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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以为是哪个铜槌花脸在叫板,原来是彭大将军来闯宫



  二月十八日午后,彭德怀在君子里指挥部得知三十八军已于十六、十六、十八三天内分八批全部撤至汉江北岸布防的消息后,松了一口气。天气已逐渐转暖,汉江随时会解冻,一旦汉江解冻,三十八军背靠江水应付敌人的进攻,将是很危险的事。
  面对敌人的二月攻势,我横城反击作战虽然取得了歼敌两万余人的胜利,但因准备仓促,穿插部队没有全部到达指定位置,放跑了一些敌人,使胜利有所减色。加上砥平里之战因轻敌而受挫,使我迟滞或迫敌停止进攻的战役企图难以实现。敌人完全可能乘势攻进,以至前出到三八线附近……对此形势,彭德怀已有预料。虽然从长远的观点看,我军后备兵源充足,背靠东北大后方,战略上于我有利。但目前第二番兵团一时赶不上来,第一番参战之十三兵团六个军已历四个战役,疲劳、减员过多,新兵补充没有跟上,参战部队正处于“青黄不接”。由此看,我方战役主动权的暂时丧失将是不可避免的。目前最紧迫的是:在敌人的继续攻进中,各部队应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精神,进行积极的运动防御,迟滞敌人的进攻,争取两个月的时间;再一项刻不容缓的任务就是尽快将第二番兵团调入朝鲜,以接替第一番作战部队。现在只有杨得志指挥的十九兵团昨日已由安东出动,开进朝鲜,其他如陈赓的三兵团、杨成武的二十兵团和董其武兵团以及四十六军现在还正在国内集结,最快也要四月份才能抵达三八线附近,而且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按照毛泽东主席二月上旬间的部署,陈赓指挥的三兵团于二月间完成准备,三月出动,四月才能由西南开赴河北一带集结,照这个时间表安排,恐怕要误事。应该尽快督促三兵团开赴朝鲜,以解燃眉之急。
  现在,彭德怀越来越认识到,第三次战役打得早了些,如果当时不急于打三八线也没有什么不利,加以充分准备胜利会更大些。二月上旬,金日成又一次来君子里会见彭德怀,谈话中,彭德怀直率他讲道,根据现在的情况看,第三次战役打得太早,如能准备到今年二月打就会好得多,让敌人守三八线,使敌麻痹,以为我们仍会与他以三八线为界,待我们准备好时,一鼓作气,连续打两仗,即可能解决问题……我们经过三个战役连续胜利,从上至下都产生了轻敌思想,对敌人估计不足,以为敌人不可能这样决地向我们反攻,所以对第四次战役的作战前准备比较松……
  在那次与金日成的交谈中,彭德怀提出,目前我们的方针应是力争制止敌人前进,稳步打开战局,并从各方面加紧准备,克服急躁轻敌,对战争做长期艰苦的打算。
  经过与金日成推心置腹坦诚相谈,双方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彭德怀对此感到宽慰。从那次谈话到现在,短短十几天时间,战局果然出现予我不利的状况。彭德怀对仓促发起第四次战役的担忧被证实了:我方反击受挫,敌人很可能进抵三八线。
  假如在敌人突然大举进攻时,如彭德怀曾向毛泽东建议的那样,从原川南一线后撤十五至三十公里,并声明拥护限期停战呢?甚或暂时放弃汉城、仁川,主动进行战略撤退,待第二番参战部队开上来,进行充分准备后再与敌人决战呢?当然,后悔药是不能吃的,其它种种方案的结果只能是事后的推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第四次战役的反击作战从各方面看都甚为勉强,何况为保持汉城、仁川和有利东线的反击作战,担负坚守防御的五十军和三十八军又遭受很大伤亡。遗憾的是,毛泽东主席当时并没有过多考虑战场上的诸多困难、指示彭德怀要确保汉城七仁川及汉江南岸,并要求立即发动战役反击,突破原川,一直占领大田,安东——就是,不但要制止敌人的进攻,而且要我军从三七线再向南打到三六线去……
  看起来,自己应该立即赶回北京,亲自向毛泽东主席汇报战况,求得双方认识上的一致。彭德怀思前想后,觉得有这个必要。虽然毛泽东也曾指出过,朝鲜战争要做长期艰苦的打算,速胜的观点是有害的,但是从他对第四次战役的要求来看,却是脱离战场实际的。联想到我军收复汉城后,《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提出要把敌人赶下大海去……“前进,向着釜山!前进,向着大邱!”国内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汉城解放的游行——种种现象表明,志愿军连续三个战役的胜利,的的确确在我们上上下下的头脑中滋生了程度不同的轻敌、速胜思想。
  “任何时候,头脑都不该发热哟!”彭德怀自言自语道,似乎是在提醒着自己。
  彭德怀拿起茶缸子,喝了几口茶水,又习惯地用于指从茶缸子里捏出些茶叶来放在嘴里嚼着,一面又仔细审视着作战地图。他约略计算了一下,从横城和汉江北岸一线至三八线以北涟川、华川、扬口一线有一百多公里。汉江南岸,五十军和三十八军阻击敌人达二十多昼夜。以我部队的顽强精神,由西至东在整个战线上以邓华、乾先楚、金雄指挥的备集团阻击敌人,采取梯次防御,利用空间换取时间,坚持两个月之久,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关键是,第二番参战兵团必须在四月上旬能开上三八线。昨天深夜,关于防御作战的方针和部署已经以彭德怀和朴一禹的名义电发志愿军和人民军各部。为实现此项命令,彭德怀还指示有关人员起草一封信,以志愿军党委的名义电发各军党委,要求各级干部和党员克服一切疲劳和兵员不足等困难,尽量利用汉江、大山、隘路等天然屏障,迟滞敌人前进,消耗与疲惫敌人,以争取两个月时间,待第二番作战部队的五个军到达……
  “彭总!”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大步奔进作战室,倒让彭德怀愣了一下。
  作战处长丁甘如拿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
  “么子事情?”彭德怀问。
  “斯大林元帅发表讲话啦!你听听彭总!”丁甘如把收音机音量开大。
  收音机里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清晰的广播声,播出的是《人民日报》当天发表的《斯大林就目前国际形势发表谈话》一文。
  “听听,听听斯大林怎么讲的,”彭德怀从丁甘如手里拿过收音机放到桌上。铿锵有力的广播声在室内回荡着。
  “……如果英国和美国最终拒绝了中国人民政府的和平建议,朝鲜的战争便只能以武装干涉者的失败而告终……这场战争在美英的士兵中是极不得人心的。的确,很难使士兵们相信:既不威胁英国又不威胁美国而且自己的台湾岛被美国人侵占了的中国是侵略者,而侵略了台湾岛并将军队推向中国边境的美国倒是自卫的一方。很难使士兵们相信:美国有权在朝鲜领土上和中国边境附近保卫美国的安全,而中国和朝鲜都没有权利在他们自己的领土上或在本国边境附近保卫自身的安全。因此,这场战争在英美士兵中是不得人心的。显然,如果士兵们认为强迫他们进行的战争是极端非正义的,如果士兵们因此而在前线敷衍塞责,不相信他们的使命合乎正义,情绪低落,那么,就是最有经验的将军和军官也要吃败仗的……”
  “讲得好!斯大林讲得好!”彭德怀拍着桌子叫道,“他娘的联合国宣布我们中国是侵略者,真是贼喊捉贼!联合国让美国说了算,还算什么联合国!我们都是联合国哩,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归一,还存西藏、新疆、内蒙,更不要说世界领上面积最大的苏联,还有东欧、朝鲜……我们才是联合国哩,……我们宣布美国是侵略者!”
  说罢,彭德怀得怠地对丁甘如一笑。
  “对,彭总,我们才是联合国哩……”
  听罢广播,彭德怀沉思片刻,对丁甘如说:“斯大林讲,朝鲜之战必以美国武装干涉的失败而告终,从最终的结果看必定如此,但是,仗是要一仗一仗地打,美国是纸老虎,又是真老虎,我们得认真对待哟!我打算回国一趟,向毛主席汇报,再向朝鲜调几十万大兵,跟麦克阿瑟他们认真较量一番!”
  “是应该增兵朝鲜,现在我们第一线作战部队的兵力比敌人已经不占优势了……”丁甘如赞同地说。
  “你赶快去给邓华指挥所发个电报,让邓华立即回君子里指挥部,在我回国期间,由他和朴一禹负责指挥作战……”
  “是!”丁甘如转身就走,又被彭德怀喊住。
  “还有一件事,我考虑应该把志愿军指挥部向前线方向移动一下,君子里距前线太远。要把指挥所向前开!在我从国内回来后,志司要设到三八线附近,最好在金化、上甘岭一带。总之,我从北京回来时,志司不能还留在君子里,要前移到第一线的军长们能当天赶到志司向我汇报情况,之后还能当晚赶回前线的位置上……”
  彭德怀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点看作战地图——他的手指毫无顾虑地从君子里位置大胆地跃向地图上的上甘岭一带。


  一九五一年二月下旬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北京西山仿佛还在一夜的沉睡中没有苏醒。蓝色的晨霭静静地笼罩着一处幽静的庭院。盘曲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挟着寒风疾驰而来,停在西山脚下这座古典建筑的院落门前。
  车门打开后,身穿一套棉军服的彭大将军从车上走下,大步奔进庭院大门。
  ……彭德怀从朝鲜君子里指挥部驱车向北,一路晓行夜宿,几天后赶到北京。进京后,彭德怀驱率直奔中南海,却不料毛泽东不在中南海,而在西山别墅。彭德怀又马不停蹄,即刻赶到西山别墅。
  从去年十月离京赴朝参战,已历四个月之久,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朝鲜战局发生了世界为之震惊的巨大变化,而新中国的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正是这种巨大变化的主要策动者。身为中朝联军司令员的彭德怀,在战局出现错综复杂情况之下,风尘仆仆从前线赶回,急于向毛泽东主席述职,这种迫切之情可以想见。
  然而,忠于职守的工作人员却拦住了彭德怀疾行的脚步
  “主席工作了一整夜,刚刚睡下……”
  “不行!我要立即见主席!”彭德怀似乎还置身于炮火连天的朝鲜前线,心情急迫,话语带着一股火药味儿。说罢,迈步奔向主席居室。
  工作人员再次阻拦:
  “主席最不愿睡着后被人扰醒,还是等他睡醒后再见吧!”
  “主席知道我要来,你快去通报!”彭德怀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行,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不能影响主席休息……”工作人员并不敢作主。
  彭德怀的性格本来就暴燥,面对再三的拦阻,不由地怒上心头,他伸出大手将工作人员一把拔开,喝道:
  “什么特殊情况?前线军情如火!走开,莫要拦我……你又不是太监,不让我见主席!”
  彭德怀不由分说,大步闯入毛泽东卧室。
  正在这时,卧室里响起毛泽东的招呼声:
  “我以为是哪个铜槌花脸在叫板哩,嗓门冲破天喽,原来是彭大将军来闯宫,我岂敢不见……快,请进,请——”
  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主席就养成了深夜工作的习惯,常常为了起草文件和撰写文章、著作以及思考某一重大军事、政治问题而通宵达旦,往往工作到天亮才休息。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党中央由西柏坡迁入北京。建国后,不少人从毛泽东同志的健康考虑,劝他改掉晏睡的毛病,但攻效总是不大。前不久,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的同学、现任该校校长的周世铡先生还写信给毛泽东,劝诫他一定要改掉夜作而晨息的毛病,应当把这看做是一件大事情,而不是一件小事情。毛泽东听从周世刨的劝告,试着改正过去的习惯,但实行一段时间后,便又翻了过来,自己也奈何不得。昨天夜里,他开始修改一份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发给全党的情况通报,直至今日凌晨才改毕。之后,又给湖南长沙两位故旧、亲友写了回信,一直忙到天快亮了,才照例服用两片安眠药,上床休息。然而,他却一时难以入睡。自从建国以后,毛泽东家乡的亲戚及他旧日学友、袍泽常有书信来,甚至直接进京找他,一则重叙旧情前来探望,二则少不得为了些个人工作、境遇及至柴米油盐诸事求到毛泽东主席头上……这些故人旧事的重提,常常使毛泽东回想起久以淡忘了的许多青少年时期的往事,尤其在夜深入静工作之余,思乡之情被唤起,时常难以入睡……屈指一算,从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义离开长沙,至今已历二十余载,南北转战,国事频忙,一直再未回到故乡……于是,故乡故人故事便时而翩然入梦——
  ……哦,又是湘乡唐家,山脚下那块丈多高的巨石,它拨地而起,雄姿伟岸……曹雪芹因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块顽石,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有了那半部奇书……莫非这湘乡唐家的巨石,又是另一部《石头记》?
  请问湘乡的石兄,一别数十载,风雨如磐,一向安然如故否?
  无地造化,良然神工,必将形容久在……倒是你一介游子,离乡背井,失去了依靠,难保无恙……
  石兄此言差矣:神州华夏,哪里不是我的祖国?何谓离乡背井?至于依靠么,马列主义为天,人民为地,我顶天立地,何谓失去了依靠?
  天为元,地为本;水有源、木有根。天地合一,水木相交,势必久长。你须追根溯源,不忘根本。要忘得湘乡唐家的石头,记得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纵树……
  石兄,你是说,要我常从天上回到地上?要我再给你烧香磕头一番不成?
  缘分可结不可解。你可记得:母亲生你时是第三胎,头两胎你的两个兄长都夭折了。你母亲文七妹为了保住你,在你落地两个月后,便抱着你翻山越岭十几里,回到娘家湘乡唐家,把你寄养在你的外祖母家。湘乡的风俗是,给孩子取个贱名,或“狗讶子”、或“猪讶子”,越贱越容易养活。可你的外祖母聪慧过人:猪狗虽贱而易养,毕竟难以久长。倒是山脚下那块拨地而起的巨石已屹立千年不倒。何况这巨石下自有一般清泉长流不断……后来,你的外祖母把你领到这块巨石前,烧香磕头,为你取名“石三讶子”……那块巨石就是我,你说这缘分还浅吗?
  石兄倒懂得辨证法:贫贱与高贵是互相转化的,由贱而贵,由贵而贱,并非一成不变。君不见,古来多少帝王将相企图龙种永传、社稷不倒,到头来“忽喇喇似大厦倾”,“落了个茫茫大地真干净”,而让我“石三讶子——一个农户的儿子成就了革命的大事业……因此,我想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原因是卑贱者有了辨证法……不是,你刚才提到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机树,如今安在否,小时候,我与顽童们一起常常去偷食邹四阿婆家的枇把、桃子。邹四阿婆追打来,我们就爬上附近那两棵大纵树。邹四阿婆捉不到我们气得跳着脚骂我:
  “好你个石三伢子,又是你充头领!猴子一群愉我的仙果看打!”
  ……室外的一阵吵嚷声把毛泽东从睡梦中扰醒,仔细一听,原来是彭德怀。
  “大将前方归,理当即召见。”毛泽东自语着,连忙披连衣下床。


  就这样,毛泽东披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彭德怀穿着一身显的臃胖肥大的军棉衣,二人相携进入客厅,开始了一次长谈。
  “主席,对不起喽,影响你休息……”彭德怀略带歉意地开口道,“不过,前线情况确实紧急,我又是个急性子……”
  “你来了我不睡觉也高兴,”毛泽东从茶几上拿起香烟点着,开始了喷云吐雾,“好多人劝我改掉晏睡的毛病,我也想按照太阳办事,不按月亮办事,可是旧习难改、顽固不化……老百姓唱,东方红,太阳升……岂料太阳升,我就要倒头睡下,东方红的时候,我两眼一合,一片漆黑哟……”毛泽东说着,竟自呵呵笑了起来。
  “怎么样,前线战况如何?”毛泽东问道,不待回答,又问,“德怀呀,你的字是:石穿?”
  彭德怀点头:“石穿!”
  毛泽东笑道:“我有个乳名你可知道?”
  彭德怀摇头。
  “我的乳名曰:石三讶子。”
  彭德怀疑惑地问:“我只知道毛泽民和毛泽罩是你的两个兄弟,却不知你还有两个哥?”
  “母亲生的头两个男儿都未保住,我是她第三胎,为了保住我,外祖母领我给一块大石头磕头烧香,取名‘石三伢子’……”毛泽东深深吸了一口烟,笑道:“你叫‘石穿’,我叫‘石三讶子’,我们同是两块石头嘛……”
  “我岂敢与主席比,”彭德怀大手一摆,“主席是宝石,我彭德怀不过是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
  “我也是顽石嘛!”毛泽东一挥手道,“我们两块石头,一块扔给杜鲁门,一块扔给麦克阿瑟……”
  “主席,我可是要木棍进炮膛——直来进去喽!”彭德怀觉得室里暖气太热,随时解开棉衣钮扣,“我这次回来,一是向你汇报情况,二是谈谈我的意见,听不听由你!”
  “你讲嘛。”
  “要我说,第三次战役打过三八线,很勉强,部队连续打了两个战役,还未来得及休整,又发起强攻,准备不足。现在看来,当时不急于过三八线,也没有什么不利,准备得更充分些,连续打两仗,也许就解决问题了……结果三次战役追击敌人到三七线,部队粮弹、兵员补充不及,又被敌人反攻回来。而且,国内报刊一再宣传:要把美帝赶下大海……解放了汉城,首都搞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将来丢了汉城又该怎么讲?其实,第三次战役之所以前进很快,是因为敌人并没有打算坚决守,汉城也是敌人主动放弃的……打砥平里,我们还以为一包围一攻,敌人会象以前那样很快退缩,却不料敌人凭借其技术条件,死守砥平里,使我们几个师攻击受挫。可见,敌人如决心守一点,凭借其优势的火力是可以办到的。我们不能轻敌,一定要从各方面多做准备……第四次战役,带有更大的勉强性,部队仓促调动,仓促出击……十三兵团经过连续三次战役,新兵还未补充上去,部队缺员,粮弹运输又极为困难。当初我意退几十公里,拥护限期停战以争取舆论和军事上的主动,主席却命令立即发起第四次战役,确保汉城和仁川,还要部队向南攻进一百多公里,这实际上是办不到的……主席,别怪我彭德怀说话不好听,你早就讲过,战争要作长期打算,可是你在实际指挥部署上,却是要我们速胜……”
  听着彭德怀一番慷慨直言,毛泽东一语不发,一支接一支抽烟。彭德怀讲完后,毛泽东又凝神思虑良久,缓缓开口道:
  “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能强求……”
  “我对主席讲的这些意见,前些日子也对金日成同志谈过了……”彭德怀说。
  “金日成怎么看?”
  “他同意我的看法,还承认,过去三次战役胜利来之太易,情绪上有过一时冲动……”
  “噢,那个苏联驻朝鲜大夜史蒂科夫哩?”毛泽东问。
  “此人不是极力主张一口气把敌人撵下大海去的吗?”
  “听朝鲜同志说,斯大林要把史蒂科夫换回国内……”
  “嗯,现在你们的部署怎样?”
  “回国前我都作了安排——”彭德怀说,“以邓华、韩先楚和金雄三个集团兵力,在整个战线上采取积极的运动防御,争取一段时间,等第二番参战部队开上来,经过各方面充分准备,再与敌决战。”
  “大约能防守多少时间?”毛泽东问。
  “坚持两个月时间没问题……不过,第二番部队要尽快拉上去,早作准备,现在只有十五兵团已开过安东,还有宋时轮的九兵团在朝鲜休整后可参加春季攻势,这样第二番参战部队只有六个军,兵力不够,我意尽快让陈赓指挥的三兵团开上去,其他如扬成武和董其武兵团也要抓紧准备,随时出动……”
  “嗯。让我考虑考虑……”毛泽东点头道。
  “主席放心,据我青,我们的后备兵源充足,背靠东北;打得越久我们越强大。我们的空军、高炮部队也在进一步加强。而且,与敌军相比,我们部队的士气高涨,战斗力强,只要我们树立了艰苦长期的作战思想,就不伯敌人的技术装备优势,最终要打破它的优势!”
  “看起来,在朝鲜与美军作战,比我们在国内打国民党军队不同,”毛泽东思考他说,“在国内我们尝到了打大歼灭战的甜头,而朝鲜地域狭长,不易大部队迂回,且筹粮困难,运输又难以保证,应当总结出适合朝鲜地域与敌人特点的一套打法……比如李奇微讲我们是一礼拜的攻势,是月圆攻势,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敢于白天作战?部队自携粮弹,攻击只能延续一个星期,那么,可不可以组织两番部队,第一批部队攻一个星期,第二批部队接上去再攻一个星期?”
  “主席讲得对,在春季攻势中,我们要认真考虑……”彭德怀点头道。
  ……告辞前,彭德怀忽然想起该说说毛岸英牺牲的事,便开口道:
  “主席,我要向你负荆请罪,我没有照顾好岸英,他……”
  “岸英怎么?!”毛泽东一惊。
  彭德怀顿时愣住了:岸英牺牲后,自己很快给主席拍了电报,怎么他还不知道?看来是别人怕主席伤心,把电报压下了……这这这,我彭德怀成了亲口向毛主席讲这噩耗的第一个人了,我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一点!
  “主席,岸英牺牲了……”彭德怀硬着头皮讲道,“二次战役开始前,敌机轰作志愿军总部,岸英没来得及从作战室跑出来,炸弹正好落到作战室,岸英被……”
  “你莫要讲罗,莫讲罗……”毛泽东打断了彭德怀的话起身踱到窗边,向窗外眺望,将身子背对着彭德怀。
  “主席把岸英交给我,我没有照顾好,对不起主席……”彭德怀感到非常痛心。
  “你莫讲罗,”良久,毛泽东开口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志愿军战士死了成千上万,不要因为岸英是我毛泽东的儿子,就当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彭德怀离去之后,毛泽东依然站在窗前,久久凝望庭院那里萧疏的垂柳……
  岸英这孩子自一出生就历经磨难,刚刚九岁就和开慧一起被敌人抓进监狱。开慧牺牲后,岸英三旯弟被转移到上海。不久,上海地下党机关遭到破坏,三个孩子流落上海街头,卖报纸、拣破烂、擦皮鞋……一直到三六年,上海地下党才又找到岸英、岸青兄弟……开慧英年早逝,如今她留下的骨血岸英又牺牲在朝鲜……我毛泽东是不是太对不起开慧了?前几日,岸英新婚不久的妻子思齐还向我探问岸英的消息,这,可让我如何对她说?
  想到这里,毛泽东长叹一声。口中吟起一首《枯树赋》
  “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枪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吟罢,他依然久久凝望着窗外的枯柳。在二月的寒凤里,那早已落尽黄叶的萧疏柳枝象乱凤吹动着的丝丝雨线……
  “开慧,岸英和你一样,是为革命,为人民牺牲的,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毛泽东默默地自言自语。
  几天后,毛泽东根据朝鲜战场形势,经慎重研究,及时作出了关于坚持长期作战、轮番作战的正确方针:
  一、从目前朝鲜战场最近进行的战役中,可以看出:敌人不被大部消灭,是不会退出朝鲜的,而要大部消灭这些敌人,则需要时间。因此,朝鲜战争有长期化的可能,至少我应作两年的准备。……
  二、粉碎敌人意图,坚持长期作战,达到逐步歼灭敌人之目的,我志愿军应采取轮番作战的方针。决定编组三番轮战的部队,即将现在朝鲜作战的九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一番志愿部队;将正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现在朝鲜即将补充的三个军(有两个军现在元山、咸兴地区休整)共九个军二十六个师作为第二番志愿部队,约四月上旬可全部到达三八线地区,接替现在汉江前线的六个军的任务:将准备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第一番志愿部队中的四个军共十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三番志愿部队,准备六个军调用。……
  三、根据一、二两月份的作战经验,我因有三个军在成兴以北战役中损伤较大,从事休整,致现在前线作战的只有六个军,减员甚大,未获补充。因之我无后备力量,在战役胜利时不能扩张战果,在敌人增援时不能打敌援兵。同时,我军南进,后方线长,供应很困难,还须留兵守备,故在敌人未被大量消灭前及我尚无空军掩护条件下,我如过早逼敌南退,反不利我分割歼敌。鉴于此种情况,在我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于四月上旬到达前线以前,敌之陆军还较我占优势,我应避免进行战役性出击,而以第二番部队六个军及朝鲜人民军四个军在南汉江以北地区进行防御,迟阻敌人……在我第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到齐后再进行有力的新的战役……
  总之,在美国坚持继续作战,美军继续获得大量补充并准备和我军作长期消耗战的形势下,我军必须准备长期作战,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国几十万人,使其知难而退,才能解决朝鲜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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