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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感情纠葛



  春花凋谢重开,秋鸟飞去复来。
  秦进荣已从军校毕业,指定分配到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服务。他当然很明白这是胡宗南的安排,因此直接来向胡宗南报到。
  胡宗南很高兴地握着秦进荣的手说:“现在我们又多了一层关系——同学……”
  秦进荣忙说:“啊不,对其他黄埔学长可以你同学,您是分校主任,也就是我的老师……”
  胡宗南接碴:“那就又多了一层师生关系了。”说罢哈哈大笑,并拽着秦进荣去沙发上坐下
  宋洪进来倒开水。胡宗南指着宋洪说:“你看,已经长成大人了!”
  宋洪朝秦进荣行军礼。他的确长高了,也比以前壮实了,是所谓“棒小伙子”类型。
  秦进荣对宋洪说:“小宋,你先忙去,我们回头再聊吧。”
  宋洪答了个“是”字,再次行军礼告退。
  秦进荣虽在军校受训,却是节假日都要到胡宗南官邸拜候的。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闲话。
  胡宗南问:“毕业了,有什么想法?”
  秦进荣答道:“部下很想去连队锻炼一下,而且身为军人,又在抗战时期,不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将会是莫大遗憾。”
  胡宗南点头表示赞许:“从军校毕业,不去带兵打仗,将来在军队里也站不住脚。你想去哪个部队呢?”
  秦进荣脱口而出:“当然是第一军第一师——先生的基干部队啰!”
  胡宗南笑了起来:“第一军第一师是我的起家部队,现在接受了美式装备,也正需要你们这些新秀去训练。”
  秦进荣听了很兴奋:“部下听说美国支持我国三十六个师的装备,不知我们第三十四集团军装备了几个师。”
  胡宗南苦笑摇头:“是答应给我们三十六个师的装备,现在也只有远征军在逐步装备,其他部队还轮不上。我们第一军算是优先照顾的。”他叹了一口气,“国力太弱就要受欺负啊。美国派个史迪威任中国战区总司令的参谋长,也就是我们校长的参谋长吧,按说一个幕僚无足轻重,哼,这个美国佬却要凌驾于我们校长之上。马歇尔支持他,为了压制我们,把他原来的驻华使馆中校武官一下子提升为三星上将!再加之他掌握这三十六个师装备的分配权,于是干什么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了!更令人愤慨的是这个美国佬公然称我们校长为‘光头’!孙立人曾为此向他提出抗议。哼,要是他敢当着我这么放肆,我就扇他大耳光!”
  秦进荣暗想:“无论蒋介石个人作为如何,他现在代表中国政府,受到侮辱就关系到民族尊严。”所以他也很激动地说:“这的确很可恶。但是,所以造成这种现象,就因为我们国穷民疲——先是被列强掠夺,现在是受日本人侵略。要想改变面貌,必须自力更生,奋发图强!”
  胡宗南点着头说:“希望寄托在你们这一代年轻的黄埔军人身上了。”
  秦进荣笑着说:“先生也不老啊!发扬黄埔精神,还要靠先生这样的黄埔元勋的努力和率领哩。”
  胡宗南听了很高兴:“为校长的事业,我辈理当鞠躬尽瘁!当务之急是驱逐倭寇,寄希望于抗战胜利后重新建设吧。”停了停他才又言归正传,“关于你的安排,我早有计划。你是带中尉军衔去受训的,毕业归来,可升成上尉。我派你去蒋纬国营任副营长吧。”
  秦进荣问:“纬国先生还在部队吗?”
  胡宗南苦笑道:“在哩。说起他来,真是我一块心病啊!当初他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归来,校长召见,把他托付于我,说是要在部队里锻炼一段时期,我当然很清楚这‘醉翁之意’,不过是要想在部队里混个‘资历’——一带过兵,打过仗,将来平步青云,也有了资本。可是把他派来,我的责任多大呀!真让他上前线,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对得起校长!有心留在身边吧,又不符带兵打仗的要求,难啦!”
  秦进荣暗想,这确实够让胡宗南为难的。他曾听人说,蒋纬国享受师长级待遇。这样说原因是一般营长顶多有个勤务兵,他这个营长竟有个少尉排长率领的卫士班保卫!显然这也是胡宗南怕“万一有个闪失不好向校长交代”的一部分措施吧。尽管这般为难,能将太子“托付”下来,却要视为殊荣哩。
  秦进荣劝慰道:“好在不会太长久,在各方面多照顾一些也就是了。”
  胡宗南却说:“仅是‘照顾’吗?这位仁兄还不断闹点笑话哩。他一下到部队,刚几天就跑来质问我,都到周末了,为什么不给士兵发‘保险套’?我只好告诉他,你那是美国军队中的规定,我们中国军队的纪律是:无论官兵,嫖娼宿妓,甚至调戏妇女都要受处分的!他却说这太不合理了,性压抑是不人道的!这件事刚过,他又跑来质问我,士兵伙食大差,甚至吃不饱!我只好告诉他,这是普遍现象。想当年国民革命军成立时,是沿袭军阀部队的待遇,士兵每月有三块大洋薪饷,伙食每天两毛钱,还可以节余一两块伙食费,士兵每月寄三四块钱回家,还可以养家饣胡口。军官待遇就更优厚了,中尉大洋六十元,上尉大洋八十元,像我这个中将,有三百六十块大洋的薪饷。北伐至今,待遇始终不动,物价却滚翻上升,抗战后军政部规定军官薪饷打折扣,士兵说那三元纸币的薪饷,拿去擦屁股都嫌‘打滑’。伙食呢,每天供应粮食二十四两,合一斤半,菜金还是三元,连买盐都不够。试问:如此这般,士兵能吃好吃饱吗?”
  秦进荣叹道:“这种情况纬国先生看到了也好,可以向校长报告了。”
  胡宗南冷笑摇头:“何应钦这个军政部长向来报喜不报忧,他吃饱了,哪管士兵死活?他不报告,谁肯出头去对校长说这种不爱听的事?纬国到我这儿来,只顾跟他后母蒋夫人通电话,从来不跟校长通电话的,哪里能够替士兵说话呀!”
  秦进荣皱着眉说:“士兵无饱饭可吃,那是要影响战斗力的呀!”
  胡宗南愤慨地说:“所以啊,一些部队长都说‘军政部长可杀’!”
  这样的话,秦进荣就不好接碴了。
  胡宗南烦躁地挥了一下手:“积重难返!不提了,不提了!还是谈你的事吧。就这样决定了——你去给纬国当副营长,但你要有所准备,把这个营的担子挑起来,不要指望纬国能帮你什么忙。”
  秦进荣咂着嘴说:“这样……不大好吧……”
  胡宗南摆摆手:“没什么不好的,纬国对中国军队、士兵知之甚少,这如何能带好兵?他心里有数。我已事先跟他说过了,他表示欢迎你去。他知道在我们这儿不过是过渡,就更不会计较了。你放心干吧。”
  秦进荣虽答了个“是”字,但他却在暗想:“到部队后再见机行事吧。”
  胡宗南又说:“把宋洪带去吧——他对你有很深厚的感情。你的身边一定要有对你有感情的人,这样才会有人对你忠心耿耿,帮你把事业搞成。”
  秦进荣从胡宗南的办公室出来,宋洪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现在他毕竟已长大成人了,虽然见了秦进荣很高兴,却也不像从前那样天真,他已习惯了军队中的严格礼节,向秦进荣先行军礼,称“长官”,倒是秦进荣一如既往,上前拉着他的手说:
  “小宋,我们还是朋友……”
  宋洪却说:“这不行,以后我要跟你当勤务兵了——一个勤务兵跟副营长没有礼貌,别人会说闲话的。”
  秦进荣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要当副营长了?又怎么知道你要当我的勤务兵了?”
  宋洪答道:“是胡先生前几天对我说的。”
  秦进荣这才明白胡宗南早已安排好了他的前途,他很感动:“小宋,在军队里有严格的军规军纪,你要遵守我不反对,但在私下我们仍然是朋友——像兄弟一样的朋友,好吗?”
  宋洪高兴地点点头。
  秦进荣又说:“以后你也叫我‘先生’吧。你跟着我,闲下来我就教你读书、写字,你一定要认真地学。”
  宋洪又高兴地点点头:“唔!”又问,“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部队呢?”
  秦进荣答道:“一两天吧,等办完手续就去部队。你准备一下吧。”
  当天晚上刘横波邀请了八大处处长作陪,在西京饭店摆酒,为秦进荣毕业归来和荣升副营长恭贺。
  按说秦进荣不过一个上尉副营长,八大处长都是上校军衔,尤其是参谋长罗泽闿是少将,级别差距甚大,又是在极讲究级别的军队里,绝无上级巴结下级的道理。就算刘横波感念秦进荣曾为他说过情,但其他处长和参谋长却与秦进荣毫无瓜葛,也不会应邀前来作陪。但是,胡宗南对秦进荣的关怀备至,已使这些人明白:未来秦进荣必是胡宗南身边的亲信。现在虽下到部队里去,不过是“镀金”,不久必会调回,放在胡宗南身边当心腹,会比他们这些追随胡宗南多年的老部下都得宠,所以现在打下个基础,未来也好共事,还仰仗秦进荣多多关照哩。
  秦进荣是“却之不恭”地来“领情”的。他换了便装,以免自己的军衔在这些将校军官面前不好应付。
  席间,这些将校级军官都与秦进荣称兄道弟,除了祝贺他毕业、荣升之外,也为“未来共事”而频频于怀。
  杯觥交错地热闹到深夜,多数人都醉了才散席。
  刘横波和副官处长彭毅留住了秦进荣。
  刘横波大着舌头,挤眉弄眼地对秦进荣说:“老弟在军校受训,一定很苦了,难得今日大家都高兴,愚兄做东,找个地方玩玩如何?”
  秦进荣明白“玩玩”的意思,他装做很“识趣”的样子说:“好啊!只是……小弟马上要下连队去了,万一弄出病来就很麻烦了。”
  彭毅歪着嘴说:“老弟放心吧,那窑子里也不适合咱们去逛的,这里有些‘暗门子’,女人都比较干净,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乐在其中!”
  刘横波拍拍秦进荣:“怎么,老弟还没尝过滋味吗?”
  秦进荣哈哈一笑:“小弟虽年轻,可也是个男人吧,既然两位有兴趣,小弟就舍命陪君子了!”
  彭毅拍拍巴掌:“好——这才是军人本色!你知道老百姓都管我们叫‘丘八’吗?我认为很对很对!我们当‘丘八’的为什么——就为了‘两巴’——上面为了嘴巴,下面为了鸡巴!”说罢又哈哈大笑。
  刘横波也哈哈大笑着拥了秦进荣下楼。
  秦进荣暗暗叫苦,因为他与李晚霞还有个约会,现在被缠住了很难脱身。但是如果他拒绝不去,不仅扫了两个处长的兴,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却在想着脱身之计。
  他们来到饭店门口,正要登车,忽然一辆轿车开来,停在他们面前。
  轿车门开,张倩钻了出来:“啊,我还是迟到一步——没赶上给秦副营长饯行宴啦!”
  刘横波忙说:“啊,张处长!我们还有点事,你改日再跟秦老弟聚吧。”
  张倩却说:“刘处长,我知道你跟秦副营长莫逆之交,可是我跟秦副营长交情比你不浅。既然你们饯过行了,就把秦副营长交给我吧,让我也‘意思意思’啊!”
  刘横波看看秦进荣,秦进荣回以苦笑。刘横波便扫兴地说:“那么,老弟就跟张处长聚聚吧。”
  秦进荣忙说:“也好。两位请自便,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啊。”
  彭毅附和:“说的是,以后再说吧……”
  刘横波和彭毅悻悻登车而去。
  张倩挽了秦进荣走进饭店。两人进了单间,侍者跟了进来。
  张倩对侍者说:“你给来个大拼盘,再来点水果和香槟酒,其它的再说吧。”
  侍者答应着去了。
  张倩盯着秦进荣的脸问:“刚才他们要拉你去哪儿?”
  秦进荣一笑:“去男子汉去的地方。”
  “你不该跟他们去。”
  “我是男子汉!”
  “下流的男子汉!”
  “动物的本能无所谓上流、下流。”
  “你这种玩世不恭的回答,太使我失望了!”
  “把我拽进来就为教训我吗?”
  她动情地握着他的一只手:“进荣,我不反对‘逢场作戏’,但是,那种地方是很容易得病的。你大概还不知道这种病的可怕吧。”
  他默默无言。
  她叹了一口气:“好容易盼到你毕业归来,指望能天天在一起了,不料胡先生竟让你下连队去。你知道我有多么失望和痛苦啊!”
  他苦笑道:“我看还是分开的好。”
  “为什么?”
  “我俩在一起总是要争斗的,那又何必呢?”
  “那是过去的事了,你还耿耿于怀吗?”
  “不是我耿耿于怀,是你把事情复杂化了。”
  她握紧了他的手,并偎依过去:“这么说你是有意的了。”
  “你怎么不能自信呢?”
  “在别的男人面前,我是自信有余的,但在你面前,我却战战兢兢……真的,我太在乎你了……”
  他感到了她的身体因激动而在颤抖。他用一只手臂去搂住她的肩头:“刚才我说到男子汉,现在我告诉你我是男人——男人都是好色的——就是都喜欢漂亮的女人。”
  她在他的搂抱中血液沸腾了,梦呓般的说:“你喜欢,她就是属于你的……”
  他却忽然放开了她:“也许已经没有机会了——明天我就要下到连队去,随时都可能开赴前线作战,也许一颗子弹飞来,一切都结束了……”
  她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别……”
  他见她原本充血的脸竟骤然惨白,不免有所感动,于是用双手捧住她的一只手:“别迷信。再说我是男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军人,马革裹尸也无所遗憾啊!”
  “我不许你……”她没说完就咬住了嘴唇,睫毛润湿了。
  侍者送进酒菜来。张倩挥退了侍者,亲自斟了一怀酒,双手递给秦进荣:“我等你凯旋归来!”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就这只酒杯斟卜一杯,也双手递给她:“多自珍重!”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当他拿起酒瓶准备再斟酒时,她却制止了他:“别喝了——刚才已喝了不少吧,再喝就伤身体了。”
  “可是这些酒菜……”
  “为了我们能推心置腹地说说话,花这点钱还不值得吗?”
  “我不是这意思——如果为了谈心,又何必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呢?”
  她看了他一眼,又咬着嘴唇想了想,最后似乎下了决心地站了起来:“好,你跟我走!”
  “去哪儿?”
  “去我那儿……”
  “去你那儿——这种时候!”
  她的俊脸忽然飞上了红霞:“傻子——我把一切都给你!”
  他恍然大悟:“你误会了,我可没那种意思……”
  她审视着他:“刚才你还说你是男子汉的!”
  “嗨——!那是受动物本能的驱使,目的在于发泄——所谓她卖我买,两不相欠。对你,那可是亵渎啊!”
  她又审视了他片刻,忽然扑上去搂住了他,疯狂地亲吻着他,并且不断地说着:“谢谢!谢谢!”
  他们又坐了下来。
  她说:“我去求求胡先生,要求他收回任命,把你留在司令部吧。”
  “这不好。胡先生派我下去接受锻炼,是一番好意——带过兵、打过仗,将来就好提携了。”
  她点点头:“这倒是。你跟着胡先生,会有远大前途的。”
  他试探地问:“我在考虑一件事——加入国民党。你愿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吗?”
  她一惊,随即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既不希望你是我的同志,更不希望你是我的敌人!”
  他耸耸肩:“在你面前,我好难做啊!”
  她很诚恳地说:“进荣,因为爱护你,所以不希望你搅入政治旋涡中去——那是很可怕的呀!再说你将来随着升迁,会自然成为国民党员,无须办理什么手续的。”
  “有这么简单吗?”
  她撇撇嘴:“在军队中,党员丝毫也不起作用的——我们的军队向来是一长制,一切都听命于部队长。拿我来说吧,就没有履行过什么入党手续,只有那些党棍,才以此为炫耀。”
  他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太晚回司令部也不大方便。”
  她起身说:“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他皱了皱眉:“这样不大好吧——我看我们的关系,暂时不要公开为好。”
  她一笑:“其实无所谓。啊,既然你认为这样好,那我就尊重你的意见。”
  “明天你也不必送行了……”
  “你总不至于再拒绝我去连队看望你吧。”
  “啊,你不怕蒋营长说什么吗?”
  “你说的是纬国吗?我跟他很熟的。再说他的思想开放极了,绝不会大惊小怪。”
  “啊,那我就深表欢迎了!”
  张倩付了账,两个挽着出了包间,下了楼。张倩上了轿车,开车前抛给秦进荣一个飞吻。
  秦进荣目送轿车绝尘而去,才沿着人行道匆匆而行。
  时间已经很晚了,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也没有了洋车,他只好徒步而行。当他走过一条街的拐角处,就感觉到身后有了“尾巴”,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仍旧保持原来的步伐往前疾走。到了一条小巷口,他毫不犹豫地拐进了小巷。
  “尾巴”跟到巷口,犹豫地站住了,因为巷内漆黑。
  这时可以看清,“尾巴”就是侯连元。他站在巷口里观察许久,最后似乎下了决心,从后腰拔出手枪,顶上子弹,鼓足勇气进了小巷。
  稍顷,即从小巷传出“劈卟”——“唉呀”——“扑通”之声。
  秦进荣匆匆从小巷中走出来。他站在巷口,四下观察了一下,将缴获的手枪揣进裤兜,便沿着人行道继续前进。
  秦进荣与李晚霞定期约会的地点在大雁塔旁一爿小饭馆里。这家小饭铺门面不大,里面只设了五张方桌,却有个特别响亮的店名——“泡馍王”!
  这里是地下党组织设的一个联络点。
  此时“泡馍王”虽未关门,却已没有顾客了。秦进荣匆匆而入,四下一看,见李晚霞独自坐在旮旯里一张方桌前,不禁舒了一口气。他一边掏手绢拭汗,一边走过去说:
  “我真担心你走了哩!”
  李晚霞欣然相迎:“看你累的!”拉着秦进荣的手,去桌前坐下,又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对方手里,“我怎么会走呢?再说就算走了,下次还可以再见嘛。黑灯瞎火的,再摔着碰着的……”她招呼跑堂的,“劳驾拿个手巾过来。”
  跑堂的送来热毛巾,李晚霞接过,亲手递给秦进荣:“快擦擦汗……别忙着说话,先喘喘气吧。”
  秦进荣边擦脸边说:“在军校受训,经常急行军,一口气跑出好几十里,一夜跑百十里是常有的事,现在跑这点路算不了什么。”
  李晚霞以欣羡的目光看着秦进荣:“军校生活使你确实有很大的改变:从形象上来说,虽然黑了一点,但却壮实多了;从气质方面来看,显得粗犷了,脱掉了学生娃气,似乎一下子长大了……”
  秦进荣将毛巾放在桌上,颇为不满地说:“你别在我面前总这么老气横秋的,须知你是小妹妹。”
  李晚霞一笑:“那我该怎么说呢?”
  “什么‘学生娃’、‘长大了’……你怎么不说我显得更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呢?”
  李晚霞脸一红:“你喜欢奉承?”
  “恰恰相反——我喜欢说心里话的人。”
  “你指责我口是心非?”
  “至少你是在用辞藻掩饰感情。”
  “哈!我为什么要掩饰?我们是同志关系,完全可以坦坦白白的。我说粗犷,原是褒词,难道一定要说你是英俊小生才好吗?”李晚霞很想以轻松的姿态来应付,结果却事与愿违,她那尴尬的表情暴露了内心的隐私。
  秦进荣苦笑摇头:“你怎么说原本并不算什么,你如此矫情,与我原来印象中的却判若两人了。”
  李晚霞听了不免后悔,她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是的,我也不能脱俗,但你应该理解,我毕竟也是个女孩子。”她又赶快将话题岔开,“啊,你是不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麻烦?”
  秦进荣将张倩的纠缠和侯连元的钉梢经过,很详细地告诉了对方。
  李晚霞很注意地听着。最后她分析:“张倩的表现很矛盾,她既对你一往情深,又不放弃对你的怀疑,将来仍旧很麻烦的……”
  秦进荣很烦躁地打断了李晚霞的话:“我们何必去研究她呢?”
  李晚霞严肃地指出:“现在,乃至于将来一段时期内,‘研究她’应该成为你的主要课题,因为你一天不打消她对你的怀疑,你的活动就受到束缚,工作就不可能成功!”
  “有这样严重吗?”
  “有的——甚至比你想的还要严重!”李晚霞仍旧很严肃地说,“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戴笠通过蒋介石,正式任命张倩为第三十四集团军的情报处副处长、西安市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并决定晋级少将,再加上她原先的军统西京站长职务,真是权倾一时了!她可以调动西京的军、宪、警、特,畅所欲为,你被这样一个人物怀疑,盯住,还想做什么工作呢?”
  秦进荣听罢也愣住了:“那么,我该怎么去做呢?”
  “今后摆平张倩成为你的主要任务。据我分析,张倩虽是个女强人,但从她对你的矛盾心理可以看出,她虽强悍,却也有软弱的一面。你应该以优势去攻其软弱的部位……”
  “你真使我莫测高深了!”
  “以柔克刚是最通俗易懂的道理了。还用我更具体地教你吗?”
  秦进荣耸耸肩:“如果你能教教我该怎么去做,那我就太感激了。”
  李晚霞红了脸,嗤了对方一鼻:“你少在我面前装正经!要说别的事你缺乏经验尚可相信,怎么向女孩子献殷勤,那必是行家里手!”
  秦进荣苦笑道:“说来你也许不相信——在学校里我极少与女同学来往的……”
  “这‘极少’不等于没有吧?”
  他有点赌气了:“李晚霞同志,我明确地告诉你,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跟哪个女孩子有过超越友情的交往!”
  李晚霞扑哧一笑:“那就太遗憾了。现在你已处于超越‘友情’关系的包围之中,‘四面情歌’,很难应付啊!”
  秦进荣抱着脑袋:“别开玩笑好不好!”
  “不跟你开玩笑——范秀珍马上要回来了!”李晚霞突然宣布,并盯住秦进荣,看他有什么反应。
  秦进荣猛吃一惊:“真的?”当他发现对方在注视着他,便尴尬地低下头去。
  李晚霞抿嘴一笑:“也许她会比张倩更难缠哩。”
  秦进荣低垂着视线说:“她是误入歧途吧……”
  李晚霞打断了对方的话:“你听着,她经过两年的特务训练,并且成为毛人凤的情妇,已不是当初的范秀珍了。你可不能以救世主自居,企图拯救‘误入歧途’的小绵羊!”
  秦进荣看看对方,欲言又止。
  李晚霞知道对方并不心服,于是加重语气说:“我再重复一遍,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千方百计取得胡宗南的信任,站稳脚跟,为党工作。决不允许你发展任何人,也不允许你企图策反任何人!”
  “我明白了。”
  李晚霞见对方有了压力感,于是笑了笑,用缓和的语气说:“这个决定,是组织为你的安全作想的——你大概还不知道组织多么看重你的工作哩。”
  秦进荣摇了摇头:“两年了,我究竟为党做了什么工作呢?”
  李晚霞指出:“你这样的情绪是很错误的。党派你打入敌人内部,并不是要你去搞策反或破坏活动,而是寄希望于未来,在关键时刻了解敌人的动向。胡宗南的部队封锁陕甘宁边区,直接威胁党中央,所以,你的潜伏可以起到保卫党中央的作用。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首先取得敌人的信任,其次是有适当的身份接近敌人的机密。现在你已初步取得了胡宗南的信任,他并在培养你,说明你的工作做得很成功。党没有交给你别的任务,也不许你去做别的任何工作。那么,你认为要干点什么才算为党做了工作呢?”
  秦进荣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那么,我去部队后有什么任务呢?”
  李晚霞答道:“周副主席得知你进军校受训和这次派你去前线,很高兴,希望你好好接受锻炼,成为一位有实战经验的指战员,将来更好地为党服务。现在胡部正在对日作战,望你能指挥好部队,多消灭日寇!”
  “没有别的任务吗?”
  “没有!”
  “也没有别的叮咛吗?”
  “没有!”
  秦进荣看看对方,颇有点失落感:“那么,我们怎么取得联系呢?”
  “必要时我会派人去,或者我自己去。但我想,近期内无此必要。”
  “啊,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胡宗南让宋洪当我的勤务兵了,随我下连队。这孩子长大了,很机灵哩,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就派宋洪来找你,或者还通过那笔店的联络点……”
  李晚霞断然拒绝:“不!宋洪已在敌人监视之中,决不能再用他送情报了……”她见秦进荣要争执,便摆摆手制止他,“进荣,我们做的工作是极其严肃的,万一出了差错,就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安全问题了。上次发生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出现叛徒的事,使西京地下组织受到极其严重的破坏。现在重新建立起组织,是很不容易的,决不能因我们掉以轻心,再使组织受到损失。”
  秦进荣点点头。
  李晚霞站了起来:“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秦进荣随着站起,和李晚霞一同走出饭馆。两人在饭馆门前分手,各奔东西。但刚走出不几步,李晚霞忽然转身叫住了秦进荣:
  “进荣!”
  秦进荣转过身来,李晚霞走回到他面前。
  “你还有什么指示吗?”
  李晚霞却沉默了半晌。最后,她以沉重而又有点颤抖的声调说:“……你此去……多多珍重……我……等你……回来……”
  秦进荣心头一热,正要表达感情,李晚霞已匆匆转身而去,身影消逝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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