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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将马继援光头鸽面,落荒而逃

  黄河铁桥的北面白塔山下,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临时指挥所就设在庙滩子里。自从副长官兼参谋长刘任带妓女和银元慰劳犒赏南山阵地官兵后,便有了一种必败的预感。他当夜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反复闪现着南山阵地惨败的情景。他越想越怕,越怕越难以入睡,便决定将指挥所搬到庙滩子,万一兰州失守,也好拖着周嘉彬、黄祖埙两个军向河西撤退,然后伺机而动。

  刘任将临时指挥所设在庙滩子,只平静了两天,到了第3天拂晓,即8月25日,兰州激战再起,他明白解放军发动了全线强攻。

  马继援在激战开始后,也将临时指挥所设在白塔山上。他对刘任一伙人并不信任,因而军事部署和战斗情况,对长官公署这个幕僚机构,也是讳莫如深。

  两个指挥所相距不到~二里,但刘任对战况毫无知晓。他一边用手帕接连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室内团团打转,嘴里不时地骂着:

  “马继援狗杂种!他的军事部署给我们也保密,竟连战况也不通报一声!好嘛,让他保个鬼密吧!今夜,彭德怀就会驯服了他这匹小马驹的!”

  彭铭鼎站在窗前,隔河眺望着南山一线枪炮织出的密密火网,硝烟聚成的滚滚云层,心情复杂,愣神不语。

  刘任又骂骂咧咧道:

  “郭寄峤这个老滑头,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真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了。”

  彭铭鼎望着南山几个主阵地上飘扬的红旗,忧心忡忡地说:

  “南山主阵地全部丢失,估计马继援的马家军最多坚持到今天夜里,明天一早,共军就会入城了。”

  刘任眼睛瞪着,愣瞅着他,问:

  “我们怎么办?”

  彭铭鼎毫无保留地说:

  “应该早作打算。”

  刘任怔了一阵,说:

  “那,我们只有撤向张掖了。”

  彭铭鼎摆出一副谋士的姿态说:

  “黄祖埙第91军,周嘉彬第120军,应向河西开始撤退。否则,来不及了。”

  刘任犹豫一下,说:

  “天黑后再下命令吧!不然,兰州尚在激战中,这边大军撤退,将来向老头子不好交待呀!”

  彭铭鼎哑然一笑,说:

  “眼下,连马步芳父子也顾不了那么多啦!何况蒋先生刚从广州迁到重庆,我看重庆也无长久打算……”

  刘任翻了他一眼,没作声。

  其实,彭铭鼎这话一点儿也没说错,马步芳这阵儿正跑到西宁机场,指挥几个心腹往飞机上装行李。

  马步芳对两个心腹低语道:

  “我先走,飞重庆。你们守住西宁,今夜催继援把部队撤下来,退守西宁。我已电令新疆马呈祥率骑5军迅速向青海靠拢……”

  两个心腹频频点头,却显出心神不宁的样子。

  马步芳指着另一架飞机,吩咐道:

  “机场要控制好,那一架飞机,是留给继援和你们的。”

  两个心腹听了这话,才吃了一颗定心丸,感激涕零地点着头。

  马步芳开始登机,刚上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停下来,转过身,对两个心腹再三叮咛道:

  “继续以我名义发电,命令马继接今晚必须撤下来,退守西宁,再作计议!”

  过了不大一会儿,飞机便脱离跑道,冲上烟云弥漫的空中,又侧楞着翅膀在西宁上空盘旋了三周,才朝着东南方向隐去。

  然而,兰州决战已进入白热化,马继援的主力部队已损失得差不多了,留在阵地上的,想撤也是撤不下来了。

  太阳落山时,马继援才打来电话,告诉刘任,部队损失甚大,要求撤出战斗。

  刘任始终没说话,只把电话狠狠地挂断了。

  “你小子,要逃跑时才不保密了,哼!”

  当晚8时,刘任集会长官公署处长以上人员下达命令说:

  “晚10时以前,办公人员全部撤退,目的地是张掖。作战部队干晚12时前由原阵地撤至白塔山布防,隔河相持。以上书面命令到张掖后补发。撤退路线由水埠河向永登方向前进。”

  刘任下达命令后,在出门时,副参谋长彭铭鼎说:

  “这样大的部队,只一个铁桥,怎么通过呢?”

  少将收支处长孟企三忍不住说:

  “死的是人家的孩子,谁管他呢?”

  刘任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孟企三一眼,甩手而去。

  孟企三心里颇为踌躇。如果留在兰州不走,他没有跟共产党取得联系,在乱军中不被打死,即当俘虏;假若随军撤走,则隐瞒作战预备金一事,迟早会暴露,后患将不堪设想。思前想后,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先到河西,边走边看。

  于是,他带着中小型吉普车各1辆,大载重汽车1辆,共载了黄金3000多两,白洋8000多元,夹裹在潮水一般溃退的乱军中,向永登方向连夜奔逃。

  车水马龙,灯火闪烁,夹在两山之间的一条大道,挤得水泄不通。两旁光秃秃一毛不生的黄土山岭,在车灯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刘任坐在小车里,隔窗相望,满目尽是兵败如山倒的狼狈状况,耳畔也是乱糟糟地一片轰响,车声,人声,叫骂声,喇叭声,吆喝牲畜声,争夺道路的刀枪声,不绝于耳。

  嘎然一声小车停下了。刘任将头从车窗探出来,发现黄祖埙正站在小车旁发脾气。他让司机从路边绕过去,停在黄祖塌的车旁边。

  刘任仍坐在车上,头伸出窗口问:

  “部队都撤退了?”

  黄祖埙怒发冲冠地叫道:

  “如此溃退,混乱不堪,部队成班成排地在溃散,在逃跑,怎么办?”

  刘任心不在焉地说:

  “设法拖到张掖就好办了。”

  黄祖埙不以为然地说:

  “张掖有什么办法?就怕到不了张掖,部队早拖光个蛋了!”

  刘任一心只顾自己逃命,哪有闲情与他扯淡。他朝司机摆摆手,又在一路急促的喇叭声中向前逃去。

  彭铭鼎坐着一辆吉普车,追上了一辆小轿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喇叭按得山鸣谷响,硬要超过去。但前面的车说什么也不肯让道。

  周嘉彬坐在车内,双手抱在胸前,心事重重。他见后面的车不断地按着尖厉的喇叭,一次又一次冲L来企图超车,烦躁地说:

  “谁的车,这么威风?”

  司机一边打着方向盘阻拦后面的车,一边愤愤不平地说:

  “长官公署的!”

  周嘉彬叹息道:

  “靠边,慢点,让他们先逃吧!”

  车稍一靠边,吉普车便一冲而过。车卷起一股冲天的泥尘,没走几十米却又停下了。

  彭铭鼎看见了周嘉彬,跳下车,迎了过来。

  周嘉彬也下了车。两人相见,都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潦倒相,互相苦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周嘉彬看了彭铭鼎一眼,什么也没说,又爬进了小车里。

  彭铭鼎在路当中默站了一会儿,也跳上车,继续赶路。

  正当兰州全线溃逃的时候,胡宗南在汉中临时指挥部里,披着睡衣,踱着圈子,许久才站定在地当中,双眼盯着灯,自语道:

  “马步芳,你老贼也有今日?陕北战场上,你看着让彭德怀搞垮了我,而令也轮到你们父子的头上啦!这也是一种报应……”

  他又在踱步,眉峰耸了耸,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天亮后,令陇南赵龙文督军向西北方向挪动,摆出一个援兰的姿态。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马鸿逵与胡宗南完全想到一块儿了。

  马鸿逵在银川评静如常的公馆里,正抱着六姨太在沉睡之中。

  忽然,门外有人高声叫喊着。六姨太先被吵醒了,忙使劲叫醒了马鸿逵。马鸿逵愣了一下,又听了一阵,仍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揉着一对肿泡儿老眼,骂骂咧咧地斥道:

  “奶奶的!半夜三更叫唤什么?”

  门外的值班军官报告道:

  “兰州……共军进城了……”

  马鸿逵大惊,一骨碌爬起来,问:

  “什么?兰州失守啦?不会这么快吧?”

  门外的军官肯定地说:

  “据可靠情报,共军正在打巷战。”

  马鸿逵摸着脑袋,摇着头,咕噜了一句:

  “奶奶的!怎么一天就完啦?”

  六姨太从过军,懂得兰州失守对银川将意味着什么。她早已惊得坐了起来,不知说什么才好。

  马鸿逵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兔死狐悲的神色。他对门外站着听令的军官喊道:

  “命令卢忠良,第128军向甘肃方面作动,并要大造声势,张扬人甘作战。”

  等门外的军官应声走后,马鸿逵下意识地摸摸头,又摸摸脖颈,说:

  “马步芳做长官,不到百日,屁股还把宝座没暖热,奶奶的就完蛋了!”

  六姨太问:

  “咱们怎么办?”

  马鸿逵一语不发,一副沮丧的样儿。

  银川城内,雄鸡报晓,唱成一片。

  新疆迪化离拂晓还差好几个小时。陶峙岳坐在大沙发上,依然精神焕发,毫无倦意。他喝了一日浓茶,对陶晋初说:

  “马步芳一天数电,强令马呈祥骑5军人甘作战,马呈祥也吵吵嚷嚷地要把部队拖回青海去,企图作最后之抵抗。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马呈祥等人得逞。”

  陶晋初坐在对面一张沙发上,说:

  “骑5军已派部队钳制起来了。兰州局势正在恶化,估计青马部队最多再顶上一两天。”

  陶峙岳交底道:

  “我们下一步,不能仅与傅作义打交道了,务必设法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共上层人物联系上,当然,彭德怀也很关键。”

  陶晋初连连点头道:

  “兰州问题解决后,西北大局已定,新疆的问题便迫在眉睫。我们仅与共产党下层人士接触,搞不好会误事。”

  马继援在白塔山临时指挥所坚持到兰州巷战打响后,才带着少数随从警卫人员,乘车向永登方向逃去。一路上,满目溃兵,人马争道,车辆横冲直撞,自相践踏,死伤累累。

  第二天,马继援自红城子方向蹒跚而来,光头鹄面,狼狈至极。当他见到刘任、彭铭鼎几人时,便咽落泪,语不成声。

  “我以为谭呈祥第100师还完整。不料也完全损失了。”

  谭呈祥第100师系青马骨干,战斗力较强,连日在东岗坡一带,因战斗不甚激烈,该部在阵地L损失不大。部队撤退下来后,原打算从铁桥上冲过北岸,但左冲右突,死伤惨重,无法接近桥边。在走投无路的困境中,谭呈祥又将部队拖到雁滩,企图强渡黄河,但因水深流急,又无渡河工具,少数官兵挟门板,抱木片泅渡,溺死河中者数以千计。未及渡河的,被解放军入城部队追到河边,全部被歼。

  马继援哭了一阵,稍事喘息,又亲自跑到永登西北地区收集残兵败马,大约得到五六千人。

  马继接本想收集残部,逃奔凉州(武威),与新疆骑5军马呈祥部会合,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后来,得知西宁情势紧急,马步芳已经逃往重庆,并连续接到西宁方面的电话,催他从速返回青海。他只好率少数亲信,从小道朝青海仓惶逃去。

  他一边逃跑,一边表情呆滞地愣望着浮云遮日的天空,泪水如注。

  遍野都是成群的士兵,络绎不绝地朝东向河口方向走去。他们扔掉枪械,甩下军帽,不少人反穿着军衣,边走边喊:

  “马家不要了,我们回家去……”

  第82军第190师师长马振武追随在马继援的身后,完全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他气愤地叫骂着:

  “长官公署的那伙人,我们是要把他们宰光的!打仗时不见他们的狗面,逃跑起来他们比刮风还要快!”

  马继援仅带少数来信随从逃回西宁后,王震第1兵团已直逼西宁城下,西宁发发可危。马继援惊惶失措,不敢久留,惶惶然逃离他的老巢青海。

  马继援乘车来到西宁机场,正要登机时,不料马步芳的两个心腹少将,还带着小姨太,提着沉重的大皮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飞机下。

  “司令,马长官临登机时吩咐过,这架飞机是留给你和我们的……”

  马继援瞪了他们一下,脸上冷若冰霜,毫无表情。

  两个少将竟然大吵大骂起来了。

  “妈的!扫帚星似的,还拖了个尾巴来!”

  “狗揽八堆屎,管7个宽!我追随马长官几十年,马长官走到哪里,我就鞍前马后跟到那里!”

  “哼!卖什么乖?”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啊!”

  马继援本来就心烦意乱,经这阵吵闹,实在忍不住了,发火道:

  “吵什么?你们都留下,坚守西宁,与城共存亡!这是命令!”

  马继援登上飞机,只见两个少将仿佛霜打雪压的茄子,可怜巴巴地抓住将要抽上去的梯腿,拚死不肯松手,涕泪横流地哀求着:

  “司令,念几十年之旧情,可怜可怜我们,带我们走吧!马长官飞往重庆时,对我们留下话的……”

  马继援怒不可遏地站在机舱口,猛地掏出小枪,“叭叭”两枪下去,打倒了两员部将。两个花枝招展妖艳迷人的年轻小姨太吓得哭着叫着乱逃乱钻,鞋早掉在机场的跑道上,索性光着脚在逃命。

  当飞机仓皇飞越西宁上空时,满城慌乱,一片狼藉,穷途末路的残败景象,使得马继援两行悲泪滚滚而下,禁不住凄然哭出声来。

  马继援无心再往飞机下的地面窥视了。越是看,他就越是大为悲伤。他拉上机窗上的墨绿色丝绒帘,半闭上泪眼,悲切地长叹一声,感叹道:

  “唉——!怎么会落到这步天地?他妈的!我到死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真像一场噩梦……”

  几颗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他交叉抱在胸前的双手上。

  他头一歪,长长地唉叹着,无力地闭上两只泪眼,绝望地将笨重的身体瘫倒在软椅的靠背上。

  飞机发出沉重的轰响声,朝着重庆方向歪歪斜斜地飞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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