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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亦舒的爱情小说

黄维梁


  另一种“通俗”文学——爱情小说——我们又该怎样对待颁行的爱情小说,主角必为玉树临风的男子、缚年玉貌的女子,其爱情必缠绵热烈,其关系必多角。患上绝症、性情怪解和心智失常,往往也是这类小说的公式。亦舒的《香雪海》,除了心智失常这一点沾不上之外,上面所说的种种都具有了。主角香雪海继承遗产,是大企业的首脑。她哗众取宠,听音乐时包下了整个音乐厅。她的黑色快艇,不发出警告,就以炮弹的速度,把误入她私家水域的帆船撞得稀烂,随即不顾而去。更匪夷所思的是,在主持高层商业会议,亿万富豪群集的当儿,她竟然理起头发来:
  在座的中亨老翁们纷纷发言,……忽然见到大门推开,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对在座诸N视若无睹,担着工具箱走到主席位旁,打开工具箱,取出一方白布,围在主席身上,大伙愕然而视,不知发生什么事,而那小子提起梳子与剪刀,竟然全神贯注地替香雪海修起头发来。
  对那些中亨老翁们来说,这是公然侮辱;对亦舒的读者来说,这是怪招绝招。《香雪海》里面,还稍纵即逝地出现了一个铁人,他身高“足足有两米七八”。我换算了一下,即是九英尺高(我用计算机算出来,复核过,错不了),真使人吃惊。铁人这一奇招,完全为奇而奇,直叫读者拍案惊奇而后已,却又和全书的情节并无关连。
  香雪海美得奇,爱得奇,也死得奇——死于骨癌。但《香雪海》不止是本情节追完即可抛弃的流行小说,因为亦舒有流利机智的文字,有文学典故,有对文人的批评,有智慧性的人生观察。
  “她的出现如在我早餐单上加一杯白兰地,还没喝,嗅我先晕了半截。”亦舒好像在写新诗。
  “叮当会恨我一生,像狄更斯名著《雾都孤儿》中的夏维咸小姐……”亦舒的小说,比一般流行作品有书卷气。
  “难怪文人的创作生命那么短,原来伊们到某一个阶段便走火火魔,自以为是,霸住地盘,开始胡说八道,以教母教父姿态出现,……”这颇有点王尔德、钱钟书风味了。
  “人们到底为什么结婚呢?怕年老无依,故此找个伴,但这个伴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预先订下,故此有可能性的几年中挑了又挑,直至肯定不会有比这位更好的了,立刻抓住……
  非常难玩的游戏。”写过《倾城之恋》的张爱玲,看到这里,定会惺惺相惜。
  爱情以至整个人生,在亦舒眼中,是痛苦的,到头来是一场空。《香雪海》充满对人生变幻无常的感叹。亦舒的另一个长篇《两个女人》,也表现这个主题。“惆怅旧欢如梦”这一句,经常出现,“人生是“illusinn”,作者干脆来个英文字了,虽然亦舒的小说,甚少中英夹杂。
  上天啊,我一生活了近三十岁,最痛苦是现在。我心受煎熬,喉头如火烧。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与香雪海在一起,我看到是的是叮当;与叮当在一起,我闭上双目,看到的又是香雪海。整个人有被撕裂的痛苦,但表面上还不敢露出来。我一不敢狂歌当哭,二不敢酷灯火醉,一切郁在体内,形成内伤。
  爱情这只苦杯,和耶稣在客西马尼园那一只,同样使人肝肠寸断。如果有人要贬抑亦舒的小说,而以她的悲观思想做把柄,则我们就应该把古今中外一切有人生如梦思想的作品,包括《红楼梦》、《战争与和平》等等,一笔抹杀了。这自然是万分危险的事。暴露社会黑暗,激励读者奋发向上、技巧圆熟可观的作品,固然是好文学,但是,以意识形态的“正确”与否,作为惟一判别作品成就的准则,是不妥当的。
  亦舒的小说,大都情节离奇,若干故事的发展似乎相当公式化,不少角色的对白都差不多地俏皮机智,因而显不出特色。然而,她的小说实在有迷人的地方。关心各种文艺活动、评论时见卓识的戴天,最近在香港电台的文化节目中,推荐了亦舒的作品,这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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