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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天佑清廷国主归顺


  
  大西军张自忠败死,让顺治长出了一口气。然而,政局的稳定却不能带来后宫的平和。困扰于后宫纷争中的顺治,只得微服到八大胡同去排遣愁怀……

  退朝之后,少年天子福临仍按惯例去向母后请安。时值仲秋,正是北京城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时节。慈宁宫的花园里开满了丁香、海棠和榆叶梅,五颜六色的菊花也“粉墨登场”了,姹紫嫣红,煞是喜人。
  正午的阳光仍旧很温暖,延寿堂前的走廊被晒得暖洋洋的。太后正靠在铺着薄毯的靠椅上,眯缝着眼睛,边晒太阳边逗弄着皇孙玄烨。
  “再背一首诗给皇奶奶听听。”
  “还要背呀?孙儿都背了三首了,这会儿口也干了,让孙儿玩会吧?”玄烨笑嘻嘻地摇着孝庄的手臂,看样子是想耍赖。
  “这个调皮鬼,跟你皇阿玛小时候一模一样,心里就想着玩!不成,再背一首诗,嗯……吟一首赏花的诗给皇奶奶听听。”孝庄太后细长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可她却故意板起了脸。这个皇孙,既聪明又顽皮,须得严加管教日后方能成大气候。许是孝庄太后在儿子福临年幼时没悉心地照料过他,那时候宫里明争暗斗她哪有心思去教育儿子呀,母子俩能囫囵保全地位和性命已经是不容易了。再说,孝庄太后当时也绝想不到自己的儿子日后会坐上龙廷呀,结果自幼耽于玩乐的福临临了朝却读不懂臣子的奏章!
  孝庄后对此心中有愧呀,怪自己当时年轻好强只顾想着如何出人头地而忽略了对儿子的培养和教育,直到现在福临还对此耿耿于怀呢。所以,孝庄后把对儿子的愧疚之情变成了悉心教育孙子玄烨,这多少使她得到了慰藉。小玄烨从出生之后便由一群乳母和宫女伺候着,与他的生父生母反倒有所疏远,因为他不能时常进宫。为了避免染上可怕的天花,小玄烨被送到了西郊一处清静的寺庙中居住,听经拜佛竟成了他的一种癖好。可是孝庄太后惟恐孙儿感到寂寞,隔三差五地把玄烨接到慈宁宫玩一会儿,祖孙俩的感情倒是十分融洽。
  福临远远地看见了这祖孙俩说说笑笑的情形,不想扫了他二人的兴,便让众多的随从停在揽胜门口,自己蹑手蹑脚地进了花园,猫着腰踮着脚尖,鹤行鹭伏,全然没个皇帝的体统,倒像是又回到了儿时捉迷藏的时光了。
  “赏花的诗?”玄烨规规矩矩地站在皇阿奶的面前,忽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思索着,模样十分认真。一旁的几位奶娘和宫女瞧着有人禁不住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
  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

  玄烨奶声奶气地背诵完,转身就想跑开。
  “皇孙儿,眼下是什么季节呀?”孝庄太后喊住了玄烨。
  “什么季节?花开的季节呗。”玄烨挠着头,又抬脚踢着地,看样子有些心不在焉。
  “皇孙儿,你给我站好喽!这是怎么给大人说话的?一点规矩也没有。想想看,柳叶儿青了桃花儿红了应该是什么季节?现在菊花开了又应该是什么季节?”
  躲在树丛中的福临见玄烨一声不吭,心中未免有些抱怨母后了:真是的,才四岁的孩子,哪能分辨得出春秋四季呀!
  其实,福临对自己的几个皇子并不是很亲近,为什么?他本人不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吗?他还没有切身感受到那种伟大而幸福的父子之情和父子之爱呢。再说了,生了皇子的那几个妃子并不中福临的意,他们生了皇子对福临而言,完全是“无心插柳”嘛,就说那个宫女春月吧,福临一时心血来潮就临幸了她,可她的肚子就那么争气,半年以后就生了个小公主出来,母以子贵,春月因此成了后宫的嫔妃之一,可福临却再也没召幸过她。
  “菊花?皇阿奶,皇孙再背一首写菊花的诗吧。”憋了一会儿的玄烨聪明地避开了皇阿奶的问题,小嘴一张又朗朗地吟诵了起来。他说的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声音清脆而圆润,犹如玉落珠盘,喜得孝庄太后合不拢嘴。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皇阿奶,这词是元稹写的,他是说菊花是四季中最后开的花,不怕冷不怕霜,而其它的花却都被冻死了。”
  “好,说得好!真是我的乖孙子。来,来,让奶奶亲亲!”孝庄太后乐得眉开眼笑,伸出双臂将小玄烨揽在了怀里。
  “皇阿奶,该讲故事给孙儿听了,孙儿已经背了好几首唐诗了。”
  “三阿哥,奶娘带你去赏花捉雀儿去,让皇阿奶歇歇吧。”乳母曹氏上前劝阻着。
  “等一等奶娘,皇阿奶早就跟我说好了的,每次我来先背诗,然后奶奶就讲个故事。对不对呀,皇阿奶?”
  “对,对!让皇阿奶想一想,今儿个给你讲个什么故事呢?”
  “孙儿最爱听大青马救主的故事。”玄烨偎在孝庄后的怀里,撒着娇,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抚弄着孝庄太后脖子上的十字架。
  “好吧。大青马救主说的是英明汗王努尔哈赤小时候的事情。英明汗王呱呱坠地的那一天,他家屋前的大树上飞来了许多花喜鹊,吱吱喳喳叫个不停,人们都说喜鹊报喜,出生的孩子长大之后一定是个贵人。果然,人们发现在襁褓里的努尔哈赤的脚心上生着七颗红痣,这真是吉人天相哪!”
  “皇阿奶,我也是吉人,不信你瞧,孙儿的脚上也长着七颗红痣!”玄烨挣脱了太后的怀抱,弯腰脱下了小皮靴,又吃力地脱着脚上穿的绣花白棉袜子。
  “奶娘,过来帮帮我呀!”
  “三阿哥,您这是做什么?昨个奶娘给你洗脚可没发现有什么呀?”曹氏蹲了下来,将玄烨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一边帮他脱袜子一边问着。
  “哎哟,三阿哥的脚背上怎么生出了几个红点点?”曹氏这一惊叫,引起了孝庄后的注意,她也弯下腰,仔细地盯着玄烨那白嫩的小脚丫子。
  “乐子,把花镜拿来,我看不清楚。”
  玄烨的脚背上一连串整整七个红点点,不多不少,像天上的北斗七星那样排列着。
  “这孩子莫不是在出痘吧?天神,保祐三阿哥无灾无恙。”孝庄太后戴上老花镜,伸手抓住了玄烨的胖脚丫子。
  “糟糕,弄错啦。老哈王(东北民间称努尔哈赤为‘老哈王’)的脚心里有七颗红痣,可我却点在了脚背上!”玄烨没注意大人们的紧张神情,自顾自的哈哝着。
  “太后,让您受惊了!”苏麻喇姑“仆哧”一笑,悄声说道:“今儿个一早三阿哥就在奴婢房里捣鼓了半天,后来奴婢发现上回您给的那盒胭脂少了许多,被指头抠了好几个洞洞。”
  太后舒了口气,伸手在玄烨的脚背上轻轻一抹,嘿,竟弄了自己一手的胭脂红!
  “你个小东西,吓了皇阿奶一跳!你贵为皇子,原本就是吉人天相嘛。”
  “真是小捣蛋,小小年纪,玩起了这种把戏!爱慕虚荣,哗众取宠,你们这些个奴才是怎么伺候三阿哥的?”福临从树丛后闪身走了出来,眉头皱着。
  “奴婢叩见皇上!”唰,一群奶娘宫女齐唰唰地跪在两旁,噤若寒蝉,与刚才说笑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阿哥叩见皇阿玛!”玄烨冷不了地见父皇走了过来,一时间有些发愣,可他太聪明乖巧了,很快想起了什么,学着大人们做出煞有其事的样子,跪倒在地。
  “看看,把我皇孙儿吓的,快起来吧乖孙子。”孝庄太后对福临的态度和口气颇为不满。“好不容易跟孩子乐一乐,这又有什么不好?老小老小,如今哀家也懒得管其它的事了,还不兴跟孙子逗逗乐?”
  “皇额娘说的是。”一见面就受了一顿数落,又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福临很是不快。朝她们一摆手,弯腰抱起了玄烨:“多日不见,皇儿又长高了,也长见识了。皇阿玛没吓着你吧?”
  “没有。”玄烨看着有些陌生的父皇,怯怯地回答。
  “皇阿玛为什么抱三阿哥,不抱我呢?”二阿哥福全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一路小跑到了福临身边。
  福临放下了玄烨,看着福全那睡眼惺松的样子,禁不住又板起了面孔:“唉,你们一个个不是贪睡便是贪玩,以后可怎么办哟。皇额娘,福全五岁了吧,玄烨也四岁了,该给他哥俩请几位先生了。”
  “可不是嘛。刚刚哀家详细问过苏麻喇姑,她说小哥俩的汉话说得都还好,尤其是玄烨既会说满文又会说汉话,什么地道的京腔,荒至南方的汉话他也听得懂呢,因为曹嬷嬷祖籍在江南。只是那些个嬷嬷们都不识汉字,没人敢教他哥俩汉文。”
  “嗯,是得为他们俩请几位饱学宿儒来加以教导了。玉不琢不成器,再这么下去,他俩恐怕就如同儿臣当年一样了,学业荒废,不学无术……”福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打住。唉,怎么又当着母后的面提起从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
  “皇儿,过了这么多年,你对此事还是耿耿于怀?”孝庄太后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黯然。
  “母后,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皇奶奶,经常叹气不好,会老的。这是苏麻喇姑说的。”懂事的玄烨轻轻拍着皇奶奶的膝盖。“皇奶奶,您哪里不舒服?孙儿给您捶捶?”“来,来,玄烨,你给皇阿奶捶腿,我给皇阿奶捶背。”福全以哥哥的口吻支使着玄烨,两个小家伙相视一笑,纷纷举起了小拳头。
  “哎哟,轻点儿,轻点儿,我的小祖宗!”孝庄太后脸上带着笑意,眯起了眼睛,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由两个孙子“伺候”着。
  “两位阿哥,你们可抢了奴才的饭碗啦。”小太监周天乐故意愁眉苦脸地叹着气。
  “皇儿,你即位也十多年了,又正值青春年少,偏偏子息不旺。这事你不着急吗?你呀,专房之宠太过,后宫佳丽如今都是你的人,夜夜让她们守着空房,她们岂能不生怨恨?就是乌云珠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好过呀。这事你想过没有?多子多福,多子多助,帝王家尤其是这样呀。”
  “是,儿臣明白了。”福临不想再惹母后不快,垂下眼皮躬身敬听着,显得极为孝顺。
  “母后在你的眼中也许是个不称职的母后,但时光不能倒流,过去的酸甜苦辣母后再怎么说你也体会不到。现在,母后只有一个心愿,要当一个称职的皇奶奶,把几个孙子抚养调教出来。说起来,你这个做父皇的是不是也不称职呢?福全、玄烨他们哥俩,一见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他们是你的亲儿子,日后大清的江山还得指望着他们这一代去继承,你怎么就对他们不冷不热、不闻不问呢?”
  “儿臣……儿臣日理万机,总是抽不出时间来。”
  “什么日理万机,全是借口!东南战事,自有五省经略洪承畴为你打理着,还有平西王他们的协助,朝中诸事,又有满汉大学士和文武大臣日夜襄理,你呀,一门心思只知道玩乐!内院今儿个呈的折子都批阅了吗?”
  “儿臣退了朝,就来慈宁宫给您请安了,儿臣这就回去批本!”福临讨了个没趣,转身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声音:“母后,儿臣此来是特地向您报喜的,差一点给忘了。那孙可望投降啦!”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孝庄太后绷直了身子,让两个孙子一边儿玩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孙可望跟李定国火并,孙可望负气出走,离开了云南投降了!”
  “天神,祖宗,耶稣基督阿弥陀佛,这可太好啦!”孝庄后喜不自胜,眼睛里闪出了泪花:“皇儿,这是上天助我大清呀,你可得一鼓作气,成就天下统一之大业,开万世冒明之根基!”
  “儿臣正有志于此呢,皇额娘,您就等着瞧好吧!到时候几臣陪着您去那江南水乡看看,到大理转转,再去天涯海角走走,总之,儿臣要陪您游遍全中国!”
  “好,好!”孝庄太后看着神采飞扬的儿子,心里一阵激动:“额娘也盼望能有这么一天哪!皇儿,快坐下,给额娘仔细说说。”
  大西军于顺治三年在四川西充惨败,领袖张献忠战死,大西军由四位大将军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统率改变了作战方针,避入云贵一带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果不其然,一年之后,大西军在云贵已有了立足之地,部众增至二十余万,四将军亦同时称王,主帅孙可望成为“国主”,然而其内部的矛盾也日益激化。
  顺治九年夏秋之交,安西将军李定国反击清兵,“清兵大败,横尸遍野”,并且创造了“两蹶名王,天下震动”的辉煌战绩,引起了主帅孙可望的妒嫉和怨恨。
  定南王孔有德和和硕敬谨亲王尼堪之死,自然也震惊了朝廷。事实表明,自清兵入关之后,满洲八旗的战斗力日益下降,早已是今非昔比了,甚至连领兵出征的宗室王贝勒也不能与往日相比。奉旨出征南下的主帅和硕敬谨亲王尼堪,无论是在计智还是在经验抑或是战功上,都远不如当初所向无敌的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锋、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以及靖远大将军肃亲王豪格他们。说起来,尼堪在宗皇王、贝勒、贝子中,也称是一位久经鏖战的骁勇之将了。他是太祖长子请英贝勒的第三子,是顺治帝福临的堂兄,早年便跟随伯叔兄长东征西讨,屡建战功,由周山见托晋封为和硕敬谨亲王,位极人臣,所以南下荡平军寇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肩上。然而结局却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谁能料到,堂堂主帅,手下有十万大军,居然仗恃匹夫之勇轻敌冒进而被对方用乱刀砍死,体无完肤,死无全尸?
  大西军的强大战斗力令福临震惊,他立即采取了应变措施,调集兵力加强防守。因为大军主帅战死,这乃是大清国自老哈王努尔哈赤起兵以来的头一回,是震骇全军、震惊朝野的特大噩耗,是极损大清朝廷颜面的丑事。
  顺治十年春天,顺治帝对内三院下谕,表明他改变用兵方略并授命洪承畴经略湖广五省军务之意图。由于全国的抗清运动又出现了新的高潮,而满朝文武却只会长吁短叹忧惶无措。福临以为,年逾六十的洪承畴有能力担当这力挽狂澜的重任,特地委任已准备告老还乡的洪承畴为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后改以江西代)、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抚镇以下,听其节制,兵马粮饷,听其调发,一应抚剿事宜,不从中制,事后报闻”。
  受到重用的洪承畴当时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要“尽心竭力,以期剿抚中机”,不负委任。其实,洪承畴劳碌一生,为明清两朝的统治者效尽犬马之力,却在百姓中背上了千古骂名,这让他恼羞成怒,心中万分痛苦。当初洪承畴投降大清之后,崇祯帝还以为他已被清兵“碎体而亡”宁死不屈呢,认为他是个“节烈弥笃”的忠臣,亲自在效外设坛建祠,痛哭遥祭。可直到拖着辫子的洪承畴骑着高头大马随多尔衮入京之后,明代遗民才知到此人早已变节偷生,不禁摇头叹息说;“苍素变于意外,人不可料如此!”总之,自恃甚高又领兵有方的洪承畴在汉人的眼中成了一文不值的粪土。尤其让洪承畴闹心的是,当他出兵南下镇压了徽州(今安徽歙县)金声领导的抗清力量时,遭到了宁死不屈的金声的一顿臭骂。原本,洪承畴想以现身说法打动金声,让他回心转意归顺大清,却不料金声双目圆睁,大声怒斥道:“咄!你是何人,敢冒充洪亨九?金声只知,亨九当初受先帝厚恩,官至阁部,办卤阵亡。先帝恸哭辍朝,御制祝版,赐祭九坛,予溢荫子,此是我大明忠臣。而你,却已不再是当年的洪亨九了,你是大清的走狗,可耻的逆贼,呸!”
  在官场和疆场上一直春风得意的洪承畴被金声骂得狗血喷头,羞愧难当。自此,洪承畴变得谨慎起来,心中也更加忧虑了,他只有用马不停蹄的征战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苦闷。正当他已经心灰意冷打算归隐田园之际,却又得到了少年天子的重用,这怎能不让洪承畴喜出望外?
  “……朕承天爱民,不忍勤兵默武,困苦赤子,将以文德绥怀,归我乐宇,必得夙望重臣,晓畅民情,练达治理者,假以便宜,相机剿抚,方可敉宁。遍察适臣,无如大学士洪承畴者,著特升太保兼太子太师、内翰林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功成之日,优加爵赏。俟地方稍定,善后有人,即命还朝,慰朕眷怀。……”
  少年天子如此重用一个明朝的降将汉宫为五省经略,怎能让宗室的王、贝勒、贝子们咽得下这口气呢?
  大清的基本国策是“首崇满洲”,或者说是以满洲为根本,这早在福临即位时就郑重申明了的。顺治即位恩诏的第一条就强调诸“亲王佐命开国,济世安民,有大勋劳者,宜加殊礼,以笃亲贤”。第二条即是大加封受亲王郡王之子孙弟侄的封爵。而第三条和第四条仍念念不忘“满洲根本”:“满洲开国诸臣,或运筹帷幄,决胜庙堂,或汗马功著,辟疆展土,俱应加封公侯伯世爵,锡之浩券、与国咸休,永世无穷”;“开国以来,满洲将领等官,应得叙荫。”
  当初,皇父摄政王是如此办理的,后来世祖福临亲自临朝之后也还是照旧。对待号称天潢贵胃的宗室王公,世祖福临毫不犹豫地预以加恩、封赐或晋封宗室爵位。他一方面委托满洲开国元勋及其子弟为六部尚书、侍郎、八旗都统、副都统、护军统领、驻防将军和出征大将军和将军等,让他们分任军政要职,统军治政;另一方面又扩大议政人员,让更多的满洲王公大臣成为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成员。
  在自清一代上百位亲王、郡王中,大体分为两类。其一为“军功勋归诸王”,指的即是清初开国定邦功勋卓著的宗室王公,如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豫亲王多锋、肃亲王豪格、承译亲王硕塞、克勒郡王岳讬、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后来在乾隆朝又增加了睿亲王多尔衮,这八王的爵位世袭罔替,不降袭,人称“八大铁帽王”。其二为“恩封”王公,系因是皇子皇孙而封,爵位不能原位世袭,必须依次降袭。这样一来,爱新觉罗的宗室人丁兴旺,位高权重,人才济济,更加尊贵显赫了。
  到顺治九年时,议政工、议政贝勒多达十六七名之多——和硕承译亲王硕塞、多罗谦郡王瓦克达、显襄亲王富寿、多罗安郡王岳乐、多罗信郡王多尼、多罗敏郡王勒都、多罗贝勒尚善、世子济度、杜尔祐、杜兰等。而议政大臣则更多了,总计从顺治八年至十二年,福临先后任命的议政大臣多达三十余员,如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希福等,户部尚书车克、礼部尚书觉罗郎球、兵部尚书蒙古固山额真明安达礼等,两黄旗及其它旗重臣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等等。
  爱新觉罗王室大有人在,八旗王公贵胄对明朝降将洪承畴的一夜走红甚为眼热,感到忿忿不平。难道说,顺治帝摒弃了以满洲为根本的基本国策,开始倚重汉官而冷落自家人了?真是岂有此理!
  回顾顺治朝以往十余年的征战史,大凡大规模的攻坚攻城之战均由满清王宝贵胄坐阵统兵,而且是攻无不可,战无不胜。顺治元年四月山海关大战,摄政王多尔衮亲自出马,统帅八旗冲锋陷阵。入关后,八旗大军马不停蹄,先后由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肃亲王豪格、郑亲王济尔哈朗、巽亲王满达海、端重亲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谦郡王瓦克达、贝勒勒克德浑等宗室王贝勒,统领八旗劲旅,辅以平西、定南、靖南、平南四王以及续顺公之汉兵以及各省由汉人组成的绿营兵征南战北,势如破竹,很快便统一了大半个中国,奠定了顺治朝一统天下的基础,却并不需要重用汉将为主帅。然而,顺治帝此番却做出了如此重大转变的决定,怎能不令满洲八旗王公感到忿忿不平呢?五省经略权限之大,前所未有,洪承畴洪经略摇身一变成了辖治五省的最高长官,是指挥五省征抚的最高统帅。这样大的特权,汉官之中人(包括汉军旗人)无人拥有,就连贵为王爷的平西、定南、平南、靖南四王,也只分限于四川,或广西,或广东,只有一省,而洪承畴却可以节制五省,几乎与顺治初年的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锋、靖远大将军英济王阿济格之权势相等,远远超过了当初由摄政王敕谕洪承畴的招抚江南之权!
  洪承畴果然不负众望,出兵一年多就平定了湖广和两广。然而,面对颇为强大的大西军控制下的云贵地区,洪承畴主张以守为战,待条件成熟时再大举进攻,同时加紧对大西军主帅的诏降。由于军费激增,朝廷财政也处于全面告急之时,加上“满洲大兵屡苦远驰,地方官民疲于奔命”,不仅廷臣对洪承畴日益不满,就是福临也失去了耐心。早日统一滇黔,这是少年天子心中最大的心愿,洪承畴对此心知肚明。为了保全自己的功名,洪承畴在朝臣的非议之下,以自己“有罪、无能、老疾”为理由,上疏朝廷请求解任。
  经略可以解任,但对据守着云贵天险的大西军以及受其保护之下的永历政权,却非一纸诏书就能解决的。守既不易,攻又难进,万一冒险进攻,损兵折将,这个结局又如何收场?福临对此真是苦无良策忧心忡忡了。
  然而,天祐清廷,正当万般无奈的洪承畴打点行装准备返京接受惩处之时,正当天子福临坐卧不安之际,前线传来了大西军“国主”孙可望归顺的消息,福临能不喜出望外吗?
  福临正沉思着,孝庄后喜滋滋地说道:“洪承畴不愧是夙望重臣,文武双全。此前他奉旨招抚江南便立下了大功,此番他仍以文德绥怀,使孙可望归我乐宇,西南的局势为之改观。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母后一直很欣赏洪承畴,这一点儿臣心里有数。想当年在盛京,宫里不是盛传着洪将军是投降的庄妃吗?”看着母后喜气盈盈的模样,福临忍不住冒了一句。
  “你——”孝庄后粉脸蓦地变白了,原本眯缝着的眼睛也睁大了:“皇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连你父皇都赞成这件事,怎么你今天倒要来挖苦额娘吗?放肆!”
  “儿臣不敢!”福临一伸舌头:“儿臣一直觉得母后对洪承畴过于偏爱了。随便说说而已。其实,当初洪承畴受命离京时,儿臣正是看着皇额娘的面子,才特赏赐他蟒朝衣袍帽带靴袜、松石嵌撒袋弓矢、鞍辔二副、马五匹,让他风风光光地去上任,让他心里一直想着我大清国对他的好处。对他,儿臣总不能十二分地信任他。额娘您想,前明崇祯当初对他宠信有加,破格擢升,几年内就由一个四品督粮参政一跃而为巡抚、总督。统领大军,青云直上,似乎很快就要人阁拜相了。可关键之时,生死悠关之际,洪承畴还是背叛了他的主子,这种变节苟且偷生之人在汉人的心目中是最让人憎恨的。既如此,儿臣我又怎么能十分相信他对大清国的诚意呢?他此番出兵,本应在湖广、两广平定之后,再乘胜进军,夺据云贵,可他却按兵不动,难道说他对大明王室后裔永历帝又动了心?”
  孝庄后一声冷笑:“既如此又何必当初?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年逾花甲的洪承畴八年来在前线战场餐风宿露,而他背后锦衣玉食的天子和朝臣们却对他指手划脚,妄加非议。你今日所言,岂是堂堂君心能说出来的?哼,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洪承畴出力不讨好,你何不另派他人?”
  “额娘,儿臣不过一句戏言就惹得您大动肝火,唉,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汉人,这又是何苦呢?咱们母子情重还是你护着洪承畸重要?”
  “无所谓!如今你翅膀硬了,动不动就拿话来刺我,还谈什么母子情?你说话做事总是心血来潮,根本不考虑后果,你不妨扪心自问,你做人处事像一个万乘天子吗?”孝庄后气得脸色发青,独自从坐椅中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西偏殿走去,她的孙子正在那边玩呢。
  “唉,好端端又被我给搅和了。每次来请安,我总是尽量抛弃心里所有的烦恼和不快,可每次却都不尽如人意,今儿个又落得个不快而散。洪承畴,我们母子俩为你而生芥蒂,你给我好自为之吧!”
  福临闷闷不乐地出了慈宁宫。
  坤宁宫的廷院里,秋阳果果,群芳争艳,难得的好天气,难得的好心情,正宫娘娘孝惠章皇后正与宫里的几名主位娘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正中的圆桌上摆放着热腾腾的奶茶和各色水果糕点,姐妹们你一言我一句,谈兴正浓。这里不比慈宁宫,她们的言谈举止要自由自在的多。
  “啧啧,你们看四贞手中这扇子,怎么就这么香,这么好看呢?哎哟哟,拿在手中只要轻轻这么一摇,柳腰这么一扭,眼神这么一看,再这么抿嘴儿一笑……”
  田贵人连说带比划,引得娘娘们一阵嘻笑声,连平日落落寡欢的静妃也笑出了声。
  “其实呀,这蛮女就是好看,个个粉雕玉琢似的,小蛮腰,樱桃口,加上裙下时隐时现的一双小金莲,哎哟哟,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啊?来来,四贞你站起来给我们扭一扭。”
  “我?哈哈,我可不是什么三寸金莲呀。不信你们瞧瞧,我这脚可不比你们的小呀。”孔四贞斜靠在椅子上,将穿着花盆鞋的脚往前一伸,众人又是一阵嘻笑。原来孔四贞自幼在父王的军营中长大,也就没了汉人女子的诸多规矩,加上为了舞刀弄枪耍起来方便,她的脚只缠了几天便解放了,这不,她伸出来的脚看起来比几位娘娘的还显大呢。
  “你们还别说,豫王福晋今年也该四十多了吧?可人家却还是那么细皮嫩肉的,一点儿也不见老。看来,江南的水土养人呐,不像咱们姐妹,自幼便风吹日晒,那塞外的有时候像刀子似地,往脸上抹什么脂粉也不行呀。”淑惠妃靠在皇后姐姐身边,姐姐愈发地显得福态了,而她却越来越瘦了,看来她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呀。静妃的脸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当初她贵为皇后的时候是多么光彩照人呀!至于康妃,儿子玄烨已经四岁了,可她脸上暗红色的蝴蝶斑还没有褪去,看来往后是褪不掉的了,她原先的脸盘倒是又光洁又白嫩的,要不,她怎么能被少年天子一眼看中?唉,这些都已是陈年旧事了。只有孔四贞仍旧快快活活的,人还未到笑声就到了,她命好呀,虽然没了父王,但有皇太后的恩宠,偏偏皇上又对她情有独钟,若是她点个头,恐怕早成了贵妃了。
  “姐姐们,我知道豫王福晋是怎么保养自己的,对了,春红,快去将皇后娘娘的脂粉盒子取出来。”孔四贞吩咐完了宫女,人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刘三秀这人跟我挺投缘的,心肠好,又没脾气,我常常去她府里玩,有时就住下了。这么一来二去的,我学到了几招。比方说这脸吧,就是在滴水成冰时,刘三秀也是先用凉水洗脸,然后再用热水洗,冷热这么一交替,不仅脸色好看而且皮肤更有弹性了。”
  “真的?那今儿晚我就用凉水洗面。”田贵人听得极为认真。
  “别听四贞瞎说。大冷天儿的用凉水洗脸?我一想头皮都发麻。刘三秀,人家那叫天生丽质!豫王也真有眼力。”淑惠妃撇着红唇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嗨,我怎么是瞎说?不信你们试试就知道了。对了,佟姐姐,您这脸上的蝶斑可以敷些脂粉遮盖一下,就像这样。”孔四贞嘴不闲着手也不闲着,打开脂粉盒子,朝康妃的脸上敷起粉来。
  “不成,敷上这些厚厚的脂粉,脸上像结了一层霜似的,恐怕不好看吧?”康妃有些疑惑,想用手擦掉。
  “别动,等我敷好了您照照镜子看看,不好再擦也不迟呀。嘻嘻,坐好了康姐姐,您就给大家做一回看看嘛。”孔四贞拿起粉扑沾上一点粉朝康妃脸上轻轻敷着:“姐姐们看好了,要这样敷粉,连额头和脖子上也得敷一些,然后拍匀喽。要不然,脸蛋子雪白,脖子却蜡黄,多不相称呀。”
  “哦,是这个理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一回,连皇后也连连点头了。
  “敷匀了粉之后,要这么拍胭脂……佟姐姐的脸上有些斑——当然这是佟姐姐的骄傲,她生了三阿哥嘛,可有斑在脸上毕竟不雅,喏,先施一点儿胭脂,再扑上些薄粉,这叫做飞霞妆。你们看效果如何?”
  “哇,果然脸颊上现出两片红霞,哪里还能看见什么色斑?”淑惠妃大惊小怪地咋呼起来。佟妃看着自己镜中的模样,也笑了,嘴里喃喃地说道:“真是这样,不注意就看不出来了。唉,有时候我真愁得不想出门呢。”
  “慧敏姐姐,你脸色苍白显得没有血色,我给你拍个桃花妆,嘿,你们瞧瞧!”
  众人又是一阵感叹,果然静妃与先前已经判若两人,面似桃花,她又恢复了往日那欺桃赛杏般的容颜。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女为悦己者容,可我们却没有悦己者。皇上的魂都被董鄂氏那个小妖精给勾去了,哪里还能想到咱们姐妹?”淑惠妃长叹一声,这话说中了各人的隐痛,她们都低头不语了。
  “依我看,皇上对乌云珠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起码,他从秋猎回来之后,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日夜召幸她了。皇上就是这样的人,对女人只有三分钟的热度,而我们,却终日只是焚香独坐,掩泪孤吟。妆束得花香柳绿给谁看呢?”
  康妃的一席话引起了她们的一阵欷歔,她们如今是同病相怜了,连说话也投机了。当初在康妃生育之前,恰逢中宫虚位,后宫的嫔妃们曾当着太后的面挖苦、讥笑过她。现在由于康妃也受到了冷落,谁还再嫉妒她呢?她们现在最最忌恨的人是董鄂妃乌云珠,这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因此,像现在的小聚自然是不会喊乌云珠的。
  孔四贞有些发愣,她心里当然明白这些姐姐们的苦楚。她们应选入宫,自倚着有才有色,只以为那阿娇的金屋,飞燕的昭阳,可计日而得。谁知才不敌命,色不如时!这少年天子用情不专又生性傲慢,整天只喜欢做那些偷香窃玉的勾当,竟把弟媳也弄到了手!康妃的话没错,乌云珠受宠又能持续几天?孔四贞呆在紫禁城好些年了,对诸姐姐们日复一日地凄风苦雨般的生活感到后怕,就冲这,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入宫当什么妃子!
  “姐姐们,别再难过了。山不转水转,这以后的事谁也猜不准。现在要紧的是咱们先把自己的容颜保养好,等到天下一统之日,咱们姐妹去游游江南,跟那些女子比一比!对了,我从刘三秀那里还学了些玩意儿,你们要是没兴趣我可就不说了。”
  “你就说出来吧。”“是呀,说吧。”
  “最要命的是你们不能经常蹙着眉头,喏你们看看,这么一来额上和眼角的皱纹多难看呀。对啦,刘三秀那一日身子不舒服,没有下炕,可我一见人家那打扮,嘿!简直叫绝呀,她的两鬓和眉心贴着三块鲜红的红绫,里面是黑乎乎的药膏,可被红绫子这么一盖,整个人俏生生的,哪里还像个病人?”
  “啧啧!亏她能想得出来。”“寡妇家家的,她还这么妖冶!”
  “人家这叫病西施妆,自有一番娇态,对不对呀,姐姐们?”
  “哎哟,这个蛮子女人,变着法子打扮,可不是越扮越娇美了?”“咱们哪,干脆挑个日子一起去豫王府跟她学学!”“对,再问问她身上穿的那闪光的袍子料是从哪儿买来的,那些袍子又光滑又轻柔,摸上去凉凉的像丝一样,穿在身上别提多舒服了,衣服还格外的服帖……”
  女人们一口一个“蛮子女人”,又变得有说有笑的了。
  福临低头想着心事,跟班的一群太监也不敢多言,抬着便辇在后头跟着。老远就听到了一群女子的娇笑声,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尤其是孔四贞那格外响声清脆的笑声,令福临一阵好奇:这群女子怎么这样开心?恰好经过坤宁宫的偏门,福临停住了脚,门前的太监早已慌得匍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了。
  此时的福临心中好奇,踮着脚朝院中看过去,映入他眼帘的是这么一幅景象:皇后斜躺在靠椅上,膝上盖着花毯,正笑眯眯地倾听着。两侧的椅子里坐的分别是淑妃、康妃和静妃,她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中间为大家表演的孔四贞,田贵人则站在孔四贞的身后,扭着腰枝,一招一式认真地比划着。
  “姐姐们想一想,咱们都穿着那又薄又软带着本色亮花的锦袍,走起路来,风拂杨柳似的,右手持一把檀香扇,左手拿一方丝帕,就这样,袅袅婷婷的,飘飘的像仙女儿似的,好看不好看呢?”
  “哇!好看死了!”“我做梦都想呢!”女人们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乱笑,笑得花枝乱颤。福临脸上也现出了笑意,忍不住叹息着:“女人疯起来也真热闹,无怪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这又说又笑还带表演的,可不比看戏还热闹?连静妃都笑得那么开心,她要是一直这么斯斯文文的倒也不让人烦。咦,今儿个康妃显得特别精神,红扑扑的脸儿很有神韵,自她生了玄烨之后,整个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蔫不拉几的倒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瞧瞧,连田贵人今儿个也那么娇艳,眉间和两鬓上贴着指甲盖大小的红点点,顾盼生辉,也仿佛换了个人儿似的。她们笑得多开心哪!嗯,好像后宫的几位娘娘都齐了,怎的不见董鄂妃?”
  “董鄂妃此时憋在储秀宫做什么?”这么一想,福临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与董鄂妃也算是心心相印,情投意合,可自从秋猎回来之后,福临发现乌云珠变得寡言少语,眉目之间时常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她这是怎么啦?
  储秀宫正门前,早有太监禀报,董鄂妃率领宫里的嫔、贵人、常在、答应等跪了一地。
  “乌云珠,皇后她们正在慈宁宫里说话赏花呢,没邀你吗?”
  “哦……臣妾身子不爽,故此……”乌云珠的神情有些黯然,低头避开了福临的目光。其实,淑妃康妃她们视自己为敌人,皇后表面上虽和善,可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乌云珠每日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自然明了皇后对自己的态度,唉,自己也没招惹她们,怎么就把她们得罪了?
  “以后多去皇后那里坐坐,总比一个人闷在屋里好吧?朕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福临的关心使乌云珠感到温暖,她心里一热,脸颊鲜红:“谢陛下关心。陛下请歇息片刻,臣妾去为陛下预备晚膳。”
  乌云珠毕恭毕敬地回答,令福临有些扫兴:“喂,晚膳自有御膳房的人伺候又何劳你费心呢?朕怎么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你变得有些怪怪的?”
  “没有。臣妾只是觉得陛下您爱吃臣妾做的包儿饭,臣妾想……”
  “好啦好啦,你抬起头来说话好不好?这儿又没有别人,你怎么变得缩手缩脚的那么呆板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乌云珠勉强一笑:“这是宫里,臣妾得守着宫里的规矩,免得她们说闲话,如果传到太后那儿,臣妾就担当不起了。”
  “哼哼,那么你难道不知道朕不喜欢你这副缩手缩脚的样子吗?乌云珠,你现在身份已经早变了,是朕的妃子,名正言顺的,难道还怕谁瞎议论不成?你真让朕失望。”
  “臣妾……”乌云珠垂下了眼皮躬身回答,却被福临粗暴地打断了:“好啦,既然你喜欢这样,朕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当然,你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罢,罢,过些日子朕再来见你好了。吴良辅,起驾,回宫!”
  “皇上!”乌云珠脸色微变,跪倒在地,眼睛里溢出了泪水,满是祈求的神色。
  福临发现乌云珠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失望,心里稍觉不忍,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朕要回去批阅奏本。”说着举步便走,明知乌云珠正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可福临硬是铁了心决不回头。真没意思,怎么她们一个个的,入了宫便没了先前的天真和活泼,故作高贵,显示端重,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她们以为这样就能讨得朕的欢心吗?早先是佟佳氏,那么一个娇小玲找活泼稚气的小姑娘,一旦频频地召幸了之后便整个变了个人儿,一本正经,开口贤淑敬谨,闭口才德容止,令人生厌。想不到乌云珠也是如此!当初的依依之情,无拘无束的欢悦之情都到哪里去了?活见鬼,这死气沉沉的大内深宫,真令人压抑和烦闷!“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知是哪个太监说过的一句玩笑话,此时倒令福临眼睛一亮:“吴良辅,咱们出宫到天桥找乐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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