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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阳光从窗外照进养心殿内,临窗榻上,乾隆表情严肃地靠着炕桌坐着,和珅得意地坐在一旁,两人的目光都集中的面前下跪的御史曹锡宝脸上,纪昀于旁边侍立着。
  只听乾隆道:“曹锡宝,你以虚词参奏,自认冒昧了吧?”
  曹锡宝急忙叩头。正要说什么,乾隆接着说:“朕立朝,纲纪肃然,大臣之中并没有揽权借势,窃弄权柄,威逼同官之人。这一点,我还有自信。你这样做,会开启门户党派之争,为此朕不得不处分于你,你可心服?”
  曹将头垂到地面说:“臣愿受罚。”
  曹御史叩罢首抬眼看着纪昀。
  纪昀早听出弦外之音,闭口不语而已。乾隆又对曹锡宝说:“按吏部之议,本应将你降二级调用。朕念你毕竟是监察之官,上书奏事乃是你的本职,受了旁人的愚弄,一时未察虚实,暂且不降级,加恩改为革职留任。”
  曹锡宝急忙叩头,谢皇上开恩。
  乾隆看了纪昀一眼,下床着踱步,说:“纪昀,你也给我听着。”
  纪昀忙说:“臣恭听圣训。”
  乾隆盯着纪昀说:“你们都是读书人,难道不读《易经》《易传》么?有句名言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乾隆的目光在纪昀脸停留片刻,又看了一眼曹锡宝,过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朕对你们说句心里话,朕有些事,或是或非,或对,或错,有些事不想让你们知道,否则就应了‘君不密’那句话了。而你们却妄加探听,就算知道了,耳闻了,能随便讲么?‘臣不密则失身’啊!就拿为曹御史而言,事机不密,险些给自己惹下大祸,不应该痛加思痛吗?若非朕宽大为怀,你能只罚个草职留任吗?”
  曹御史又叩头。纪昀在旁则面无表情。
  乾隆又叮咛一句:“纪昀,这句话你也要牢记心头啊!”
  纪昀说:“臣谨记在心。”乾隆看着纪昀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难以相信地摇摇头。
  一侍卫走入,禀告皇上说:“莫愁姑娘回来了。”
  纪昀一听莫愁,一下子来了精神,问乾隆莫愁不是已经回闽南了吗,乾隆笑了,说:“那是她奉了朕的密旨,去查一件案子。纪昀,事关重大,是朕让她不得对任何人说起,你可不要怪她呀。”
  纪昀说:“臣不敢。”
  莫愁大步上殿,身后背着一柄西洋宝剑,对乾隆行万福礼,道:“莫愁参见皇上。”
  莫愁在进来时已经见到了纪昀,给皇上行完礼,她对纪昀微微一笑。
  乾隆问:“案子办得怎么样啊?”
  莫愁答道:“已全部查清。”
  乾隆说:“那就好,你先休息一下,等朕批完公文,召你进宫,慢慢道来。”
  莫愁答应着:“是。”
  和珅满脸笑意地走近莫愁说:“哎呀,几日不见,莫愁姑娘越发俊朗了,连这宝剑背在姑娘身上都好像显得别致了许多。”
  莫愁说:“和大人眼拙了,这是皇上新赐给莫愁的。”
  乾隆笑道:“西洋进攻的把戏,朕留着也没用,就给了莫愁姑娘了。”
  和珅盯着宝剑,面部表情更为讨好地说:“哎呀,这等于是尚方宝剑呀。莫愁姑娘,日后和某跟你说话可得注意了,一句半句得罪了你,你宝剑这么一挥,咳,和某小命不保。”
  莫愁说:“和大人说笑了。皇上,莫愁先下去了。”
  乾隆命莫愁随时等着召唤,莫愁对纪昀笑笑走了。
  这一晚,纪昀和小月漫步在自家宅院中,纪昀吸烟苦思,小月跟随其侧。
  月光如水,时有流云,乍明乍暗,就像纪昀此时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
  小月见老师又挨训了,想安慰他,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听纪昀向她诉说。
  纪昀说:“皇上认定我是曹御史的后台,是我鼓励曹御史弹劾和珅的,我也无法解释,我毕竟要算个始作源者。”
  小月说:“你就不能闭门读书,少招惹和珅?”
  纪昀说:“不惹他?试试吧。……遇上军国大事,我和他争呢,还是不争?就怕到时候忍不住。”
  小月知道纪昀的脾气,说:“也是。非不让猴子爬树,难!”
  纪昀说:“不过皇上与和珅这么一唱一和,倒让我看出一些虚实来。”
  小月问:“什么虚实?”
  纪昀突然想一下,停住脚步说:“皇上说是为他修的,有虚有实,为他是虚,为另一个是实。”
  小月:“那是给谁修的呢?”
  纪昀摸起腰上别着的苏卿怜送给他的荷包,对着小月扬了扬。
  小月恍然悟出:“你是说,苏姐姐就在秀园之中?皇上想金屋藏娇?”
  纪昀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解释。”
  小月又觉得不太可能,说:“这可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纪昀肯定他的推测,认为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小月问:“就算老师料对了,可苏姐姐是皇上关起来的,我们又能怎么样?”
  纪昀说:“就算是皇上动议,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查实了,纪某必有办法救出她来。”
  小月说:“这事倒也不难,和珅在兰州的时候欠我好大的人情,我找上门去,胡搅蛮缠,不怕他不允。”
  纪昀担心地说:“和珅未必会买你这个人情。”
  小月一笑,说:“那也未必,和珅这人有时候还是蛮有人情味的。”
  纪昀想了想,觉得让小月去试试也好,小月正欲出门,被纪昀叫住。“小月,慢走,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纪昀说。小月问是什么好消息。纪昀故意说:“听见了,你不能惊天动地的…”
  小月想知道是什么事,乖巧起来,看着纪昀:“当然了纪老师,快说吧纪大人!”
  纪昀笑着说:“莫愁回来了,从闽南回来了。”
  小月大声惊叫起来:“真的?莫愁姐姐在哪?怎么不跟你回到府上来?”
  “看你,看你!”纪昀说:“今天的莫愁非昔日的莫愁了!”
  小月好奇地问:“有什么不同?”
  纪昀如实说:“她并不是回闽南玩的,她是奉皇上密旨去闽南查案的。如今身上有了一把尚方宝剑,非同小可了!”
  小月问:“尚方宝剑那么厉害?”
  纪昀说:“比圣旨、龙牌都厉害,有生杀予夺的权力,面剑如面君。”
  “哇!莫愁姐姐一步登天了。”小月叫着叫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纪昀:“那我还能不能见她?”
  纪昀说:“让我给你打听打听。”
  小月赌气地说:“哼!我就说,我莫愁姐姐让皇上给看上了,你还不信?不信!”
  光彩夺目的珠花被小月狠狠地丢在和珅府内书房的桌上。小月以此珠花与和珅进行“谈判”。她盯着和珅问:“你到底让不让见?”
  和珅明知顾问:“见谁?”
  “和大爷你还问我?”小月一指珠花,气愤地说:“苏卿怜姐姐!”
  和珅说:“苏卿怜?我宅子里没有。”
  小月逼近一步问:“你把她害死了?”
  和珅吓得后退了一步,苦笑着:“我没那么狠心。”
  小月紧张地又问:“她寻短见了?”
  和珅急忙说:“不能。她活得好好儿的。”
  小月环视着四周说:“哼,要赖!我到你后花园里看了,西边一道墙,里边有一处大屋子,是不是苏卿怜姐姐住在那里?”
  和珅笑笑不语,但脸上显然露出为难之色。小月肯定地说:“一定是卿怜姐!”
  和珅急忙说:“我可没说,那是你猜的!”
  小月问:“你敢说不在你房子里?”
  和珅小声说:“隔着一道墙,当然不在。”
  小月一听这话,立即说:“我要见她。”
  和珅问:“为什么?”
  小月说:“我来送珠花,这珠花是卿怜姐姐让我来找她的证据,所以我非见不可!谁也不知道我来,你不用疑神疑鬼。”
  和珅:“我知道,当然不是纪晓岚派你来的!”
  小月瞪大了眼睛看他,和珅低头“吃吃”笑着,看着手里新的扳指。小月执意要见。催促着和珅,和珅说:“你别下命令,不是我的监军了。”
  小月说:“你还欠我三大人情!”
  和珅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小月:“我还就是了。”
  小月说:“现在就还!”
  和珅见小月这般坚决,而且他似乎也希望有人将这件瞒天过海事让纪昀知道,以作为他手上的一个法码,便说:“好吧,这是你非要去,与我无关。我先去问问,让你见,你才能见。”
  和珅说罢起身,走两步又回头说:“我必须警告你,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对谁都不能讲一个字,否则自取其祸,我和珅概不负责!”
  和珅说着向后门走去,不一会儿,和珅带着内刘小太监呼什图走进来。
  内刘上下打量着小月,小月一见是个公公,有些吃惊。
  内刘说:“本来是谁也不叫进去的。和中堂好大面于,我就破回例给你一个时辰。出来以后,对亲娘老子也不能说。听明白了?”
  小月小心地点着头,从桌上取了珠花。内刘一伸手,说:“东西交给我,你跟我走。”
  和珅目送着二人走出去,暗自盘算着:“纪晓岚哪纪晓岚,我就让你知道个清清楚楚,看你有何办法。你要是敢将这事捅出来,难免杀身之祸;你要不敢捅,今后就别再惹我和珅!”
  想到此和珅发出一阵冷笑……
  苏卿怜正在卧房抚琴,架子上,一只大白鹦鹉低头闭眼打嗑睡。香烟袅袅,琴声幽幽。内侧掀一帘,小月跟着内刘进了门。苏卿怜闻声,忙以袖擦拭眼角,回头观看。
  小月奔了过来,卿怜见是小月,惊呼着站起来,二人拥在一起。
  内刘一见二人如此亲热,说:“二位慢慢说话儿,我在外面伺候着。”说着内刘退出去,放下门帘。
  二个姑娘双手相拉,小月看着卿怜说:“卿怜姐,又瘦了!你可想死我了!”
  卿怜忙问:“你怎么来了?”
  小月说:“还珠花呀。是你扔到我们轿子前头的?”
  卿怜点点头。
  小月说:“所以纪老师让我到这儿探探。和珅他推三推四的,好不容易才叫我进去。卿怜姐姐,和珅他未必安什么好心,你们要留神。”
  卿怜笑得很苦涩,说:“和珅……他不上这儿来,天天到门外请个安,他不敢进来。”
  小月忙问是怎么回事。卿怜背转身掩饰着泪光说:“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能讲……”
  小月环顾着周围陈设,惊讶不止:“哎呀,你这儿比宫里还阔气!”
  卿怜笑一笑,拉小月坐下。
  小月说:“带我进来的,似乎在哪儿见过,是个太监?”
  卿怜轻轻点头。小月惊叫着:“是皇……”卿怜急忙捂住她的嘴,看了看左右。
  小月生气地推开卿怜的手,站起来说:“他三宫六院的,排起来有二里地,怎么还……”
  卿怜急忙摇手,指着外面,示意小月。小月停住口,卿怜拉住她的手,两人坐下。
  卿怜伤感地说:“我并不情愿,但没有选择余地。”
  卿怜说着泪水流了下来,她急忙拭泪,但很快又露出无奈的苦笑,说:“皇上不要我进宫,说那里规矩大,太气闷,怕委屈了我,就安排在这儿。每次来,都是便装,谈诗论曲,说说笑笑,觉得很自在,……皇上说他心里也很苦,六宫粉黛虽多,可没一个能促膝交谈的……”
  小月说:“姐姐别傻了,我听莫愁姐说过,天下的男人骗女人的时候,都是这些同样的话。姐姐究竟打算怎么办?要早做安排呀,纪先生可是日日思念姐姐呢。”
  卿怜苦笑着说:“纪先生说过,像我这样的人,对自己是福是祸,很难说。确实,自在不自由啊!在杭州,是如此;在这里,是如此;在别的地方,大概也是如此……”
  小月说:“要不我来陪着你吧!”
  卿怜摇着头:“好妹妹,千万不要!皇上还真说过,让你来陪我,我不答应。我能忍,你不行,能把你憋闷死。”
  小月问:“那怎么办啊,就你一个人?”
  卿怜说:“我已经学会苦中作乐了,看看书,喂喂鸟,弹弹琴。闷了园子里溜溜……”
  说至此,又浩然欲泣,竭力忍住,半晌问道:“纪先生还好吗?”
  小月说:“还好,整天火烟袋不离口!前几天还敲了和珅一笔银子。”
  “我知道,他……”卿怜说着往上一指:“跟我说了。告诉纪先生,这样的玩笑,也少开为好。有些事,纪先生做不出来,和珅可做得出来。比如,今天和珅准许你见我,多半是故意要纪先生知道,引他上勾。你要告诉纪先生,千万不能有所表示,心里知道就行了。今后,也不要轻易惹他,就算为了我。”
  小月说:“纪先生一心思念姐姐,姐姐是否修书一封,也算给纪先生一点安慰?”
  苏卿怜想了想,拿起一个杯子,用杯底蘸着胭脂,在一张白纸上盖了大小不一,或大或小,或圆或缺的印迹。
  苏卿怜说:“好了,你拿去吧。”
  小月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卿怜说:“纪先生自会明白。”
  小月要往外走,内刘走了进来,对小月说:“对不住,皇上有旨,这里不允片纸只字传出去。”
  小月说:“没有啊。”
  内刘说:“奴才可要斗胆搜上一搜。”
  小月叫道:“你敢,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内刘说:“姑娘难道不知道奴才非男非女吗?”
  小月只好拿出那张纸,看了看突然说:“你瞪大了眼睛,看看上面可有片言只字。”
  内刘仔细看了看说:“就算上面无字,也得留份底子。”说着内刘拿过一张纸,依样画葫芦,将纸上的圈圈誊了下来。
  小月将那张印着红圈的纸放到了纪昀宅书房桌上,那纸上画满各种圈儿。纪昀看后击掌叫好。
  小月看着纸问:“又怎么了,几个圈儿有什么可好的?”
  纪昀说:“你哪里知道,这是苏卿怜写给我的一首诗。”
  小月睁大眼情问:“诗?诗在哪里?”
  纪昀说:“就在圈中。她这些困儿,翻译过来,就是‘相思欲寄无从寄,画几个圈儿代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小圈儿是我,大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整圈儿是团圆,半圆儿是别离。我密密加个圈,你层层知我意。还有那说不出的苦衷,只好一圈儿到底。”’
  说着纪昀热泪盈眶,小月也是满眼是泪,二人相对无语……
  过了一会儿小月问:“纪老师,不是都说你铁齿铜牙,足智多谋吗,难道就没办法把苏姐姐救出樊笼?”
  纪昀说:“办法倒是有,可这次咱们面对的是皇上。”
  小月问:“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纪昀说:“有计甚妙,只不过有件事情还要靠你,这事有些犯险,不知……”
  小月拍着胸脯说:“看你说的,只要能救出苏姐姐,小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纪昀说:“苏卿怜被关在秀园之中,和珅看管甚紧,又搬出宫里的侍卫太监来,谁都进不去。可有一个人,他们不敢拦也拦不住?”
  小月问是谁。纪昀说是和孝公主。小月一听便说:“只怕她没这个兴趣。”
  纪昀说:“你只要对公主说,和珅在秀园中私藏了一个女子,对这个女子百般折磨,那和孝公主侠骨热肠,岂能坐视不管?!不过此招甚险,万一纪某失算,皇上大发雷霆之怒,这造谣惑众拨弄是非的罪名只怕就要落在你的头上。”
  小月说:“为了苏姑娘,小月干愿冒险。”
  纪昀望着小月说:“真难为你了……”
  小月一笑说:“行啦,老师不用给小月垫砖!”
  养心殿内,乾隆如常日一样召见诸大臣。
  乾隆:“据莫愁姑娘明查暗访,陈辉祖自裁以后,新任闽浙总督上任不到一月,便故态复萌,重蹈覆辙,收受贿赂。他以为前任刚出了事,短时间内朕不会再注意浙江福建地面,没想到朕派人杀了他个回马枪。看来官员贪赃枉法,已有蔓延之势,不知众位有何良策?”
  和珅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奴才已经草拟了一个“议罪银子”制度,专门对付犯官。”
  乾隆让他具体说说。
  和珅得意地说:“‘议罪银子’,顾名思议,就是对督抚等地方大员,有过失罪行,议其罪而罚其银。比如读职、无能、失察、亏空,乃至收受属员馈赠、贿赂等,依据其罪之不同,令其自己出资,以赎金稍稍减免罪过……”
  众官员议论纷纷,纪昀低头闭目,似乎此事与己无关。
  乾隆问:“但不知这项制度具体针对哪些官员?”
  和珅说:“当然是各地总督、巡抚,还有布政使,以及盐政、织造、关税、监督等官员。”
  乾隆问:“实行此制有什么好处呢?”
  和珅说:“严罚以示惩戒,使他们心有所惧,不敢公然贪污贿赂,以免自掏腰包,交纳赎金。”
  乾隆问:“赎金定多少,怎么定呢?”
  和珅:“要看官阶收入多少以及该缺肥瘠而定,大致少者一万五千两,多至四十万两。”
  乾隆问此项收入划归何用,和珅说:“划归内务府。当然,也可留给地方,做水利工程等用途。”
  当乾隆问起由谁来主持此事时,和珅说可在军机处设置一专门机构。
  乾隆已经基本同意了和珅的意思,他说:“适才和大人已将此办法的内容、实施等等,大致说明了。我看,……还是你们先议议吧。
  众官小声议论,他们表示:“此办法既专惩贪读,又可实用,吏治之清,指日可待。”都认为可行。
  更有人说,“自己出资,稍赎罪戾,可使封疆大吏不因小过而罢斥,足见朝廷保全之意。”
  刘御史摇头摆尾出列高声说:“臣以为,还可让地方大员,自报过失,从重认罚。并做为定例,每年至少一次,给予机会,使其自省、自责、自警、自励,改恶向善,效忠皇帝。办法如此之好,焉有不实行之理耶?”
  皇上赞许地点了点头,刘得意洋洋而退。但这时,也有人提出,当须权衡利弊,应多加考虑。有人点头,却无人响应……
  刘御史又站出来说:“和中堂孩心竭虑,出此良策,实无权衡利弊,再行商讨之必要。”
  乾隆问:“谁有别的好方法,可以拿出来大伙儿看看吗?谁自以为比和大人高明,请讲!”众人闻听此言,自知不是和珅对手,皆敢不做声,殿上一片冷场。
  纪昀依旧低头闭目, 如置身事外。 乾隆早就看见纪昀那模样,指着他叫道:“纪昀。”纪昀睁开眼睛出列。
  乾隆沉着脸问:“你是上朝呢,还是坐禅哪?”
  纪昀说:“臣上朝,没坐禅。”
  乾隆说:“听不见你议论,反常啊!”
  纪昀说:“臣有时候也不说话,正常。”
  乾隆问:“正常?那对议罪银子一事,你如何看待呢?”
  纪昀说:“和中堂高明之举,附议之声盈耳,臣无话可说。”
  乾隆问:“无话可说?那你是赞同,还是反对?”
  纪昀说:“臣赞同也不是,不赞同也不行,故而无话可说。”
  乾隆说:“还是有话呀!你说说赞成的理由,不赞成的原因。”
  纪昀说:“臣一时思绪混乱,说不清楚,容臣回去……”
  乾隆打断他说:“不行!朝堂之上,须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
  纪昀无奈之状可掬,小声地说:“臣怕得罪人……”
  乾隆问:“得罪谁?说!”
  纪昀小声说:“臣怕和大人不愿意……”
  “说!”乾隆指着纪昀。
  纪昀退缩着:“臣怕皇上听了不高兴……”
  乾隆第三次指着他:“说!”
  “那臣可不得不说了。”纪昀说着看了一眼和珅。
  乾隆举指又要点, 闻听此言收了手指。 纪昀收起无奈相,面容整肃地说道:“和大人,议罪银子之事,你是考虑很久了?”和珅缩着脖子,一言不发。纪昀转向皇上说:“此议,看似严罚以示惩戒,实际上,像纵容包庇,使他们放心大胆,去为非作歹!”众官一听,内乎全都愣了。
  刘御史指责纪昀说:“你恶毒攻击,危言耸听,有何依据!分明是居心不良!”
  和珅却沉得住气,微笑着对纪昀说:“不是惩罚而纵容,你讲讲道理吗。”
  纪昀冷笑相对,十分冷静地说:“督抚有罪,理应立即革职听审,过去也都是这样做的。罪大必须严惩,该充军的充军,该杀头的杀头!否则为上不尊,上梁不正,如何约束下属?”听了这话,众官之中有人点头。
  纪昀指着和珅说:你这个办法呢,先不罢免,罚银数万至数十万,以充公用。其罪可以减免,当然也可以不予追究继续任职了。这岂不等于开了一道免罪保险之门吗!他们难道会自省、自责、自警、自励吗?不!已经交了保险金,自管放心大胆,大把大把去搂钱吧,怎么也得把损失补回来吧!至多不过再交一次罚银而已。枉法庇护,他还能清能廉吗?
  纪昀斥道:“所以,纪昀认为,此议一旦实行,吏治之败坏,指日可待!”
  和珅冷笑一声说:“这办法尚未实施,你就予见出恶果,不是危言耸听是什么?”
  纪昀说:“二十三年前,皇上下旨:‘着将斩、绞、缓决各犯纳赎之例永行停止。’同年,又下谕:限内退赃减等之例,着永行停止。’这是皇上以金钱为轻,以刑罚为重,果断下令,废止旧律。至前几年,皇上再次重申此令!和珅啊和珅,交议罪银子就能‘稍赎罪戾’,与‘退赃减等’有什么区别?你居然敢把皇上下令‘永行停止’的事,重又提出,难道要皇上于言而无信,自相矛盾的不义之地吗?”说着怒喝一声:“和大人,你知罪吗!”
  和珅“扑通”一声跪地,急忙朝着乾隆叩头,心慌意乱地说:“……我没想到……我不知。”一些附议之臣如刘御史,也都跪地叩头请罪。
  乾隆用力击案,勃然大怒:“此事不议了!退朝!纪昀,你随朕来。”
  乾隆言罢,悻悻地急步转向门外。
  乾隆之所以把纪昀留下来单独跟他谈谈,就是想告诉他一些他想忖已久的难言之隐。此时君臣二人在小径柳荫间散步,太监们远远跟着。
  乾隆停下来说:“那天,当着曹锡宝的面,朕说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其中深意,你可能也猜到了。”
  纪昀说:“臣不敢妄猜。”
  乾隆看着纪昀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二人继续散着步。
  乾隆走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笑道:“朕贵为天子,天子?毕竟不是天,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一如常人,无非形式不同罢了。你刚说朕大公,朕何尝没有私欲?你看不上和珅,朕却离不开和珅,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你说说,朕聊以自傲的十全武功、四库全书,没有银子打底儿,哪件干得成?若无和珅替朕理财,哪里来的银子?朕若叫你替和珅理财,你成吗?朕若让你替福康安带兵,你成吗?”
  “不行。”纪昀很认真地回答。
  乾隆说:“治理一个国家,至为复杂,什么人都得用,水至清则无鱼,如果都用你这样的人,也会天下大乱,你相信么?”
  纪昀想了想,又认真地说:“很有可能。”
  乾隆说:“坐而论道,所争无非一个理字,到今天还争不明白。办事,却复杂得多,明知道是好事,不到时机就不能做;明知道是坏事,一时之间还就得容忍。”
  纪昀看着乾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乾隆所说听上去似乎也很有道理,眼见皇上把这个底都交给他了,纪昀还能再说什么呢。
  当天夜里,和珅将刘御史及他的众党羽们叫到了和府小厅,众人皆坐,唯独和珅气急败坏地来回走着。和珅边走边气不过地说:“我这是为皇上着想!那内务府,开销日大,入不敷出啊!纪晓岚这么一揽……唉!”
  有个官员看着和珅那样子,附和道:“不狠狠整治他,不行啊!”
  “早就该收拾他了,抓不住机会呀!”他边上的一个岁数大的官员说。
  和珅说:“我何尝不知,纪昀不除,我难未己呀。众位放心,和某已下了一个诱饵,不日纪昀就可上钩,各位等着看好戏吧。”
  刘御史问:“什么诱饵?”
  和珅露出一丝笑意:“天机。”说着神秘地指指天上。
  小月因有纪昀的托付在身,天一亮便来到和珅府内的后花园,此时她急于见到苏卿怜。正巧和珅匆匆迎了出来。和珅看着小月,脸上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小月姑娘又来了,有何公干呀?”
  小月一见和珅,立即出示手里的龙牌说:“我有龙牌,你难道还不放行?不让我去见苏卿怜姐姐吗?”
  和珅一笑问:“你从哪儿借来的龙牌?”
  小月说:“从和孝公主那里,我是奉公主之命,代为公主看望苏卿怜姐姐的。你不要纠缠不休啊?”
  和珅一躬身子道:“不敢!小月姑娘请吧!”和珅目送着小月进了园子。内刘边回头边匆匆走出来。一见和珅忙问:和大人,小月姑娘进了园子就乱闯,怎么办?
  和珅问:“刘公公,你想不想回宫中当差呀?”
  内刘说:“当然想了,在这里有什么油水。”
  和珅说:“那好,你听我的,把站班的都撤了,我保你不日就将回宫。”
  内刘着急地说:“撤了站班的,苏卿怜要是跑了,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呀。”
  和珅哈哈笑道:“你放心,皇上砍也不会砍你的脑袋,有纪大烟袋顶着呢。”
  内刘眨眨眼,恍然大悟,叫道:“和大人好妙计呀。”
  小月进到园子里后,一路上飞快跑着,径直闯进了苏卿怜卧房。见到苏卿怜她气喘吁吁地说:“卿怜姐姐,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走!”说着不由分说地拉住苏卿怜望外走。
  苏卿怜说:“我不能跟你走,那样你会有麻烦,纪大人也会有麻烦的!”
  小月拿出龙牌说:“我手中有龙牌,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苏卿怜一看龙牌叫道:“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吗?”
  小月说:“我不怕,只要能救出你来,我死都不怕!”
  苏卿怜说:“不不!小月,我不能跟你走!我是钦定的罪犯之女。”
  “走吧!我们赶快走吧!”小月想都不想,硬拉着苏卿怜出了房门。
  小月不计后果所做之事,很快便传到了乾隆那里,乾隆一听,顿时勃然大怒,派人叫来了纪昀,他拍着龙案道:“纪昀,你如实说,小月拿着和孝公主的龙牌去和珅府上放走苏卿怜,是不是你指使去的?你若不认,我这就叫人把那小月拿下,当着你的面,大刑伺候。看她供不供出主使之人。”
  纪昀没有正面回答乾隆,而是问道:“皇上为何为一犯官之女,发此雷霆之怒?难道皇上将她留在和大人府中是另有用心吗?”
  乾隆反问道:“纪昀!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呀!”
  纪昀说:“皇上金屋藏娇,就不怕史官在这大清史上写上这么一段花絮贻笑后人吗?”
  乾隆问:“你不要假装君子,我且问你,假如你碰上这么一个才貌双绝的美人,你会不动心吗?”
  纪昀想了想:“我呀,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乾隆等纪昀停下来看着他说:“你说了三十九个动字,为何不许朕动心一次?”
  纪昀说:“皇上真是搏闻强记,难道不知臣这三十九个动字是有典故的吗?”
  乾隆问有何典故。纪昀说:“因为孔子云,四十而不惑。所以,前三十九年是可以动心的。而圣上显然已过不惑不年。”
  乾隆暗自为纪昀的说法叫绝,但嘴上并不想认输,他说:“好!算你有理,可你支持小月私放钦犯,该应何罪呢?”乾隆说着转向和珅问:“和大人,私放钦犯,该当何罪呀?”
  和珅说:“该当充军。”
  纪昀说:“苏卿怜是犯官之后,她难免心有怨隙,臣令她远离皇上,那并非为了一己私利。臣与她非亲非故,这私放二字,可编排不到臣的头上。臣所做者,全是为了天地良心,为了皇上呀。”
  乾隆说:“好你个铁齿铜牙!还说无亲无故,可真冠冕堂皇。我问你,看守太监呈上的这张纸是当日苏卿怜给你的信件的副本吧,说,什么意思?”
  和珅听了乾隆的话立即将那张画满圆圈的纸伸到纪昀面前。
  纪昀看着纸说;“这上面片字皆无,臣不知苏卿怜是何意。”
  乾隆问:“不知何意?朕说一说,你看看朕猜得对不对。她这些圈儿,翻译过来,就是这样的‘相思欲寄无从寄,画几个圈儿代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小圈儿是我,大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整圈儿是团圆,半圆儿是别离。我密密加个圈,你层层知我意。还有那说不出的苦衷,只好一圈儿到底。’纪昀,朕猜得对不对?”
  纪昀也暗自吃惊,没想到乾隆猜得这么准,说:“皇上英明,臣无话可言。”
  乾隆说:“这么看,说你个私放不算冤枉你吧?好,纪昀,既然你认罪,朕可就要下罚单了。此卡非同小可。须得将你一降到底。你不总说崇文门官吏横行霸道吗,朕就把你贬到崇文门,做个门吏,你觉得怎么样?”
  纪昀只有面对现实,他一鞠躬,道:“谢主龙恩。”
  京师崇文门外路边上,设桌椅凉棚,和珅设酒宴请纪昀,纪昀穿着门卫服饰。和珅满脸笑意,举着杯说:“来,你还是以茶代酒,干。”二人饮毕,和珅叹息了一声。
  纪昀放下杯子,说:“和大人好计策,已将纪某套在其中,难道还想要了纪某的老命吗?”
  和珅急忙说:“这你可冤枉和某了。”
  纪昀说:“你放小月见苏卿怜,又故意安排太监站班的都撤走,纪某被你牵着鼻子,一步一步走入瓮中。”
  和珅说:“我可是连环计,一石三鸟,你没看出来嘛?”
  纪昀道:“纪某只知自己是其中一鸟,另外还有两鸟?倒没看出来。”
  和珅说:“一,和某此计让你纪晓岚当了门卫;二,和某此计假借你手救了苏卿怜。和某也是菩萨心肠,早就有搭救苏卿怜之心,只不过一直没找好替罪羊罢了。至于第三嘛,和某保全了皇上的尊严和威仪,也算功不可没。”
  纪昀故意地说:“一石三鸟,原来皇上在和大人心中也是一只鸟。”
  和珅听后惊慌失措地说:“和某随口一说,纪大人可别当真。好在只有你我二人,没有凭证。”
  纪昀笑道:“纪某到此地步,早没了争强好胜之意,和大人放心,纪某不会抓你的小辫子的。”
  和珅叹道:“唉,你这一出宫,和某我没有了高明的对手,寂寞啊,寂寞!”
  纪昀说:“那是你自找,后悔什么?”
  和珅说:“我没后悔,只是叹息。”
  纪昀说:“用不着叹息,又不是生离死别,这崇文门离宫里也没几步路程,说不定哪一天纪某就重回宫中看望和大人呢。”
  和珅笑着点点头说:“那好,但愿纪大人经此一劫,到时能与和某和睦相处。”
  纪昀站起来说:“和中堂请回吧,我也该上岗了。”
  和珅也站起来,神情中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好自为之吧纪大人。你放心,虽然你仇家不少,可没人敢落井下石借机害你,因为和某还舍不得你!”
  纪昀一揖手说:“那就感谢不尽了,回见!”
  这一日,乾隆在处理日常公务,小太监在一旁伺候着。乾隆看着一本奏折皱眉凝思,久久不落笔。这时忽然听到有小月的说话声,他朝外面叫了一声:“小月!”外面传来小月赌气的声音:“小月没在这儿!”
  乾隆放下手上的折子说:“你给朕出来!”
  小月低着头溜边儿进来,跪下小声说:“小月给皇上请安,并请皇上饶恕小月的大逆不道之罪。”
  乾隆看着跪着的小月道:“行了,你也别装不好意思。有你这句话我的气也消了。你呀你,对老师真是忠心耿耿,竟抬出朕的小公主来,跟老师学的攻心战术,用得也不错!”
  “小月瞎用。”小月说着看了一眼后面,只见莫愁被一太监引着走了进来也跪在地上。
  乾隆一见莫愁便知道她是为纪昀和小月之事而来,但莫愁一语不发,只是用一双眼睛肯求着乾隆。乾隆一笑说:“我知道,若是不放纪晓岚一马,你也像小月一样跪在地上不起了,朕真不明白,纪昀为何如此深得你们这两个女人之心?好了,看你们的面子,正好朕也有点想念纪昀了。不过,这个台阶怎么下,朕倒还得想想,毕竟君无戏言。”小月、莫愁站起来,谢过圣恩。
  乾隆说:“小月呀,你得好好谢谢莫愁,要不是莫愁,一而再地为你求情,我会让你吃尽苦头的,而且也不能便宜了那个纪大烟袋!”
  小月问:“莫愁姐姐,你说让我怎么谢你呢?最好是和我一起回到纪大人府上,我给你做几样小菜,我们痛饮几杯,跟我们说说你是不是在皇上这儿受苦了……”
  乾隆急忙站起来,走到御案前:“哎哎,慢点,怎么会是跟着我是苦呢?”
  莫愁、小月,见他把此话当真了,二人大笑起来。
  崇文门门洞外,纪昀持刀站在门前,样子有些滑稽。苏卿怜从城门外走过来,出现在纪昀面前,纪昀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苏卿怜。
  苏卿怜:“纪大人,小女子往日自命清高,没少得罪大人。这次流落民间,才知道了大人的官声才名。卿怜不愿以一己之利让天下百姓失去您这么一个大清官,我这就去找皇上自首。”
  “糊涂。”纪昀责怪着,朝里面叫道:“来人,关上城门,把这女子赶出门去。”
  纪昀说着往外直推苏卿怜, 其他几个门丁不解地看着他。 纪昀冲他们喊着:“快关大门呀!”
  苏卿怜对那几个门丁说:“你们听着,我是钦犯苏卿怜,凡有捉拿我献给皇上者,皇上必有重赏。”
  几个门丁愣了一下,但他们马上明白过来,都涌上来,锁住苏卿怜,将苏卿怜带入城内。
  纪昀看着他们远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长饮起来。
  一只手递过一块丝帕,纪昀抬头一看,是乾隆,后面跟着和珅、小月。
  纪昀视而不见,只是喝酒。乾隆责备他说:“纪昀,才离庙堂几天怎么就连规矩都忘了?见了朕也不拜吗?”
  小月急忙道:“皇上恕罪,纪昀他喝醉了。”
  乾隆说:“嗷,连酗酒的毛病也沾上了,看来这城门门吏中不良之风真是不少呀。不过纪昀,朕看你没醉呀。”
  和珅使劲拽乾隆的衣襟做暗示,一边他又对乾隆说:“皇上慎言,他是醉了。”
  乾隆坚持认为纪昀没醉。和珅急了,指着纪昀对皇上说:“他大醉呀!”
  乾隆哼道:“没醉。”
  纪昀睁眼看着乾隆问:“皇上说什么,臣没醉?”
  乾隆斩钉截铁地说:“没醉。”
  纪昀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脸严肃地问:“皇上既然知道臣没醉,为何要把臣发配到这里?”
  和珅急忙说:“纪昀,皇上说的是酒醉之醉,而非罪过之罪,你别想拣便宜。”
  纪昀一指四周说:“此处人人听见皇上说纪昀无罪,难道君有戏言?”
  乾隆笑道:“嘿,又上了你这老小子的当了。好啦,既然朕误说了你没罪的话,君无戏言,算你拣个便宜,起来官复原职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乾隆说完转身往城门内走。纪昀得意地对小月眨眨眼,小月低声地:“别得意,是皇上故意卖个破绽给你。”纪昀听后心中有了些底,追上乾隆,一鞠躬:“多谢皇上。”
  乾隆停住问:“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纪昀说;“罪臣不知。”
  乾隆说:“告诉你吧,朕主要看的可是莫愁姑娘的面子。”纪昀看了一眼小月,小月点点头。
  纪昀说:“臣是知恩图报的人,不过,皇上,苏卿怜之事。”
  乾隆一摆手说:“好啦,好啦,朕自有安排。”
  苏卿怜独坐在被关押的厢房内,脸上十分坦然。和珅走了进来。苏卿怜看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一边。
  和珅小心地将一柄黄金剪刀摆在苏卿怜面前,说:“这是皇上赐给你的,皇上让你对针织女红细加操练,别整天吟诗作赋的,心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和珅怜惜地看了一眼苏卿怜,悄悄走了。
  苏卿怜拿起剪刀,缓缓地夹住自己的一头青丝。随着剪刀的开合,苏卿怜一头乌黑长发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纪昀有些焦急地站在院子中,他在等待着小月打听消息。正好小月从外面走了回来。纪昀急忙问:“打听到苏姑娘的下落了吗?”
  小月叹息着说:“苏姑娘已经出家了,不知云游到何处去了。她在牢房中留下一首词,莫愁姐抄下来了,老师请看。”
  纪昀看着小月递给他的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此心远送浑河岸,斟别酒,唱阳关,临别无语空长叹,酒已阑,曲未残,人初散。心长怀去后,沓鱼雁,对遥山,当时无计锁雕鞍,去后思量悔应晚,别时容易见时难!”
  纪昀痴呆呆地自语着:“……当时无计锁雕鞍……别时容易见时难……见时难……”
  小月在一旁心酸地问:“老师,苏姑娘大好佳人,难道就这么伴着青灯了此漫漫人生吗?”纪昀摇头说:“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无用。”
  小月见纪昀情绪低落,鼓动着纪昀说:“老师铁齿铜牙,死人都能说话,对你来说,只有尽力不尽力,断无可行不可行。”
  纪昀说:“皇上为此必定正在盛怒之下,再去撩拨他……”
  小月有些生气了:“老师原来是顾虑脑袋上的花翎呀。”
  纪昀说:“岂止是一根花翎,真惹恼了皇上,恐怕连顶花翎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小月逼近了一步问:“老师,你怕了?”
  纪昀说:“人固有一死,但为红颜知己,放弃天下百姓,我得盘算一下,是否值得。”
  小月这回是真生气了,她盯着纪昀说:“真没想到这等话会出在你纪晓岚口中,看来苏姑娘除了出家也就别无它路。原来对你们而言,苏姑娘只是一个算盘珠子,无足轻重。和珅喜欢他,可为了讨好皇上就拿她当礼物;老师喜欢他,却为了千古功名而选择放弃。老师,你教我四书五经,机灵百变,可从我来没教过我,天下男人都是这种薄幸负义之人!”
  纪昀说:“小月,你这一番话真让老师我汗颜,好吧,就依你,咱们再救那苏卿怜一回。”
  小月问:“有办法吗?”
  纪昀说:“还有我纪昀想不出来的办法?不过,这书可得借莫愁之力了。”
  “莫愁?她现在成天在宫里陪皇上说话,只怕分身无术呀。”小月说。
  “咱也不要她出钱出力,只让她传个话过去,就说眼下满京城都在传扬,皇上把一个绝代佳人给发配到了庙里。如此这般就行。”纪昀说。
  乾隆把着莫愁的手,教莫愁写大字。写着写着,乾隆感觉没什么意思,放开了莫愁,道:“朕这几日心绪欠佳,久未出宫,不知市井间又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啊?”
  莫愁说:“新鲜事倒是有一桩,是与皇上你有关的。”
  乾隆问:“与朕有关?你快说来听听。”
  莫愁说:“百姓们都夸奖皇上呢。说皇上不为女色所诱,将那犯官的女儿发配到了庙里。”
  乾隆惊得什么似的,看着莫愁:“什么?百姓都这么议论?”
  莫愁答应着:“是呀。”
  乾隆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这就奇了,这事只有你与和神知道,百姓怎会得知?防民之口,胜于防川,果然不假呀。”
  莫愁问:“莫非皇上怀疑是莫愁走露了风声?”
  乾隆说:“你对朕一片忠心,朕怎会怀疑于你呢,定是那和珅走露的风声。来人,传和珅来见朕。”
  莫愁打断他问:“皇上要和珅来做什么,难道让他把苏卿怜给您找回来吗?”
  乾隆说:“看你说的,朕岂是朝三暮四之人?只不过朕实在不愿意百年以后,落下个无情无义的骂名。你要知道,百姓论始终是偏向于弱者一面的,是个女子,则更加偏向,若是绝色女子如您莫愁这样的,那朕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莫愁说:“皇上只知男人的难处,哪知道做女人之难。”
  乾隆说:“好了,谁都不易,都怪那和珅嘴不严,坏了朕的大事。”
  莫愁道:“皇上要是为此事专门召来和珅假以颜色,不如忍过今天,等明天上朝之时,再和他理论。”
  乾隆想想也对,说:“莫愁说的也是,倒是朕操之过急了。”
  第二天等待上早朝时,和珅正春风得意地与众臣议论著。只听和珅说:“他纪晓岚恃才做物,你才高八斗,高得过皇上吗,这不,说让他去了崇文门,一品大员成了个站岗的。若不是我在皇上面前求情,纪昀只怕今日还在城门口给各位请安呢。”
  正好纪昀走来,听到了和珅的话,他走到和珅面前,连给和珅深鞠了三个恭:“给和大人请安。”
  和珅退后一步问:“这是怎么话说的?”
  纪昀说:“纪某看和大人印堂发暗,想必要有祸事临头,所以把那后事时的礼数提前给和大人尽了,免得和大人放心不下,说纪某不敬死人。”
  和珅瞪着纪昀说:“纪昀,你这是什么话,一张嘴怎么跟乌鸦似的,大早晨起来就咒和某!”
  纪昀说:“和大人必定不信,上殿便知,我看和大人多半逃不过今日。”
  这时传来太监的喊声:“圣上驾到,上朝。”
  和珅小声对纪昀说:“下朝以后和某再和你理论。”
  大殿之上,庄严肃穆,乾隆高高在上,群臣站在殿下。乾隆今天没有问奏折,倒说了一样一段话:“朕今日早起,见路上情景,偶得一联,不知哪位能对。”
  和珅笑了,急忙说:“陛下请讲。”
  乾隆说:“这上联是:‘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和珅,既然你接口了,就请你对上一对吧。纪昀,你也算一个。”
  和珅思索着,半天想不出来。
  纪昀不假思索地说:“回皇上,臣对不上。”
  乾隆问:“为何如此轻易放弃?”
  纪昀说:“皇上此联,有声有色,因势象形,将那鸡爪犬印巧比为梅花竹叶,更让人想起雪泥鸿爪,叹人生苦短。此联貌似平易,实为绝对,臣无能为力。”
  乾隆笑了:“别人呢?和珅,你呢?”
  和珅见纪昀都不敢对,自己也只能放弃,说:“奴才也对不上。”
  乾隆说:“纪昀乍一听闻便知不能,你还要思索片刻才知难对,由此可见,同为学士,各有高低。”
  和珅低头说:“奴才知道。”
  乾隆说:“这上联折腾得朕寝食难安,难道就没人能对出来,让朕一听为。快吗?”
  和珅说:“纪大人若对不上,想必别人也是枉然。”
  乾隆故意说:“谁说的,我记得有个女子就曾对出过朕的绝对,她叫什么来着?”
  纪昀立即答道:“禀皇上,她叫苏卿怜,是犯官王亶望的义女,眼下关押在牢房里。”
  乾隆说:“和珅,把那女子给朕请来吧。”
  和珅吃惊地说:“皇上不是赐了她金剪……”
  乾隆说:“对,朕对她是有此嘉奖,那是为了让她不要只沉溺于琴棋书画,对女红针织也得细加操练。她的针线活有长进了没有啊?”
  “禀皇上,苏卿怜本就心灵手巧,她的苏绣早在兰州一带大有盛名。皇上请看,这就是她当年送给臣的荷包,臣被兰州匪徒所绑,幸亏匪徒认得这件苏绣,这才放臣一条生路。”纪昀说着献上荷包,乾隆接过来,细细地把玩着荷包。半晌他说:“和珅,去把人给朕请来吧,也让满朝文武知道。”和珅吓得直冒汗。
  乾隆催道:“去呀,磨蹭什么。”
  和珅急忙跪下说:“皇上,那女子已经出家为尼了。”
  乾隆故意问:“出家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出家了,苏卿怜既然吟诗做赋,说明是性情中人,怎么会看破红尘呢?是不是你在看守当中有什么威逼行为,她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呀?”和珅吓得连连磕头,不知如何是好。
  纪昀说:“皇上,那苏卿怜本是犯官之女,戴罪之身,出家为尼倒也算得其所。百姓们纷纷为此夸赞皇上英明呢。”
  乾隆斥道:“胡说!朕文功武略,难道容不下一个弱女子?就算她是犯官之后,也可以规束管教,让她重新做人嘛?和珅,人是朕交给你的,你好大胆子,竟然擅做主张。朕就找你要人,二天之内,交不出苏卿怜,你这大学士也就不用当了。”
  和珅吓得面如死灰,说:“奴才该死,奴才一定尽力。”
  退朝的路上,和珅在夹道中追上纪昀,对纪昀连连做揖。
  纪昀笑着问:“怎么,和大人相信纪某相面的本领啦?”
  和珅说:“全靠纪大人帮忙,过了这关,和某就算欠你大大一个人情,来日必当厚报。”
  纪昀装傻道:“纪某不知该如何帮助和大人呀?”
  和珅说:“求纪大人先对上皇上那个上联,让和某缓上一缓。”
  纪昀说:“当日你我曾击掌为誓,为救苏卿怜,今后谁也不许应对皇上的绝对,誓言今犹在耳,和大人难道就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和大人可以不守誓约,纪某可怕毁约之后遭那口舌生疮的报应。”
  和珅说:“纪大人就算不肯违誓,出个主意点拨一下和珅总可以吧?”
  纪昀道:“这倒可以,我问你,那苏聊怜一介弱女了,离开京城不过三天,能走出多远去?她削发为尼,特征明显。和大人党羽满天下,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悉数发动起来,还愁找不到一个小尼姑?不过此事是大人你走麦城之事,依纪某愚见,也不便过于张扬,不是那信得过的,和大人可不要乱托呀。”
  和珅擦着汗说;“和某也是急糊涂了,多谢纪大人指点。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尽其人力,还是找不到,该当如何?”
  纪昀说:“和大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要你尽了心,他出了气,皇上还能真为一个苏卿怜难为你和大人不成?”
  “纪大人说得是,但愿你这次料事如神。”和珅说着匆匆而去。
  没过多久,小月便走进纪晓岚府宅,把她刚打听来的消息告诉纪昀。小月说:“果然不出老师所料,这两天,直隶、热河、天津、山西,京都周围和珅的亲信一个个忙得四脚朝天,侦骑四出,寻找苏姑娘。”
  纪昀问可曾有苏卿怜的消息,小月摇了摇头。纪昀问:“那些帮和珅找人的官儿们的姓名职务都记下来了吗?”
  小月交过一个名单。纪昀看了看说:“好,咱们这就去见皇上。”
  纪昀连夜进宫,对乾隆呈上名单。
  纪昀道:“皇上请看,名单上是这两日帮和珅四下寻找苏姑娘的各省官员。仅京城附近,就达二十七人。皇上不是说和珅结党营私苦无证据吗,现在有此名单为证。”
  乾隆看了看:“这么多,难道都是和珅的死党?”
  纪昀说:“皇上圣明,皇上此次疾言厉色,因苏姑娘之事对和坤大加申斥,那是他近几年来少有之羞耻,若非心腹,和珅怎会将此等事托负给他们。”
  乾隆说:“朕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珅自以为聪明。没想到有你在他身后。”
  纪昀道:“臣只是灵机一动,顺水推舟,并非处心积虑,早有预谋,请皇上明察。”
  乾隆问:“苏卿怜可有消息?”
  纪昀说:“尚无消息。不过,照和珅这个找法,只怕不出三天,必有结果。”
  乾隆说:“传旨和珅,苏卿怜别找了,朕罚他五千两银子,捐给京城附近各处尼姑庵,算是了结此事吧。”
  纪昀说:“皇上难道不愿让和珅党羽充分暴露吗?”
  乾隆长叹一口气说:“暴露了又能怎么样,朕想起山东潍坊有一个县令叫郑板桥的一句名言,难得糊涂。”
  纪昀沉思着点了点头。
  乾隆说:“既然找不到苏姑娘,朕那个绝对,就着落在你头上吧。”
  纪昀道:“禀皇上,臣别说是对不出,就算对得出,臣也不对。”
  乾隆问:“为什么?”
  纪昀说:“臣想把这个绝对当作一种纪念,让皇上及后人难忘苏姑娘的才华。”
  乾隆说:“好好!你这个纪大烟袋呀……行啦,下去吧。”
  纪昀独自走到郊野小石桥上,自言自语:“‘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雁过尚且留声,苏姑娘,你怎么就踪影全无呢?难道你就是天上的仙女,不属于这红尘人间?”
  小月在远处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也跟着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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