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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黄兴安意识到自己已经踏进职业军人生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地段,一不留神,大半生心血就会付之东流。承认这一点,对黄兴安来说非常痛苦。从战士迈上团长这一台阶,黄兴安都是靠扎实功夫结结实实走过的。他的将军梦开始于当团长当得游刃有余的时候。二十世纪的中国,县和团才真正算得上革命家和政治家的摇篮,只有站在这样一个宽大的平台上,人才能凝神静气考虑发展的大事,县团以下的阶段,只能解决人生的生存和温饱这些十分形而下的问题。拿破仑号召全体士兵都瞄着元帅的位置奋斗,只能理解为法兰西皇帝的一种激发民众斗志的策略。一个随时都可能复员的士兵,一个为家属随军问题终日小心翼翼、处心积虑的连长、指导员,甚至包括刚刚完成家庭由村镇向军营迁徙的营长和教导员,便是在梦里当了一回将军,清晨醒来,多半都会摇摇头,说一声“扯淡”。是的,在条令里,班长和团长都可以喊:全班、全团注意了。但同样的喊,内涵却有云泥之隔。一个团长在大操场上,一嗓子喊出“全团注意了”,听这声号令的不仅仅有三个营和几个直属队的官兵,而且也有司政后三大机关的同僚和战士。同时,他的谋略也只能在团长的位置上才可以运用到实际操作中。黄兴安的第一个谋略,就是在常少乐尚在国防大学学习时,让陈皓若和方英达确信他更适合做A师的参谋长。那一次,他成功了。
  然而,关于这次演习的谋略,黄兴安一开始就出现了方向性的失误。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了,却犯了急于求成的错误。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常少乐年龄过了线,关于演习的绝妙谋略,足以把常少乐推到将官的平台上。在第二阶段演习的准备阶段,黄兴安是这样认识自己面临的现实的:错误已经犯下,必须以行动消除错误的不利影响。因此,师党委开会研究演习准备工作时,黄兴安主动要求在演习区域负责指导各团的工事修建工作,把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给刘东旭、范英明。
  这一天中午,赵中荣奉陈皓若之命,来到红军防区察看准备情况。此时,赵中荣已经得知军区不准范英明辞职的决定。这个决定大大出乎赵中荣的预料。拿到范英明措辞恳切、像用小手术刀割自己肉一样的辞呈,赵中荣大喜过望。他很快就作出这样一个判断:这个愚蠢的举动,用不了很久就会动摇范英明已经获得的A师参谋长的位置。一个萝卜松动了,它就不再生长,被拔掉的事情迟早会发生。然而,军区却做出了不准范英明辞职的选择。赵中荣收获的落寞和空寂实在太多,多得也需要向人倾诉了。黄兴安的表现,也出乎赵中荣的意外。已经在A师师长的位置上稳坐了三年零四个半月,养尊处优、颐指气使惯了的黄兴安,竟出现在寒风瑟瑟的山半腰,赤脚挽袖子和战士们一起干着修工事的粗活。
  赵中荣一脚深一脚浅跟着一个少尉爬上半山坡,用手扶扶眼镜脚,说道:“黄师长亲自督战参战,A师胜利己是指日可待了。”
  焦守志放下铁锹,忙迎上来说道:“你让通信员通知一声就行,你看把鞋子槁的。”
  赵中荣抬起一只脚,笑道:“军长命令我一定要察看仔细。我下午回去,一定把你们上下一齐修工事的事告诉军长,争取请他来再给你们鼓鼓劲儿。”
  唐龙在不远处的战壕里,眼风淡淡地朝这边一瞟一瞟,背靠在湿漉漉的红土上,点支烟嘬了一口。
  黄兴安穿好解放鞋,吩咐说:“小焦,保持这种弧度,战时可以减少伤亡。我下去给赵处长汇报,让炊事班把各连的饭都送上山。中午气温高,出活儿。凉气上来就收工吧。”
  黄兴安和赵中荣一起下了山。
  焦守志感叹道:“黄师长还真是个内行。他在一团当团长时,我在三营当副营长,接触他少些,没学到多少东西。”
  唐龙冷丁地评价说:“他是一个八十年代很称职的步兵团团长,也只能做好一个团长。”
  焦守志看见不远处都挤着成堆的战士,大声说:“都过去干活吧,中午送饭上来。”跳到战壕里说:“唐龙呀唐龙,你吃这张嘴的亏吃少了?不该说的事情就不要议论。”
  唐龙说:“我说错了吗?这是事实。一个人该在哪个位置只能在哪个位置。事实已经证明他带不了一个师。九十年代的团长他能不能当好,也难说。”
  焦守志说:“你少说两句。你心情不好,就太尖刻。军人这一行,尖刻了不好。干活吧。”
  唐龙抡起大镐用力挖了一下,“又不是实弹演习,硬逼着挖一米五,太教条了。”
  起风了。黄兴安从通信员手中接过大衣披上,和赵中荣肩并肩沿着小路朝河边走着。
  赵中荣说:“取消了你们的指导委员会,实际上是彻底剥夺了你对演习的指导权。看来,上边对你前一段的工作已经有个说法了。”
  黄兴安很干脆地回答:“这个结果也算符合实际。范英明以退为进,压对了,就该他赢。他搞一次辞职,支持者也多了。再说,A师这种状况,也必须万众一心。”
  赵中荣马上换了一种口气说:“上上下下都希望A师能尽早走出低谷。早上军长还在担心下一段你和范英明的配合问题。表面上看,你必须退到二线上去。”
  黄兴安道:“我想了好几天,想通了。哪里跌倒,还得在哪里爬起来。赵老弟,我很清楚,如果我在下一段演习中没有作为,我这一页很快就要被翻过去了。”盯着碧绿的河水看看,叹道:“形势逼人呀。”
  赵中荣不太明白黄兴安说的是什么,从铝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静静地候着。
  黄兴安叹一句:“我辜负了军长的厚爱,再不干出点成绩,以后真无脸见他了。那天他骂人,还是给我黄兴安留够了面子的。”
  赵中荣耐心地等待着。
  黄兴安道:“赵老弟,也用不着瞒你。让你今天多跑了路,也是想能让军长来看看,看看我黄兴安没有趴下。这件事你一定要费心帮助促成了。”
  赵中荣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有点小瞧这个在集团军一直威风八面的人物,如果这个人升任军参谋长的可能在赵中荣的判断中已不存在,他就懒得再和这种人周旋了。他笑笑说:“前些天军长、包括方副司令不来,是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心理。可这种恨,是老子对儿女的恨,根子里还是爱。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黄兴安道:“这个道理我懂。开拔前誓师大会,方副司令不是带病飞去了吗?可首长老不来,也就是个事了。”
  赵中荣问:“黄师长,问句不该问的话,你是不是认为军长看一眼你在和战士一起修战壕非常重要?”
  黄兴安露出了颇有算计的眼神,“一个营长都不会用这种办法了。我有个请求,需要在这种环境中和军长说。”
  赵中荣来了兴趣,“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
  黄兴安不经意地叹一声:“唉,这也是不得已。我想来一团当团长。”
  这种以退为进,比范英明搞辞职更彻底。黄兴安到底是黄兴安呀!赵中荣马上由衷地赞叹道:“高,实在是高。这一步棋太深奥了。自愿降了两职,谁还能再说什么。”
  黄兴安连忙解释说:“你想错了。从班长到师长,正职我都干过,仔细琢磨,还是当团长时最得心应手。”
  赵中荣笑了,“我想多了想多了。我会尽一切办法,明天让陈军长在这里听到你这些话。我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黄兴安哈哈大笑起来,“谁都需要学习,毛主席还说活到老学到老呢。走,吃饭去。战地午餐分外香啊。”
  两人说笑着朝营地走去。

  这天下午,红蓝军首脑同时到达协调委,几个人从两架直升机上下来,就开始斗嘴。
  常少乐看看没有黄兴安,笑着迎过去伸出手说:“范司令、刘政委、高副师长,赶紧握个手吧,请你们手下留情。”
  刘东旭握往常少乐的手说:“留情不留情,过几天就知道了。”
  范英明看看蓝军的飞机上只剩一个女的,说道:“朱海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躲到哪里去了?”
  朱海鹏正好乘车赶到,跳下车接道:“刚刚活过来,就敢出这种狂言!城墙有多厚你知道吗?摸摸你的脸。”
  范英明说:“看谁笑到最后吧。哎,你往哪里看?”
  朱海鹏发现还坐在飞机上的江月蓉,感到有些意外,转过脸说:“你敢击掌打赌吗?”
  范英明说:“赌什么?”
  朱海鹏道:“你们这回只要能坚持一百二十小时,就算我们输了。”
  范英明不屑地说:“狂得没边了。用不着打赌,咱们走着瞧。”
  正说着,方英达的飞机到了。大家看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军官跟着梁平下了飞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都充满了肃穆和崇敬。
  方英达朝人群扫扫,问出来迎接的陈皓若:“不是开两军联席会吧?”
  陈皓若道:“没有这个安排。”
  方英达威严地说道:“不知道明天降温吗?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一群人鸦雀无声,各自寻各自的交通工具去了。
  方英达回到作战指挥室,往沙发上一坐,开口就问:“红军的地面防御搞得怎么样?”
  陈皓若说:“昨天我去看了,搞得不错。”
  方英达又问:“士兵的士气如何?”
  陈皓若道:“都憋着一股劲儿。前几天的整顿,效果明显,从黄兴安开始,A师对严峻的形势,都认识到了。黄兴安还提了个要求……”
  方英达说:“什么要求?”
  陈皓若道:“他认为他应为A师前一段失利负主要责任。为了让全师将士都负起自己的责任,他想到一团代理团长职务,一方面算他对前一段所犯错误对全师的一个态度,另一方面也能加强一下一团的指挥力量。”
  方英达说:“黄兴安能走这一步,不易,应该支持他,给他一个机会。一团打得不错嘛,该加强指挥力量的,是二团。那个团政委软弱无力,那个团长又精明过分。”
  陈皓若顿了一会儿说:“一团团长是参谋长代理,政委是政治部主任代理。二团这一段的工作也不错。”
  方英达说:“这是他们师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陈皓若过了一会儿又说:“黄兴安毕竟是一师之长,他向师里提出到团里代职,太伤威信。我想以军部或是指委会名义发个文,这样就委婉一些。”
  方英达说:“周到是周到,可我觉得味道不对了。算了,依你,照顾一下大师长的薄面,发个文。但要把原因说清楚。这样吧,既然黄兴安提出这个要求,就再给他加点压,把他任命成演习红军第一团团长。”
  陈皓若觉得这么一来味道又不对了,但也觉得这又是考验一个干部的好办法,转身对赵中荣说:“你按方副司令的指示,写个电文发给红军。”
  这样,就把黄兴安的指挥位置定在了一团指挥所。黄兴安的意愿和这种安排有本质的差异。他说的代职,是以师长的身分代理一团团长职务,师长才是他真正的指挥位置。一旦打起来,他可以在红军指挥所,也可以在一团指挥所,进退自如。正式被任命为红军一团团长后,全局的胜败得失就与黄兴安无关了。
  这一纸命令注定要影响到红军的方方面面。

  这天傍晚,李铁骑着摩托来到一团团部找唐龙。他是来传递邱洁如的最新消息的。唐龙从C市回到演习区后变成一只瞌睡虫,一头沉默的羔羊,一只充满攻击欲望的猛兽了。李铁作为范英明的爱将,自然也参加了“红玫瑰”的联谊会,目睹了邱洁如和范英明在舞厅的全部表演。当他看到范英明和邱洁如双双出了歌舞厅的时候,已经替好友唐龙心疼了好一会儿。他当时能做的,只是愤然离开了“红玫瑰”。返回演习区后,他每天都要来陪唐龙坐一会儿,讲一些荤的素的笑话以求博得一笑解千愁的奇效,让唐龙离大悲苦远一些。可效果并不明显。
  李铁撩开帐篷,唐龙果然还在睡觉。李铁掀开被子,推推唐龙,“起来起来”。
  唐龙坐起来说:“明天零时一级战备,你还跑什么跑。”
  李铁夺下唐龙的军服,“我有重要情况告诉你,一旦战备就没机会了。跟我是。”
  两个人同骑一辆摩托,从大路拐向一条小路,朝一个山口奔去。
  唐龙在后面喊:“你要干什么?”
  李铁扭头也喊:“找个地方喝两杯,再告诉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两人从山谷蹿出去,下边就是一条公路,往远处一看,一片灯光。
  唐龙说:“你小子真能钻,原来你是要冒一次险呀,怪不得不让我穿军装。”
  李铁说:“这才有味道。从战区突然进入正常生活,再连夜回战区,想一想就让我激动。这个县城很有点异国情调,昨天我已经来侦察了一遍,满城都是漂亮姑娘。”
  说着话已经到了城外。李铁把摩托车的军牌取下来,放到一棵大按树下面,叮嘱道:“听说这个地方治安不太好,可别惹事,目的是带你出来散心。”
  唐龙早来了兴致,说道:“走吧。这一带近两年毒品交易很多,已有团伙味道。你倒是该管好自己。”
  两个人骑着摩托大街小巷看了市容,一起走进一家泰国风味餐厅。李铁要了两份套餐,两人听着节奏鲜明的音乐,看着四不像的所谓时装表演,边吃边说。
  李铁说:“你我都误会了范司令。”
  唐龙愣了一下,“你小子什么都知道,一直给我装糊涂。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谈不上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李铁说:“洁如毕竟年轻,又是读港台言情小说长大的一代人,感情上突然摇摆一下,你也应该允许嘛。”
  唐龙苦笑道:“她走出这一步,我的责任很大,基本上是把她激将成这样的。我很后悔。事到如今,也只有接受这个现实了。”
  李铁抬眼看看横着进门的四个高矮胖瘦差异很大的男子,说道:“你还是放不下她,希望她只是胡闹一次,对吧?”
  唐龙说:“放下?从她十八岁到现在,三年了。我没爱过别人,想她在遇到我之前也没爱过别人,能放得下?”
  李铁说:“你们缘分未尽。邱洁如比你我都早回来一天,这三四天,基本上没吃粮食,也不和人说话……”
  唐龙急忙问:“是不是病了?”
  李铁说:“这两天缓过来了,只是身体弱些,昨天还睡了一天。骂了三天伪君子、暴君,今天上午别人才知道骂的是范英明。”
  唐龙有些将信将疑起来,“这么有鼻子有眼的情报,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铁笑了,“你还记得通信站那个很恶的中士吧?去年和她吵了一架,竟忘不了她了。一回生,二回熟,也定下了。邱洁如又回了通信站,领导我那个小中士。”
  唐龙叹了一口气,“我又能做什么?恐怕得遇个机会……”
  只听一个女人尖叫一声,两个人一扭头,发现店里已没有其他顾客,四个男人把两个又像是模特又像是舞女的姑娘围在中间。
  一个秃头说:“四哥看上你们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赔着笑脸说:“八爷,这俩确实只卖艺不卖身,别把事闹大了。”
  秃头一脚踢翻一张桌子,“烂货四哥还看不上呢!不是四哥吩咐,我在……”
  唐龙一膀子把秃子扛到一张桌子上,“你们也太没王法了,放了她们。”
  李铁朝一个瘦高个面前一挡,伸手一拉,两个姑娘叫唤一声跑掉了。
  秃头一伙打量着唐龙和李铁,把他们围住了。秃头说:“面很生啊。报个字号。”
  李铁抬起手说:“别急,我先把账结了。”掏出一百元扔给老板,“也别在这儿动手,城北有个河滩,到那儿练练怎么样?”
  秃子笑了起来,“像是一条道上的。不练练,你们不知道怎么做人。请吧。”
  李铁拉住唐龙走出门,骑上摩托就走。
  秃子带着几个人也骑着摩托追上去。
  出城之后,李铁松了一口气,“治安果真不怎么样,逼良为娼都敢干。”
  唐龙说:“快一点,追上来了。”
  李铁放慢了速度,“奶奶的,又喊俩帮手,不知道他们带着什么家伙。二比六,可得当心点。”停下来问:“是八哥的人吗?”
  一个矮子比画着匕首说:“北河滩到了,八哥怕你们不认路。”
  李铁一提车把,从慢坡冲到河滩上,对唐龙说:“你控制住车。只能智取。”
  六辆摩托车跟着冲下河滩。
  秃子拍拍巴掌道:“有种。冲着这一点,留你们两条命。”
  李铁对唐龙说:“大哥,你先歇着,我和八哥他们先练练,是六个一起上啊,还是……”
  秃子说:“你牛×得很,瘦子,你上。”
  瘦子朝李铁扑过去,没等其他人看清怎么回事,瘦子一下子栽倒在沙滩上,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李铁说:“八哥,还是一对二吧。”
  秃子一挥手,两个人拔了匕首从两面夹击李铁。李铁跳跃几下,三四个照面,又打趴下两个,手握匕首,突然蹿过来,只用了一着就把秃子制住了,伸手从秃子腰里摸出一把自制火枪,“老八,让他们俩把家伙都掏出来。”
  两个小喽啰一看首领被制服,都把火枪和匕首掏出来扔到地上。
  唐龙捡起两把枪朝河水里一扔,说:“你们是捣腾白货的吧?”
  秃头忙央求说:“都是一条道上的,今天是个误会。”
  唐龙说:“你们俩,把你们这几辆摩托推到河里。谁跟你们是一条道?人手一把火枪,下一步怕是要武装真家伙了,可怕。不把你们送进去可不行。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手机。”
  李铁说:“还是你仔细。”又摸摸秃子的口袋,摸出一只手机,“就报两伙毒贩在北河滩火并。老八,你们一人背一个。他们的下巴和胳膊都不好使唤了。”
  唐龙拨通匪警台,说:“282公里碑北河滩有两伙毒品贩子正在交易,有火枪匕首。”随手把手机也扔到河里。
  两人骑上摩托上了公路。
  唐龙感慨道:“好险。出了一身冷汗。亏得你那两下子还行。”
  李铁说:“侥幸。和第一个交手,我以为他们带着真家伙,出手没敢留情。”
  唐龙说:“别弄出人命了。”
  李铁说:“死不了,只是疼昏了。至少半个月内害不成人了。”
  两个人路过后勤指挥所附近,遇上了后勤所游动哨。
  这个时候,高军谊又一次把王科长叫到自己的小屋。
  高军谊指着小桌上的五千块钱说:“王胖子,这些钱你还拿回去。我再给你两天时间,你把油给我弄回来。”
  王科长擦着汗道:“我再催催,只是今晚就要一级战备,里面已禁止民用车通行了。我写了个报告,你签个字,就好派军车去拉了。”
  高军谊说:“什么报告?”
  王科长掏出一张纸说:“是这样的,上次油库不是着火了吗?报告上说为了防止这类事故,把油存到附近两个地方加油站。你日期可别签错了。”
  高军谊摇摇头说:“我再给你包这最后一回。”签上自己的名字道:“两天后,油要运不回来,可要出大事。黄师长只是无意识泄了密,只能当团长用了。”
  王科长收了报告说:“你放心,库里的油打上五七天不要紧。出高价买,我也得把油买回来。还是那句话,出了事,我一人兜着。”
  高军谊自言自语说:“日他妈,我怎么就……你把钱带上走吧。”
  王科长说:“我可没有送过钱。你肯定是记错了。”拉开门出去了。
  高军谊盯着钱看一会儿,下意识地把军用挂包从床头边拿起来,伸手一掏,手里抓出一枚军功章和一颗子弹。他叹口气,直挺挺朝行军床上一躺,眼睛瞪着,一眨也不眨。
  第二天上午,王科长在282公里碑北边见了一个戴墨镜理板寸的中年人。
  王科长说:“后天以前,你无论如何也要让我拉回去十吨油。老四,我不是开玩笑的。”
  老四说:“这两天手头紧,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十天内我一定付清。”
  王科长急了,“我不要钱,我要油!这要是因为油出了问题,你也跑不了。”
  老四说:“我知道这是大事。油,我有的是。不过,你得帮我点小忙。”
  王科长说:“什么忙?你尽管说。”
  老四说:“昨天晚上,我的六个人,竟被两个人放翻了,三个人脱了臼掉了下巴。这两个人毁了我六辆摩托,又报了警。如果不是我这块地盘踩得熟,这回栽到家了。我猜肯定是俩特种军爷干的。”
  王科长说:“估计是一团特务连干的。你找到他们准备干什么?”
  老四说:“你们是钢铁长城,我能干什么?找到人,你们自己修理修理他们。我呢,敢和你们部队叫板,下边的办事就更卖力了。你们不是很重视军民鱼水关系吗?帮个忙。”
  王科长犹犹豫豫说:“已经一级战备了,你们不好进去。”
  老四说:“这个忙你要不帮的话……”
  王科长无奈,只好说:“下午你把人拉来,人从青树桠那边进,我只帮你们到一团,找不到人,可别怪我没帮你。”
  老四说:“错不了。这方圆百里,一个人能整翻我六个人,只能是特种兵。”

  这天上午,方英达在演习指挥部作战室主持审核两军第二阶段演习方案。显示屏依次序显示出两军布防图后,方英达说道:“你们看这一次会有什么结果?”
  童爱国打出两军布防全图道:“从战场总的态势来看,红军的布防是成功的,基本上体现了我军立足防御的方针。炮团和坦克团兵力分散了,位置也靠后了,表面上看对第一道防线支持不力,但它很有弹性。如果蓝军采取中间突破,红军可以放敌进来,把战线拉长。如果蓝军全面进攻,只要形成接触,红军便可展开反击作战。”
  陈皓若问道:“如果蓝军采取闪击作战方针,红军的兵力是不是过于分散了?”
  童爱国道:“我也这样问过范英明。他认为,现代局部战争,作为防守的一方,不宜把兵力过于集中。理由是,防守一方很难在战争爆发第一时段取得制空权。这次又引入了地对地、空对地导弹,如兵力集中,主力极易在丧失制空权的时段遭受毁灭性打击。演习第一阶段,A师因为轻敌,留下一千五百多人留守。这次又多投入了一千人。加上两支伪装部队配属,A师在兵力上已足够。”
  方英达道:“这种方案对部队运动的机动性要求极高。如果把敌人放进来,又不能及时组织局部战役,战场形势更容易恶化。这种布置,对A师的各个环节的配合,是个考验。蓝军这一次上报的方案,新鲜东西不是很多。”
  童爱国道:“他们还是搞了很新的东西,只是朱海鹏对这二十个班在演习中有多大作为心里没底,才在作战方案里作了低调处理。建国以后,我军的编制体制的发展变化,基本上依据两个参照进行,一是我军的编制传统,一是对外军的借鉴。可是,这种体制到底适不适合现代局部战争的需要,只能在理论上证明。在第一阶段演习中,蓝军在利用高技术方面是成功的,这一点已引起总部高度重视。前些天,我在通信团看了这种数字化班的实战演练,很受震动。说不定,它会成为第二阶段演习的明星。”
  方英达道:“缩小部队规模,最大限度提高单兵作战能力,是一个世界性大趋势。海鹏这些年做这种摸索,方向是对的。至于它是明星还是流星,过两天就知道了。”
  赵中荣当然不会放过展示自己声音的机会,清清嗓子说:“蓝军现在的做法,基本上是在走全盘西化的道路,已经完全脱离了军队的现实。朱海鹏不但彻底打乱了C师的建制,而且把摩步团这样极有整体作战能力的部队也改造了。政策对他们放得也太宽了。”
  陈皓若道:“小赵的看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方英达道:“军队也有个持续发展问题。朱海鹏的做法有点超前,军区也注意到了。为什么还要放手让他们做呢?就是为了军队能够健康有力地持续发展下去。他搞士兵武器平台,很可能会失败,但要允许他失败。和平的环境,永远是各方势力取得均衡的结果。和平的背后是实力,这个本质,永远不会改变。如果你们没别的意见,可以下达演习预备令了。”
  几个人都同意下达命令。
  两军接到预备令后,战时气氛陡然浓烈起来。
  吃过中午饭,黄兴安在刘东旭的陪同下,到一团上任了。车到一团防区,黄兴安看到了欢迎他到一团指导工作的标语,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笑意,嘴上却说:“这个焦守志,也学会做表面文章了。”
  刘东旭说:“形式有时候就是内容,也很重要。这是全师万众一心的表现嘛。”
  车到团指挥所,黄兴安又发现一片草地上站着一个一两百人组成的方阵。
  焦守志跑步迎过来报告说:“政委同志,一团班长以上指挥人员列队完毕,欢迎黄师长到一团指导演习,请你讲话。”
  刘东旭走到方阵前,举手敬礼道:“根据黄师长的请求,演习指委会同意黄师长在演习第二阶段亲自指挥你们团作战。第二阶段演习,关系重大。我相信你们团会在黄师长的指挥下,成为这次演习的中坚力量。下面,请黄师长讲话。”
  刘东旭的周到和一团的尊敬,黄兴安相当满意。一团可以说是他的一块福地。他选择一团作为重新站立起来的地方,就有点讨个吉利的意思。面对黑压压一片的方阵,黄兴安的自信完全恢复了。他朝正中一站,眼光从右至左慢慢扫过,在每一列的排头都作了必要的停留。眼神这种无声的交流,黄兴安向来十分重视,一个首长看没看部下,对部下的心理影响甚大。坐机关坐了二十几年的刘东旭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明白眼神交流的奥妙,朝中间一站,眼睛只看着中间的三五排人,在稍息前面还加一个“请”字,威从何讲起?没进入他视线的人,会觉得受了冷落,一直被他注视的人,又生怕风纪扣、裤扣什么的出现违规,被看得心猿意马,整个队伍在精神上实际已是松松垮垮了。黄兴安眼光这么一扫,仿佛给方阵注入了什么药剂,所有人都精神了几分。看完了,黄兴安朝后退了一小步,上半身微微朝后一仰,底气十足地喊一嗓子:“全团都有了——”再把头向后拗拗,“立正——”
  站在一旁的刘东旭也感受到了眼前的队伍和刚才有了很大不同,身子不由地挺直了。
  黄兴安道:“在演习期间,我是在一团任职,而不是兼职,没有黄师长,只有黄团长,如果谁喊错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再把队伍用眼光仔细扫一遍,“第一阶段演习,我们失败了。眼前只有一条路:走向胜利。解散后,你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各自的指挥岗位。解散。”
  方阵迅速有秩序地散去了。
  刘东旭和黄兴安握了手,返回红军指挥所。黄兴安看着刘东旭的车彻底在视野里消失了,才改变一下姿势。刚刚转过身子,黄兴安就看见了简凡。
  黄兴安明知故问道:“你来干什么?”
  简凡没直接回答:“刘政委到底是大机关出来的,还知道个礼节。”
  黄兴安走了两步,才说:“你要全力支持范英明的工作。没把你降成营长使用,已经够宽容了。”
  简凡说:“我全力支持了你的工作,也就是支持了师里的工作。师长请放心,二团一千多号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黄兴安看看远处山上的工事,说道:“不管什么战争,最终还是要控制地盘。海湾战争,伊拉克没失一城一地,也不好评价胜败。”
  两人正说着,焦守志慌慌张张跑过来说:“师长,有几个老百姓,开一辆救护车和一辆卡车,哭闹着要给他们安下巴安胳膊。”
  黄兴安说:“你慌什么?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守志说:“他们有三个人叫人打了,他们硬说是一团特务连的人打的。”
  黄兴安道:“让他们到特务连认人。是我们的人打的,一定要严肃处理。不是我们的责任,就把他们扣下来,通知地方政府。你去处理。”
  焦守志把人带到特务连。过了一会儿,就把电话打到团指挥所。
  焦守志在那边喊道:“师长,情况有些复杂。人确实是李铁打的,不过,李铁说他们在一家饭店调戏妇女,还有可能是个贩毒团伙。”
  黄兴安说:“李铁承认了吗?”
  焦守志说:“李铁给他们安上了下巴和胳膊,提出要把他们扣下来,送交公安机关。那几个人还有家属要让部队替他们做主。”
  黄兴安说:“你认为责任在谁?”
  焦守志说:“李铁说他们都带有自制火枪。我看他们确实是恶人先告状。”
  简凡说:“这个李铁不就是那个狐狸部队长吗?怎么会跑到演习区外打了人呢?”
  黄兴安对着话筒说:“你等着,我去处理。”
  黄兴安和简凡赶到特务连,三四个老太太和小媳妇还在地上跪着哭喊。老四戴着墨镜坐在救护车里,冷冷地看着这个场面。
  黄兴安走过去问李铁:“人是不是你打的?”
  李铁说:“是的。不过有原因。”
  黄兴安说:“我不听原因。你在哪儿打的?”
  李铁说,“清江县城北一个河滩。”
  黄兴安挥挥手道:“把李铁的枪下了,扣起来。无组织无纪律,演习期间跑到县城打人。”
  李铁大喊:“师长,他们确实在犯罪呀。我们,我怎么能不管呢?师长,你可别放了他们。”
  黄兴安说:“焦参谋长,派个车把李铁送到范司令那里。他是狐狸部队部队长,一团无权处理他。”
  李铁被两个战士押走了。
  黄兴安走过去对几个女人说:“这里马上要举行演习,你们回去吧。”
  秃头几个人也要上车,黄兴安拦住了他们,“你们留下两个。我们的人犯了群众纪律已经处理了。你们到底有没有错,也该查一查吧?”
  秃头苦笑着说:“首长,我们只是要求安个下巴。我,我们也有错误,不该影响大军演习,你就让我们走吧。”
  黄兴安说:“好吧,就留下来你一个。有什么话,你到我们演习地方工作处再说吧。”
  秃头看见老四已经把车开走,垂头丧气地说:“我说惹不得,偏偏不信,这下好了。”
  两个战士推着他,朝一辆三轮摩托走去。
  唐龙从阵地下来,看见李铁正被一个战士押向一辆吉普车,忙跑过去拦住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铁说:“昨天那几个王八蛋,恶人先告状,黄师长要把我押到范司令那里去。”
  唐龙说:“黄兴安怎么能这样呢?我们已经报过案,清江县公安局怎么不抓他们?”
  简凡恰好听到了这话,拉开车门跳下来,“唐参谋,黄师长处理得不对吗?李铁在演习期间到外边打了人,闹出军民纠纷,你说该怎么处理?”
  黄兴安定过来说:“我已经扣了一个人,李铁反映的情况,地方公安机关会查清的,用不着你们操心了。唐参谋,看来这件事也有你的份吧?”
  唐龙昂着头说:“是的。”
  黄兴安冷笑道:“你的身分是师参谋,一团也不好处理你。详细情况你们俩去跟范司令和刘政委说吧,我懒得听。”说罢,和简凡一起进了指挥所。
  唐龙默默取下自己的枪,递给焦守志。
  焦守志低着嗓子说:“看你们干的什么事!去跟范司令好好解释解释。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你们,嗐!”
  唐龙说:“老焦,很感谢你这一段的照顾。临走前,想送你几个字:多执行命令,少参与决策,当心当替罪羊。”
  两个患难兄弟被两个战士押着上路了。吉普车穿过一个坝子,唐龙听到一阵飞机的轰鸣,探头一看,有两架轰炸机正在前面一个更大的坝子上空盘旋。唐龙说:“小皮,把车开到前面那片灌木丛边上隐蔽起来。”
  李铁指着前面,“飞机在空投什么东西。”
  只见两个庞大的黑东西,各坠着四五个降落伞徐徐向山林与坝子交界的地方落下。
  李铁说:“我们去看看去。”
  唐龙说:“等一下。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他们恐怕还要到别的地方再投。空中预警雷达,一个甲种师起码要配备二十台。这不,又让朱海鹏钻空子了。装备不行,一个师根本守不住四千平方公里。”
  轰炸机超低空在这一带盘旋很久,才飞走了。显然,飞行员是在观察空投是否被人察觉。
  四个人到林子里一看,发现空投下来的竟是几十桶飞行用汽油。
  唐龙叹道:“朱海鹏真算把兵不厌诈学到家了。这个地区是我们的通信中枢,方圆十四公里,没有战斗部队。”掏出一张自绘地图一看,神色紧张起来,“他们空投航空汽油干什么?是不是又要使用单兵飞行器?”
  一个中士拔出匕首说:“把他们这油都放掉,看他们怎么飞。”
  李铁说:“说不定今晚就开战了。唉,这回是参加不成了。”
  唐龙说:“中士,耽搁你们一会儿行吗?”
  中士说:“唐参谋,不是师长下了命令,打死我也不会干这个活。连长,唐参谋,你们想咋耽搁就咋耽搁。”
  唐龙道:“通信站离这儿十五公里,电子对抗营离这儿十六公里。咱们先去通信站,组织女兵们来打一次埋伏。”
  四个人到了通信站驻地,唐龙才想起来邱洁如已经从“师指”回来了,心里一乱,脚步就慢了下来。
  李铁一拍脑门,“多好的机会。你就让洁如带女兵去设伏,打个胜仗,也就破镜重圆了。我去帮你侦察一下。”
  唐龙迟疑地说:“现在见面恐怕不合适。不如你去说说算了。”
  李铁说:“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误会不解,说不定又干出什么傻事,后悔就来不及了。这事你听我的吧。”
  过了一会儿,李铁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中士回来了。李铁道:“正病倒在屋里,你去看看她吧。”
  唐龙淡淡问道:“什么病?不要紧吧?”
  女中士做着鬼脸笑道:“昨天又感冒了,身体弱,感冒基本上好了。”
  几个人走进邱洁如住的小简易房,挤得房子要炸了。唐龙看着邱洁如憔悴苍白的脸,冲动地伸手摸了一下。
  邱洁如睁眼一看是唐龙,惊得坐了起来。
  女中士说:“队长,唐参谋知道你病了,专门来看你了。”
  邱洁如羞愧地看着唐龙,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唐龙眨着眼,爱怜地看着邱洁如,抖着手,轻轻地抹掉两颗泪珠儿,“你瘦多了。”
  女中士拽拽李铁,两人退出小屋。
  邱洁如张张嘴:“我……”
  唐龙伸出一根手指,压住邱洁如的嘴唇,摇摇头,“你什么也别说,不要说。不就是风景不好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邱洁如猛地扑到唐龙肩上,抽咽起来。
  唐龙捋捋邱洁如的头发,“别哭了。我送你一件礼物,你一看准会喜欢。”
  邱洁如仰着脸问道:“你真的能原谅我?”
  唐龙站起来道:“别说傻话了,快起来带着你的中队去取礼物,要不就来不及了。”
  两人走出屋子,女站长跑过来道:“唐参谋,演习不是还没开始吗?哪里来的蓝军?”
  唐龙说:“朱海鹏诡计多端,不得不防。齐站长,这事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们去不去,你快点定下来。打了胜仗,功劳全归你们通信站。”
  齐站长问:“他们是什么部队呀?”
  李铁说:“就是上次抓了黄师长他们的单兵飞行部队。”
  齐站长惊叫一声:“这种先进部队,我的这些兵能行吗?还是赶快报告吧。”
  唐龙说:“齐站长,你别担心。你们只用派一个中队就行。你得派一辆卡车把你的兵运过去。报告上去,一来不及,二可能走漏消息。”
  齐站长说:“我听你的。小邱,你带二中队跟唐参谋去执行任务,真立了功,也给咱们女兵争口气。”
  唐龙叮咛道:“齐站长,事后上面问起来,千万别提我和李连长来过。”
  邱洁如在那边已吹响了集合哨子。二三十个女兵紧张地忙碌起来。
  齐站长跟着唐龙和李铁朝吉普车走着,“这要是真打了个大胜仗,不提你们太不好意思了。”
  唐龙说:“解释也解释不清,这么说吧,你要是说了,等于害了我们。”
  已是傍晚时分,两辆车沿着河边的公路朝大坝子西南角开去。
  找到空投汽油,唐龙指着林子外面一块有三四百平米大小的空地说:“洁如,你把主要兵力埋伏在那块空地周围,派几个胆子大的守住这些油。记着,按规定,他们都是全副武装,一定要等到他们打开飞行器的时候再喊话。我们该走了。”
  邱洁如看看黑暗下来的山野,有些胆怯了,颤着声音说:“你们也留下来吧。”
  李铁道:“实话说吧,我们俩如今已经没资格参加演习了。我这两个兵奉黄师长之命,押我们到司令部,听候处理。”
  女中士说:“你们犯了什么错?”
  李铁说:“昨天我带唐龙到清江县城喝酒解闷,打了几个坏人。今天被人告了。”
  唐龙说:“你们快布置吧,不要怕。”
  邱洁如看唐龙真的走了,又拽住唐龙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唐龙说:“可能前半夜,可能后半夜,也可能马上就来了。祝你们好运。”
  二十几个女兵在树林和灌木丛中埋伏起来,密切注视着空中和空地的动静。天黑透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队长,我有点紧张。”
  “别怕,这只是演习。”
  “我知道,可就是有点怕。”
  一个女兵弯腰朝后面移动着。
  邱洁如喝道:“那是谁,快趴下。”
  “我,我要小便。”
  “你就不能憋一会儿?”
  “我,我憋不住了。”
  邱洁如说:“都听着,这是我们中队第一次执行作战任务,谁要是出了问题,处分谁。大小便都在原地解决。”
  “邱少云火烧着了,还一动不动,连泡尿都憋不住,真没出息。”一个声音接道。
  邱洁如说:“小龙,你去告诉守油的人,想法把油都放了,一起来守这里。没有了油,看他们往哪儿飞。”
  一个黑影猫腰穿过灌木丛,蹿入林子。大半个月亮从云层里露了出来。

  秦亚男背着牛仔包走进红军指挥所,看见刘东旭正蹲在一扇门前借助屋内的光亮喝稀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不是还没打起来嘛,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刘东旭因在亮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把秦亚男认出来,“是小秦呀,又来了?”
  秦亚男走近了说道:“不欢迎吗?”
  刘东旭扔下饭碗,“欢迎欢迎。蓝军下午突然飞过来一架轰炸机,在防区内逗留了四十分钟才离开。到现在还没查清它飞过来的目的,范司令还在查呢。”
  范英明骂骂咧咧从作战室走出来,“朱海鹏这个混账,还很有理,说这种战前侦察司空见惯。哎,你真回来了!”
  秦亚男道:“关于红军的命运,关于你这位倒霉的司令的命运,都是一个谜。不看看谜底可不得安宁。”
  范英明问:“你吃饭了没有,要是没吃,就一起吃吧。馒头,稀饭加大葱。”
  秦亚男说:“也蹲这里吃吧,挺有味道的。”
  刘东旭喊:“李班长,把范司令和秦记者的饭送过来。朱海鹏分明有意图嘛。”
  范英明道:“这肯定不是一次侦察。问题是到现在为止,这架飞机有十五分钟在干什么没有得到证明。”
  秦亚男接了馒头和大葱说:“你们这次演习,在北京成了一个话题,把蓝军司令传得神乎其神。你范英明的形象可不怎么样。”
  范英明闷头吃着,没接腔。
  两个战士把唐龙和李铁押了进来。
  中士向范英明行个持枪礼,“报告范司令,奉黄师长命令,把唐参谋和李连长带到。”
  范英明瞪着眼睛看着李铁,“六十公里路,走了四个多小时,是不是又去见义勇为了?”
  李铁嘻嘻笑道:“司令,车在路上抛锚了。”
  范英明吼道:“还笑,你太让我失望了。很能干呢!两个人对付六个带火枪带匕首的痞子,下人家三个下巴,卸人家三条胳膊!”
  唐龙接道:“确切地说,是一个人。”
  范英明瞪了唐龙一眼,“很英雄是吧?今天没去替你们收尸,已经够幸运了。违反战场纪律,重伤三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唐龙辩解道:“违反纪律是实,下巴安上,胳膊对上,什么伤也没有了。如果我们不出……”
  范英明冷冷说道:“你们救了两个舞女,帮助公安局抓住了一个流氓犯罪团伙的狐狸尾巴,是不是还想记个功啊?”
  唐龙说:“没这个奢望。”
  刘东旭严肃地呵斥道:“唐龙,你觉得你的错误还不够严重?胆子也太大了。”
  一个参谋到门口报告:“二号雷达站报告,十分钟前有不明飞行物超低空飞过五号地区右侧,很难辨别是什么。”
  范英明说:“命令部队加强戒备,雷达站集中搜索五号地区上空。李铁呀李铁,你让我怎么说你呢!”
  李铁打个立正,“请允许我们参加演习,戴罪立功。”
  范英明喊一声:“白连长,把他们押下去,先关三天禁闭。”
  一个中尉跑过来,把唐龙和李铁带走了。
  秦亚男咂着嘴说:“好厉害!他们打的是地痞,不说有功,你这么处理是不是太重了。战争时期也允许戴罪立功呀!”
  范英明说:“你不知道,情况很复杂。这件事不得不这样处理。”
  秦亚男说:“连黄师长都下去当了团长,A师变化很大嘛,还有什么复杂?”
  范英明道:“以后再解释吧,可能是因为变化太大了吧。用了一间房做禁闭室,只好委屈你和女兵们住一起了。我得去看看朱海鹏又搞了什么鬼。”
  刘东旭带两个战士,把稀饭、馒头送到禁闭室。唐龙和李铁多少有点意外,都怔怔地看着刘东旭。
  刘东旭说:“看什么看?快吃吧。怎么会是你们俩出事!这事又牵扯军民关系。小唐,你们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去那种地方!”
  李铁咬一口大葱道:“政委,你劝劝范司令,放我们出去吧,我们总是有些特长吧?”
  刘东旭说:“待三天再说吧。”
  李铁央求说:“政委,关我可以,把唐龙放了吧。朱海鹏都很看中唐龙,说他能胜任参谋长,今天……”
  唐龙咽口稀饭,“你胡说什么!”
  刘东旭认真看了唐龙一眼,“找个机会再说吧。你们的错误确实严重。”转身往外走。
  唐龙喊道:“政委,谢谢你的关心。朱海鹏是个志向高远的人,常少乐是个超脱了得失的人,他们不会只看重输赢。这一回合,一定要注意他们行动的超常规性。”
  刘东旭又看看唐龙,转身走了。
  秦亚男换了一个新环境,一时无法入睡,一个人到指挥所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辆吉普车从远处驶来。车停在一个大沙堆北面,从车里走下来一个端冲锋枪的女战士,接着从里面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女战士喊道:“你先站住。”男人很听话地站住了,举手敬个礼道:“长官,我并不想逃跑。”
  邱洁如跳下车嬉笑道:“任叔叔,真是委屈你了啊!”
  任建国又敬个礼道:“长官,我不委屈,你们打得很漂亮。”
  秦亚男好奇地迎了过来,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任建国也给秦亚男敬个礼,“首长,本人被俘了。”
  邱洁如带点敌意地看看秦亚男,“大记者又千里迢迢赶来了。”
  秦亚男说:“你们别慌,我去取一下相机。”
  特务连的中士跑过来哭丧着脸说:“我们连长和唐参谋都让关了禁闭。”
  邱洁如急忙问:“他们在哪里?”
  中士朝一排房子一指,“在那边。”
  邱洁如说:“任叔叔,先去见被关禁闭的两个人。”
  任建国说:“洁如,还是先见范英明吧,我得要油哇。”
  邱洁如道:“你不想见见让你这个特级飞行员栽了大跟头的人?”
  任建国问:“不是你们设的伏?”
  邱洁如先走几步,“我还不能从空投汽油推断出你们会大驾光临。”
  负责看管唐龙和李铁的卫兵不同意开门。
  邱洁如只好喊:“唐龙,李铁,全歼单兵飞行一中队,生俘大队长任建国。”
  唐龙在里面说:“干得漂亮,你来这里干什么?小心感冒复发。”
  任建国道:“怪不得朱海鹏几次提到红军有个坐冷板凳的唐龙,怎么这回连冷板凳也坐不上了?每况愈下,每况愈下。”
  唐龙说:“洁如,是不是你们把油倒了?”
  邱洁如说:“我怕打他们不过,只好先毁了他们的粮草。倒错了吗?”
  唐龙说:“你快带任大队长去见范英明,尽快把油送过去。一个飞行器几十万呢!”
  任建国说:“果然厉害。好在你连冷板凳也没坐的了。”
  秦亚男举起相机照了一张。
  邱洁如不客气地说:“照什么照,明知道这是假的,还照。”
  秦亚男索性又照了一张。
  任建国说:“等等,我做个投降姿势,你们把枪端好,来让这记者照一张。”
  两个女兵果真摆了姿势,秦亚男笑着又照了一张。
  卫兵蹭过来说:“秦记者,能不能把俺也照进去?这仗是捞不着打了,演习后俺就要退伍了,照个押俘虏的,回家能看一辈子。”
  邱洁如说:“去去去,只会对自己人耍横,你照什么照。”
  唐龙在里面说:“洁如,他是执行命令嘛。你和这个老兵合个影。老兵,你还没和女兵照过相吧?”
  卫兵龇出一口白牙笑道:“嘻嘻,俺连话都没跟女兵说过。俺们村出兵,老的少的出百八号,俺还没见过谁跟女兵照过相。”
  邱洁如说:“好好好,照吧。”
  几个人又重新摆好姿势,又照了一张。
  秦亚男说:“太有意思了。”
  几个人一起往指挥所走去。
  卫兵追几步喊道:“秦记者,照片洗出来别忘了给俺。俺叫王小柱,是警卫连一班班副。”
  秦亚男扭头答道:“忘不了,王班长。”
  卫兵又补一句:“是班副,不是班长。”
  几个人进了作战室,范英明和刘东旭还在查不明飞行物。
  邱洁如白了范英明一眼,多走一步,给刘东旭敬了个礼说:“报告政委,通信站一中队于今晚八点二十分,在石田坝全歼蓝军单兵飞行部队一个中队。”
  范英明握住任建国的手说:“不明飞行物原来就是你们呀。这一下咱们扯平了。”
  任建国笑道:“我们可没有狐狸部队。你赶快给我调点飞行汽油到石田坝。你们这些丫头厉害得很,把我们空投的油都倒掉了。”
  范英明吃了一惊,“朱海鹏是不是今晚要动手呀?”
  任建国微笑道:“我不想当叛徒。”
  邱洁如挖苦道:“可别再坚持不到四十八小时。政委,我们该回去了。”
  刘东旭还个礼说:“路上小心。”
  邱洁如带着两个女兵上了吉普车走了。
  月光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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