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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幸福被偷


  1970年那个美丽的夏天是查尔斯新生命的开始。这年6月,保守党领袖爱德华·希思将入驻唐宁街10号,接替工党领袖哈罗德·威尔逊。不过,年轻的王子对政治上的变更并无多大兴趣。传统的皇家马赛每年举行一次,温莎家族也趁此度过美好的一周。全新的自由使查尔斯身心欲醉。精致的花园,城堡的房间,他到处都嗅得到漂浮游离的花香。他也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可爱的游伴、丰盛的饭菜、精彩的马球……”实际上,这位“可爱的游伴”被一个名字垄断着,这名字让其他游伴光彩全无——卡米拉!
  查尔斯生命中最美的季节即将开始。一切都让他们的相识相知顺理成章:和查尔斯一样,她身体里流着英国乡村的血;和查尔斯一样,她喜欢跟在一群猎犬后面纵马奔驰;喜欢随一条流浪的狗徒步走遍田野、草原、森林。只有和她在一起,查尔斯才能尽情呼吸巴尔摩拉草原上野性的空气。她朴素坦率、心无城府,能让他忘掉身为王子的不幸境遇。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像“普通”男孩一样和人家谈情说爱。他频频笑着——和卡米拉在一起,生活就是一连串突发的笑声。电视里的“狂人秀”节目和主持人斯派克·密立冈诙谐的说辞给他们营造了笑的天堂。他们将这个令整个英国捧腹的节目视为珍宝,彼此分享着暴笑的时刻。他叫她“格莱兹”,她叫他“弗雷德”:这爱情的密码署在给对方的情书上,像神话中的芝麻,在王室的花园里,打开了原本隔开两人的大门。
  查尔斯和卡米拉分享的时光不长久,便显得十分珍贵。王子年纪轻轻,时间表却已排得像政府部长一样紧凑。6月,他和妹妹安妮飞赴加拿大和美国做政府访问,并与理查德·尼克松进行会晤。回来后稍事休整,又要奔赴苏格兰,主持英联邦国家首脑会议。然后,他可以在巴尔摩拉放几天假。他曾对大草原的欧石南情有独钟,然而这年夏天,他第一次感到那些植物有多么无味。他已经在想念卡米拉了——实际上,他一直在想她。他们认识不过几星期啊!秋天,查尔斯去斐济岛,代表英国女王出席独立日的纪念仪式。11月12日,他在巴黎圣母院的大教堂里,参加了戴高乐将军的葬礼。那天,各国首脑云集。马克罗斯先生长袍清香,发髻油亮,英迪拉·甘地则一身绸缎。查尔斯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用他向来幽默的眼光,搜寻好笑的细节,并认真地记在当天的日记中——非洲代表团人声嘈杂,像滚滚浪涛,一眼望不到边。苏联的中央主席波德戈尔内周围集结着一群保镖,他们穿的裤子极短,只有十厘米……
  ①欧石南:生于草原硅质地的一种植物,结紫红花朵。——译者注
  终于,查尔斯回到伦敦,还来得及庆祝自己的22岁生日。即将迎来的岁月可能是他生命中最美丽的日子。他恋爱了。这爱情是相互的。查尔斯在女人面前一向笨手笨脚、腼腆害羞,而那晚在安那贝尔斯夜总会上,他与卡米拉翩翩起舞,举止温存,双手还亲热地放在她的臀部上。几个月之后,整个伦敦都惊讶地注意到了王子的变化:循规蹈矩的童男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男子汉。23岁,卡米拉已是一位经验少妇,自从18岁的初恋情人开始,她就有了自己的情感世界和性生活史,这段经历即使说不上波澜壮阔,至少也丰富多姿。而查尔斯在女人身上顶多做过偷偷摸摸,局促笨拙的拥抱,卡米拉是他最好的启蒙老师。他忘不了她给他的性启蒙。不过,她对他的意义远不止此。第一次见面,他就立即预感到,这女子将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卡米拉给查尔斯的生活增添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她就是有一种无可效仿的天分,任何物,任何人,日常生活中的任何琐碎小事都因她的存在有了新的滋味。她银灰的眼睛投放出兽性的光芒,荡漾的秋波映射内心的微笑。在这样的眼光下,整个世界都骤然活跃起来,仿佛泛黄的黑白照片变成了一部色彩鲜艳的惊险电影。诙谐的目光,热朗而略显嘶哑的嗓音,含情的粗暴,温柔的举止……凡此种种,对靠近者无不构成一种诱惑。至于查尔斯,何止是被诱惑,他简直把整个灵魂都一次献给她了。真正的爱情外套技在了查尔斯的肩上,里面的温暖使他蜕变。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蝴蝶,挣破蛹壳,晾开了双翅。
  如果说在英国绅士圈里,他们两人的爱情在任何人眼中都不足为奇,但在外面,这层关系还是作为秘密被保守着,必须说明,当时的舆论还没像今天这样,能对个人隐私进行狂轰滥炸,王子的情事并未见诸报端。一切都是在贵族阶层内部进行的,所有的见证人都是君主制度忠实的拥护者,知道如何保守秘密——卡米拉首先对此事守口如瓶。王室周围的狭小圈子,金技玉叶的贵族少年,伦敦上流社会的优雅少女,只有他们是知情者:PC(他们有简称的恶习,总是这样亲昵地称呼查尔斯王子)的生活放荡不羁,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1971年间,查尔斯和卡米拉如胶如漆,形影不离。周末,查尔斯经常被卡米拉的父母邀请到萨塞克斯的家中做客。尚德上校是大不列颠地产所有者中的典范,查尔斯对他又爱慕又敬佩。上校和因骨质疏松身体虚弱的妻子一起接待王子,对他视如己出。尚德上校有一种朴素的气质,不管对方是谁,动不动就发火。可在这个家里,查尔斯却感到轻松自在,因为在那儿,他终于被人看成了“普通”男孩。
  ①PC:英文“princess Charles”的简写,意为“查尔斯王子”。——译者注
  然而,他们远离世人好奇的眼光,真正享受美妙爱情的时刻,却是在“布诺德兰特”。布诺德兰特位于汉普郡,是查尔斯的“狄克”叔叔、蒙特巴顿勋爵的属地。金砖红瓦、廊柱成行,这富丽堂皇的建筑充满18世纪的味道,是情人们理想的爱巢。豪华浪漫的大公园依偎着泰斯特河岸,占地150公顷,幢幢邸府,宏大辉煌,凡·戴克的油画挂在里面就像挂在家里一样。在那儿,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俩。路易一世、蒙特巴顿勋爵。菲力普的叔父、温莎公爵(前爱德华八世)的远亲和儿时玩伴——对查尔斯来说,这人不止是他的叔爷,他简直是查尔斯的再生父亲。在布诺德兰特,查尔斯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由。王室中,没有人敢无视狄克叔叔的权威地位。狄克叔叔坚持认为,在查尔斯这个年龄,理应有一点私生活,以满足自己的情欲。正是狄克叔叔,为查尔斯提供了“私生活”的环境,使他免受任何人的打扰。在布诺德兰特,路易丝夫人卧室专为查尔斯保留着。为避人耳目,卡米拉被安顿在查尔斯隔壁的房间里——这间房也是当年伊丽莎白和菲力普新婚之夜的洞房。不过,每天晚上,仆人们总是忘记将隔墙上的通门锁好,于是,第二天他们再来时,两个房间,却总是只有一张床需要收拾。
  ①凡·戴克:佛兰德斯画家,作品以贵族肖像为主,1920,1632年两次应英王查理一世之聘,赴伦敦任宫廷画师。——译者注
  “布诺德兰特”美妙的日子……秋风起时,他们迎来纵马狩猎的时节。秋冬两季,查尔斯和卡米拉在夜里同床共枕,晨起后,便一同出去打猎:吃过早茶和滋阴补阳的点心,他们足登惠灵顿皇家猎靴、身披巴布尔衣、背挎菩迪枪,携手出行,去田间追捕野兔,或参加在老勋爵的动议下搞得奢侈铺张的野鸡围猎。山谷深处,水土肥沃,清晨的薄雾久郁不去,织成一片虹霓,令冬日苍白的太阳穿透无力。沉重的胶泥粘在靴上。空气里嗅得到腐化的芳草,烧焦的木头,不久便是硝烟散尽的火药。野鸡像子弹一样惊起,又像苍蝇般落下。
  查尔斯很有打猎天分。他正在成为王国里最棒的神射手之一,这让狄克叔叔深感自豪。查尔斯生于11月份,自小就喜欢打猎,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发自内心的爱好。大自然与他近在咫尺。他深切地感到,死亡正是生命本身的内容。查尔斯生性敏感、脆弱,见不得别人的痛苦,而面临猎物,他却立时变成了残忍的杀手。优雅的举止,准确的射击,使屠杀变成了艺术。卡米拉分享着他的快感。灰红的黄昏,两人伺守水边,等待野鸭群的经过,神色间几乎带着宗教般的虔诚。也曾遥望天空,两颗加剧跳动的心一起等待第二次奇迹的出现。枪声响处,射断了鸟天之间无形的连线,于是高翔的飞鸟骤然被截,脱落于天空,下坠如沉重的石头。他们分享的美好时光,织成爱情的脉络,点点滴滴,谁也无法偷去。
  秋雨濛濛,夜色四合。归途上,他们虽泥迹斑斑,通体淋湿,却犹自兴高采烈。夜尤未央,大客厅里有暖暖的炉火和丰盛的宴席。蒙特巴顿勋爵一杯酒在手,就有说不尽的奇闻逸事。他总是带着自命不凡的神色,将故事演绎得惟妙惟肖。这老头儿去年和王太后一起庆祝了刀大寿,年纪虽老,却仍然精神矍铄。他十分欣赏卡米拉,深爱她的朴素直率,她的巧舌如簧,更喜欢她对生命无限的热情。他感到,她不仅是王子的情人,这女子让每个男人都自作多情。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有卡米拉在,狄克叔叔就感到自己像小伙子一样意气风发,魅力四溢。他为查尔斯的初次荒唐而高兴——“播下你狂野的种子”。英国人的话讲得多漂亮啊!他也是经常这样鼓励查尔斯的。心爱的侄孙被充满如此魅力的女子慧眼识中,让老勋爵感到由衷的欣慰(尽管这女子远非美若天仙)。卡米拉让狄克叔叔想起了谁?——艾莉丝·科普尔,卡米拉的祖先!这老头儿小时候见过她。这巧合勾人多少遐想:皇家的情妇,经过了后世的三代,神秘地转世投胎,在君主制的历史中,完成了一个美丽的轮回!

  查尔斯的岁月,何幸如之……然而,时光荏苒,缓刑期终于走到了尽头。王子的日程即使没有提前几年,至少在数月前就设计已定——他的未来没有多少让心灵激荡的余地。王室的亲属会议为他勾画了一幅紧张的蓝图,目的是将王位的继承人培养成一位全面的男子汉,一位足以治理臣民的合格飞行员和海员。查尔斯同意了,实际上,他没有第二种选择。3月初,他飞赴克兰威尔空军基地,接受四个月的培训。在剑桥,查尔斯已经学会了驾驶飞机,克兰威尔的高等培训旨在把他训练成喷气机的驾驶员。几星期以后,他在普罗沃斯特喷气机的驾驶仓里独自享受了独特的感官刺激:“我感到了一种能力,它流畅,平稳,又让人难以置信。”在驾驶飞机的过程中,查尔斯体验到了真正的主权。飞机特技、集体表演、35000米高空上的第一次跳伞,大头朝下、脚夹在吊车绳上……强烈的感官刺激层出不穷,却并不能让查尔斯忘却卡米拉。要是周末找不到她,查尔斯就会在下一周天天给她写信或打电话。他需要她,不仅要她的身体,也要她太阳般温暖的心。他要与她分享自己每一次思绪的起伏——王子天生优柔寡断,本少不了她的循循善诱啊。
  如果说查尔斯对航天生活还不乏兴趣的话,动身去达特莫斯海军学院则让他深感恐惧:先接受六星期的紧张培训,学习海军军官的基本常识,接着便是漫长的海上生活。他在一个沮丧的日子里写信给卡米拉:“你想想,一个倒霉蛋儿,身为威尔士王子和少尉军官,至少在五年之中,要娶一艘海船为妻,以成全大不列颠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所作的贡献。”而最后的诀别终于到了。1971年9月的一个晚上,他在白金汉宫的蓝色客厅里与情妇告别。
  当晚,他忍不住落了泪。这收不回去的泪水,可耻的浪漫,让他父亲大为恼火。卡米拉开着玩笑,帮他转移思想。她安慰他:六周很快就会过去。出海前,他们还有时间在布诺德兰特狩猎,一起度过难忘的周末。然而,查尔斯心如刀绞:他预感得到,过去的一页已经翻过,今后是再也没办法读到了!
  用查尔斯自己的话说,1971年的达特莫斯海军学院就是一座“海上苦役监狱”。当然,他有过比这残酷得多的生活,然而,在相当自由的大学待了三年,对国外进行了官方出访,又经历了与卡米拉的几月缠绵,他已经难以忍受别人再一次把他当做中学生。军事技术让他不知所措,航海学让他焦头烂额,航空学让他昏昏欲睡……总之,与父亲和叔爷不同,他不是个天生的海员。这不,他几乎每天都写信。写给狄克叔叔,写给卡米拉。这些信天真有趣,令人动情:他的命好苦;教官“扯着驴嗓子”从清晨六时起就骂个不停;在港口冰冷刺骨的水中做潜水测试;到处挂着他女王妈妈的肖像,目光严峻,从高墙上监视他……卡米拉给他回信,鼓励他,给他打气,给他讲伦敦最近发生的趣事。只有一件事她没有说:查尔斯刚走,安德鲁·帕克·鲍维尔斯就从德国回来了。时间是10月份。

  卡米拉正处于无所适从的焦虑之中。三年来,安德鲁·帕克·鲍维尔斯一直是她的最爱。是他给了她最初的情感教育,是他为她开发出身体中的能量,而她当时是不是个合格的学生,天知道!……像“唐璜”那样用情不专,这在别人眼里不可饶恕,而对天生充满激情的卡米拉来讲,它却是鲍维尔斯个人魅力的一部分。不,不要,他的情人太多了……1969年,当鲍维尔斯被调到德国汉诺威附近的代特莫尔斯时,卡米拉发誓忘掉他,至少,她要找一个和他势均力敌的情人,让他嫉妒……她成功了。那情人比预想中还好。然而,她自己却陷入了自设的陷阱,不能自拔。
  现在,她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面对查尔斯滚烫的来信,她不知疲倦地给他回信,而在夜里,拥有她的男人却是安德鲁·帕克。整个伦敦都哄传着“pC”和卡米拉的鲜闻,这让刚刚回来的鲍维尔斯大受刺激。他又嫉妒,又得意:未来国王的情妇是他过去的情人——这会使他成为社会注目、议论的焦点……要是他能把这个女人夺回来,那该是多大的荣誉!安德鲁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认栽的男人。他是个军官,是个骑手,是个绅士,摔倒在地,永远要爬起来再登马鞍。这次,他主动追求卡米拉。于是,卡米拉重新投入了他的怀抱,比过去更加无力抗拒。卡米拉欣赏查尔斯,他年轻的激情融化了她的心,她喜欢他的智力超群,他们有相通的感性……但是,她深爱的人一直是安德鲁呻B克·鲍维尔斯——他让她接骨铭心。她最终决定,将自己的身心交付给这个男人。
  这期间,查尔斯却在咬牙忍受他在海上的苦役生活。“诺福克”号在“直布罗陀”海峡等他。马拉松似的培训结束后,他便要乘船远赴重洋,时间是11月8日星期一。他一直梦想着在布诺德兰特与卡米拉共度最后一次周末。可惜,那些绷着脸的长官在他的记录本上勾勾画画,便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们把查尔斯动身的日子提前了……是星期六,不是星期一!他们认为应该尽量缩短在中转站停留的时间,以避免激怒西班牙当局——西班牙昂贵的峭壁上挺立着凶险的“Albion”,那儿的主权问题让西班牙人动辄易怒。又是国家利益!这些冠冕堂皇的大帽子压来,个人的私生活就变得微不足道……而他的私生活是那么少,那么宝贵:忙中偷闲做一回真实的自己,和所爱的女人享受一段自由的人生——这念头一辈子都在他理想中强迫性地挥之不去。
  ①“Albion”:西班牙语的“英格兰。”直布罗陀原为西班牙领土,1704年为英国所占。——译者注
  11月5日,星期五。考试一结束,查尔斯就向那方不祥的孤岛进发了。登上“诺福克”号前,他没再见到卡米拉。岸上,只有一个马戏团表演杂耍。履历表上,他是个“普通”的海员。这“普通”海员配有两个保镖和一个专门看管王子私人物品和信件的佣人——和在剑桥一样,他的脏衣服必须和其他人分开洗,否则,王子的裤钗就会被某些收藏者当成纪念品偷走……
  驱逐舰驶进了地中海,开始了它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伟大事业。操纵这样一艘海船需要掌握好多令人生厌的技术,这经常使查尔斯倍感挫折,信心全无。他曾经幻想“皇家海军”飘荡四海的浪漫生活,而现在,这幻想显得那么遥远而幼稚。在这里,他空前地感到自己一无是处……不过,和从前一样,当沮丧到了极点,总是幽默把他从低潮中解脱出来。在给蒙特巴顿勋爵或卡米拉的信及每日必录的海员日志中(后者须经上级的审查),他把敏锐的观察力和对细节的嘲讽发挥得淋漓尽致——尽管这常给他自己带来麻烦。在海滨进行的模拟反叛演习最能启发他的思路——可以想见他的自我描述:徘徊在狂笑和恐怖之间,周围挤满了海员和叛乱者。前者“根本不会使枪”;后者“阴险至极地假戏真做,笨手笨脚地把又大又硬的土豆当手榴弹乱扔”。
  放假时,查尔斯在“布诺德兰特”又见到了卡米拉。然而,他感到两人充满魔力的小圈子已被打破。卡米拉正在离他远去,这让他无法忍受。好几次,他想把憋在心里的话找她问个明白,内心深处却害怕她回答。犹犹豫豫,终于欲言又止。圣诞节将至,他不能把宝贵的节假日虚度在家里。亚月的一个阴冷早晨,在那间两人曾经温存过的小屋里,查尔斯终于下定决心:
  “嫁给我……”
  “……亲爱的,我太爱你了,可我不能嫁你!其实你很清楚,我不是你理想的妻子。看着我:我像个生活在水族馆里的女人吗?”
  卡米拉的回答并未使查尔斯感到意外。这话她说过上百次。水族馆、大口瓶……他一个人呆在里面,像个水族生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忧郁而凄惨地游来游去。注定要这样吗?他知道是的。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但内心深处,他还留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像一个迷信圣诞老人的孩子。卡米拉泪水盈眶,却用胳膊压住,不让它流出来。
  “亲爱的,对不起,我伤着你了……可是,相信我,要是答应做你妻子,我会让你受伤更深。你看我像个英国王妃吗?”
  查尔斯没哭。他缓缓地走开,在窗前站定。酷寒之下,整个大自然都在白茫茫的压抑之中噤若寒蝉。黑色老树在灰色的天空中张牙舞爪,枝头一片霜冻。查尔斯感到寒冷钻入他的血管,又浸透他的全身。她不要他。那么,谁会要他呢?这星球就像个大口瓶,他在里面无休止地频频出访,仿佛一条王室的金鱼,展览在所有好奇的目光之前。这世上,还有没有一位懂事的女人,愿与他分担这奇特而过时的命运?
  卡米拉不要他。查尔斯的生活会自此而毁。现在,他已经知道,她又见到了安德鲁·帕克·鲍维尔斯,而且和他恢复了关系。奇怪的是,他并不恨他们。实际上,她对他从来都是坦诚的。每次暗示他们的婚姻大事,她总是报以大笑,她不会嫁给他——这一点她从不隐瞒。是他听不进去嘛!直到这个屈辱的早晨,她终于把话讲得清清楚楚,他才真正地感到绝望。要是查尔斯恨谁的话,也只能恨他自己!
  在精明的狄克叔叔面前,查尔斯未能掩饰自己的悲伤。他向狄克叔叔倾诉衷肠。老勋爵照例毫不客气地训了他一顿:
  “你这个傻小子!这样的事亏你想得出来!我经常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孩,说到通情达理,她比你强得太多了,而且这也不难!不过话说回来,查尔斯,用心想想吧!你可不是一般人。你是威尔士王子,血统高贵!你妻子将成为英国的王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卡米拉是个好姑娘,我第一个欣赏她。不过,显而易见,她不是做王后的料。她太有个性了!而且,她有过情史!作为未来国王,你需娶个处女为妻,听见了吗?帝国一点险也冒不得!想想吧,王后过去的某个情夫会在猎奇的小报上卖弄他的回忆录!这年头,谁也信不得!……不,相信我,感情和婚姻是两样东西,它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对你来说!看在上帝份上,别让青春虚度了!你是王国里最抢手的小伙子,那些姑娘你想要哪个就是哪个!你才23岁,谁让你现在就结婚了?能玩多久就玩多久吧!不过,将来找妻子时,可不能这么糊涂了!”
  狄克叔叔的意见发自肺腑,却也不是全无私心,蒙特巴顿勋爵有个外孙女,阿曼·娜契布尔,她是勋爵的女儿帕特里夏,即布雷布尔诺夫人之女。那时,阿曼只有14岁,还是个孩子,不过家里每个人都认为,要是王子耐心等上几年,她是威尔士王子的理想妻子。查尔斯目前还远谈不上结婚。他心已碎。摧心销骨之后,现在,轮到他变成碾碎别人心灵的刽子手了。

  绝望至极的王子比任何时候都更有魅力。23岁上,他过起了花花公子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并不适合他。“一切都要尽善尽美”,在这个可怕的标准下,查尔斯认识了自己。和从前一样,他听从狄克叔叔的忠告,严格遵循狄克叔叔为他制定的三条原则:“永远不找自己阶层以外的女人做情妇;永远不在情妇的家里会面;永远不给情妇写信,要写也只能写无关紧要的东西。”几年之中,被舆论界归人他名下的“未婚妻”不下60人,却没人相信他有什么真爱的女人。尽管他长了对扇风耳朵,被一些尖刻的文章说成一座“忘了关门的德国汽车”。尽管他也为自己长得丑而烦恼,但查尔斯的确有一种使人疯狂的魅力,尤其在他笑的时候:眯着一双眼睛,显得为自己的存在而抱歉——这神情只属于查尔斯。在男人真实的笑容面前,很少有哪个女人不被征服,尤其这男人是英国王储,她们就更加无力抗拒……
  查尔斯常带着这些情妇去剧院,然后请她们到白金汉宫三楼他的私宅中吃夜宵。为了躲避记者们的追踪,有些情妇是从地下室秘密人宫的。然而一人宫中,她们却逃不过侍从们的眼睛。宫里到处都是侍从,或走来走去地摆席、撤席,或伺候在走廊里,一声铃响,随叫随到。给情妇们吃的一般都是冷餐:熏鲑鱼,小鸡沙拉,桃子。一切都草草了事。即使上了床,那些女子们也忘不了该死的礼仪和规矩,这往往让人情欲大减。有时,她们会难为情地呐呐道:“我该叫您‘殿下’还是‘查尔斯’呢?”他没好气地低吼:“叫我‘约瑟王’好了!”斯蒂芬·班利给威尔士王子做了12年的房间主管,早上去叫王子起床时,经常见他一个人独守空床:昨夜从旁梯悄悄上来的伺枕女子早已悄悄而去。查尔斯想尽力忘记旧情,却总力不从心。他就像个过生日的小孩,吃过点心后,却说:“我玩了,可我不开心!”查尔斯也在玩,却不能从中得到快感。唉,少了卡米拉的生活真是没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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