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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笑傲王侯



  服务团由师范学校转移到一所腾空了的兵营之中。这里原驻扎第十七军团直属部队的一个营,显然是特为服务团腾出来的。
  一位少校军官在这里接待服务团。
  青年们下车后,尤德礼整队,以郑重的语气向大家介绍那位少校:
  “同志们注意了!这位少校姓周名健,是我们胡长官的侍从参谋。我告诉你们一个军事秘密……啊,不是军事秘密,是……反正是你们不知道的事吧,周参谋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他是陆军大学毕业的——听懂了吗——陆、军、大、学毕业的!你们看不起我这个大老粗,在他面前你们可是小菜一碟了!连我们胡长官都夸他有学问!很能干!了不起啊!你们拜他为师吧……”
  站在一旁的周健越听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尤德礼的话:“尤副官!谈点正经事吧!”
  尤德礼原想抬高周健,来压压团员们的傲气,但他又不善辞令,正不知如何说下去是好,于是趁机下台阶:“啊,啊……还是让周参谋向你们训话吧!”他又喊了一声:“立正!”然后转身向周健行军礼,“报告周参谋,部下将服务团带到,现已整队完毕,请训话!”说罢再次行军礼。
  周健还了尤德礼的军礼,上前两步,又向团员们行军礼,然后喊了声:“稍息!”
  团员们没见过军队里的礼节,被尤德礼这么一做,例都有点紧张了。
  周健说道:“诸位同学,刚才尤副官向大家介绍的,只有一部分是事实,我的工作是胡宗南长官的侍从参谋,毕业于陆军大学。其他褒奖之词,就愧不敢当了。
  “胡长官听说同学们到了,很高兴,马上命令做好接待工作。今后我要与诸位经常联系了,诸位有什么困难,请不客气地提出,凡我力所能及的,一定解决;办不到的,我会向上级反映,把处理结果转告诸位。
  “今天我来目的有三:一、代表胡长官表示欢迎;二、与诸位见见面,以后就好打交道了;三、我带来了军装,回头就发给大家。
  “我要特别强调的是,同学们穿上军装后,就不能像学生那样自由散漫了,军队有铁的纪律,军人有严谨的作风。当然,诸位还是新参加军队,不能马上就按军人来要求。但是,我希望诸位严格要求自己,慢慢习惯起来。
  “我看按人数你们可以编成一个连,以十二个人为一班。女同学要组织起女生班,其他男同学可以自由结合,然后推选班长。排长由你们的团长委任。这是我的建议,是否合适,还要请团长考虑。
  “诸位新到此,还要整理内务,我也不多讲了。”
  周健讲完话,向团员们行军礼。这时团员们应该打立正还礼,但大家不懂军礼,都傻愣着。
  最后张倩又讲话。
  “同志们!胡长官派周参谋来迎接我们,说明胡长官对我们的爱护和重视,我们要以实际行动回报胡长官!
  “周参谋说到了军纪,我想归纳起来也只有一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其他都在其次。希望大家谨记。
  “周参谋的建议很好,我们就按班来划分,女同志二十九名,就分为两个班,自选班长。男同志就以现在的列队十二个人为一班。至于排长一职,我尚无成熟的考虑,缓议吧。
  “我就讲这些。大家解散以后有秩序地进宿舍,不要乱!”
  张倩没有委任排长,并非心中无数,而是不愿将带来的特务身份公开。再说真按班排编制,服务团就缩编成连的单位了。
  这里每间房间都有两排土坯炕,即是用土坯筑成一道道半米高的矮墙,上面铺上竹竿和稻草。每排炕可以睡十多个人。
  营房内打扫得很干净。大家将行李打开铺好,都上炕去休息。忽然外面又喊着发军装了,大家又都蜂拥出去,争抢着领新军装。这些年轻人快活得像孩子过年换新装那样,穿上新军装左看右照,彼此炫耀,整个营房都沸腾起来了。
  一些女生得到新军装却犯了愁,因为没有女装,军装都肥大而长,范秀珍便带头要动手拆改,而且连夜动工,忙得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张倩就要求大家开始宣传活动。于是分了几个小组,有去外面贴标语的,有到街头演讲、演活报剧的,倒也造成了一定的声势。
  接着,各部队派车来接团员们去部队演出,青年们投入了紧张活动,大家都很兴奋。
  这样忙了半个来月。一日,周健来宣布:胡宗南决定于次日在官邸接见青年们。这消息传开,青年们更是兴奋。因为胡宗南在青年们心目中,是个传奇色彩的人物,能得到他的接见,很是荣幸。
  为此,尤德礼又把大家召集起来,宣讲“接见时应注意事项”。他对大家说:“胡长官一直不愿人称他为‘长官’,所以我们军队里都称他为‘先生’。胡先生虽然平易近人,但军队里礼节是很重要的。明天天一亮我就领大家去,在官邸院子里排队,等候点名传见。被叫进去后要先敬礼,立正站好,听先生间话再回答;问完之后,站在一旁,等候与先生合影。你们谁也不许向先生提问题。有什么情况,等回到这里向我提,我负责解释,或者把诸位的意见向胡先生转达。解散以后,大家要练习‘齐步走’、‘正步走’和敬礼,不要临时出洋相。”
  解散以后,青年们还真的一个个练习“齐步走”等姿势,而且很认真。
  尤德礼把秦进荣叫到他的房间里,很诡秘地说:“老弟,你的机会来了!明天先生接见,你只要表现得好一些,我就能在先生面前保举你,让你留在先生身边当个文书什么的。”
  秦进荣表示感激:“多谢关照。不知我应该怎么做呢。”
  尤德礼说:“到时候我会站在先生的身旁,你看我眼色行事就行了。先生观察人很仔细,你要注意给他留下沉着、机敏的印象。回答问题要明快,别吞吞吐吐。问完话回身往外走时,要注意姿势,不可松懈,更不能回头看,因为先生会一直目送你走出去的。”
  秦进荣听了不免暗暗好笑,但表面上表示感激。
  这一夜青年们都处于精神亢奋状态。尤其是那些女生,都在千方百计地整理装束。她们要把军装弄得平整一些,又没熨斗。不知是谁想出了个办法,将大茶缸装上滚烫的开水当熨斗使,于是女生们个个效仿,弄得伙房里烧了一大锅开水,一会儿工夫就让她们使光了。男生们为喝开水跟伙房吵闹起来,女生们却在房里窃笑不止。
  次日天蒙蒙亮,尤德礼就吹哨催大家起床、早餐。紧接着开来几辆卡车,尤德礼催着青年们赶紧上车,直奔胡宗南官邸。
  这是一所很宽敞的平房大院,前出廊后出厦的东、西、北三面大瓦房,当中的院子是花圃,树木种植得极好,环境很幽静。
  服务团的青年们排着队转圈站在廊下,等候着“点名晋谒”。
  在北屋的客厅里,胡宗南坐在当中的一张椅子上,这位人称“天子门生第一人”的国民党陆军中将、第十七军团长兼中央军校第七分校主任,其形象却与他的“赫赫威名”毫无共同之处,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已年过不惑,似乎显得还要老气一些,只有那双不时眨动的眼睛,才透出他的智慧和机敏。
  这客厅很宽敞,但陈设很简单,最显眼的,是迎面悬挂着的一张二十四时放大照片,那是胡宗南与蒋介石的合影。胡宗南站在蒋介石的左侧,比蒋介石矮了多半头。胡宗南以这张照片为荣,但他的对手却讥讽他说:“胡寿山向人炫耀这张照片,在于说明‘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所以他对谁都不买账,什么事都敢干!”其实这话也不无道理。
  这天他的装束很随便,光着头,上身一件衬衫敞着领扣,下面一条军裤和圆口的布底鞋。他首先接见的是团长张倩。
  张倩这天换了军官服,佩戴了少校军衔。她见了胡宗南,敬礼之后,便呈上戴笠给胡宗南的信。
  胡宗南接过信,看了看封面,淡淡一笑,随手撂在旁边的茶几上。他慢条斯理地说:“张先生,今天主要接见那些青年人。以后有机会,再向张先生请教吧。”说罢用手一指。
  张倩随胡宗南所指看去,只见远远的靠东墙摆着两组老式的椅子和茶几,她顿时明白这是胡宗南表示对她的“拒绝”。她不禁暗暗好笑,以她的经验和女人的直觉,她洞察了胡宗南当时的心理状态。
  胡宗南的状况张倩是很清楚的:乡下的小脚女人已经多年不见面了,而他本人还在精力旺盛时期,又无生理缺陷。他之所以至今身边没有个女人,是受了地位的制约。同样他的地位和他的“情况”容易使接近他的女人产生巴结的想法,于是他便不得不“提高警惕”地时时处于“自卫”状态。对于别的女人,他能应付自如;遇到诱惑力强的女入,那就困难了。张倩他过去见过,那是令他炫目的女人,他以禁欲者的姿态避开了。但现在这个女人不仅来到了面前,而且注定要纠缠住他了,所以他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这就好比在争斗中遇上了一个劲敌,于是拍拍腰里的武器告诫对方:“我是有武装的,你最好离我远点!”
  张倩坐在一旁暗想:“别自作多情了,我可不稀罕‘西北王’!”既然看出了胡宗南在她面前的虚弱,她就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尤德礼站在胡宗南身后,手里拿着服务团的花名册点著名。他向外面喊:“刘志宏!”
  外面有人应声“有”,接着刘志宏齐步而入。他左手托着军帽,挺着胸来到胡宗南近前,行鞠躬礼,其姿势很标准。
  胡宗南看看面前的青年人,含笑点点头:“先生尊姓大名,哪里人?以前在哪里服务?”
  刘志宏答道:“部下叫刘志宏,四川宜宾人,到服务团前在川大读书。”
  胡宗南又问:“先生何以弃学?”
  刘志宏快捷地回答:“国难当头,何能安心读书!有此机会,愿意到军前报效。”
  胡宗南摇摇头说:“服务团是个临时性组织,不知先生有否长期打算。”
  刘志宏略加思索:“服务团来到前线,还不知能干些什么有意义的工作,所以去留尚待考虑。”
  胡宗南接着问:“先生以为哪些工作才是有意义的呢?”
  刘志宏答道:“就目前来讲,凡是对抗战有利的工作便有意义。譬如我们服务团写标语,去部队演唱,到街头演讲,看起来都是些很小的事,但意义都很重大,它能唤起大众支援抗战的热情,激励将士奋勇杀敌,造成同仇敌忾的气氛。”
  胡宗南频频点头:“很好。青年人只要有抱负,机遇总会有的。今日与先生幸会,很高兴,我想以后还有机会再向先生讨教的。先生在服务期间若有什么问题,尚望不吝随时赐教。”说罢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去一旁等候。
  刘志宏又行了鞠躬礼,便站到一旁去。
  胡宗南扭头向周健看了一眼,周健会意,忙记下了刘志宏的名字。
  尤德礼又叫第二个名字:“侯连元!”
  侯连元在外面扯着嗓子答了“有”!他的嗓子本有点嘶哑,这一放大,那腔调实在很难听,引得团员们都窃笑起来。
  侯连元鼓足精神,以“正步走”的姿势进入客厅,来到胡宗南面前行了个九十度鞠躬礼。
  胡宗南仍旧含笑问道:“先生尊姓大名,哪里人?此前在哪里服务?”
  侯连元答道:“在下贱姓侯,草字连元,原籍河北人,因抗战失学,流落重庆……”
  胡宗南又问:“先生此后有什么打算?”
  侯连元忙说:“我参加服务团,目的就是想到第一军来……”
  胡宗南打断了对方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到第一军来?”
  侯连元答道:“啊,天下第一军嘛,谁不愿意来呀……”
  胡宗南又打断了对方的话:“到第一军想干什么呢?”
  侯连元答道:“只要能进第一军,就是跟先生当勤务兵也行啊!”
  胡宗南一笑:“啊唷,那太不敢当了!”
  侯连元忙说:“啊不,不!能跟先生当勤务兵也是光荣的……”
  胡宗南摆了摆手:“好吧,今天要见的人多,以后再向侯先生讨教。”
  侯连元还想说什么,尤德礼已喊了“秦进荣”的名字,他只好悻悻地去刘志宏身边站立着。
  尤德礼将秦进荣摆在第三名传见,是有一番用心的。他安排刘志宏、侯连元先见,是蓄意先给胡宗南留下良莠不齐的印象,这样,秦进荣再进去,可以使胡宗南有新的发现,引起重视。他万万没有想到,秦进荣既没有“齐步”,也没有“正步”进入,而是以一种逛商店的潇洒姿态走了进来;进客厅后也不正视胡宗南,却举目东张西望,似乎在观赏这间客厅的陈设。这一来把他吓坏了,于是忙向秦进荣挤眉弄眼。不料秦进荣视而不见,仍旧背着手在环视周围。
  尤德礼忍不住了:“秦进荣!先生在这里,你应该敬礼!”
  秦进荣却无所谓地说:“是吗?很抱歉,因为先生军容不整,初次见面,竟不相识。”
  胡宗南原本含着笑容在等待秦进荣上前致敬的,见对方进来那种姿态,心里老大不高兴,暗骂了一句:“死老百姓作风!”但表面还保持一定的风度。现在听秦进荣这样一说,他的风度再也保持不住了,沉下了脸解释:
  “啊,先生,这里不是司令部,也不是军事性的会见,所以敝人着便装,似乎并无不妥吧。”
  秦进荣却毫不客气地说:“先生这样讲,只不过一己之见。先生须知我们全团的百多人,为了今日的谒见,我们从到西安的第一天起,就在操练。尤其是昨天晚上,听说今日要谒见了,同学们兴奋得彻夜难眠,通宵都在练习谒见时的礼节。现在听先生这样讲,实在令人太遗憾了!”
  胡宗南听得脸色大变。等秦进荣说完,他嚯地起立,很严肃地说:“先生指责得有理,是胡某失于计较了!”他向秦进荣一鞠躬,“请原谅胡某毕竟不过一武夫而已。”他转而对尤德礼说,“你去传话,就说胡某多有得罪,请诸位回驾,改日再相邀请吧!”说罢扭身向旁边的屋子走去。
  张倩奔过来指责秦进荣:“你太过分了!”
  秦进荣却不以为然:“他自己都认错了,我有什么不对?”
  周健忙上前解劝:“两位不必在此争执。先生说了,请大家先回去吧。尤兄,你带他们走吧。”
  尤德礼叹了一口气:“走吧!走吧!”
  真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到驻地,一下车大家就吵嚷起来,多数人指责秦进荣闯了祸,搅了这次接见;更使人失望的是没有与胡宗南合成影。但也有少数人支持秦进荣,说胡宗南表面谦虚,实际上是端足了西北王的架子,高高在上一坐,一个个叫进去问话,是该刺激刺激他!双方各执己见,也难分清是非。
  秦进荣本人倒毫不在意,回到营房,就往炕上一躺,拿了本书看,话也不说。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去食堂,结果还是宋洪把饭端到宿舍里来了。
  宋洪被留在炊事班打杂,大家对他颇照顾,他倒也混得下去。现在他穿了比他至少大三号的军服,袖子、裤腿都卷了又卷,空空荡荡的,样子很滑稽。他用一只菜篮子把饭送到秦进荣跟前,内有两样炒菜,三个馒头和一大碗粥。
  秦进荣忙起身:“啊,都开饭了吗?你看,怎么让你送来了!”
  宋洪说:“是团长叫我给大叔送来的。这不,团长还让我把她煮的鸡蛋送两个给大叔哩……”
  秦进荣忙说:“快别这样称呼了,以后就叫我大哥吧。”
  宋洪解释:“是团长吩咐的,对男的要叫大叔,对女的要叫阿姨……”
  秦进荣说:“别人让你怎么叫我不管,你就叫我大哥好了。”
  他俩正说着,范秀珍一手端着一碗粥,一手拿一双筷子串了两个馒头,左腋下还夹着个纸包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就嚷:“进荣!我给你打饭来了……”
  秦进荣见状,忙起身去迎,并接过范秀珍端着的碗:“唉呀,怎么好麻烦你呀……”
  范秀珍却说:“瞧你说的!见你没去食堂,想必是在生闷气。其实犯不上,这儿不干了,到哪儿不能找份抗战工作!饿伤了身体不值得呀!”
  他们说着来到炕前。
  范秀珍一见炕上已摆好了吃食,不免扫兴,再看看宋洪:“唷,是小鬼给送来的呀。唔,还算有良心,也不枉你秦大叔帮忙把你收留下了。”
  秦进荣忙说:“小范,快别这么说。宋洪能留下,是大家的力量。”
  范秀珍也没争辩。她取下夹着的纸包,边打开边说:“我刚才出去买了点酱牛肉,你……”她说着将纸包往炕上摆,突然发现了两只煮鸡蛋,不禁一愣,“煮鸡蛋!食堂没发煮鸡她扭过头来质问秦进荣,“这是不是她送的?”
  秦进荣承认:“是的——她让宋洪送来的……”
  秦进荣话犹未了,范秀珍抓起酱牛肉掷在地上,掩面而去。
  宋洪莫名其妙地摸着后脑勺说:“这阿姨她……是怎么了?”
  秦进荣苦笑道:“发小姐脾气吧……啊,小宋,你把她拿来的一份带回去,我吃完了就把碗筷送回伙房。”
  小宋答应着提了菜篮正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啊,团长说要我告诉你,晚上请你到她房里去,有事要谈。”
  秦进荣点了点头。
  晚饭后大家在宿舍里,又争论起上午在胡宗南官邸发生的事。秦进荣觉得自己不便在场,就走出房来,去找张倩。
  张倩一见秦进荣进去,似乎颇感意外,脱口说:“怎么现在来了?”
  秦进荣看看对方:“不是你让宋洪传话,要我晚上来的吗?”
  张倩不自然地一笑:“啊,是的……我是想再晚一点……”
  秦进荣哼了一声:“我们又没有不可告人之事……啊,是不是因为白天我失礼于胡先生,就像犯了什么大罪,怕招惹了我跟着倒霉?那好,我出去就是了……”
  张倩叫了一声:“进荣!”并追上去把他拽住,一直拽得他去椅子上坐下,“我是那种庸俗之辈吗?是的,胡宗南官高极品,是有权有势的西北王。但是,我们无求于他,又岂奈我何!大不了我们都离开服务团,离开他的势力范围,难道就没有别的立足之地吗?我让你晚点来,是……”说到这里,她的脸飞上了红霞,低下头去。
  秦进荣意识到了对方的言意微妙,他不兜揽地装着傻。
  张倩没有得到响应,不免大失所望:“进荣,这服务团不是你呆的地方,这回的事正好,你就离开服务团,跟我走吧。”
  秦进荣却说:“一个人做事要有始有终。我参加服务团不是为看胡宗南脸色来的,他或许会埋怨我鲁莽,但还不至于因此会把我怎样吧。既然如此,我呆在服务团又有什么不好呢?”
  张倩苦笑摇头:“你是有抱负的人,既然得罪了胡宗南,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前途呢?听我的,明天我就辞职,你也退团!”
  秦进荣问:“离开这里,你想干什么去?你又知道哪些事是我想干的?”
  张倩支吾道:“这都可以从长计议——总之,离开之后,就是什么都不干了,生活也不会成问题,而且我保证你过得好,很舒适……”
  秦进荣摇摇头:“你错了。我若贪图安逸,又何必参加服务团到前线来呢?”
  张倩急切起身拉住了秦进荣的手:“进荣!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难道还要我讲得更明白吗?别看我比你大了一两岁,没你亏吃的……”
  这里正说着,突然院子里有人在高声喊叫:“秦进荣!秦进荣!秦进荣在哪儿呀!”
  张倩一惊,按住了欲起身回答的秦进荣。稍顷,又传来院子里嘈杂的人声。
  张倩更惊讶了:“出了什么事?”她想去看个究竟,又不放心秦进荣,顿时失去了主张。
  秦进荣倒很沉着:“是在找我哩,我去看看吧。”
  张倩觉得这样问声不响也不是事,就跟着秦进荣走出房间。
  院子里已围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混乱极了,听不清在说什么事。
  张倩拦住秦进荣:“你别过去——我先去看看。”
  秦进荣却说:“是找我的,还是我去……”
  张倩拦不住,只好紧跟秦进荣挤进人群。
  几乎全体团员都在院子里围着,圈子中间是一辆小轿车和周健带着的两个挎盒子枪的士兵。
  周健在努力向青年们解释:“大家不要乱!不要乱!我是奉命而来,回答不了你们所提的问题呀。”
  青年们纷纷说:“不说清了,不能让你把秦进荣带走的!”
  “就是嘛,他不过顶撞了胡先生几句,又不犯法,凭什么要带他走?”
  张倩挤进圈子,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十分紧张地问周健:“周参谋,出了什么事吗?”
  周健苦笑道:“先生突然命令我来接秦进荣去官邸,我就来了。张团长,你是清楚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下命令,不能问为什么,只能无条件去执行。何况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谋啊!”
  张倩愣住了。
  秦进荣走向前去:“周参谋,我就是秦进荣,可以马上跟你去见胡先生……”
  范秀珍突然冲到秦进荣面前,又转身张臂做拦挡姿势:“不!不!不能跟他走……”
  秦进荣安慰范秀珍:“别这样。胡先生要我去,我怎么能拒绝呢?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周健忙附和:“是啊,不会有什么事的,大家放心好了。”
  范秀珍质问:“你又说不清胡先生为什么要他去,怎么就知道不会有麻烦事呢?”
  周健张口结舌:“这……我是说不好……但是,他必须马上跟我走!”
  张倩提出要求:“周参谋,让我跟他一起去,如何?”
  周健摇头:“不行!胡先生吩咐过了,以后不见你!”
  张倩尴尬得直朝后退。
  周健对秦进荣说:“请上车吧。”
  秦进荣坦然钻进轿车。
  周健和两个卫士也上了车。
  众人见秦进荣自动上了车,再也无法阻拦,只好闪开一条道。
  轿车开出了院子。众青年跟着轿车走出大门,望着轿车绝尘而去。
  范秀珍拉着张倩的手,流着泪央告:“团长!团长!你想想办法呀……”
  张倩也失魂落魄了。她摇着头说:“胡宗南真要把他怎么处置,能救他的,只有蒋委员长……”
  张倩的话不是没有根据的。
  一九三八年武汉会战时,胡宗南的第十七军团归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打到最后,计划总撤退了,李宗仁严令胡宗南部南撤,据守桐柏山、平静山,掩护鄂东大军西撤。胡宗南为保存实力,竟置战区司令长官命令于不顾,擅自率部西撒,退守南阳。由于撤退部队无侧翼掩护,被日寇追杀侧袭,损失十分惨重。事后李宗仁愤怒地向军委会控告,蒋介石却一笑了之!如此军国大事,胡宗南都敢“儿戏”一番,战区司令长官都不放在眼里,又有谁能挡得住他要处置一个平民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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