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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一年,他从姐姐家偷了十五枚铜板,钻进浦东一个赌棚里押宝。那天他手气特好,旗开得胜,三次一押便赢得了七十五枚铜板。在他的一生中,这是第一次了不起的大胜利。他拿出三十枚铜板,在当地一家不算太小的饭馆里要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狂饮豪嚼之际,杜月笙的幼小的心灵里有了一大发现:“一本”可以“万利”,若是手段高明,整日坐着不动,照样可以日进金,夜过银。他看了看饭馆里那些如他一样狂饮的人想:这里面如此阔绰的人肯定都是发了外财的,我应该也像他们一样,发外财。
  酒足饭饱后,杜月笙又赶回了赌场。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一会他的手气一下又变坏了。几次押下次,不但赢来的四十五枚铜板输掉了,连原来的十五枚本钱也统统付之东流。
  押宝的人依旧吆三喝四,赌徒们依旧眼睁的溜圆盯着宝盒子,谁也没有再去注意他这个矮小的少年。他挤在赌场的人缝中,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钱从人们的手中进进出出。直到日上东山,他才垂头丧气地出门。
  在疏郎的原野上,外婆正在呼喊他。那焦急的声音中充满着怜爱,不由令他心头一热,泪流满面。
  他是一个苦孩子。
  1888年 8月22日(清光绪十四年七月十五日) ,他出生在上海浦东高桥镇。这天恰是农历七月十五,旧时称做中元节,传说是鬼的生日。他的父亲便为他取名为“月”。后来飞黄腾达了,他又改名为镛,号月笙。
  他的父亲叫杜文庆,多年在高桥镇的一家茶馆当堂馆。
  杜月笙四岁时,母亲去世;六岁时,父亲也去世。这个孤儿,由外婆收留抚养。他的舅父是个木匠,生活也很艰难。到了七岁那年,外婆可怜他,让舅父把他送进一家私塾读书。
  在私塾中,杜月笙倒也聪慧,先生教得很快就能记住。只是他太不愿上进,先生稍不注意,即溜出去玩。
  先生找到他,要教训他。他说:“我已经认识字了,会写自己的名字,能认得钱数,还不行了?”
  先生颇感无奈。半年后,杜月笙即辍学回家。
  以后,他便常常在镇上与流浪儿为伴,在茶馆讨钱,到饭店里舔别人的剩碗底。他自己也没想到,长到十三岁,竟然很从容地偷了姐姐家的钱,大模大样地进赌场了。
  入夜,杜月笙睡在外婆的身边,久久不能入睡。日光从房顶上的缝隙中射进来,一点一点如花瓣一般。赌场里的那些白花花、黄澄澄的钱在他的眼前飞转,自己就这么输了?绝对不能!还得去,和那帮家伙赌,把他们全赌棚里的钱都赢来,把高桥镇上的钱都赢来,把上海滩上的钱都赢来。
  第二日清早,他第一个起来,挎着一只小竹篮在全家人起来之前打回了一篮猪草。外婆、舅父、舅妈全都看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了?太阳的确刚刚升起,但是从东边。
  “我这外孙,将来会成什么样的气候,还真难说呢。”外婆欢天喜地。舅父、舅妈也觉得不错。但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吃完早饭,杜月笙悄悄溜进舅妈的房里,偷走了舅妈的一件夹袄。
  杜月笙拿着夹袄,来到当铺。掌柜的坐在高大的柜台里面,见他进来,一脸冷漠。他双手把夹袄举过头顶,举上柜台。
  掌柜的翻了翻夹袄,“八个铜板”。
  杜月笙也没计较,拿到八个铜板后,匆匆又跑进赌棚。这几次,他的手气更坏,八个铜板押了八次,八次全输了。他不服气,难道今天就这么熊了?
  “这次我押四个铜板。”杜月笙叫了一声,庄家见他每次都有钱付,并不担心他无钱。所以,虽然他没有把钱放到桌面上,庄家也认可了。谁知宝一揭,杜月笙又输了。他转身就跑。
  赌棚里的打手极为气愤,伸手将他抓住了。一巴掌偏下,杜月望顿觉服留金花。
  “日你妈的,就你这样子也敢到老子这里来叫空!”
  “把他衣服扒下来,撵出去,不要耽误时间啦。”
  打手三下五除二,将杜月笙的小褂子、小裤子统统扒了下来。然后,在他的小屁股上重重地偏了一巴掌,滚吧!”
  杜月笙混身赤裸,觉得身上微微有些凉意。
  赌徒们有的看着他说笑了几句,便又都专心致志地埋头去赌了。
  杜月笙不想出门,眼巴巴地看着打手,想讨回一件衣服,打手眼一瞪,“快滚!”
  他磨蹭者,在地上寻找着。他想,此时要是有块破布,或者是一张废纸能遮遮屁股就好了。但地上只有斑斑的痰迹和凌乱的烟屁股。
  杜月笙只好走出门去。
  时刚初秋,外面的阳光很灿烂。杜月笙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阵微风过后,树上的树叶哗哗响。他快走两步,想找两片大树叶遮遮身。但他又停下了。树下又能挡住什么呢?其实,真处在狼狈中,穿衣服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于是,杜月笙停下来,转过身,看了看赌棚,猛地冲上前,扶住自己小鸡已,掀起肚子,对准赌棚的门狠狠地尿了一泡尿。
  “我叫你们将来都跪着叫我爹!”
  尿完尿,杜月笙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舅父一见他光着屁股回来,立刻冲上前,拧住他的耳朵,“你到哪里去了?”
  “你松手,你不松手我死都不说。”
  舅父气不打一处来,把另一只手放到了他的另一只耳朵上,“我叫你不说!”他两只手同时用力,仿佛要把杜月笙的两个耳朵给撕下来似的。
  杜月笙任凭舅父怎么用劲,始终一声不啃。舅父觉得,外甥的耳朵似乎被他扯大了,他有些害怕,要是真扯掉就麻烦了。
  舅父只好停下手,说:“你舅妈的夹袄哪去了?”
  “当掉了。”
  “钱呢?”
  “输掉了。”
  “你身上的衣服呢?”
  “被赌棚里的人扒去了。”
  “你还有脸来家!”舅父说着挥拳又打来。杜月笙并不闪让,撅着屁股迎上拳头来。舅父气急败坏,飞起一脚,对着他的小屁股踢了下去。杜月笙被踢得向前猛地一栽,晃了几晃,没摔倒。
  他转过身,步伐坚定地走到舅舅面前,转过身,把屁股又伸到了舅父面前。
  舅父看着他那瘦小的屁股,抬起的脚又放下了。“你走吧,我养不起你这尊神”。
  外婆看着这场面,叹气摇头不止。叫他到哪去呢,他还是个孩子,总不能叫他死呀?外婆想了半天,只好央求邻居写了一封信,推荐他到上海十六铺张恒大水果地货行学生意。
  几天后的一个清早,太阳还未升起,外婆牵着外孙的瘦手,拎着只小包袱,颤颤微微地送到八字桥堍。她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塞在小包袱里,再将包袱挂在外孙的左肩上,老泪纵横。
  “孩子,出门在外,你要学乖,眼头要活。外婆不在那,全靠你自己照顾自己啦。”
  杜月笙跪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他磕了三个响头,手背抹着眼泪,默默地走上船头跳板。可是,他将下唇咬出了血,也没让自己哭出声来,铁钉一样地钉在船上,一动也不动。
  船开了,外婆伫立桥头,在初升的太阳之下手搭凉棚,看那浑浊的黄浦江水载着外孙远去。
  一阵风过,卷得地上的黄叶纷飞。外婆觉得,秋意已经很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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