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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战争中,军事指挥部有如整个军事机器的大脑,它决定着整个战争的进程,是攻,是守,兵力的运用,火器的配备,无一不由它发出指令。就象一个人的大脑牵连着人体所有的神经末梢一样,军事指挥部这个大脑,直接影响到每一条坑道和散兵掩体。而且毫无疑问,随着部队的推进,军事诣挥部必须相应地向前移动位置。
  现在,志愿军司令部已经前出到成川君子里,距前线部队的出击位置已经不远。
  十二月末的寒风在冰冻的大同江上疾驰而过,横扫着君子里的矿山。山坡上草木桔黄,弹坑累累,一派苍茫。
  指挥部设在一座很大的主矿洞里。密如蛛网的电话线扯进洞里,与严寒的野外相比,洞内温暖而潮湿。一处处瓦斯灯映照着洞子,洞壁的金矿在光线照射下发出全黄的光芒。
  彭德怀微蹙浓眉,凝视着洞壁上悬挂的巨幅作战地图。地图上,作战参谋人员标出的各式红蓝箭头和其它标记,将三八线南北敌我态势分布一目了然地显示出来。据敌情通报,美
  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死后,新任司令官马修·李奇微中将已于近日上任。他正在加紧整顿部队,沿三八线修筑防御工事。从最新敌军部署看,敌人第一线防御部队都是伪军。伪一师在汶山一带,以此由西向东,沿三八线敌兵力部署为:伪二师清平里以北,伪五师分布红碛里、梧月里、古吞里一线,伪八师于杨通里、麻田谷、沙田里地区,伪十师春川,伪三师论里、富坪里、日稳里,伪九师于洪川东南一带,伪首都师江陵及襄阳地区。以上伪军九个师布防三八线以南地区纵深五十到一百公里。另据情报:加拿大旅九千余人不久前由仁川登陆,一部开永登浦,一部驻仁川市内。英二十七旅驻水原,英二十九旅经水原南下,于二十六、七两日在水原线,设四个官兵流动招待所以收容部队。美二十四师在议政府地区,骑一师在汉城以东广壮里、金谷里一带,美二十五师驻金浦以东,土耳其旅驻通津、江华岛,美二师南移大田。东线美十军团已撤完,由海运至浦项、登山港白登陆。从地图上标示敌军行动部署的蓝色箭头中,彭德怀似乎亲眼看到敌军正在调兵遣将,修筑工事。他已看到一种前奏,一种敌军充分利用空间地域构成梯次防御的前景。从敌军日前将第一线防御部队全部部署伪军来看,似乎三八线突破受阻将不会很大,问题是我军究竟能突破敌几道防线,这在彭德怀心中尚无底。战争中敌我势态千变万化,一切要随机应变。
  彭德怀又仔细审视我方兵力部署情况。目前,我方沿三八线由西向东兵力部署为:人民军一军团开城一线,五十军茅石洞至高浪浦里一线、三十九军位于新岱、土井,四十军峨嵋里到高滩,三十八军楼岱到板巨里,四十二军观音山到拜仙洞,六十六军龙沼洞至马坪里,人民军五军团在杨口,二军团在麟蹄。各部队均已到达预定出击位置。
  按彭德怀原来的计划,第三次战役十二月中旬末开始攻击,十二月底可结束,之后部队在三八线以北休整,准备来年春季攻势。但毛泽东从政治上考虑,要求彭德怀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不使美军借外交谈判的幌子获得喘息机会。由于美军退缩很快,原计划十二月中旬末的攻击已不可能,部队开始战役连接,挺进三八线。因此,第三次战役必将在三八线以南打。
  谁都知道,任何一次军事进攻,如果没有各方面的充分准备,必将难以奏效。而摆在彭德怀面前的难题是:我方准备攻击,敌方亦在准备防御。因此我方准备时间的延长就意味着给了敌人更多的防御准备时间。看来,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方应力争抢时间,既作好攻击的充分准备,又要尽快打响,不给敌人以更多的准备时间。
  其实,彭德怀内心里还是认为打这一仗将是比较勉强的。他当然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乘二次战役大胜的威风,不给敌人的喘息之机,千里南进追击敌人当然是很好的办法。问题是我方条件不具备。在十二月的奇寒中,已经连续作战两个月的部队徒步追击坐着汽车逃跑的敌人,很难说自己不被拖垮,更不用说这种追击作战还须在夜间进行,以躲避白日敌方飞机的狂轰滥炸。彭德怀一直把希望窃托在第二番参战的主力军开上前线,那时候,第一番参战部队已经过充分的休整补充,而我方的空军、高炮等力量也得到更广泛的运用发挥,到那时,再与敌军开始决战。但是,毛泽东有毛泽东的考虑:美方不是放出要谈判停战的空气吗?不是授意十三国搞了个停火的提案吗?看来,美方需要的是停火,停火对它有利,它可以拖延时间,重整残部。如果我方也停止于三八线以北,进入冬季休整,那不恰恰是敌人所希望的?既然美国和它的一些盟国由于朝鲜战场的失败已经产生并加剧了矛盾,而且美国当局已经有了撤出朝鲜的考虑(当然,那个狂妄的麦克阿瑟除外,那是个战争贩子,唯恐天下太平),那为什么不再加一把劲,打过三八线,给敌人施加军事上的压力,以求得朝鲜问题的尽快解决?
  问题的症结是:朝鲜战争能不能速胜?问题能不能尽快解决?彭德怀经过反复慎重考虑,于十二月十九日给毛泽东发去如下电报:

  毛主席:

  ……两次大胜后,朝鲜党政军民情绪与中国志愿军的影响大为提高,速胜盲目乐观情绪也在各方面生涨。苏大使说:美军将速逃,要我军速进。这种意见,不仅是苏使意见而是朝党中央多数同志要求。据我看朝鲜战争仍是相当长期的艰苦的,敌人由进攻转入防御,战线缩短,兵力集中,正面狭小自然加强了纵深,对联合兵种作战有利,美伪军士气虽然较前低落,现还有廿六万左右兵力。政治上敌马上放弃朝鲜,对于帝国主义阵营说来是很不利的,英法也不要求美国这样做,如再吃一两个败仗,再被消灭两三个师,可能退守几个桥头阵地(釜山、仁川、群山),也不会马上全部撤出朝鲜。我军目前仍应采取稳进,对现在十三兵团使用上不要太伤害元气。目前虽未到顶点,但从疲劳上(两个月不能安全休息)物资不能及时补给,气候寒冷,是值得严重注意的。现在开始战役接敌运动,此役除运输困难,气候寒冷,相当疲劳外,特别是由山地运动战转为对阵地攻坚战(三八线原有相当永久工事)没
  有进行很好的普遍的教育。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我八日给你的报告中提到暂不越三八线作战,充分准备来年开春再战,得十三日复电后现已遵示越三八线作战,如无异外变故,打败仗是不会有的,攻击受阻或胜利不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为避免意外过失拟集中四个军(五十军、六十六军在两翼牵制敌人)首先歼灭伪一师后相机打伪六师,如果战役发展顺利时再打春川之伪三军团,如不顺畅即适时收兵,能否控制三八线亦须看当时具体情况再行决定……
  两天后,彭德怀即收到了毛泽东的回电,赞同他在上述电报中做出的分析。怎么会不赞同呢?以前彭德怀提出第三次战役暂不越三八线作战,为什么暂不越三八线?电报中对此原因一一说明。即便如此,接毛泽东指示后,还是“遵示越三八线作战”,尽管这种态度有些勉强。至于彭德怀电报中提出的“速胜盲目乐观情绪”,那当然是错误的,一定应当作长期的打算,速胜只是一种愿望,问题是谁承认要速胜谁就要给速胜打保票。谁敢打保票?但是只有尽快打过三八线,拿下汉城,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给敌人施加军事上的巨大压力,才能促成帝国主义阵营内部的矛盾激化,有可能使朝鲜问题较快解决。而停止于三八以北休整,显然是敌人求之不得的。因此,毛泽东在回电中,赞同彭德怀对敌情的估计,同时又一次强调:“美英正在利用三八线在人们中存在的旧印象进行其政治宣传,并企图诱我停战。故我军此时越三八线再打一仗然后休整是必要的。”
  好啦,既然政治上需要越过三八线再打一仗,那么当然就谈尽快准备,尽快动手。然而,各部队的开进和筹粮却耗去了一天又一天的时间。这期间,毛泽东又主张改变过去让朝鲜人民军二、五军团深入敌人后方进行牵制扰乱的任务,针对敌人在三八线和三七线之间构筑阵地防御的部署,决定打一仗后,让我军后撤几十公里,以使敌人恢复防线,便于来年春季歼敌。这又让彭德怀大惑不解:难道动用许多力量攻占了三八线,之后再让出?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两个多月没有休息的部队去强攻敌阵。既然攻下了,就应该占领之,何况三八线附近山川交错,是良好的防御地带?不行,应该再次向毛主席提出自己的异议。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彭德怀给毛泽东拍电报指出:“……此役,在部队中动员,强调越过三八线的政治意义(实际上政治意义不大),占领三八线后又不要三八线,还须作一番解释。我意即已占领了,如无其他特别原因,就占领之,不去威胁汉城,让敌占领。如敌象平壤一样自动放弃,即令人民军一军团前往占领……”

  电报拍发了,彭德怀隐隐有些担心,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袭上他的脑际:你彭德怀是怎么搞的?你提出暂不越三八线作战,我反复对你说,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你说部队应该在三八线以北休整,反对速进;我还是说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现在我提出此役结束后,退到三八线以北休整,让敌占三八线,以便我们春季歼敌,你却又提出占领三八线……
  彭德怀一边在地图上观看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一边思索着这一阶段与毛泽东的电报来往……现在我军各部队已进入预定出击位置,战役攻击即将打响,而毛泽东对他二十八日晚的电报究竟怎么看?
  这天上午,彭德怀收到了毛泽东的回电。

  彭德怀同志并告高岗同志: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时电悉。同意你的计划,此次战役如发展顺利,以六十六军或四十二军占春川、洪川,以人民军一部队占襄阳、江陵,分储粮弹,准备春季攻势。……所谓三八线在人们脑子中存在的旧印象,经过这一仗也就不存在了。我军在三八线以南或以北休整,均无关系。但如不打这一仗,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必引起资本主义各国甚多揣测,民主阵线各国亦必有些人不以为然,发生许多议论。如我军能照你们
  目前部署,于一月上半月打一个胜仗,争取歼灭伪军几个师及美军一部,然后休整两个月,准备春季攻势,则对民主阵线及资本主义各国人民大众影响甚好,对帝国主义则给以新的一击,加重其悲观失败情绪。(菲里波夫[即指斯大林]同志对志愿军的领导认为是正确的。他批评了许多错误的议论,他了解朝鲜作战中的困难,他自动提议增加汽车二千辆,解决你们
  的困难问题。)军委已通令全国军队(除新疆西康外)每连抽老兵二十人,如进行顺利,可于二月间集中第一批四万余人补充志愿军。敌军新指挥官李奇微中将已到汉城,代替已死的沃克中将,他一到就下令美伪军各部死守,不许后退。这时我军寻歼伪军及一部美军,甚为有利。假如他在此次战役后固守汉城不退,则对我更为有利。我们现在不怕缺人固守汉城及三七度线以北区域,只怕他退出该线而扼守大邱釜山狭小地区。但后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你们要准备对付这一种情况。

                            毛泽东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读罢这封电报,彭德怀心里踏实了。毛泽东同意了他的计划,不再坚持攻下三八线一带又放弃的方案。当然,毛泽东的电报中包含着对他的告诫:“……但如不打这一仗。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则必引起……”这段话显然是针对他以前主张暂不过三八线作战而讲的。彭德怀甚至觉出:在毛泽东这种告诫后面,隐含着对他的责备:“从十二月初起整个冬季我军都在休整,没有动作,”毛泽东这句话虽然是假设,但也难保不是在说,从十二月初我就令你们再打一仗,越过三八线,而现在已是十二月末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动作……那么,更不要提整个冬季都在休整的后果了。不行,这一仗再不能拖延。
  其实,身为战地最高指挥官的彭德怀非常清楚,整个十二月间志愿军并非没有动作,而是在根据变化的敌情,不断地开进、接敌,不断地加强物资运输,不断地筹借粮食。试想,八十万大军屯积在北朝鲜狭小地区内,人人都有一张嘴,要吃饭,靠国内运输又接济不上,运输线总是被每日持续轰炸的敌机截断,筹粮只能靠朝鲜当地群众,虽说是借粮,将来由中国政府偿还,但粮食毕竟有限,而部队往往筹到的是稻谷,还需要战士们动手,自己碾稻米。光每天的吃饭问题各邹队都伤透了脑筋,更不用说还要筹足十天的干粮,以备作战之需。眼下,按毛泽东的指示,朝鲜人民军二、五军团改变了过去向敌后挺进的计划,而是进到杨口及华川以东协同志愿军南进歼敌。毛泽东的这个决定是正跪的,因为敌东线部队已全部撤回朝鲜半岛南端登陆,增加了敌防御纵深,这睁大大缩小了二、五军团挺进敌后的游击区域。接毛泽东二十六日电报后,彭德怀立即与朴一禹商量,重新部署了人民军二、五军团的预定出击位置,并将此情况于二十七日向金日成作了通报。困难的是,二、五军团筹粮困难,计划由安边、元山地区筹送而一时还不能解决。昨天,彭德怀接到中朝联军副司令金雄电报,告知人民军二、五军团已先后开进到洪川东南山地隐蔽集结,但部队筹粮极为困难,各部队只带了三天粮食,要求战役尽快打响。但事情常常不如人意,西线韩先楚总指挥通报,由于部队准备尚不就绪,攻击时间拟改为三十一日黄昏开始。现在,毛泽东电报已到,同意了彭德怀南进的部署,战役再不能拖延,越快越好。
  彭德怀当即令作战处长甘如给韩先楚发电,告知韩先楚:“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二十七日先后己到洪川东南山地隐蔽集结配合下面攻击,仅带三天粮食,该地筹粮甚困难。你们将攻击时间改为三十一日黄昏才开始,对于粮食困难甚为焦虑。因此,三十一日十七时攻击计划不能再拖延长请注意。”
  电报发出后,彭德怀依然守着作战地图反复研究。彭德怀几十年来戎马生涯,作战地图与他形影不离。他对作战地图的熟悉胜过熟悉自己手掌的纹络。那代表进攻方向的箭头,那表示部队出击地域的圆圈,那锯齿状的防御连接线,在彭德怀的眼里都可以变为实际的战场。此刻,彭德怀面对作战地图,似乎亲眼看见志愿军各部队正在进行紧张的战前准备:我方的火力正在对敌方进行地形工事强度侦察,一支又一支精干的侦察队正在深入敌后破坏电线桥梁设施。抓俘虏了解敌兵力火器配置情况,而各部队营连战士们正在繁忙地赶制干粮和炒面,检查武器弹药及炸药和反坦克地雷;工兵们正在紧张地进行扫雷准备。而在志愿军和人民军的各级指挥所里,指挥员们正在召开各种形式的战前民主讨论会,面对作战地图和简易沙盘研究和选择最佳的进攻方案,各级政工干部们正在对部队再一次进行作战前的政治动员,各班排和各尖刀小组的请战书决心书雪片一般飞向各级指挥所……彭德怀相信自己的部队和那些勇敢的战士们,为新中国而战的崇高荣誉感使他们自觉自愿地去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即便在最困难的条件下,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都会拼出自己最后的力量去用双手卡住敌兵的脖子……
  然而彭德怀还是隐隐有些担忧,这种担忧到底出自哪里甚至他心里也并不明确。他只有再一次地查阅各部队送来的情况通报和拍发的有关电报,再一次地细细揣摩被作战参谋将敌我态势标示得清清楚楚的巨幅作战地图,对即将发起的攻击作战有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情况,进行着合乎推理的判断……要是有个人在旁边好好商量商量也许更稳妥些,但是,眼下不可能。邓华由于生病,留在志愿军司令部原驻地大榆洞养病,未能随指挥部向前开进;洪学智全部精力都投入了繁重的后勤补给工作上,那同样是一个激烈的战场;韩先楚已去坐镇西线担任西线几个军的总指挥;而联军副司令金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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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门,车辆四十多台……”
  “天亮了怎么不搞好伪装。让敌机轰炸”彭德怀吼道,“车辆和大炮都是人民的血汗!同志哟!”
  “彭总,现在是冬天,冰天雪地,树木光秃秃的,伪装条件太差了……”联络参谋摇头叹道,仿佛指挥几个炮师的是他本人,而他应该对这些损失负责似的。
  “几个炮师什么时候能赶到预定位置?”彭德怀问。
  “除炮一师二十团在云山太远之外,其余各炮团估计明三十日可全部进入阵地。”联络参谋又补充说,“部队真够艰苦的,想了不少雪夜行车防滑的办法,车陷到冰水里,干部带头跳水推车,零下二十多度呀……二十五团有一个老兵一夜里八次下水推车,腿都冻黑了,战士们真没说的……”
  “唉,缺少制空权哪!”彭德怀叹道。随即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中午,彭德怀接到西线总指挥韩先楚的电报,解释为什么将进攻时间推迟到三十一日十六时的原因,证实了那位联络参谋的报告。
  彭总:
  (一)攻击时间之所以推迟至卅一日黄昏,是由于三个军后尾师直到廿八日才集结完毕(五十军现在还未全部进到攻击位置),炮兵则采取每团组织几个精干连,全部人员坐大车赶来,至今(卅)日晚方可赶到,仓促进入阵地。且敌机及炮火昼夜不停向我前沿袭击。时间虽推迟了几天进行,准备工作严格说来仍是很紧促的,炮兵阵地还是步兵代做的。
  (二)歼灭伪六师如汶山地区伪一师未进即按你的指示以三军九军五十军攻歼之。
  韩先楚
  卅日十时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黄昏十七时,中朝联军在朝鲜西海岸间沿三八线四百余里宽的地面上,向敌军发起了总攻。这是志愿军入朝后第一次进攻战役,也是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联合司令部成立后两军首次大规模协同作战。
  暮色降临后,总攻开始。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成千上万发炮弹准确地轰击敌阵,摧毁着敌人的防御工事:暗堡、铁丝网、鹿砦……火光冲天,硝烟升腾天际。潮水般的志愿军战士们从事先埋伏的出击地一跃而起,伴着激励斗志的冲锋号,向敌阵发起勇猛的冲击。一时间,枪声密集,恰如除夕的鞭炮齐鸣,所不同的是,枪声中,成百上千的敌兵还没来得及逃出工事便被冲上来的志愿军战士击毙。敌军死伤无数。而中朝军队在突破敌阵时,奋不顾身,甚至在工兵来不及扫雷的地段,由浪潮般的战士徒涉雷区,伴随着枪弹的扫射和不断爆炸的地雷,我方亦弃尸累累……
  好一幅除夕之夜惨烈激战的图景!这是二十世纪上半个世纪的最后一天,真可称之为:世末之战。
  在君子里志愿军司令部作战指挥室里,作战参谋人员接电话的呼喊声、收发报机滴滴嗒嗒的电键声构成一种忙乱而紧张的气氛。彭德怀面对着作战地图,双目冷峻。参谋人员不断把突击部队前进位置的最新情况标示在地图上。彭德怀双目不离地图,他从这里,透视着夜幕笼罩着的战场。
  这天下午一直到总攻开始,彭德怀一步也没有离开作战室。他的心早已飞到前线各突击部队。作战地图上那巨大的红色箭头标示得很清楚:我志愿军第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四十军、五十军共四个军并加强炮兵六个团形成右翼攻击纵队,由韩先楚副司令员指挥,将于高浪浦里至永平地段上强行突破,首先集中力量歼击伪六师,再歼伪一师,得手后向议政府方向前进。我志愿军第四十二军、六十六军并加强炮兵第四十四团形成中路攻击纵队,由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和政委周彪统一指挥,将于永平以东至马坪里地段突破,首先集中主力于永平至龙沼洞地段歼灭伪二师一至两个团,得手后向加平、清平里方向扩张战果,切断汉城至春川间的交通。另以一九八师从华川渡过北汉江向春川以北之敌佯攻,抓住伪第五师,策应左翼人民军第二、第五军团渡昭阳江南进。
  彭德怀心里清楚,这次除夕攻势,我方准备并不很充分。据报告,配属主要突击方向的炮一师昨日损失严重,该师两个团昨(三十日)拂晓前匆忙赶至集结地域,部队缺乏雪季防空伪装手段,加之集结地域靠近河川及公路交岔点,当日该部普遍遭敌机空袭,损失火炮十九门,还伤亡大量人员及马匹。经紧张抢修,到总攻开始时,二十六团仅有十六门炮可以参战,二十五团仅有八门炮参战。而二十七团由于路途远尚未在到集结地,已无法参战。炮二师与炮八师亦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失。面对敌人三八线坚固的防御工事,我方炮火显得太少。但是,战役总攻亦不能推迟。惟愿我方炮兵充分发挥现有火力威力,以一当十,猛、准、狠地摧毁敌方工事……现在值除夕之夜,但愿此次战役的突然性能弥补火力的不足……
  终于,当这天黄昏降临后,指挥部接到报告:在数百里长的战线上,我方炮兵在各突击地段上准备完毕,即将开始向敌阵轰击。这时候,彭德怀站起来,在地上来回急速走动。
  紧接着又传来消息:总攻开始,我军炮兵阵地炮火齐射,轰向敌阵,成功地压制了敌人火力点:敌炮火被压制,不少敌炮兵阵地,在我方炮击的几十分钟内未发出一弹。
  彭德怀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似乎看到:数百里长的战线上,我军大炮昂首怒吼,隆隆的声音震撼着大地和山峦,在我军大炮猛烈的急速射击下,敌军防御工事彼摧毁,我军成千上万的战士向敌阵发起冲锋。
  “报告彭总,”作战处长丁甘如上前向彭德怀说,“朴一禹次帅又来电话,让您去吃饭,他说,今天是除夕……”
  彭德怀太手一挥,打断了丁甘如的话:
  “让他们再等等,这个时候那里顾得上吃饭哟!”
  今年的除夕意义不同:既是志愿军出国后的第一个除夕,又是中朝鲜军指挥部成立后共同作战的第一天,因此,朝鲜j民军总部的领导同志约请彭总和志愿军总部的领导同志共度除夕之夜,特地准备了具有朝鲜风味的晚餐。朴一禹已经第三次打电话催彭总赴宴了。但是,彭德怀一心关注着我军能否突破三八线,在得不到胜利讯息之前,他哪里肯离开作战指挥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彭德怀在作战指挥室走来走去,焦急等待前线的消息。一个多小时后,各主要突击方向的报告陆续来到:
  右翼攻击纵队已突破三八线。三十八军干十七时半至十八时仅半个小时便突破敌阵。目前,一一三师进占上揪洞,一一四师进占揪洞里并分向射亭里、梧梅里攻击前进;
  三十九军十六时半突破敌阵,正向纵深发展;
  四十八军十八时半突破敌阵,正沿铁路两侧向东豆川攻击前进;
  五十军正由高浪浦东渡江,进展顺利;
  中路攻击纵队突破三八线:四十二军十八时二十分突破敌阵,正向道城岘、上佳溪前进;
  六十六军尚在华岳山、马坪里激战,估计几十分钟后可突破;
  左翼人民军攻击纵队进展顺利:二军团己进至三八线以南的大兴里;五军团已进占洪川西南新岱里截断汉城与洪川敌之交通……
  “好!全线突破!”彭彭怀一怕大腿,高兴地放下电话机,“走,吃饭去。”
  除夕晚餐是在距志司指挥部十几里远的朝鲜人民军参谋部进行的,室外,寒风呼啸,冰天雪地。而在那间用作宴会厅的简陋的草房里,却是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没有铺着台布的餐桌,全部菜肴都摆在地坑上。彭总和朴一禹等众多的领导同志围坐在坑上。地坑烧得很热,主人特地给彭德怀一个坐垫,但彭德怀不习惯盘腿坐坑,干脆蹲在坑上吃。大家连连碰怀祝酒,庆祝中朝军队突破三八线。
  席间,朴一禹特地找了几个漂亮的朝鲜姑娘给彭德怀祝酒。彭德怀也向朝鲜同志祝酒。一位朝鲜姑娘不会喝酒,彭德怀说:
  “今天是中朝联军井肩作战,突破三八线,今天的酒一定要喝!”
  “彭总司令,您是中国志愿军的大统帅,您带兵帮助我们打败美国和李承晚,让我代表朝鲜父台兄妹敬您一杯酒!”那位姑娘要彭德怀喝。
  “不,我算么子大统帅,我不过是一个农民,”彭德怀摇头道:“这酒,还是先敬给朝鲜人民……在大榆洞的时候,我听说这样一件事:有一天,我们驻地附近一个朝鲜老大爷和
  他的女儿正在田里劳动,来了几架敌机扔炸弹,老人被炸弹炸了,尸体横飞,女儿被震昏了。后来,那个姑娘醒来了,爬起来找她父亲,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条大腿。她把父亲这条大腿背回了家,却没有流一颗眼泪……朝鲜人民强悍、勇敢那!那个姑娘了不起!来让我们为了不起的朝鲜人民敬酒!”
  彭德怀一番话,说得满座肃然。在彭德怀的提议下,宾主举杯,连同那位不会喝酒的朝鲜姑娘,一齐喝下了这一杯难忘的酒……
  就在中朝军队突破三八线的除夕之夜,在汉滩川至北汉江、昭阳江的广大区域里,降临了一场奇寒!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十度左右。朔风怒号,夹杂着钢刀似的雪片,袭击着衣着单薄的中朝军队。尤其是众多的志愿军战士更其艰苦。入朝两个多月来,连续征战,衣服早已破烂,鞋子开裂后用绳子捆绑,加上入朝后供应不上,营养极差导致体力严重削弱,不少战士患了夜盲症。在这风雪交加之夜,部队强攻敌阵,之后连续攻击前进。众多的部队战士忽受奇寒徒涉江河。阻挡他们的不仅是敌军设置的地雷阵、鹿砦和铁丝网,还有连绵而陡峭的雪山深谷。冻硬的鞋底象钢板一样滑,不断有人失足滑落到积雪的深沟里,冷风裹着雪片迎面扑打着战士们,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鞋袜被雪水渍湿了并冻结在一起,汗水又逐渐把衣服上的雪粒溶化,经寒风一吹,衣服上结了一层冰壳,有如身着冰雪的铠甲。随着夜的延深,气候越来越冷。在四处隆隆的爆炸声中,战士们以顽强的毅力疾速攻击前进,尽管他们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被冻僵而仆倒在地,但部队疾进的脚步毫不停顿!这场风雪大进军的艰苦程度不亚于世界军事史上任何一次艰苦战役。呵,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勇士们!这值得后世人永远记住的五零年的除夕之夜!这残酷的世末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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