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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面对十一月的胜利,毛泽东和金日成微笑着紧紧握手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三日晚上,在中南海丰泽园菊香书屋里,当毛泽东伸向金日成的大手被对方紧紧握住的时候,一种强烈而神圣的历史使命感便萦绕了毛泽东的心灵。他满面笑容地回答着金日成的问题,象会见老朋友一样随意地抽着香烟。
  金日成是先由朝鲜到达沈阳,又偕同高岗一起来京与毛泽东会见的。今天在等待金日成到来的时候,毛泽东已与周恩来就朝鲜战局的发展问题进行了商谈。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劳动党和金日成同志的请求下,由彭德怀率军赴朝参战,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已经打了两个战役,把逼近鸭绿江边的侵略者打回了清川江以南,并正在乘胜前进,收复三八线以北。捷报频传之际,毛泽东舒展了眉头。原来的担心不必要了,志愿军不但可以与美军作战,而且已经战而胜之。入朝之初,朝鲜一些同志看见中国志愿军武器装备落后,没有空军。很担心打不了美军。也许正由于这许多的担心,才使得后来的胜利在朝鲜、在亚洲、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现在,金日成同志亲自到北京来了。金日成同志会代表朝鲜劳动党和朝鲜人民向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无私援助表示感谢的,也会向毛泽东主席本人表示感谢的——一个阶级、一个党的意志有时候正是通过一个领袖的个人意志体现的。毛泽东应该代表中国党和人民接受这种同志式的感谢,一般说来,接受感谢是容易的。谁都知道,给予比索取更让人愉快,尽管出兵朝鲜这种“给予”将付出莫大的人力、财力上的牺牲,而胜利也的确来之不易。
  看起来,历史真要把毛泽东推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了,这种举足轻重,将不只限于中国事务,而且已经大大影响了世界事务。君不见,在朝鲜战场被中国志愿军击败的军队,是号称世界头号强国的美军及其十力个仆从国的军队,即所谓联合国军。目前,战争虽未结束,但胜利已不是空中楼阁。下一步将如何办?这是毛泽东考虑再三也是金日成考虑再三的事。恐怕金日成来京的目的正在于此。前几天,十一月三十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在记者招待会上宣称,在朝鲜战场不排除使用原子弹的可能,这一消息在全世界各方面引起了恐慌和严重抗议。然而,毛泽东却断定这是一种恫吓,是赤裸裸的核讹诈。不要说苏联已经掌握了核武器,杜鲁门不敢冒险打一场原子战争,就是象对付日本一样,也在朝鲜投原子弹,那杜鲁门也决没有义务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先做做准备。说来说去,杜鲁门这种做法的实质就是威胁和恐吓。那么,中国共产党人会不会被杜鲁门吓住呢?不会的!今天的中国人民,已经是在先进阶级的领导下站起来的人民,她不会再屈服任何外来的压力。具体到朝鲜战场嘛,既然美国敢于诉诸武力,那么中国志愿军就奉陪到底。打了一次战役、二次战役,胜利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打。你敢越过三八线北进,那我为什么不能跨过三八线南进?
  不知为什么,在等待金日成到来前的那一阵,毛泽东忽然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湖南湘潭的韶山冲,那个他吃糙米红苕长大的地方。最近,家乡陆续有乡亲捎信来,希望他回去看看。他是想回去看看呵,从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义离开故乡,到现在已经二十三年了。但是,他现在早已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万种国事压在他的肩头,哪有一刻的轻松闲暇?何况,现在正是抗美援朝的关键时刻,朝鲜问题解决好了,将直接有利于中国的和平建设。而如何迅速解决,倒确是需要下个大的决心。最好一劳永逸,但事物的发展往往出乎人的主观臆料……
  故乡的人们来信说,韶山地灵人杰,出了毛泽东这个大人物,真是沾帝王的龙脉了,毛泽东对此不以为然,一笑置之。他知道,韶山所以称为韶山,是相传远古时候,虞舜帝南下,奔苍梧之野巡视,出京城蒲坂,过黄河、跨长江、涉洞庭,来到湘中山野,见处处苍松翠竹,山清水秀,便在一处山坡驻足,奏起“箫韶九成”,引来凤凰起舞。因为虞舜帝奏的音乐为“韶乐”,因此他到过的山便得名“韶山”,从此代代相传。直到韶山出了毛泽东,于是这个湘中的偏僻所在后来便扬名世界。不过,毛泽东当时对故乡人拿他与帝王相比并不高兴,无产阶级的领袖怎么能与封建帝王同日而语呢?他更喜欢陕北民歌《东方红》。在那首民歌里,他被歌颂为人民的大救星。是的,毛泽东从小出身农家,知道中国农民的苦楚与艰辛,历史将这个机遇降临到他的肩头,让他领导几亿穷苦的人民从苦难中翻身当了主人……大事业呀!谁能想到湘中山野里被称为“石三伢子”的农民的儿子,日后竟会成为新中国的开创者。母亲文七妹在毛泽东之前已生了两个男儿,但都未养活,到生下他来,疼爱他的外婆怕他也象前两个哥哥一样夭折,便将他领到唐氏坊一块拔地而耸的丈高的青石下,面对石下长流不断的清泉,磕头烧香朝拜。传说此地从前出过妖孽,兴风作浪,有义士为民除害,将妖魔镇到此块顽石之下。外婆为使他长命,在他向石头磕头之际,便为他取乳名:“石三伢子”。
  ……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乾坤扭转,物换星移,其间经历了几多生死。历史在每一个转折时刻,都慷慨地赋予了毛泽东一副决断而无畏的魂魄。成大事业者必有大气魄。既便失败也要失败得惊天动地。从秋收起义上井岗山开始的武装斗争,直到挥师百万横渡长江天堑推翻蒋家王朝,其间有多少次危难,多少次转折,历史似乎本来应该是另一个样子,但是由于毛泽东的决断,才改变了历史,因而历史也造就了他毛泽东。试想,当初若不统雄师百万渡江战作,中国的历史将会是什么样子?若不下令中国志愿军紧急出动,朝鲜战局又会是什么样子?革命永远不与懦夫作伴,革命是勇敢者的事业……
  现在,当毛泽东抽着香烟,望着金日成一双睿智和眼睛,内心显得非常沉稳。
  会谈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中国志愿军很英勇哟,”金日成兴奋地称赞道,“打得好,美伪军丢盔弃甲……”
  周恩来插话道:
  “斯大林看到二次战役的情况通报,得知我军三所里、龙源里、松骨峰阻击战的悲壮惨烈,他流泪了,称赞这是一支伟大的军队……”
  “这就是中国先进阶级的军队,当她明确自己肩负的使命后,必然是一往无前的!”毛泽东说,“战士们是为祖国为人民而战,靠得是一股气,一股革命的正气……我看,志愿军打败美军。靠得就是这股气,美军就不行,他们钢多气少,你看呢,金日成同志?”
  “对,志愿军武器装备差,还是打败了美军,靠得是革命精神和无畏的气慨,还有毛泽东主席和彭德怀同志的正确指挥……”金日成点头道。
  “还有朝鲜人民军嘛,”毛泽东笑道,“我们是并肩作战嘛。”
  “关于中朝两国军队如何协调统一指挥的问题,德怀同志几次来电询问,我看这个问题应该尽快解决好。”周恩来对金日成说。
  “是啊,一个战场应统一将令,这样有利于作战,”高岗也赞同道,“上次我到朝鲜,听彭德怀说,由于中朝军队指挥不统一,时常发生误会,甚至自己和自己打起来。有一次三十九军奉命在博川东南围歼美二十四师一部,而人民军坦克师奉命向顺川开进,两家打起来,人民军坦克向三十九军轰击,结果却让被围的美军逃脱了……”
  “这个问题要立即解决,自相残杀——虽然是误会,也等于是犯罪。”毛泽东说,“应该建立中朝军队的统一指挥部……”
  “是的,”金日成点头道,“关于统一指挥问题,斯大林同志有电报,指出中朝军队应该统一指挥。我的意见是,中国志愿军作战经验丰富,若组成中朝联合军队司令部,应该由中国同志为正,朝鲜同志为副。这个意见劳动党政治局会议讨论过,已经同意。”
  “哦……好嘛,”毛泽东沉呤片刻,“即我们就当仁不让喽。我们这方面准备推出彭德同志任联合军队司令部的司令员兼政委……你们看……”
  “我们这方面,劳动党政治局原想让我代理指挥……不过,我们军队在仁川之战后的撤退命令未执行好,这有我的责任,所以我们决定,让金雄同志担任副司令员,朴一禹同志为副政委……”金日成征询地对毛泽东说。
  “唔。可以嘛。”毛泽东连连点头。
  周恩来接着说:
  “以后,联合司令部的命令由彭、金、朴三个签署,统一战场指挥。不过,后方的动员、训练、军政、警备等事宜仍须由朝鲜政府直接管辖,联合司令部可以向后方提出要求和建议。”
  “铁路运输和抢修与战争关系密切,应该归联合司令部指挥。”高岗建议。
  “联合军队司令部,我看应该是有内有外,有合有分——”毛泽东笑道,“联合司令部对外不公开为宜,仅对内行文用之;另外,联合司令部仍分两个机构:一个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一个是朝鲜人民军参谋部,合驻一处办公,这便是有内有外,有合有分。”
  听到毛泽东这么讲,金日成呵呵笑了,不过,很快他又蹙紧眉头——
  “毛泽东主席,前些天,外电报道,杜鲁门宣布要在朝鲜战场使用核武器……几乎各大新闻社都有报道,不知您对此如何看?”
  “这个嘛,”毛泽东掸了掸烟灰,“狗急了还要跳墙,美国在朝鲜打输了,脸上无光,挥舞一下手里的原子弹,心里也许好受些?原子弹在他杜鲁门手里,他什么时候要扔,由他决定;不过,原子弹已非美国一家独有,他可以扔,别人也可以扔,这就又由不得他杜鲁门喽……”
  “此事在英国引起恐慌最大,”周恩来说,“英国工党左翼百人签名请愿,要求艾德礼首相反对美国使用原子弹……”
  “英国有个香港利益问题,”毛泽东说,“而决不是对我们共产党有什么好感。我看,美国是不会轻易放弃朝鲜的,不过,现在战场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就朝鲜战争的发展前途问题,我想听听毛泽东主席的见解……”金日成微笑地说。
  “嗯……据我看,战争有可能迅速解决,但也有可能出现意外情况,拖长时间。”毛泽东起身踱步。室内的灯光映着他高大的身躯。
  “您估计会多少时间解决?”金日成问,中国最高领导到底如何打算,这是金日成迫切关心的问题,也是他此次来京的主要目的。
  “我们准备至少打一年……”毛泽东停下脚步,灯光映亮了他宽阔的前额,他将深沉的目光盯视金日成,“朝鲜方面也应作长期的打算,并且仍应以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
  “是的,您说的对,我们是应该做长期打算,立足长期,争取短期解决……”金日成说,又转对周恩来,用诚恳的口吻说,“过去我们的确没有长期打算,只想尽快解决,缺乏克服困难的准备。对于美军仁川登陆,我们也缺少必要的准备……我们应该记取过去的教训……”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周恩来说,“我看朝鲜战场再不会有第二次仁川失败了。”
  “对,应该加强东西海岸的防御,”高岗补充道,“特别是将来战线拉长以后,应该有备无患,随时反击敌人的登陆作战。”
  “假如敌人要求谈判停战,我们将如何办?”金日成问,“敌人打败了,已经放出了要求停火的空气……”
  “敌人有可能要求停火,”周恩来说,“目前印度等亚非十三个国家,正酝酿提一个议案,向联合国安理会提交,恐怕核心是要先停战,而且停在三八线。”
  “你们的分析是对的,敌人有可能要求停战,”毛泽东踱到墙壁地图前,望着地图说,“美军仁川登陆以后,大军越过三八线北进,为什么不提出停战?现在战败了却要停。要停也可以,但有条件:必须承认应该撤出朝鲜,而首先撤到三八线以南……最好我们不仅拿下平壤,而且拿下汉城,主要的是要消灭敌人,首先是全歼伪军,对促进美军撤兵会更有力量。美帝如承认撤兵,联合国有可能在同意中苏参加的条件下,主张全朝鲜人民在联合国监督下选举自己的政府,但美帝和蒋介石一样,诺言、协定都是不可靠的,故应从最坏方面着想……”
  “我很赞同您的见解,我们不应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要乘胜前进,拿下平壤,拿下汉城,迫使敌人从朝鲜撤兵……”金日成由衷地赞同毛泽东刚才的话,补充道,“据我们的情报,目前占领平壤的敌军正在撤退,但我西线部队并未乘胜追击……”
  “我准备立即给彭德怀同志发电,让其派一支部队向平壤前进,相机占领平壤……平壤是你们的首都,收复了这座城市政治意义大。”毛泽东说到这里,解释道,“西线部队经过连续作战,已经很疲劳,需要休整一下,补充粮草弹药……噢,几小时前,我曾给德怀发电,问他就在筹粮草是否确有把握,当然,有借有还,停战后,此项筹借粮食全部由中国政府偿还……”
  “我们已就此向各地党组织发出号召,要最大限度地支援中国志愿军,尽可能快地帮助志愿军解决粮草问题,这一点请你们放心……”金日成很有信心地说。
  “另外,大同江现在是否结冰?能否在冰上通过人马车辆?”毛泽东问金日成,“这关系到部队能否迫近三八线的问题。”
  “嗯……十二月初,大同江已经结冰,过几天我想走车马是没问题的……”金日成答道。
  “那好!”毛泽东又转对向高岗询问,“由新安洲满浦两点通到平壤的两条铁路,是否已在抢修?”
  “正在抓紧抢修……”高岗答,“前一段火车发生顶牛的情况,南下的弹药物资和北运的伤员堵在遂道里,谁也过不去,我已命东后派得力干部去疏通……”
  “要限期尽快解决,保证铁路运输。”毛泽东说。
  “我与高岗同志商量,准备在东北召开一次铁路运输会议,”周恩来说,“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一定要保障好铁路畅通,建一条炸不毁的钢铁运输线。”
  “只要运输问题解决好了,我们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他杜鲁门愿意打多久,我们就奉陪多久!”毛泽东断然道。
  “毛泽东主席,”金日成激动地说,“中国方面对我们的帮助是巨大的,我们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们是战友嘛,”毛泽东一摆手,“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倒是应该谢谢杜鲁门哩,他让我们摸了美军的底,无非是纸老虎……讲打仗,我们共产党可不是外行,我们是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前两天,陈赓从越南回到北京,向我汇报援越抗法的事情,他提出要求,想上朝鲜。我说,你陈赓就是好斗,刚跟法国人在越南打了还不够,还要上朝鲜和美国打。他说,一听说跟美帝打仗,他就有精神,病也好了一半。我说,那你要感谢杜鲁门喽!”
  毛泽东这番风趣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大笑不止。


  志愿军司令部从大榆洞向南迁到玉泉站的第二天,一早,用作司令部的铁路遂道里还黑乎乎的,彭德怀就从行军床上翻身而起,就着瓦斯灯看开了地图。
  玉泉站是平壤通往德川铁路线上的一个小车站。车站的两栋小建筑早被炸毁了,铁轨象麻花一样拧着。遂道就在离小站二百米远的一座山坡下。旁边还有一条不太宽的小河。十二月中旬的凛冽寒风唿哨而至,小河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志司机关的炊事员正挑着水桶在这里破冰取水。
  河水清冽,从砸开的冰面处,可见下边有一种黑脊的小鱼儿在游来游去。满面胡髦的老炊事员心想,要是夏天暖和该多好,下河去摸几条鱼给彭总们熬碗鱼汤喝喝……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敌机!老炊事员一抬头,发现从南边山后的空中钻出几架敌轰炸机,嗡嗡地飞过来。
  炊事员急忙藏到河边一处枯叶茂密的灌丛里。可别让敌机发现,自己牺牲不算啥,叫它发现了咱志司指挥部可不行……
  还好,大概是被炸毁的玉泉小站没被敌机看在眼里,敌机嗡嗡地飞掠而过。
  他奶奶的!老炊事员一边挑起水桶疾走,一边恨恨地骂道:这些可恶的飞机,没一天消停过,哪一天它不下几回蛋都不舒服……唉,从毛岸英被炸后,白天再没人敢在房子里呆,敌机专找房子打……可是,这寒天冻地的,让彭总他们在野地里怎么休息?人又不是铁做的,艰苦啊……这会儿不想别的,要是有一盘热炕,让彭总他们美美地睡一觉,醒来再喝上碗热鱼汤,那就足够啦……
  ——这位老炊事员的要求并不高,做起来似乎也不难,然而遗憾的是,在这冰天雪地的朝鲜前线,对于一个司令员来说,即使是这样的要求也近于奢侈了!
  就在这天开早饭的时候,那位老炊事员一脸歉意地为彭德怀、洪学智等首长端上大米饭和一点从朝鲜老乡处买来的辣白菜,剩下的就只有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了。
  彭德怀刚吃了一口饭,就觉得不对劲,朝炊事员嚷起来:
  “老石哎,这饭又夹生啦……”
  “彭总,没办法,”炊事员老石惴惴不安地解释着,“敌人飞机一趟一趟的过,做饭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唉,火候不到……”
  彭德怀皱着眉头向嘴里扒着夹生饭:
  “打了大胜仗,还要吃夹生饭,这就是朝鲜战场哟!”
  是的,彭德怀心里非常清楚,虽然志愿军连续打了两个胜仗,但那都是由于敌人分兵冒进,敌人骄横,对我军的出现没有防备,被我军以近战夜战,分割穿插包围所击败。敌人虽然两次失利,但主力并未受损。而且,空中主动权始终被敌掌握。现在敌人向三八线以南撤退,而我军经过连续作战,粮弹不继,部队疲劳。尤其是我作战部队的粮食弹药都需战士自身携带,一次最多能带七天的干粮和弹药,这就限制了我军攻击作战的时间,即打胜了也无法继续追击歼敌。总不能饿着肚子追敌人吧?追上了敌人抢膛里没有子弹也不行。二次战役中,西线许多部队饿着肚子打仗,最多是煮点苞米粒和黑豆粒吃;东线部队则穿着单衣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下作战,非作战减员比例甚大。部队的确需要休整。因此,彭德怀命西线部队在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休整。十二月三日,敌人向三八线以南实行总退却,我军趁势收复平壤。其实彭德怀并不希望敌人退溃太快、太远。如我追击敌人,势必延长我方补给线,增加我方作战困难。最好是吸引敌人来攻,在三八线以北地区消灭敌人。然而,毛泽东的意思,是要部队连续作战,再打一仗,最好拿下汉城,从而尽快解决朝鲜问题。从十二月四日收到的中央电报看,毛泽东与金日成会谈的要点似乎正在于此。紧接着,十二月七日早晨,金日成由北京回到朝鲜后赶到大榆洞志愿军司令部驻地,与彭德怀会谈。双方就中朝联军司令部的组成事宜以及部队就地筹粮办法及地点、数量进行了协商。在与金的会谈中,彭德怀感到金日成迫切希望向南追击,尽快打过三八线去,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是呀,金日成的想法是对的,何况毛泽东也是这个意思,但是部队的困难太大了,后勤补给跟不上,光是筹粮一项最要若干时间,部队的减员也急需补充……如果不解决好这些问题,硬打,搞不好会损伤我军元气。彭德怀清楚地知道,哀兵心胜而骄兵心败,越是胜利时越应头脑清醒。可是,毛泽东却明明白白指出,应尽快拿下汉城……怎么办?思虑良久,彭德怀觉得还是应该提出自己的看法,供主席参考。于是,在与金日成会谈后的第二天,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出如下电报:

  毛主席并高岗同志:
  下一战役十六、七号开进完毕,十八、九号可开始攻击,估计月底可结束。如能歼灭伪一、六两个师、美二十四师、骑一歼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我即将越过三八线,相机取得汉城。如上述敌人不能消灭,或给以歼灭性打击时,即能越过三八线或取得汉城亦不宜做过远南进。因过远南进驱退敌人到大邱、大田一带,增加以后作战困难。故拟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让敌占三八线,以便明年再战歼灭敌主力。……

                            彭德怀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八日

  彭德怀打算,这一仗打过后,好好休整一下,各部队补充新兵和粮弹。估计原十三兵团三个军须各补充新兵一万人;四十二军、五十军和六十六军各补五千人;九兵团伤亡很大,恐怕要每个军补充一万五千到两万共计六万多人。这些新兵补充到前方部队后,训练一个月大约三月上旬即可开始决战攻势,而那时,第十九兵团和陈赓指挥的三兵团差不多也该装备好了,到时候,兵强马壮,数量占绝对优势,再与敌人进行一番决战……
  然而,毛泽东没有很快给他答复。过了两天,毛泽东就汉城敌人准备撤退一事给彭德怀等人发了一份情况通报:

  彭高宋:(注:即指彭德怀、高岗、宋时轮)

  (一)密悉,美国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奉命到日本和朝鲜前线,和麦克阿瑟、沃克及其他美军高级将领会商之后,认为联合国及美国和军队在朝鲜的态势已无希望,柯林斯认为,在目前朝鲜人民军及中国志愿军进攻的速度和范围的条件之下,由于美军在人力及装备上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以及士气的极端低落,美军不能组织长期的防御。柯林斯已将上述情况及其意见向美国联合参谋部作了报告。从柯林斯上述报告中证明,他已给予麦克阿瑟以适当的指示,命他准备船只,并集结军队于一定的港口,以便进行撤退等情,从外国通讯社的报导来看,汉城正在准备撤退。上述情况是否正确,大概不要很久就可证明,至迟我十三兵团到达开城等处迫近汉城时,可以证明。为了不使部队松气,上述情况不要下达。
  (二)麦克阿瑟已集中大批船只及舰队于咸兴以南的兴南港,并公开宣布第十兵团(阿尔蒙德少将所部)就要从该港撤退。元山之敌昨十日业已从海上撤退。据合众社十日电称,陆战师等部被围军队,昨十日有二百余辆卡军由陆一师长史密兹少将率领,冲出包围,进抵兴南港。似此,黄草岭地区被围之敌各部现已没有战场上统一指挥的官长了。许多通讯报导,中国军队打得极为英勇,美军处境很惨,损失很大。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一日十时

  看了毛泽东这封电报,彭德怀立即意识到自己原订的部队冬季整训计划无法实施。原想在三八线以北打一仗,不论结果如何,部队都要休整一段时间,以备明年春季作战。但是现在情况已不允许了,一是敌人退缩很快,自放弃平壤后,短短几天之内便退向了三八线附近。看来在三八线以北已不可能抓住敌人。二是从毛泽东这封电报看,意思也很明显:敌人已成溃败之势,在计划撤出朝鲜,因此我军应当乘胜前进。尽管毛泽东对他八日的电报还未做复,彭德怀还是下了决心,令部队放弃冬季休整,克服连续作战和异常疲劳以及兵员、供应不足等许多困难,于十二日夜开始,主力由安州、博川、价川、顺川等地向三八线开进。而志愿军司令部也随即向南移动,设在了这个偏僻的玉泉小站的遂道里。
  但是,八日他给毛泽东的电报对方明明早已收到,为什么还没回电?彭德怀思忖道:十一日毛泽东给我发来敌人要从汉城撤退的敌情通报时,我八日的电报他已经收到,为什么对我提出的越不越三八线问题不作答复?是他还在考虑?还是……不,他是在用敌人撤退的事实来答复我——既然敌人都要从汉城撤了,从朝鲜撤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在三八线以北数十里停止?答案已很明确……彭德怀清楚地意识到:更艰苦的作战就要来到了……
  早饭后,天已大亮,遂道里依然黑黝黝的。彭德怀正就着瓦斯灯查看我军各部队向三八线开进的位置标记,作战处长丁甘如走来,交给彭德怀一份电报:
  “彭总,毛主席的电报!”
  彭德怀接过电报一看,果断正是毛泽东对他十二月八日电报的回电——

  彭,并告高:

  十二月八日十八时电悉。(一)目前美英各国正要求我军停止于三八线以北,以利其整军再战。因此,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如到三八线以北即停止将给政治上很大的不利。(二)此次南进,希望在开城南北地区,即离汉城不远的一带地区,寻歼几部份敌人。然后看情形,如果敌人以很大力量固守汉城,则我军主力可退至开城一线及其以北地区休整,准备攻击汉城条件,而以几个师迫近汉中流北岸活动,支援人民军越过汉江歼击伪军。如果敌人放弃汉城,则我西线六个军在平壤汉城间休整一时期……。

                               毛泽东
                             十二月十三日

  彭德怀正看电报,忽听遂道外传来闷雷似的响声,紧跟着脚下的地面颤动不停。只见遂道两边出口的火亮里,志司机关的同志都纷纷奔进遂道,外边不断响起爆炸声。
  “怎么搞的?”彭德怀问。
  “敌机发现了遂道……”一参谋答。
  “让洞口的人都进里边来!”彭德怀吩咐。
  四架敌B-51野兵式战斗轰炸机穿梭似地由南北两个方向对遂道实施俯冲轰炸,向遂道口发射火箭弹。一霎时,遂道口硝烟弥漫。洞内的人呛得不住咳嗽流泪。
  好一阵轰炸。敌机飞走后,洞口弹坑累累。多亏没伤着人。彭德怀想着,走出洞口察看。
  “彭总,有人炸着啦!”不知谁在喊。
  遂道外不远处的小河边,围着一堆人。
  彭德怀走过去。人们正在为那位不幸的遇难者擦试脸上的血迹。
  ——老石!是他!彭德怀看见,炊事员老石枯草丛生的河岸上,不远处有一枚炸弹坑。一块弹片击倒死者的后脑上……
  “怎么搞的!乱弹琴!”彭德怀嚷道。
  “他在河边钓鱼……”一个炊事员说,“他说想给首长们改善伙食,熬上碗鱼汤喝……”
  “不喝鱼汤也死不了人嘛!这个老石哟……”
  彭德怀望着躺在枯草丛中的老石,想起刚才开早饭时候,老石那张歉疚的脸:唉,夹生饭,点火冒烟,怕敌机发现,火候不到家……现在,老石默默地躺在十二月冰凉的河岸上,河边破开的薄冰下,蓝色的河水湍湍地流……老石的手摊开着,一条沾了草屑尘土的鱼在他的手边滚落,尾巴还在动弹着。而老石已经停止了呼吸,脸上依然是歉疚的表情:彭总,对不住啦,早上饭夹生,想弄条鱼给您尝尝腥,又没弄成,原谅我吧……
  彭德怀默默地摘下军帽,向着死者垂下了他那一颗狮子般的头颅……
  三天后,彭德怀率志司指挥部向成川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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