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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松锦前线战事频繁


  
  萨满们装神弄鬼上窜下跳,妖气弥漫了清军大营,兵将们顿时斗志勃发,簇拥着皇太极向南方杀去锦州城里死一般沉寂,战争阴霾笼罩着大地。

  入夜,北风猎猎,寒气袭人,城外的清军营帐悄无声息,只一顶大帐篷里闪着亮光。
  “众将官,朕怎么也忘不了天聪元平(1627)在宁锦城下所遭到的惨败,这是一场硬仗哪!”
  “父皇不必多虑。如今我大清如日中天,与昨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而那明朝却如落日西沉,气数将尽。若父皇恩准,儿臣即刻率旗下八旗精兵夜袭锦州,以云梯人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锦州?”
  “豪格,你也不小了,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鲁莽?朕的八旗精兵养精蓄锐,可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啊!再说,明军早有准备,全城戒严,防守上固若金汤,我们千万不能贸然出兵!”
  肃亲王豪格被父王当众斥责,脸上觉得热辣辣的,楞角分明的脸上现出一副不服气的神情恨恨地哼了一声。
  清太宗皇太极妻子嫔妃众多,子女有二十几个,然而除了长子豪格之外,其它的儿子或年幼或过早夭折或属无能之辈,惟有豪格有着赫赫的战功,在满朝文武中位高权重,因此不免有些骄横。或许皇太极已经察觉到了豪格的得意忘形,有意要在众人面前压一压他的威风,所以才会板着面孔训斥他。要知道,在满朝文武的眼中,豪格可是太宗的得力助手,是将来继承帝统的最佳人选啊。
  “皇上明鉴,锦州的明军已有防范,如果我军踌躇不前反倒给明军援兵提供了时机,到时要拿下锦州就更困难了。臣明了皇上的心愿,”武英郡王阿济格见皇太极听得很认真,便加重了语气并伴以手势比划着:“我大清进取之大计,一者攻燕京,此乃刺明心脏之举;二者夺下关门,这是断明喉管之举;三者先得拿下宁锦门户,这是为我军人关南下定鼎中原先扫除后顾之忧。如果整个关外都是我大清的天下,则我军可一心一意与明朝决一死战了,所以,我认为必须当机立断,攻占宁锦!”
  “唔”,皇太极若有所思,阿济格的话不无道理,他与豪格虽为叔侄但年纪却相当,均以勇猛善战著称,但他二人似乎有着相同的缺点,都是狂妄骄横,锋芒毕露之人。
  考虑到兄弟之情,所以皇太极并没有像斥责儿子豪格那样斥责阿济格,他捻着下巴上的一缕花白的胡子,颇为赞赏地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朕记得在天聪元年的时候,你与朕率兵伐明,攻锦州,遍宁远,扰得明军鸡犬不宁,这可惹恼了明总兵满桂,他出城列阵,指明要与朕一决高下,关键时刻,是你挺身而出与满桂在两军阵前厮杀。朕则趁明军精力分散之时,击鼓进军,明军大乱被打得人仰马翻。哈哈!怎么样,这一回你是不是又想大出风头哇?”
  阿济格涨红了脸,众将官们也一起笑了起来。
  “多尔衮,你怎么不言语?”
  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正值而立之年,为人多才多智,英武超群,一向是皇太极器重的小弟弟,这一次多尔衮受命为“奉命大将军”,率豪格、阿巴泰统左翼军,太宗的侄子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率杜度等统右翼军,分两路攻明,足见皇太极对多尔衮寄予了厚望。
  “臣奉圣上之命率军自董家口车二十里处人关,与岳托将军的右翼配合兵分八路向南挺进,在燕京至山东之间的千里之内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计人关五个月,转战两千里,败明军五十七阵,破河北、山西、山东、天津府、州、县七十余,掳获明军将领、士兵、金银等不计其数,大胜而还。臣以为明朝在政治、经济、军事、生产各方面都已经受到了巨大的损失,它只有被动地挨打而无还击之力了!”
  多尔衮的话音未落,众将军齐声叫好,提议隆重庆贺。皇太极笑着点头应允,夸奖道:“多尔衮,你果然是朕的好兄弟!来日方长,以后朕的江山就多靠你来扶持了!?
  “多谢皇兄谬夸!维护大清的江山,天下一统,收复中原,这是微臣义不容辞的职责!”多尔衮眼睛发亮,信心十足。一旁的豪格却向这位得意洋洋的小皇叔投来了鄙夷的一瞥。
  “朕一向赏罚分明。多尔衮此次率军凯旋而归,朕一定重重有奖!但,朕听说你离锦州城远驻,并擅自下令遣返部分军士,你可知你动摇了军心,松懈斗志?”皇太极话锋一转,目光炯炯盯着多尔衮。
  多尔衮听得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他想为自已辩解:“圣上有所不知,因多月征战,将士已疲惫之极,臣因此下令军中一些老弱之人回去,这也是无奈呀!”
  “朕不想听你的解释!朕只知道,你已经违背了军法,扰乱了军心,你让我怎么攻城?”
  “这……”多尔衮不由得额上冒出了冷汗,“什么扰乱了军心,这简直是小题大作嘛?哼,口口声声说要奖励我,话音还没落地,转脸就要惩治我了。我凭什么出生入死地为你卖命?你是皇帝,我是儿臣,可是当初我也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呀!”
  “多尔衮,朕待你与诸子弟不同,良马任你乘,美服任你穿,之所以如此加恩于你,是因为你勤劳国政,兢兢业业,对朕忠心耿耿。而现在你违抗朕命,擅自屯兵远居,离锦州城三十里之遥安营扎寨,并遣兵了回家,你,你可知罪吗?”
  “既然皇上要治罪于我,我也无话可说。皇上也是领兵打仗之人,难道就不能理解士兵们的疾苦吗?”
  “住嘴!朕已派内大臣昂邦章京图格尔、大学士范文程做了详细的调查,朕决不会无辜冤枉你的,收起你的委屈的样子吧,哼!”
  豪格见多尔衮尴尬之极,心中不免得意!恨不得让父皇罢免了多尔衰的大统帅才痛快呢。
  “肃亲王,你身为睿亲王的参将,明知他失计,为何缄口不言?难道你在幸灾乐祸吗?”
  豪格心里一惊:父王好厉害的眼力!连忙垂下了头,不敢正视皇太极的眼睛:“父皇明察儿臣失职,任由父皇惩治。”不过豪格心里却在说,若要治罪首当其冲的是叔叔多尔衰!
  多尔衮不禁皱起了眉头:皇上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看这情形侥幸是过不了关的。唉,他有生杀予夺之大权,他说草是蓝色的,又有谁敢反驳说草是绿色的呢?我两次造兵回家,一次是每年录抽三名,另一次是每年录抽五名,主要是军中人疲马乏,加之粮草不济,不得不令他们轮番回去休整呀。说什么我扰乱了军心,这分明是夸大事实,瞎编滥造嘛。锦州城里的明军仍被我紧紧包围着,明兵怎么可能自由出城运粮采樵呢?哼,不知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地上了“密折”,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一状,走着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多尔衮可不是任由人拿捏的柿子!
  “睿亲王,依我大清军律,你罪该当斩不赦。不过,朕念在你多年来随朕出生人死的份上,从轻发落,你可有话说?”
  多尔衮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杀头,什么事都好说,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呢?皇上分明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得,那就认了吧!
  于是多尔衮跨前一步,双膝点地跪在皇太极的面前:“皇上英明,我既掌兵权,又擅自令兵出家,违军令之罪甚重,应死任凭皇上发落吧!”
  豪格见多尔衮挺身认锗,并不委过于他人,眼珠子一转,紧跟在多尔衮的身后跪下请罪:“睿亲王是王,我也是王,既然与叔父睿亲王共掌兵权,彼既失计,我也有责任,但请皇上从重发落?”
  与多尔衮同来的军中几员大将也齐唰唰地跪下认罪,纷纷自责,或请处斩,或请革职,或请贬黜为民,帐中的气氛一时严肃起来。
  红烛映着皇太极那张苍老的脸。由于多年来领兵作战,餐风宿露,呕心沥血地操劳国事,原本五十岁的他却更像是个花甲老人。帐篷里静悄悄的,一班子文武大臣们屏住呼吸,神情紧张地注视着皇太极。
  皇太极觉得有些燥热,的确,小小的帐篷里聚集了这么多的人,空气能新鲜吗?他抖落了身上的豹皮大氅,露出了绣龙黄级的御袍。
  他脸色涨得通红,面露赞赏之色:“好!我八旗将校不愧为英明汗王努尔哈赤的后代,个个敢做敢当,毫不含糊!朕有你们这些左膀右臂的支持,何愁对付不了明朝的军队呢?哈哈哈!”
  帐篷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众将官们面露喜色,开始窃窃私语:“皇上仁慈呀,如此爱惜将士,大清焉有不强盛之理?”“睿亲王是个汉子,敢做敢当,不过,他也的确有苦衷,皇上治他的罪也是应该的,这权当是一个教训吧!”
  “睿亲王,你可知罪?”
  “臣知罪,罪不容诛。”
  “那好,范大学士,依我大清军律该如何处治睿亲王呢?”
  一时恭候在一侧的范文程没想到皇上给他出了个难题,要他做恶人,要知道,这睿亲王可得罪不起呀!他只觉得头皮发麻,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得,先熬过眼前的这一关吧,以后的事,走哪算哪吧。
  范文程清了清喉咙,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开了腔:“回皇上,睿亲王擅下军令本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但考虑到皇上的仁慈宽容以及睿亲王爱惜士兵的心理,臣以为可否这样定睿亲王和诸大将官兵的罪:一,睿亲王降为郡王,罚银万两,拔出部下两个牛录;二,肃亲王也降为郡王,罚银8000两,拔出一个牛录;三,其余军中主将俱罚银50两至2000两不等。请皇上定夺。”
  “好,就这么办吧!”
  多尔衮瞥了范文程一眼,心里说这个八面玲珑的汉人心眼就是活,他总能想出应变之策,倘若他肯为我出谋划策,将来不愁没有我出头之日。只是,这个范文程一心一意忠实于皇上,他肯为我所用吗?
  “谢皇上不杀之恩!臣对皇上的处置口服心服,降爵罚银只会更激发臣对皇上的赤胆忠心。请皇上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臣将继续奔赴松锦前线,以战功来恢复自已的名誉和地位!”
  “说得好!朕拭目以待!多尔衮,你领兵去吧!”
  多尔衮、豪格率十多名将帅谢恩而去,借大的帐篷里立刻显得松快了许多,皇太极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跌坐在龙椅里。也许是皇太极感到对多尔衮的指责过于严厉,或者因为还牵涉到诸多的王公、贝勒、贝子和大臣,包括自己的长子豪格也在其中,他们都是统兵治政的人才,如果严惩的话必将动摇军心。松锦之战刚刚拉开序幕,只好对他们从轻发落,希望多尔衮他们能以此为戒,日后夹着尾巴做人。唉,这些个王公。贝勒,自恃与众不同,平日里骄横张狂,飞扬跋扈,令皇太极十分头痛。任何人群或人类集团内部都不可能完全一致,由于早婚早育加上多妻多子,使太宗的这个大家族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总的趋向是大多数成员拥护和支持太宗,却也有个别成员敌视他,并演出了种种悲剧。在太宗的大家族中,他子侄人数比兄弟人数约多四倍,他本人有十一个儿子,亲兄弟的儿子约有六十五人,加上叔伯兄弟的儿子,换句话说皇太极比较亲近的子侄有一百六七十人之多!他们年富力强,生机勃勃,如长子豪格,侄子杜度、岳托、萨哈廉等均是战功卓著、年轻有为的人物。
  对众多的子侄,皇太极尚能令其以自己的与首是瞻,但对于跟自己地位相同的同胞兄弟,皇太极有时未免感到力不从心。不消说,这些亲兄弟如老大哥代善等人有拥立之功为人也比较谦逊稳重,而阿济格、多尔衮、多锋三兄弟也受到皇太极的特殊恩宠和重用,或许是皇太极对当年逼死他们三兄弟的母亲大福晋阿巴亥而心中有愧吧。在皇太极的兄弟中,与他关系不和的有莽古尔泰、德格类、巴布海、费扬果等。尤其是莽古尔泰居然在天聪五年围大凌河时,在太守御前露刃,犯下了大不儆罪从此遭了厄运……
  同室操戈,勾心斗角,令皇太极痛心不已,不甘心偏安于东北一隅,一心要夺取大明江山,又令皇太极操劳过度,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皇上,天都快亮了,您就安歇一会吧.”贴身太监柔和的声音打断了皇太极的思绪,他抬头一望,果然帐外已是天色熹微了。一阵因意袭来,皇太极觉得眼皮格外沉,他吩咐太监吹熄蜡烛,自已勉强起身想到榻上歇息,可就在他一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他那略显肥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关睢宫里,宸妃正凭窗而坐,呆呆地出神。她的黑发蓬松松地挽着,两条细柳眉拧着,眼睛里流露着淡淡的哀愁。
  “皇儿呀,你这一去,把额娘的心也带走了。额娘放心不下你呀,至今你咿呀学语的声音还在额娘的耳畔回响着,若不是顾念着你皇阿玛对额娘的思宠,额娘早就随你去了呀!额娘的命苦呀!”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宸妃胸前的长袍上。一想到年仅两岁就夭折的儿子,她就会泪流不止,人也变得恍恍惚惚的提不起精神。
  “娘娘,永福宫的庄妃娘娘看您来了。”
  “哦!”宸妃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水,强打起精神走出了寝官。
  “姐姐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妹妹没打扰您吧?刚做好的龙鳞卷儿,趁热给您送了些来。”庄妃说着一指桌子上放着的朱红色的食盒子。
  “妹妹费心了,这些年来你总是嘘寒问暖的,倒教为姐心里过意不去了,说起来姐姐心中有愧呀。”
  “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庄妃上前握住了宸妃的手。“呀,姐姐的手凉凉的,你的衣衫太单薄了吧。您的身子本来就瘦弱,经不起风寒的。倘若身子不适,皇上又该放心不下了。”
  宸妃面上一红,避开了妹妹庄妃的眼光:“皇上这两天忙着处理国事,并没来关睢宫,有时想起来了只打发个公公来探问一声。唉,五十出头的人了,还没日没夜地为国事操劳,一听到战事吃紧还得亲临前线,长此以往,就是神仙也吃不消哇。”
  “皇上就是这个脾气,每一件事他都要亲自过问,否则他就不放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妹妹,以前你不常常在皇上身边为他分忧解难吗?这五宫里,只有妹妹你有能力辅佐皇上。不像我,是个木榆脑子,对时局根本不感兴趣。妹妹,你可得想法子助皇上一臂之力呀!”
  庄妃一脸的苦笑:“这个社会,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太聪明了反倒会招致不幸,只有像姐姐这样温柔贤良的女人才会赢得皇上的欢心。姐姐如今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妹妹却成了那毫无颜色的‘六宫粉黛’之一了。”
  “妹妹的大度令姐姐汗颜,其实姐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宸妃幽幽地叹了口气:“想我入宫这些年来,深得皇上的宠爱,朝夕相伴,可后宫里包括皇后姑姑在内的姐妹们却对我冷眼相待,见了面总是冷嘲热讽的,背地里还不知会怎么中伤我呢。这种事我又不能向皇上诉说,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我知道妹妹你与她们不同,你不是个争风吃醋的浅薄女人,但毕竟在我入宫以前,你是深受皇上宠爱的。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怨恨姐姐吗?”
  “姐姐,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本是件美好的事情,怎么能强求呢?皇上宠爱您,说明您的确有令他动心的地方,您的温柔缠绵,您的美貌多情,这些我可学不来呀,再说,我们本是同胞姐妹,现在又同侍一夫,亲上加亲,更应该不分你我,真诚相待了。说真的姐姐,我为您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姐是个苦命的女人,每当看到你的九阿哥就会想到自已的亲生骨肉,他要是活着现在也该六岁多了。”宸妃说着眼圈又红了,低头无语。
  “姐姐,你若是喜欢福临,就把他过继给你吧。姐姐年纪也不大,养好了身子,说不定过两年还能——”
  “不要想着法子哄我了,皇上的身子骨一天天地见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老人斑了,可他偏偏不服老,真拿他没法子。”
  “姐姐,您拾摄一下,咱们出宫去走走吧,整天门在屋子里还不把人给憋坏了?咱们姐妹先去清宁宫给皇后姑姑请安,然后再相伴着在宫里散散心。对了,中午姐姐干脆就到永福宫去,咱们姐妹俩自己动手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吃。”
  “这个主意倒不错。”宸妃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对镜梳妆,往脸上缚了些脂粉,披上了藕荷色的缎子披风。
  “姐姐,你这样的容貌难怪会引起后宫嫔妃们的妒嫉,连我看了都自愧弗如,心里酸溜溜的呢。唉,都是一母所生,姐姐怎么就抱了个先,把父母的优点全都占去了呢?”
  宸妃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但她那漆黑的眸子里仍有抹不去的忧伤。
  清宁宫在皇宫的最深处,这里古柏森森,庙宇高耸,雕栏画栋,蔚为壮观。因为这里是皇上和皇后的寝宫而显得神秘和庄重,在庄妃看来,它不如永福宫那么小巧雅致,在宸妃看来,它不如自已的关睢宫那么华丽舒适,但这里又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从东暖间里传出了皇后娘娘与其它侧福晋们的说笑声,庄妃轻轻一扯姐姐的衣袖:“今儿个皇后的心情不错,咱们姐妹可以轻松一回了。”她们正要往里屋走,门前却有位婢女拦住了:“奴婢给两位娘娘请安了。今天大福晋身体不适,改日再来问安吧。”
  “怎么,大福晋她身体不适?”庄妃微微一怔,刚才分明还听到皇后的说笑声呢,为什么……
  “妹妹,既是这样,咱们就回去吧。”宸妃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扭过头就要往回走。
  “姐姐且停一下!”庄妃眼珠子一转,显出忧虑的神色来:“大福晋病了,做妹妹的理应在她身边伺候着,端茶倒水的做些分内的事情,咱们更得进去了!”
  婢女迟疑了一下,脸上勉强一笑:“既是两位娘娘一片好意,就请进来吧。”
  东暖阁里温暖如春,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正倚在软塌上,手里抱着一把精致的铜质水捂子。继妃乌拉纳喇氏和侧妃叶赫纳拉氏等人正喝着热茶,吃着瓜子,给皇后说笑话解闷呢。
  “哟,今儿个是什么风把这一对姊妹花给吹来了?啧啧,瞧你们两人的打扮,倒像是去吃酒似的,我这清宁宫里可只有清茶哟。”
  庄妃脸上挂着笑,与姐姐一同行过礼,没理会皇后的冷嘲热讽,态度依旧很谦卑:“大福晋吃了汤药没有?昨个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请御医看过了吗?”
  “不要唠叨了,我心烦,找个地儿坐下吧。”皇后一点儿也不给侄女面子,口气还是那么冲。宸妃怯怯地用胳膊肘子碰了一下妹妹,示意她坐下来。
  “啪嗒”!乌拉纳喇氏悠然自得地吐着瓜子壳,又伸出满是肉窝的手端起了茶杯:“两位福晋倒是越活越年轻了,大福晋,我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出丑,我就先告退了。”
  “老老实实地给我坐下!谁没有年轻的时候?想当年哀家大礼成亲的时候,荣耀有加,皇上的眼珠子都看直了。谁不夸我是科尔沁草原上飞出来的金凤凰?”
  看来,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回忆以前的事情,尤其是这种风风光光的事情。福晋们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许多。
  “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德性。大珠儿,哀家问你,这些日子你又给皇上吃了什么迷魂药?皇上老了,前些日子又犯了头晕脑闷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宸妃的脸涨得通红,大福晋也太过分了,就差没骂她是妖精了。宸妃硬着头皮为自已辩解:“大福晋错怪侄女了,皇上只去过关睢宫几次,其它的时间都在崇政殿里。”
  “难道他是神仙,就不睡觉了?”
  “他,皇上他……”
  “大福晋,”庄妃接过了话茬:“皇上他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听说他除了偶尔回西暖阁歇息之外,有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在崇政殿里打个盹儿。”
  “唉!”大福晋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皇上这是何苦呢?他已经许久没来我这东暖阁了。偌大的清宁宫里有时真让人觉得冷清呀。”
  崇政殿里,皇太极眉头紧蹙,正来回踱着步子。松锦前线的战争形势越来越复杂,围攻与反围攻大小战役此起彼伏,明清双方都为这关键一战随时准备倾国中之精锐来决一雌雄。形势不容乐观哪!皇太极刚刚接到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奏报。称明经略洪承畴率总兵6名带兵六万来支援锦州,屯兵于松山北岗。济尔哈朗亲自率兵迎战失利,伤亡甚重!
  “冷僧机,八面击鼓,令贝勒群臣速速上殿议事!”
  “嗻!”一等御前侍卫冷僧机见皇太极脸色凝重,心知有重大事情发生,于是命人用力敲响了大鼓。
  守候在崇政殿外的群臣贝勒们纷纷整理好衣冠,鱼贯而人,叩见之后,在两旁侍立。
  “众爱卿诸贝勒,事出紧急,明军的六万名援兵已经驻扎在松山,他们的统帅是经略洪承畴。朕召你们进殿,是要从速定下计策。各位不要有顾虑,可以畅所欲言。”
  皇太极双手倒背,缓步从御坐前走到群臣中间。因为天气闷热,他只穿了绣龙黄缎子的长衫,更显得体态臃胖,大腹便便的。
  “近二、三年来,朕一再尝试打破锦州,但一直没有成功。明军顽强抵抗,我军多有失利,和硕郑亲王还中了枪伤,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皇太极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的嗓门有些嘶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臣观今日情势,围困锦州之计实出万全。攻城和围城,当然以前者易见成效,而后者则需要时间,坚持下去才能成功。然而如今情况有变,明军的增援已到,加上驻在锦州城里祖大寿的兵力,我清兵并不能完全掌握主动权。臣以为当务之急,立即增派援兵,截断洪承畴与祖大寿的联合!”
  “范大学士言之有理。不过,锦州的外围已被睿亲王的大军层层包围起来,祖大寿只是锦州城里的一只困兽了,不必多虑。至于洪承畴的明军却不能忽视,他们的士气高,加上洪承畴治兵有方,实在是一支很难战胜的力量!”郑亲王济尔哈朗肩上吊着绷带,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蓟辽总督洪承畴所率的‘洪兵’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已是身经百战,势不可挡广两黄旗重臣索尼声音洪亮,语气坚定,皇太极听了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这貌似矮小瘦弱的索尼也是由皇太极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精通满蒙汉文,智勇双全而且年富力强,对皇太极忠贞不贰,是皇太极的御前一等侍卫之一。”
  “臣以为明国气运渐衰,连年旱灾虫祸,加上流贼叛民,明国的气数已尽。我大清何不乘运奋发,诸王贝勒同心协力,鹿鼎中原在此一举,时不容缓,机不再来,请皇上立刻出兵,荡平松山!”
  “哈哈!知我者索尼也!朕真担心洪承畴会及早逃脱呢!朕主意已定,朕要亲自率兵,星夜开往松山,与洪兵决一雌雄!郑亲王济尔哈朗留守盛京,你们就静候佳音吧!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皇太极情绪激动,脸色通红。他向来不喜欢说大话空话,而此刻他把这场迫在眉睫的大战说得易如反掌,足见他早就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退朝!”皇太极大手一挥,群臣贝勒们面带兴奋之色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他们没注意到,皇太极的手没有放下,却仰面捂住了鼻子,血正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渗!
  夜色浓重,星光闪闪。盛京城外的清兵大营里,萨满们正头戴铜鹰,腰围神裙,敲着神锣,神铃边跳边唱为清军送行:
  
  “天门地门全打开,
  萨满妈妈请神来。
  天神保佑皇太极,
  马到成功下松山。
  霞光紫气照盛京,
  万马欢腾人欢笑。”

  众多的萨满妈妈戴着神罩,手指銮刀和桦木杆儿,边舞边唱十分热闹,清兵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不住地喝彩叫好,看得津津有味。萨满妈妈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群老婆婆,手里吹拉弹拨着各种乐器,抑扬宛转,也跟着跳神的脚步,舞来舞去,还故意弄出许多丑态引人发笑。
  帐外是欢声笑语,帐内的气氛却有些紧张!
  皇太极又流了许多鼻血,伤了元气,这个时候他却执意要御驾出兵,怎能不让人担忧呢?
  “你们几位是朕的心腹之人,朕患鼻衄未愈之事不得外传!”
  身披战袍的皇太极在灯下显得很威武,一等御前侍卫索尼手捧黄色的披风侍立一旁,神情忧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臣弟恳请皇上暂且歇息几天,臣弟愿先行一步!”
  皇太极的弟弟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和豫亲王多锋几乎同时跪下劝阻皇太极。
  “快起来,我的好兄弟!”皇太极心头一热,亲手扶起了两位异母弟弟。或许就在这刹那间,他想起了当初自己亲手逼死他们的母亲阿巴亥的那一幕,一时间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
  对于皇太极的夺主即位,曾经有人大加指责,其实只有当事人皇太极最明白他该不该受到指责。显然,这是一场蓄谋的逼宫政变,是由皇太极与兄长代善联手完成的。英明汗王努尔哈赤向来重爱情、重亲情,他怎么可能在自己临终之际又“遗命”太妃阿巴亥殉葬而丢下两个十来岁的亲生儿子多尔衮与多铎呢?他们年幼无知,若丧父又丧母,这在冷酷的后宫之中将何以立足呢?“遗命”似乎是有,但却不是“逼大福晋殉葬”的遗命,而是立“九王子”多尔衮为王,这件事代善在场,他就是最好的见证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遗命”成了假的,假的“遗命”却成了真的!
  大福晋阿巴亥生殉成了后金国的一大疑案,残酷的历史给多尔衮兄弟三人开了个无情的血血淋淋的玩笑,而坐在龙廷里的皇太极却并不感到心中惶然。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明成祖朱棣……以不正当的手段登极为王的例子不胜枚举,他皇太极又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呢?更何况在他的治理之下,迁都盛京,走完了从后金到大清这艰难的一步,倘若他有过错人们也早该原谅他了!
  只不过偶尔,每当面对多尔衮三兄弟时,皇太极的内心深处会产生一点点的愧疚,仅此而已。就为了弥补内心深处的一点点愧疚,皇太极对多尔衮三兄弟格外重用,因此尽管他们年纪不大,资格不老,他们的地位却比许多兄长高。皇太极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这三兄弟军功卓著,随着年纪的增加,他也许想到了有那么一天他会面对已故的太妃阿巴亥,到那时他也就心中坦然了。
  然而这种愧疚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皇太极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行军制胜,贵在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朕此时若有翼可飞,恨不得展翅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赴松山!好了,外面的祭神已经结束,两位兄弟,即刻带兵随朕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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