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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中印之战追秘



(1)祈求和平,周恩来冒险访印。

  1960年4月19日,印度首都新德里上空阴云密布,细雨霏霏。弥漫升腾的水汽犹如浓厚的暮蔼,笼罩着整座城市。国际机场上的各色信号灯,也失去了往日的绚丽光彩,远远望去,好似一篷篷朦陇的光晕。
  印度总理兼外交部长尼赫鲁,站在贵宾厅宽大的落地窗前,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停机坪。
  他身着长袍,棕色的脸庞上嵌着一对黑亮而灵变的眸子,微微翕动的嘴唇不知在自语些什么。
  他步伐稳健,精神矍铄,除了那一头华发和唇间黑白相杂的胡须,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已经是71岁的高龄了。
  “这位老人推动了世界。”
  印度人这么说,世界上许许多多国家领导人都这样评价过他。
  尼赫鲁从青年时代起就致力于印度的独立解放事业,先后5次被捕入狱。凭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超人的组织才能,他和圣雄甘地一道,将印度各党派、各阶层、各种宗教信仰的民族团结到一起,终于赢得了印度的独立。随后,他又创立了不结盟运动,在美、苏两个对峙集团的夹缝中,开拓出了广阔的天地。
  1955年的万隆会议,达到了他人生辉煌的顶点。他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周恩来一道,极力倡导并通过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他亦成为未经选举的不结盟运动的领袖,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然而此刻,他的心境却如这阴雨的天气,晦暗、沉郁。
  他在等候一位贵宾,一个老朋友。
  这入就是5年前在万隆会议上,曾和他并肩站立,高举紧握的两手,向世界呼唤和平的周恩来。
  尼赫鲁的心情是痛苦的,他感到左右为难。
  两国间的边界纠纷,已经持续了10年。他的神经也为此震颤了10年。
  “每一个新生政权的最初的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就是紧紧保住遗留给他的那份领土。凡是殖民国家曾经统治过的地方,新兴的国家就一定要统治。”
  最初,他看到英国史学家贡纳尔·米达尔这段后时,曾经加以讥笑。没有想到,现在自己也品尝到了此中的苦辣滋味。50年代初期,他曾想把边界争端暂时搁置起来,全身心地致力于同中国的友好,他为提高新中国的国际地位而奔走,为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而呐喊。他认为同中国友好是印度外交政策的基石,只要印、中两国联手,就能控制整个亚洲及至影响世界。当然,他也期望在“友爱”的热流中中国能够在边界争端中给他一个面子,做一些让步。
  然而,朗久、空喀山事件的枪声,以及遗留在喜马拉雅山麓的几十具中国和印度士兵的尸体,把他从一厢情愿的述梦中惊醒了。他这才懂得:“边界竟是国家间最最敏感的问题”。它不仅直接影响到双方版图的消长、民众的情绪,而且触及到一个国家的要害——威信和尊严。
  外交部一位官员匆匆走到尼赫鲁身边,轻轻他说:“总理先生,周恩来的专机准时从仰光起飞,再有10分钟即可到达。”
  尼赫鲁微微颔首,目光依然凝注在玻璃窗上。那上面有十几条因细密雨点聚集而划出的水痕。
  邀请中国总理,也许是对的。万隆会议前后,尼赫鲁曾4次会见过周恩来。他敏锐地感觉到,周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外交家,具备一个伟大领袖应有的、全部的优秀品质和出众的才能。他温和、聪睿,极其宽容而又一丝不苟,伟人所独有的各种才智竟汇聚到他一个人身上,真是不可思议。尤其是他迷人的风采和善解人意的谈吐,倾倒了几乎所有结识过他的入。尼赫鲁明白,自己在万隆会议上的成功,起码有一半得力于周恩来。
  和他好好谈谈,也许他会理解自己的苦衷,缓和边界剑拔孥张的紧张局势,可是,他会命令军队后撤吗?
  此时,周恩来的专机已进入新德里上空,这位共和国总理的心境也是沉重的。
  中印之间约有2000公里的边界,虽然从未正式划定过,但在历史上按照双方的行政管辖范围,形成一条传统习惯的边界线。这条边界西段沿着喀喇昆仑山脉,中段沿着喜马拉雅山脉,东段沿着喜马拉雅山脉的南麓。它一直受到两国人氏的尊重。1914年西姆拉会议期间,英国代表背着当时的中国中央政府代表,在会外同西藏地方政府的代表团用秘密换文的方式划了一条麦克马洪线,企图把9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划归英属印度,才使中印两国边界的传统习惯线遭到破坏。印度独立后,尼赫鲁政府继承英帝国主义对西藏的侵略野心,不断向非法的麦克马洪线推进,蚕食中国领土,不断在边界挑起武装冲突,打死打伤我军民,在我境内设立哨所。我国政府一直采取了克制忍让的态度。这次访印,就是祈理通过和平谈判解决边境争端。
  天空隐隐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3架波音客机从云层里露出银亮的机身。尼赫鲁做了个手势,当先步出贵宾厅的大门,走到停机坪侧早搭好的大帐篷里。
  飞机划过溅着水花的跑道,最后停在机坪的中心。
  舱门拉开,第一个走出机舱的是周恩来。他顾盼了一下整个机场,仿佛没有注意到前来欢迎的仅百十余人,仍然微笑着,扬着手臂走下舷梯。
  尼赫鲁的心抽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好运气还是恶兆头。他回头望了一望,跟在身后的,除了各国外交使团的人外,只有七、八个板着脸孔的自己的属下。顿时,他心头涌起了一阵窘迫。前3次来访问时,欢迎的人群如潮如海,政府的所有官员几乎都挤到机场,期望目睹一下周恩来的风采。整个新德里万人空巷,市民都拥到车队必经的大道上载歌载舞,祈祷祝福。可如今呢?他不能不感到愧疚。多少年来,大度和好客曾经是他自诩的本性啊!
  周恩来走过来了,脸庞比往昔清瘦了不少,鬓角也添了几根华发,只是握手还是那样有力,拥抱仍是那样真诚,这倒使尼赫鲁心头的窘困释然了不少。
  “周总理,还认识我吗?”一个身穿西服裙,肩挎照相机的年青女记者双手紧握着周恩来的手,用流利的中国话问。
  “《泰晤士报》的记者,大名鼎鼎的韦尔娜小姐,我怎么会忘呢,记得嘛,咱们碰过杯,喝的是茅台酒,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杯子里可掺了不少矿泉水噢!”
  周围的外交使官都笑了起来,不懂华语的赶紧问翻译,“总理先生的话很可笑吗?”韦尔娜更是乐不可支,一对碧蓝色的眸子里溢出了泪水。
  稍顷,韦尔娜间:“周总理,您的和平使命能完成吗?”
  周恩来两手一张,做了个西方人惯用的无奈的手势说:“尽力而为吧,办这样的事情,一个诚意是不够的,需要两个……”
  欢迎仪式进行了25分钟,便匆匆结束了。
  车队沿着空荡荡的大街,驶向中国代表团下榻的总统府。
  一路上、尼赫鲁提心吊胆,生怕有哪个歹徒端着冲锋枪,从荒僻的巷道里杀出来。周恩来来访前夕,各反对党大喊乱叫,要组织示威游行,举办“不投降周”集会。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且保证不让出一寸土地,才把这股疯潮强压下去,可面对着被边界纠纷刺激起来的群情激愤的国民,谁又敢保证不出意外呢?
  直到周恩来和陈毅乘坐的黑色道奇轿车平安驶进总统府时,尼赫鲁才长舒了一口大气,顿觉四肢酸软,靠在座背上,竟起不来了。

(2)新德里,中国总理舌战群儒。

  新德里,1960年4月25日晚7时3O分,周恩来将举行记者招待会。
  消息传来,顿时轰动了新德里的记者。
  各外国领事馆及新闻台社都知道,在此之前周恩来曾提议和尼赫鲁共同举行记者招待会,这个意见遭到了印方的拒绝。为了使各国外交使团和舆论界对中国立场有进一步的理解,周恩来才决定单方面行动。
  新德里的新闻记者向来以敢于藐视权威和大人物,以尖锐的诘问和发难使别人难圆其说而引为自豪。如今,居然碰上一个敢在狮子嘴上捋唇毛的。
  晚7时一到,总统府圆柱厅里已是人头攒动、空无一席了。记者们静候周恩来登场。
  经受过风浪和战火考验的周恩来阅历惊人的丰富,他似乎已经预见到招待会上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为了取得先声夺人的效果,平息一下有些记者有目的的愤怒火气。人一到齐,工作人员便开始散发早打印好的周恩来的声明,上面扼要简洁地阐述了中国的立场:边界从未划定,问题通过友好协商解决。在谈判未达成协议之前,双方应维持边界现状,不应片面行动,更不允许使用武力来改变这种状况。最后,周恩来将双方的共同点或接近点规纳为六条,一并印在显赫的位置上。
  晚7时20分,周恩来、陈毅带领随行人员走近圆柱厅的边门。韦尔娜突然闪了出来,惶急地说:“总理先生,有帮人准备不顾外交礼仪向您发难,您可要小心啊!”
  周恩来微微点头,从容不迫他说:“谢谢您,韦尔娜小姐。”说完继续前行。
  韦尔娜又迅疾地抢到前边,语音凄颤地说:“周,这不是招待会,是射击场,您是唯一的靶于,上千只枪口都瞄准了你,你不能进去。”
  周恩来严肃了,轻轻抚了抚韦尔娜瘦削的肩膀。“放心吧,新德里的子弹打不倒我。”
  韦尔娜没有危言耸听。的确,印度新闻托拉斯的一伙人,预先抢占了有利位置,准备在周恩来一走进大厅时,就狂呼口号,给他一个下马威。可惜得是,他们的注意力被手中的周恩来的声明吸引住了。以至周恩来跨进大厅,踏着红地毯,缓缓走上靠前排居中的讲台时,才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中国佬,滚出去!”但这阵小小的骚动还没等掀起大浪,就被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淹没了。
  周恩来用睿亮的双目扫视了一下会场,然后开始了45分钟的讲演,他的语音沉稳,略带沙哑,却极富魅力。台下的记者在笔记本上“唰唰”地记录着。周恩来再次重申了中国的立场。
  最后情真意切他说:“中国、印度,都有着5000千年的古老文明,印度的圣河佛殿、经典颂文,曾经给中华民族的成长注入过丰厚的营养。中国的四大发明,特别是造纸术和火药,也为印度的经济、文化的繁荣做过贡献。几千年来,我们一直和平相处,休养生息,在历史的长河中,中、印之间从未发生过真正的战争。我希望,我们这一代人,即使遇到再大的问题,也应坐下来,通过协商、谈判解决。切不可对上辜负了列祖列宗的遗德,对下贻害后世子孙。”……
  周恩来的演讲刚一结束,圆柱厅里便爆起掌声的大潮,韦尔娜拍着巴掌,兴奋地站了起来。数百名记者受到感染,也纷纷离座站起来。
  在新德里召开记者招待会,是一种令人畏惧的煎熬。印度内政部长夏斯特里在一次招待会上曾被质问得面红耳赤,当场出丑。财政部长德赛竟在招待会中途被嘘下讲台。这一点各国的领导人和政治家都有耳闻。但是,令人无可争辩的是,自从周恩来跨进这座圆柱厅的第一步起,他就控制了整个会场,那些准备发难、炮轰的记者们,居然随着周恩来的一举手、一投足,语音的抑扬起伏,老老实实地聆听了45分钟,这确实令人不可思议。
  周恩来端起茶杯,侧身呷了一口茶。他从不正对听众喝水,事无巨细,都处处体现出对他人的尊重,这就是周恩来的魅力之所在。
  周恩来转回身,清了清喉咙,说:“有位朋友告诉我,在座的有不少是战神鸠摩罗的子孙,准备好了炮弹轰击我。我觉得,心里有火、有气,就应该发出来,我愿意承受。因为,我是你们的朋友。”
  这一下,会场居然沉静下来,出奇的静。终于,有一个留大胡子的人站起来说:“我是印度新闻托拉斯的记者,请问周恩来先生,中印边界的领土划分已经是十分明确的了,难道还有什么必要再进行谈判,再重新划分吗?”
  周恩来耐心地回答:“如果你对中印边界的百年历史多做些研究,并且能真诚地倾听一下中国政府的呼声,我想,你是不会提出这种问题的。”
  这位印度人刚坐下,身旁一位欧洲人站了起来:“我是英国路透社记者詹姆斯,总理先生口口声声要靠谈判来解决问题,请问,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你认为有什么资格和必要去讨论这东西的归属吗?”
  周恩来严肃他说:“詹姆斯先生,在国与国的领土纠纷中,你刚才的比喻显然不十分恰当,我愿就这个比喻再做些说明,如果一个强盗夺走了别人的东西,那么原物的主人不该向强盗讨还吗?”
  詹姆斯气急败坏他说:“你……你敢说印度是强盗。”
  周恩来但然他说:“强盗,有,但不是印度,而是英国的殖民政策。中国和印度是朋友,而且应该永远是朋友。”
  后排一位记者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站起来问:“总理先生,你们不打招呼,在有争议的地区擅自修了一条公路,这难道也是在表示和平、尊重和友谊吗?”
  台下响起得意的嘘声、口哨声。
  周恩来诚恳地答:“不错,我们是在喀喇昆仑山侧修了一条公路。这就是青藏公路,是为了改善新疆、西藏地区的交通困难状况而修筑的,其中有几段因山脉阻隔,穿越了阿克赛钦地区的一角。我们原本以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中国领土。后来印度政府提出了抗议,我们愿意就此问题进行协商解决。如果这不算和平、尊重、友谊的话。那么印度政府越过传统的边界,在有争议地区建立军事据点,武装巡逻,不但不打招呼,而且逐步推进,动枪动炮,这又算是什么呢?如果说彼此都伤害了感情的话,我们中国也仅仅是因为一条用于和平建设的公路。”
  台下的记者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周恩来的雄辩虽早有耳闻,但今日才是第一次领教。
  “我是印度独立报记者托姆拉。总理先生,你不认为,中印之间的领土争端,愈演愈烈,直到今天动枪死人的境地,完全是你们自恃大国身份,对印度横行侵犯的结果吗?”
  周恩来冷峻他说:“不对。缅甸、不丹、尼泊尔都是小国,也都和我们有麦克马洪线的困扰,可为什么我们能和平地达成边界协议呢?事物的逻辑并不是当一个大国与一个小国发生纠纷的时候,大国就必然是无理的、蛮横的。如果这样的逻辑成立,那么印度同巴基斯坦、锡金的边界纠纷,也是大国欺侮小国吗?事实上,印度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是一个小国,她的综合国力,她的人口,她的国际地位和威望,尤其她引以骄傲的几千年的古代文明,一丝一毫也不比中国差,这怎么说得上是大国对小国的侵犯呢?”
  托姆拉激怒地涨红了脸,晃动着粗短的胳膊,扯着嗓子喊:“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侵略者,是你们伤害了印度的感情,你们要滚出去……”
  周恩来的面孔异常冷峻,语气却异乎寻常的平稳:“如果说到伤害感情,我想反问一句,究竟是谁伤害了谁?去年我国在平定西藏叛乱时,明知有些人背后搞鬼,我们并没有责怪,而是在采取军事行动前,电告贵政府,保证对印度侨民提供保护。达赖喇嘛逃往贵国避难,中国政府根据‘对政治犯可以给予保护’的国际惯例,予以了宽容。在边界纠纷中,中国军队没有前进一步,连例行的边界巡逻也停止了。我们伤害谁了吗?可是印度政府呢?面对领土纠纷拒不谈判,至今不断派出军队在我领土内巡逻。多次开枪,打死打伤我边防军民。去年,在我国处理自己的内政西藏问题时,各城市都举行了大规模的反华游行,声援西藏叛乱集团。更令人无法容忍的是,去年4月,在贵国盂买,政府怂恿一批歹徒,将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肖像贴在中国总领事馆的墙上,往肖像上抛掷变质鸡蛋、烂西红柿和砖瓦泥块。请问,这是什么?这不仅是伤害了我们的感情,而且是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侮辱。”
  托姆拉惶急地辩解道:“那是一小部分人,绝不能代表印度政府……”
  坐在周恩来身侧的外交部长陈毅猛然站了起来,抓起话筒怒不可遏地喊道:“够了,不要狡辩了,我只说一句,中国是受到损害了,中国是受到了损害了,毛泽东主席有句话:“人个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谓予不信,皇天可鉴。”……
  大厅里的人被陈毅的话全部震慑住了,记者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苦笑着摇头,尴尬地喘气。
  在座的每个人都明白,陈毅不光是外交部长,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元帅。
  周恩来接过话筒说:“请愿谅,我的外交部是一时愤慨所致,并非威言恫吓。我想最后再说一句,中印两国都曾是帝国王义的殖民地,饱受过帝国主义列强的欺凌和蹂躏。中印两国应该友好、和睦。自家的事好商量,绝不能让边界纠纷再继续扩大,以致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韦尔娜站起来,极严肃庄重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总理先生能够坦诚相告吗?”
  周恩来扬扬手说:“我想,我会尽其所能的回答你。”
  “那好,据我所知,您今年已经62岁了,比我的父亲还要大8岁,可是,你为什么仍然那么年青、美俊,像个小伙子,能回答吗?”
  全场上静默有顷,猛然炸锅般爆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将刚才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驱赶得纤缕不存。
  与刚才舌战群儒,大展辩才的情形相左,此时的周恩来,倒真有些腼腆了。他望了望身旁忍俊不禁的陈毅,又摊了摊两手,嗫嚅着说:“这样的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不行。”这两个字,居然是上千名记者用不同语言异口同声发出的轰鸣。
  周恩来搓了搓两手,说:“好,我回答,我只是按照东方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进行生活的……我……”
  周恩来的话音未落,台下的掌声、叫好声犹如天边滚过的巨雷,上千名记者全部站起来,跺着脚,拍着巴掌,喉咙里喧泄着各种代表欢乐和赞赏的音符。
  这浑杂的持续长达7分钟的雷声里,竟然包括刚才那些曾向周恩来发难的人。
  然而,周恩来的和平祈求落空了。

(3)“里窝那”进攻计划出笼。

  1962年10月1日,正逢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13周年大庆。当首都北京的夜空鸣响着隆隆礼炮,绽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的时候,印度首都新德里国防部作战厅里,正在进行着决定印度命运的作战会议,主持会议的是印度国防部长梅农。参加会议的有击军总参谋长塔帕尔上将,前陆军参谋长蒂迈雅上将,参谋局长考尔中将,东部战区司令莱普森中将,第33军军长乌姆拉欧·辛格中将,第4师师长尼兰詹·普拉沙德少将,参谋部助理迪隆少将,参谋部作战处长帕利特准将;此外,还有3位文职官员,内阁秘书凯拉,国防部秘书克萨林,情报局局长马立克。
  身为文职官员的梅农,虽然担当着国防部长的重任,但当他面对着一个个肩扛金花、绶带斜挂的将领时,总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压迫感。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他的看家法宝便是斥责、嘲笑他们。因此,属下的将领对他多有不满,可又不得不感激他,因为他用频繁的调动不断晋升他们的军衔,同时又大幅度地提高了军官、特别是将军们的薪金。他在任期间,军队的武器装备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尤其是他同尼赫鲁之间极亲密的私人关系,没有一个军官不对此感到畏惧。
  梅农首先做了简短的开场白后,说:“尼赫鲁总理已前往伦敦参加英联帮总理会议,临行时授权让我制定一个将中国军队清除出去的作战计划,我已经指令总参谋部拟定了,这就是“里窝那”作战计划,下面就请帕利特准将宣读作战计划的文本。”
  帕利特准将摊开文件夹,说:“取名‘里窝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是一个地名,意大利的一个港口,二次大战时,总参谋长曾在那儿作过战,仅此而已。”
  接着,他宣讲了作战的任务和要点,在东部,要占领塔格拉山脊,将中国军队赶出塔格拉山;在西部,要拔除中国军队的21个据点,占领全部有争议的阿克赛钦地区。为了加强东部的军事力量,拟在最快时间内组建特种部队第4军,考尔中将亲赴东北边境指挥,并兼任第4军军长。进攻的准备,要在10月10日前完成。
  帕利特准将刚刚讲完,蒂迈雅上将就高声喊叫起来:“不可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你拿什么去组建第4军?凭什么同中国军队打仗?怎样在10月10日前完成进攻准备?你知道那儿的地形地貌吗?全是1万4千英尺以上的连绵不绝的大山,在地图上量出3个小时的行军距离,实际要走上3天。后勤保障全部要靠空投,可是,那儿连一块空投的平地都找不到,制定这种计划,不是疯子,就是傻瓜。”
  考尔中将敲了敲桌面,严肃他说:“蒂迈雅将军,请你放尊重些,这份作战计划,是我和塔帕尔上将一块制定的,你尽可以批评、修正,但决不许可诋毁,更不能全盘否定。要知道,印度的每个人都不耐烦了,指责我们为什么不把中国人赶出去。许多报纸骂我们是胆小鬼,不能担负起保卫祖国的重任,做为一个军人,你能忍受吗?再不行动,政府就要垮台,我们都要被送上绞刑架,你懂吗?”
  蒂迈雅冷笑连连他说:“如果这个计划出自别人之手,或许还有探讨的可能,可是你一参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短短的10年间,你从一个少校升到中将,坐上了参谋局长的宝座,你算什么,你真枪实弹的指挥过一次战斗吗?还不是凭着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巧舌如簧的嘴。为了你的提升,我曾经辞职过一次,很可惜,没有挡住你亨通直上的官运。这一次,我豁上一切不要,也要阻止你,什么‘里窝那’完全是几张烂纸,你也绝不能出任第4军军长。”
  考尔尖利地说:“你最好放明白些,这是作战会议,不是可以随意进行人身攻击的议会,我的任命书是尼赫鲁总理临行前亲自签署的,为此你尽可能再辞职一次,不过这回,不会有人再劝你收回了。”
  这一刀深深刺穿了蒂迈雅的心脏。两年前考尔由第4师少将师长升任参谋局长职务时,蒂迈雅曾极力反对,认为他好夸大言辞,极富幻想,又无实际作战经验,担任仅次于参谋总长的职务,确实不能胜任。但尼赫鲁断然否决了他的意见,直接签署了任命书,为此,蒂迈雅一气之下,请求辞职。如果蒂迈雅坚持到底的话,那么军队内任人唯亲的裙带路线真相或许会大白于天下。然而,蒂迈雅在尼赫鲁一番恳切言辞的劝导下,收回了辞呈,尼赫鲁便给了他一个闲职。
  新闻界为此做了一番沸沸扬扬的报道,责怪他的“儿童游戏式的”小孩子脾气。蒂迈雅将军受尽了凌辱。从此,便也雄风殆尽、闭门不出了。
  但是,做为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军人,他始终关注着中印边界的军事纠纷、当看到尼赫鲁推行考尔的前进政策,不断往前推进,修建了一个个军事哨所时,他感到既可悲又可笑。这只是一种小孩子捋大人胡须游戏,一但大人被扯痛了,便会给一巴掌。为此,他多次给尼赫鲁写信阐明这种做法的愚蠢可笑,希望他能下令收回军队,聚成铁拳,在关键方面给中国军队以致命的打击。然而,尼赫鲁却宠信梅农和考尔,默许他们继续往前走。第一步是把哨所建到中国哨所前面,看到对方没有动作,第二步又把哨所推进到中国哨所的后面,切断中国哨所与主阵地联系。
  现在他们要推进第三步了,把中国士兵哨所拔掉赶出去。这可是潜藏着最大危机的一步。蒂迈雅根据一生的作战经验认为:前两步中国忍让了,第三步绝不会忍让。积蓄已久的中国军队不但会打败他们的进攻,而且会趁势反击过来,消灭全部印方边境部队,甚至会趁势追击,攻占新德里。这是决定国家命运的时刻,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自报奋勇参加了这次作战会议,又挺身而出陈述了一大通理由,然而,他除了从辛格中将那饱含同情的目光中得到些许安慰外,其它的都是漠然的冷眼和嘴角的蔑笑。他绝望了,喜马拉雅山不只是美丽的雪山女神,她还有两个恶魔的化身,一个是难近母,一个是时母,她们不仅相貌狰狞;而且性情残酷,全印度的婆罗多将毁在这两个恶魔的手中。不知是哪根神经的灵感,使他忽然想起长篇史诗《摩河婆罗多》中的这个传说。他两眼含春盈眶的泪水,缓缓站了起来,颤抖无助的手,无意间碰翻了茶杯,茶水溅到了考尔笔挺的军服上。
  考尔惊呼一声,接着暴怒地搡了蒂迈雅一把,险些把老头子推个趔趄,愤愤他说:“老精怪,早下台了,还罗嗦什么,不知羞耻。”
  蒂迈雅仿佛没有听到,呻吟着说:“部长先生,快从梦中醒来吧!中国军队并非不堪一击,也不会永不还手。想想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想想朝鲜战场上的美八军,想想刚刚被镇压的西藏军队吧!我不想说,可我不能不说——中国军队要胜过我们百倍。”
  这最后一句,激怒了在座的全体高级将领。
  顿时,椭圆形的会桌上响起一片责骂声:“你不配当军人!”
  “浑蛋!”
  “卖国贼!”
  “滚出去!”
  “滚!”
  蒂迈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恳怜地望着梅农。
  梅农只是眨动了一下厚眼皮,连头也未抬,挥挥手说:“你走吧,你确实老了。”
  蒂迈雅用手背抹了抹老泪横流的脸,挪着颤巍巍的步伐,弯着沉重的腰脊,向外离去。
  临近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威风凛凛地大喝了一声:“狗崽子们,你们将一个个被枪毙。”
  随着重重的一声门响,作战厅里沉寂下来,许久没有发言,蒂迈雅的预言,仿佛将在座的人心都冻僵了,凝固了,失去了灵动的活力。
  许久,这沉默都未被打破。
  忽然,作战厅里响起了一个悠长、平稳,时而还有起伏变化的鼾声。
  国防部长梅农,旁若无人的伏在桌上睡着了。
  这位动过一次脑手术的老人,尽管有爱打瞌睡的毛病,但是今天的会议,他似乎不该睡着,这是决定印度命运的会议,也是决定他命运的一个夜晚。
  当两个格斗的巨人,拔出腰间锋利的剑,准备向对方的要害一刀捅去的时候,他却睡着了。
  暴怒而又狂傲的考尔对着梅农的耳朵,大喊了一声:“继续讨论‘里窝那’计划。”

(4)艰难的印军先遣部队。

  这是什么声音,低沉、暗哑、粗重而又恐悸。
  夜幕里,一个个“小甲虫”正沿着雪山女神垂在前胸的手臂颤颤的蠕动。她猜悟到了,这是坦克,当今尘世的杀人武器,它有钢铁的外衣,坚硬过铸塑自己躯体的岩石;它能喷射致人死命的炸弹,将现世的万灵之长送往另一个世界。
  它后面跟着一列列的士兵,都是吸吮着自己乳汁长大的生灵。他们背着杀人的凶器,正兴高采烈的走过来。好像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崎岖的山路,能变得再陡峭、再狭窄些吗?
  让他们走得慢些、再慢些。
  天庭飘落的雪花,能洒得浓些、再浓些吗?
  让他们被热血激昏的头脑清凉下来。他们还在急急地行走。
  知道吗,你们是在去赶赴一场生死宴会,结局只有一个——杀人或被杀。
  喜玛拉雅女神睁开穷通千年的慧眼,看到了割断的血管流淌着血的浓浆,洞穿的胸膛喷溅着血的雨滴,迸飞的弹片撕裂开血的肉体,……晶莹的雪岭被污血浸塌了,洁白的羽衣被浓烟炙黑了,无数的死之幽灵在空中飘荡、浮游,苦痛的呻吟和怨毒的诅咒充斥宇宙。
  死神在颠狂地舞蹈。
  两边都是可爱的子民,该庇护哪一方呢?
  女神的慧眼酸楚地合上了。
  也许,在法轮上,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劫难。
  “报告旅长,先遣支队报告,因天黑路陡,加上降雪,部队无法行进,可否就地宿营?报告完毕,上尉参谋尼兰詹。”
  达尔维准将走下吉普车,仰头看看黑幽幽的天幕,又抬腕看看手表,表盘上的绿色莹光指针告诉他,已经凌晨一点了。
  “通知部队,安排好岗哨,就地宿营,何时开进,等待命令。”
  “是。”尼兰詹行了个军礼,转身向前跑去。
  “走,跟我到前边看看。”达尔维披上大衣,对两个卫兵说。天寒、军队下发的羊皮大衣太重、太厚,达尔维不愿穿,便跑了几家皮毛店,买了块貂皮,又连夜赶制出来。
  如今抛下娇妻爱子,露宿在这荒山僻野里,心中自有无法倾诉的苦涩。
  沿途,士兵已在架设帐篷,虽然忙碌,却没有声响,显见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
  达尔维走到部队最前面。飞雪中隐约可见一道险峻的山梁。路边,两个士兵在低声痛苦的呻吟。
  “怎么回事?”达尔维关切地问。
  “报告旅长,他们从山坡上摔下来,扭伤了腿。”旁边一个军上长身份的人报告。
  一听说是旅长,两个伤兵坚持着要站起来。
  达尔维按住他们的肩膀,蹲下身子,轻声问:“伤得重吗?”
  一个士兵说:“报告旅长,我的脚踝扭了。”
  达尔维从兜里掏出微型手电筒,仔细看了看,脚踝肿得很粗,紫红。单薄的胶鞋扔在一边。
  另一个士兵说:“我和他一块滚下来了,腿扭伤了,不能动。”
  达尔维橹起士兵的裤腿,腿部有好几块擦伤的血渍。
  这是两个年青的士兵,柔软的唇毛还不能叫做胡须。因穿着单薄,躯体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达尔维站起来,对军士长说:“帐篷搭好后,马上把他们抬进去,天亮送旅部救护所。今夜取消灯火管制,可以燃火取暖。”
  “是。”军士长惊喜地喊。
  “旅长,师部来电。”尼兰詹又跑过来报告。
  “念。”
  “达尔维准将,你部是否按预定时间开进至指定位置,请速回电。”
  “预定时间?指定位置?见他妈的鬼。”
  回到旅部的帐篷,达尔维拿起话筒:“接师部,我直接和师长通话。”报务员抬头望望满面怒气的旅长,迟疑地思忖着是否该提醒旅长,通话要用密语。
  “普拉沙德少将吗?我是达尔维准将,目前,我们被困在4300高地北侧,夜暗路滑,无法前进,我已命令部队宿营……”
  “什么,到达旺?见鬼,到达旺还有80公里,眼下这个山梁我就翻不过去,坡太陡,有65度……”
  …………
  “普拉沙德将军,再提醒你一遍。我们不能听参谋部那些浑蛋的话,尤其考尔,那是个蠢驴,傻瓜。什么‘前进政策’到前面建那么多分散的据点干什么?”
  …………
  “把中国人赶出去?将军,你还在做梦,光20个据点的后勤保障我就应付不了。吃、喝、穿、用,全要靠人背,这儿没有空投场,我不能让我们旅的官兵都就成挑夫。”……
  …………
  “克服困难?谁都会喊,你来试试。雪地里,我的士兵穿着单衣,他们每人只有一床毛毯,马上大雪封山了,皮鞋也没有。即便把他们赶上山去,也会风冻成肉干。”
  …………
  “什么?让考尔来,我拒不执行。”
  达尔维愤怒地摔掉话筒。
  尼兰詹站在达尔维面前,鼓足勇气说:“旅长,我不许你这样辱骂考尔将军。”
  “噢!?”达尔维坐在折叠椅上,点着一支雪茄,上下打量了尼兰詹几眼。
  “考尔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么时候?”
  “4年前。”
  “什么地方?”
  “东边,埃尔佛尔峰。”
  “怎么回事?”
  “4年前,我渡假时,和两个朋友一块去爬埃尔佛尔峰,恰巧碰上雪崩。我们掉进了峡谷,两个朋友都摔死了。我背的帆布袋救了我,我被挂在一根突出的树权上。当时虽没死,可是绝望了。那时正是封山的季节,不会有人到山里来的。可是出了奇迹,考尔将军那时任第4师师长,封山后去视察高山哨所,恰巧路过那儿。我的呼救声被他听到了。他把尼龙绳固定在汽车上,坠下冰川,将我背了出来。”
  达尔维站起来,抽出嘴里的雪前,踱着步说:“嗯,很侥幸,很精彩,像小说里的故事。不过,你要知道,一个优秀的登山运动员;不一定是个好将军。”
  “可他是为了国家啊!把中国人赶走不对吗?”
  “对,对极了,可愿望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的前进政策,制定的根据是中国不会反击。凭这一点,他就不配做军人。”
  “可我觉得他很勇敢,很果断……很英明,也很漂亮。”
  “你被恩情蒙往了眼,你没看透他。他从没打过仗,却在指挥一场战争。这是印度军人的悲哀。”
  达尔维脱下大衣,躺到行军床上,望望神情苦痛的尼兰詹,说:“好了,我的参谋,你尽可以膜拜他,可我不,他没救过我……”
  “砰,砰”两声锐利的枪声,划破了雪山的暗夜。
  达尔维猛然坐起,惊问:“怎么回事?”
  一个军官跑进来报告说:“廊尔喀营抓到了几个藏民,我们怀疑是中国军队的侦察兵,藏民说是做毛皮生意的。双方动了手。”
  达尔维漫不经心地问:“解决了吗?”
  军官说:“都绑起来了,正在审问。”
  “唔,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是,他们带了不少毛皮,今夜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
  “可以。”达尔维将大衣盖在身上。
  “我的参谋,我可要睡了。但愿你的救命恩人这次别把你送给死神。祝你做个好梦。”

(5)24把刺刀对准中国士兵的胸膛。

  在喜玛拉雅山脉的千百条峡谷中,克节朗山谷也许是最美丽的一个了。
  每年春夏,冰山上的积雪融化,顺着脊坡流下来,汇成清澈奔腾的克节朗河。受南季风的影响,河边草木葱茂,百鸟啁啾。沁绿的草坪上,几十种野花,随着气候的演变,霓虹灯般调换着绚丽的色彩。逗引得千姿百态的蝴蝶,在这儿翩跹飞舞。
  这是一个未染红尘的神话世界。
  此刻,中国士兵吴元明跨过克节朗河的择绕桥,来到桥西哨位上,正守护着这块原始的圣地。
  他今年22岁,四川江津县人,在这儿站岗已经一年多了。
  他由衷地喜爱这个地方。
  这儿莫不是家乡的再造吧!瞧,那涂满绿彩的石壁,不就是家乡的翠屏山嘛?哨位旁那片青葱的毛竹;正是儿时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游乐场呀!
  还有那熟悉的长长短短的鸣唱;还有那闻惯了的草木泥土的青涩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这儿的山大都戴着顶白帽子,一年四季总也不摘。指导员说,那白绿相间它不热吗?每年暑季,吴元明一下岗,就爱脱掉衣服,浸到克节郎河里。这水冰冷、清澈,一会儿就能凉透肺腑。茶道上说:雪水沏茶是上上品,用克节朗河的水冲茶,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好的。自己在里面洗澡,是不是太可惜了。
  这些天,他不那么悠闲了,印军的飞机,时常在头上转,树林里,也不时闪露出一张张长满大胡子的脸。前天,他们居然围着桥头,修了3个地堡。他们要抢占这块地方吗?吴元明的心缩紧了。
  在这儿站岗,无疑是站在狼群之中了。
  他不怕,他是共产党员了。再说,后边有主阵地,翠屏山后面(他愿意这样叫),家乡的父老姐妹都在看着他。
  :果然,上岗不一会儿,印军从一个个地堡里钻出来了,摆着手、叫喊、端起枪做射击状。可是吴元明不理睬他们。
  一个布巾缠头,黑纱裹须的军官,带着30多名士兵,端着机枪、冲锋枪和上了刺刀的步枪,一步步逼了过来。
  20米、10米、6米。
  他们想干什么?吴元明心里有点发毛,端冲锋枪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不能退,一步不能退,这是哨位,祖国的领土,死也不能退。打死我可以,我这板机一搂,就是倒了,也能赚他们十个八个。可千万不能当俘虏。不能给家乡人丢脸。
  印军停住了,印军官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一个铁塔般的大个头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走到他跟前。刺刀的尖刃离吴元明的胸膛只有一厘米。
  这家伙个头太大了。吴元明只好把冲锋枪口上移,对准大个子兵的胸膛,紧握板机的手里满是汗水。
  双方的目光在对峙。
  四只眼睛,便是四柄利剑,在突刺、撞击、劈杀……
  这是胆的角斗;这是力的抗衡;这是信仰与荣誉的竞赛。
  1分钟、2分钟、3分钟……
  大个子兵的目光由狰狞、凶厉,逐渐变得犹疑、怯懦了,目光的正锋,避开了直接的对刺,缓缓下移,最后凝注在黑洞洞的枪口和吴元明紧扣板机的食指上。
  吴元明的心坦然了,嘴角浮起一层蔑笑。
  敌人的意志垮了。
  果然,大个子兵持枪的双手开始颤抖,渐渐地,门板样宽厚的躯体竟打摆子般哆嗦起来。
  上来两个印度兵,把他架了下去。他已经不会走了。
  印军官恼羞成怒,一挥手,又上来一个。
  这一个块头也不小,谁知更是个草包,刚上来胳膊就发麻,只好由双手端枪变成单臂挟枪,两手轮替着甩来甩去。
  于是换上了第3个、第4个、第5个……
  吴元明如钢浇铁铸的一般,一动不动。
  印军官亲自出马了。
  后面3艇轻枪张开支架,抬起枪托。
  20多个士兵“哗啦”围了上来,将吴元明困在中心。
  刺刀一层层、一叠叠的布满脸盘、胸膛、肩胛、后背……
  有一把刺刀竞对准他的眸子。
  阳光下,钢刺的光波晃动得难以睁眼,眼睫毛都感觉得到森森的寒气。
  总共24把刺刀。
  24把刀,犹如24颗恶狼的撩牙,随着一声呜咽,刹时便会把他撕咬得粉碎。
  吴元明右手的板机扣得越紧了。
  “不能开枪。”
  “绝不能先放第一枪。”
  “这是中央军委、毛主席的命令。”
  吴元明昂起头来,泰然地望着远处的雪山,飘绕的白云。
  他觉得,自己就是翠屏山。
  不,绿色的衣领是“雪线”,他是喜玛拉雅山。
  在“雪线”之上,还有一颗镶着国徽的“太阳”。

(6)择绕桥印军再次玩火。

  天早透黑了,山林的夜,出奇的静。只有克节朗河水永不疲倦地弹奏着舒缓的小夜曲。
  桥面坑道里,潜伏着3名中国士兵。
  这是我边防团派出的前卫警戒哨。
  吴元明半蹲在坑道里,一边咀嚼着苦涩的草根,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敌情。
  他清楚地记得上岗前连长刘道臣的话。
  “根据情报,敌人这几天可能有行动。你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择绕桥是主要的通道,要保护好,桥西阵地不能丢。”
  “敌人如果向你们开枪,你们可以还击。这是昨天军区张司令员来视察时下达的最新命令。今年以来,我们已经有49名战友倒在他们罪恶的枪口下,这笔血债一定要他们偿还。什么时候反击,听命令。”
  对面树林里发出一阵唏唏嗦嗦的声响。
  吴元明赶紧捅了捅身边的沈定湖和王确云。
  今儿个敌人要动真的了。
  果然,树林里出现了几个黑瞎子般的人影,慢慢向白天的哨位逼近。
  哨位上有两个穿军装的草人,是吴元明和战友们扎的,晚上立在那几,和真的没啥两样。
  敌人上当了,吴元明慢慢探出枪口,心里忍不住想笑。
  “哒哒,”两声枪响。
  印军打响了第一枪。
  吴元明冲着响枪的地方“嘟嘟”就是一梭子。
  只听对面“哎哟”了一声。山林又恢复了沉寂。
  沈定湖贴着耳朵问:“敌人撤了吗?”
  吴元明悄声说:“只敲掉一个,他们肯定还要搞鬼。”
  “轰隆!”一声爆炸。两个草人倒了。
  敌人以为枪没打准,扔出了两颗手榴弹。
  沈定湖正要还击,吴元明一把拉住他,咬着耳朵说:“别急,等他们露脸。”
  果然,几个印军见没动静,站了起来,晃了晃手电筒,要欣赏一下刚才的战果。
  “打!”吴元明的枪口首先喷出了一溜火舌。
  沈定湖、王确云的冲锋枪也像刮风一般响了起来。
  敌人像受了惊的兔子,回头便跑。
  晚了,愤怒的子弹雨泼般倾泻过来。
  枪声停了,一个受伤的敌人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痛苦地喊叫着,他大概是刚才那伙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了。
  敌人被激怒了,3个地堡里的轻、重机枪,一齐向他们这个小小的阵地倾泻着子弹,堑壕前的泥土、石块被打得四飞迸溅。
  突然,一颗手榴弹落到了堑壕里,尾部“嘶嘶”冒着青烟。
  沈定湖手急眼快,抓住手榴弹又扔了回去。
  “轰”的一声,手榴弹在敌人的头顶爆炸了。
  吴元明高兴地喊起来:“打得好,就这样干。”
  敌人的地堡离战士们的堑壕太近了,只有十几米,还不如篮球架到中线的距离远,手榴弹从拉弦到爆炸大约需要5秒钟,所以扔过来的手榴弹大都还没炸。
  吴元明和战友们一气扔回去18个手榴弹,他们每人携带着4颗手溜弹都还没舍得用呢!”
  忽听背后一声响,又是敌人扔过来的手馏弹。
  吴元明慌忙去摸,咦,怎么不见冒烟?
  终于他摸到了,是一块石头。
  “咚,”又是一声响,沈定湖赶紧摸,摸到一截松树根。
  敌人没手榴弹了,就用这些东西乱扔起来。
  3个战士身上每人都挨了几下子。
  什么军队什么板眼,硬是一群流氓。
  印军开始打炮了。炮弹掠着树梢,吱吱怪叫着落下来,把堑壕前后炸得烟雾弥漫,后边的主阵地上也是一片火海。
  吴元明忽然明白了,大声说:“小沈、小王,敌人想攻占择绕桥,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3个人分了工,一人封锁一个地堡。
  地堡里的敌人一露头,一梭子子弹马上就飞过去。
  桥西这个小阵地成了敌人眼中的芒刺,他们开始实施集中轰炸了。
  炮弹雨点般倾泻下来,堑壕早已夷成平地。
  3个战士的耳朵都被爆炸的巨响震得流血。浓烈的黑烟和滚滚的热浪呛得他们喘不过气。
  又是一声巨响,吴元明只觉得右腿一颤,便酸麻的失去了知觉,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迅速抽下腰带,将腿根部狠狠扎住。
  急救包和衣服都被烧焦了,像晒于的红薯干贴在身上,一动,就扑束束地掉下来。
  炮声停了。
  硝烟散了。
  择绕桥还在。
  阵地没有丢。
  吴元明抹了把脸上的灰土。两个战友从土里钻出来,顽皮地向他眨眨眼睛。
  月亮露出了皎洁的脸。
  山林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克节朗河水还在唱着那首永不厌倦的歌。
  3个战士却听不到了。
  永远听不到了。
  他们的耳膜被震裂了。
  天放亮了。
  印军地堡枪眼里,伸出一个黑糊糊的布包,布包绑在一根木棒的顶端。布包上插着一根引信,正“嘶嘶”冒着蓝色的火花。敌人要炸桥,把3个战士困在桥西。
  吴元明欲扑上去,可是猛一使劲,没站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猛拍了小王一掌。
  小王会意地纵身跃出堑壕,扑向药包。
  吴元明和小沈的冲锋枪,同时封住两个地堡的枪眼,小王抑住药包,一把扯掉导火索,接着和地堡里的敌人争夺起炸药包来。
  敌人抓住木棒用力往里拉,小王挟住药包死劲往外拽。
  这种“拔河”比赛简直是战争中的奇观。
  小王个头不高,力气也不大,使上全身吃奶的劲,仍然拽不出来。
  死神就站在旁边,多延续一秒,清醒过来的敌人就会打死他。
  “快放手,”吴元明着急地喊。
  他不知道,小王耳朵也听不见。
  小王好像已将一切抛置脑后,圆脸憋得紫红,拼上性命也要赢得这场拔河的胜利。
  吴元明灵机一动,大喊:“扔手榴弹。”
  小王听不见,也不理会。
  地堡里的敌人吓坏了,慌忙松了手。
  小王没防备,一个后仰摔在地上。
  炸药包脱手,顺势落到河里。绑炸药包的木棒,一多半竖在河面上。
  从此,这木棒就直立在择绕桥下的急流里。
  它成了印军越过麦克马洪线,向中国武装进犯的铁证。
  如果哪位读者有兴趣,路过择绕桥,尽可以查证一下这木棒的来历。
  次日,中国外交部代表声明,强烈抗议印度军队越过麦克马洪线,向驻守在克节朗河择绕桥头的边防哨所进行猛烈的炮击。打死打伤边防连长刘道臣等七人。这是继朗久、空喀山事件后的又一次严重的军事挑衅。中国军队将保留还击的权力,并警告印度政府,“玩火者,必自焚。”
  印度外交部照会,抗议中国军队越过麦克马洪线,悍然向印度边防哨所进攻,开枪开炮打死官兵13人,伤26人。这是中国政府有意恶化两国关系,妄图霸占印度领土的又一罪行。
  两国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各说各的理。
  世界舆论倾向何方呢?
  “中国军队敢出兵朝鲜,和美国军队硬碰。
  太好战了。”西方的记者说。
  “中国军队镇压了西藏军队的反抗,嗜武成性。”不了解内情记者说。
  “印度是个弱国,怎么敢和社会主义阵营的中国打仗。”不结盟国家的记者说。
  一个时间内,中国似乎有些孤立。
  他们不是别有用心,便是在凭空猜想。
  其实,只要到择绕桥头转一圈,那根直立在克节朗河中的木棒,便会告诉他们全部真象的。

(7)中国军队被迫反击。

  1962年10月,印度当局错误地估计形势,在大国支持下,向我发动了大规模的武装进攻。
  我西藏、新疆边防部队被迫进行自卫还击。
  这次自卫还击战,在中印边境东段和西段进行。从1962年10月20日开始,至11月21日基本结束,历时1个月,经历了两个作战阶段。
  第一阶段,自10月20日至28日。主要反击方向为克节朗——达旺地区。战前,印军在东段和西段的兵力为1个军部、1个师部、4个旅部、21个步兵营,约22000人。我军投入作战的部队有:西藏边防部队4个多团、新疆边防部队1个多团和昌都、林芝、山南分区的部队。在克节朗方向,我军根据印军布势前重后轻、翼侧暴露、正面宽、纵深浅的特点和地形情况,采取了从两翼开刀,迂回侧后,包围分割,各个歼敌的战法。自20日上午7时30分开始反击至当天下午,便大部歼灭了该地印军。接着,分兵5路,齐头并进,乘胜追击,于24、25日,先后进驻车新桥、达旺等地。在西段地区,我军于20日8时25分对入侵加勒万河谷和红山头之敌发起反击,经1小时战斗,全歼该敌。21日乘胜扩张战果,至23日便全部扫除了班公湖两岸及其以北地区的31个印军据点。随即挥戈南下,反击巴里加斯地区之敌,歼其一部。昌都、林芝、山南分区部队,也于10月20日实施反击,先后拔除敌据点多处,进占易古通、马尼岗、塔克新和哥里西娘等地。第一阶段作战至此便告一段落。
  第二阶段,自11月16日至21日,主要反击方向为西山口——邦迪拉地区和瓦弄地区。
  战前,印度当局从全国各地调兵遣将,使东西两段总兵力增至3万人。我军投入作战的兵力也增加到13个多团并一部分炮兵。在西山口至邦迪拉方向,我军根据印军布势特点,以部分兵力反击西山口,打敌之头;以部分兵从两翼夹击申隔宗、略马东,击敌背腹;另以部分兵力实施远距离、大纵深的迂回、直插德让宗、邦迪拉之间,断敌退路。这样,便形成了对西山口、德让宗地区之敌的多路向心合击,经1天激战,我军占领西山口、德让宗、申隔宗,歼灭印军一部。19日,占领邦迫拉,并于略马东地区围歼近千名逃敌。
  尔后,主力即在西山口至邦迪拉地区展开搜剿,一部分兵力继续向南追击,于21日进占吉莫山口、比里山口和鹰窠山口一线。在瓦弄方向,我军一部于16日晨发起反击,歼敌一部,印军第4军军长和第11旅旅长仓皇逃走。我军在当天下午即占领瓦弄,一部就地搜剿,另一部分兵向南追击,至21日,先后进至萨木维尔和金古底,逼近传统习惯线。在西段地区,我军于11月18日至20日,清除了残存在我境内班公洛地区的6个印军据点,歼灭大部守敌。在东段中部,我军也于11月18日开始反击,先后拔除印军据点16处,歼敌一部。

(8)毛泽东下令中国军队“退避三舍”。

  这是1962年11月中旬。毛泽东独自走出了中南海春藕斋,舞场里的乐曲还在响着,节奏悠长舒缓……
  稍顷,周恩来总理也走了出来,他们沿着中南海的林荫道边走边谈。
  毛泽东望着涤着水面的柳丝,回头问道:“信已经交出去了吗?”
  “已经全都交出去了。”
  11月17日,中国总理周恩来给亚非20多个国家的首脑写了一封长达20多页的致函。全面阐述了中国政府在中印边境冲突中的原则立场,表达了希望和平解决争端的愿望。
  “一边是军事仗,一边是外交仗,都要争取主动。我看打得差不多了吧?”毛泽东问。
  “总参送来的报告,部队士气高昂,东、西两线都推进得很快,已经到达传统习惯线,歼灭敌人5000余人,缴获了大批武器装备。”
  毛泽东满意地点了点头:“基本上是歼灭战。”
  “为了给和平谈判造成有利条件,我们准备就地停火,部队后撤。”
  “我看可以,就地停火,退避三舍,我们让他们一点,也看出谈判的诚意。”毛泽东在甬道边的石凳上坐下来,随手又点上了一支烟。
  周恩来双手抱在胸前:“这样做在国际上是没有先例的。”
  “我们做了这就是先例,总要有人先做吧。”
  毛泽东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平视着远处的红墙。
  1962年11月21日24日,中印边境中国边防部队接到了毛泽东签署的命令。
  总参谋部用特急电报下发到各部队。电文如下:西藏军区前指、军区、丁指、康指、新疆军区并成都、兰州、北京军区:为进一步争取政治上的主动,中央决定我国政府发表声明,宣布为了促成中印边界问题的和平解决,我军决定于11月22日零时起,主动停火,并于12月1日开始,主动撤回到1959年11月7日双方实际控制线的内侧20公里地区。遵此,现将部队下一步行动部署如下:……
  总参谋部1962年11月21日24时11月21日清晨。新德里。
  一队高级轿车鱼贯驶向新德里机场。街头一片冷清,街夫正在清扫街角上的落叶和垃圾。
  内政部长夏斯特紧裹着长领大衣,心急如焚地坐在轿车里。他将到阿萨姆邦紧急视察,重整提斯浦尔行政机构,给民众以胜利的希望和信心。他心里明白此行凶多吉少,别说是他,就是总统亲自来,也难有回天之力。
  轿车在新德里机场候机厅外面停住了。他们正欲走进候机大厅。
  在候机厅门口,报摊前面围满了人,不少人在争购报纸,有的人异常兴奋,互相握手拥抱。
  部长秘书是个富有好奇心的年轻人,他走到了报摊跟前。
  他看到了一行醒目的大标题:中国单方面宣布就地停火,并将马上撤兵。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条新闻。随手抽了一份报纸跑了回来。
  “部长先生,中国人宣布就地停火了!”
  “停火!”夏斯特大吃一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该怎么办?”
  夏斯特思忖了片刻说道:“回去,我们先回去。”
  车队又向新德里市区驶去。
  “去总理私邸。”夏斯特对司机说。
  汽车停在尼赫鲁私邸外面的街上。夏斯特匆匆走进了客厅。
  尼赫鲁一边整理上衣,一边走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尼赫鲁问。
  “中国单方面宣布停火。”夏斯特将报纸递给尼赫鲁。
  尼赫鲁接过报纸,一连看了几遍,看来他根本不知道中国停火的消息。
  “他们为什么不打了!”尼赫鲁自言自语道。
  1962年11月22日零时。中国军队遵照毛泽东的命令,在中印边界全线停火。
  被中国军队包围的印军,大部分不知道停火的消息。包括帕塔尼亚少将对此也一无所知。
  11月22日晨,整个战区一片宁静,瓦利少校带着几名印军士兵,拖着饥肠辘辘奄奄一息的身子,在邦迪拉以北的密林中寻找可食之物时,碰上了一支中国巡逻队。
  一名中国军官向他们走来。
  瓦利少校有气无力地拔出手枪,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手枪掉到雪地上。
  “你连开枪的力气也没有了。”中国军官捡起瓦利掉在地上的手枪交给他。用流利的英语说:“中国政府已经宣布全线停火。”
  “这真……真是个好消息,有……有吃的吗?”
  中国军官将一袋炒面,扔给瓦利少校。
  中国巡逻队走了。
  瓦利少校双手捧着炒面,凝噎无语。
  帕塔尼亚少将在原始森林中已经躲藏了5天5夜了。
  天亮时分,他从树洞中爬了出来,扶着树杆吃力地站起来,他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已经消耗殆尽,他感到身子轻得如一张纸。
  阳光将巨大的树影投到他的脸上,他的脸色惨淡如雪,他看到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一队印军溃兵正在寻找着什么,他们面带喜悦,好像遇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天空中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一架军用直升机降在林中的空地上。从飞机上跳下来两个印度军官。
  路透社提斯浦尔28日电:被中国人在色拉山口切断的印军司令帕塔尼亚少将昨晚被直升飞机安全载抵这里,同一架直升飞机还运来了3名受伤的印度人。
  帕塔尼亚将军在山地的丛林里走了5天,没吃饭没喝水,他是在直升飞机紧张地搜寻以后才被找到的。据这里报道,被中国人切断的其他军官和士兵也开始从中国的防线后面奔向平原。
  1962年12月1日,中国军队主动后撤。到1962年3月1日全部后撤到1959年9月7日的实际控制线20公里以内。这是中国政府出于保持中印友好关系的愿望,再一次用实际行动表示中国主张通过和平谈判而不是通过武力来解决中印边界问题的诚意。
  中国边防部队奉命将在反击战中缴获的大批武器、车辆进行擦拭维修,将缴获的其他军用物资进行整理包装,于12月中旬交还给印度。
  对被俘人员,一律不杀、不打、不骂、不侮辱、不没收私人财物。生活上给予优待,受伤者给予治疗。
  1963年5月26日,春城昆明阳光明媚。在昆明机场的跑道上,停着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大型客机。
  一大批中外记者等候在候机厅的门口。在候机大厅内,中印政府官员和国际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正在轻松地交谈。
  几辆大轿车驶到了候机大厅门口。第一个从在轿车上下来的是印军第7旅旅长达尔维准将,他身穿笔挺的藏灰色毛料西装,脸色红润,面带微笑向记者们摆手。跟在他身后的是几十名被俘的印军校级军官。其中只有一名满脸胡须的印军老兵格外引人注目。他就是第11旅的马盎营士兵车隆。
  车隆被罗兹中校独自丢在原始森林中,靠树皮苦撑了3天3夜。一位头部负伤的中国军官上尉连长李荣汉,在水沟里发现了昏死的车隆。
  李荣汉用负伤的身子,背着车隆,爬出了原始森林。在山角下李荣汉拦住了一辆中国军队的吉普车。从车上下来的是54军军长丁盛和副军长韦统泰。
  “报告首长,这里有一名印军伤兵。”
  丁盛将军走到路边,弯下腰间:“他还活着吗?”
  “还有一口气。”李荣汉回答。
  车隆吃力地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中国将军肩上的金星。他吓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中国军队的高级将领。
  韦统泰看了一下手表:“马上用车把他送到后方医院,要全力抢救,告诉院长这是我的命令!”
  车隆终干活了下来,而且今天将返回他的故乡。
  《泰晤士报》记者韦尔娜小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车隆先生,听说是一名中国上尉和两名中国将军协力救了你的命,对此你有何感想?”
  车隆显得非常激动:“我当时吓呆了,我不敢相信,神话。”
  周围的记者都笑了。
  “你在中国的感受如何?”
  “我乐意一辈子当中国的俘虏,他们爱我,我也爱他门,以前我恨他们,那是以前。”
  达尔维准将被记者们团团围住,他面对记者众多的问题,已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想说,中国对待战俘是充满人道主义的,是非常尊重人权和人格的。我已经多次给我的妻子写信,告知她,我在中国很好。我早已肯定的告诉她,我将很快返回印度。”
  有记者问:“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中国会不会处决战俘?”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战前在陆军总部我曾经认真研究过中国的战俘政策,没想到我又亲自尝试了一下,中国不会那样做。”法新社记者问:“您对这场战争有什么见解?”
  “我不想谈更多的,我们的武器装备胜过中国,训练素质也不比中国差。但是我们谁也不会想到中国士兵会用身体滚过雷区,用胸口去抵枪眼。这是我们无法预料的。还有他们的俘虏政策,如果战前印军士兵了解了这一点,我想他们恐怕比现在更难指挥。”
  印军战俘鱼贯登上飞机。车隆拥抱着中国医护人员,声泪俱下。站在一边的印度政府官员尴尬的转过脸去。记者们抓紧时机按动照相机的快门。他们知道这种真实场面,不可能是中国政府精心安排的。
  达尔维准将最后一个登上飞机,就像面对中国军队的进攻,他最后一个撤出章多一样,仍然保持着他军人的风度和尊严。
  他举目遥望了最后一眼中国苍翠如碧似锦如画的山河,心头竟浮起一丝惜别之情。
  达尔维准将回国后,曾两次得到提拔。1965年指挥一个旅,参加过印巴战争。但他始终没有被提为少将。这些都没有影响他在陆军中被公认为是一名杰出的将领。达尔维的重要军事著作《喜马拉雅的失策》对中印边境战争的独特看法,使其成为一部军事名著。
  印度国防部于1965年发表了中印边境战争中,印度陆军损失的数字:死亡:1383名失踪:1696名被俘:3968名失踪人数大于死亡人数,这的确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如果中国军队推迟宣布停火,如果印度上兵了解中国战俘政策,那么情况又会怎样呢?
  在中国军队停火之后,至少有5000到7000名印度士兵,从原始森林中得以生还。
  中国遣返了全部战俘,仅有26名印军士兵因重伤抢救无效死亡。中国方面全部附有详细的病历和抢救记录。
  停火之后,印军东部军区司令森中将,第4军军长考尔中将,第4师师长帕塔尼亚少将,几乎同时向乔杜里参谋长提出了辞职。
  乔杜里中将批准了森中将和帕塔尼亚少将的辞呈。他劝说考尔到旁遮普邦从事军训工作。
  考尔一口回绝了。
  尼赫鲁曾劝说考尔不要辞职。他在给考尔的信中写道:亲爱的毕奇:对你的辞职,我感到遗憾。我曾努力劝你不要这样,但是既然你坚持要这样做,我也就无能为力了。导致你辞职的事件是伤心的,我们中间许多人也为此感到苦恼。但是我相信,关于这些事件也不能特别责怪你。有许多人要对这些事件负责,也许这些事件只是由于当时的环境所造成的。
  我相信,像你这样一个精力充沛、有爱国心的人是不应该无所事事,不为国家效劳。也许,不久你可以找到这类对国家有用的工作。……
  你的新挚的贾·尼赫鲁尼赫鲁事后曾提议让考尔担任副部长一类的职务。即使这种有职无权,无足轻重的文官闲职,也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后来金融资本家特贾博士聘用了考尔,考尔干了一段金融,这一行实在不是职业军人所为,考尔屡试不顺,只好悻悻辞职,从此考尔在军界、政界彻底消声匿迹了。
  中印边界战争对任何人的影响都不能和尼赫鲁比肩相齐。
  尼赫鲁的个人影响和政治地位一落千丈,不结盟运动几乎瓦解了。他整日病魔缠身,沮丧不堪。公开化的批评和攻击与日惧增,有人公开叫他下台,人们感兴趣的是谁来当尼赫鲁的继承人。真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
  1964年1月8日,在布巴内斯瓦尔召开的国大党年会上,坐在主席台上的尼赫鲁突然中风,左侧瘫痪。1月26日到4月2日,在征得尼本人同意后,秘密为他的健康举行了宗教祈祷仪式。1964年5月27日,尼赫鲁的心脏病猝发,在家中去世。
  中国军队后撤后,印军自1963年开始,又逐步向前推进,继续侵占非法的“麦克马洪线”
  以南的中国大片领土。对此,中国政府仍以维护中印两国的传统友谊为重,继续主张通过和平淡判协商解决中印边界问题。30年来,尽管中印两国进行了多轮会谈,但由于双方意见分歧较大,中印边界问题仍无长足进展。
  30年过去了,历史已经证明了中国的诚意。历史还将证明多久?
  喜玛拉雅山上的积雪,年复一年,依然洁白。中印同为喜玛拉雅山脉的两大文明古国。当我们立足于世界屋脊,鸟瞰这个风云变幻的旋转球体,中国人民不希望看到来自任何一方的黑色烟尘玷染这座圣洁的冰峰。
  中国5000年文明的历史长卷,镌刻着这个民族不容侵犯的意志和渴望和平的愿望。
  喜玛拉雅山上雪,应该永远洁白。
  [取材自孙晓、陈志斌《喜马拉雅山的雪——中印战争实录》(《北岳文艺出版社》1991年11月版);宋任远《建国后的四场自卫反击战》(《中外军事历史博览》《军事科学出版社》1991年元月版)等]
  OCR:上海-蔡哲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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