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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李德林对形势的一番分析,使杨坚又哭丧着脸,心想:当皇帝原来是
  刀尖上讨生活。

  在西厢密室里,高颎在陈述军情:尉迟迥据有太行山以东十一个州,兵力二十多万;他的侄儿尉迟勤,据有青、兖等六个州,兵力约六万;司马消难据江北九个州,兵力约十一万;益州总管王谦据四川全境,兵力约九万。这四支叛军,总数四十多万,差不多控制大周天下三分之一地盘。
  杨坚、李德林、郑译、刘昉等边听边看墙上的大地图,不觉大汗淋漓,神情十分凝重。
  经商议确定:以梁睿为西路行军元帅,率领于义等四个行军总管,讨伐四川王谦;以王谊为南路行军元帅,率领李雄等四个行军总管,讨伐江北的司马消难。
  调兵遣将刚告结束,河阳送来了紧急军情。韦孝宽元帅府长史李询密报:行军总管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等三人有受尉迟迥重贿迹象,以致军临沁水按兵不动。
  大家听了这个消息,神色又为之一变,韦孝宽帐下有六个总管,如今三个受贿,那还了得!
  郑译跳了起来,惶遽地说:“要……要走马换将,把三个人撤下来!”
  刘昉也惶惑不知所措:“那,那该当派谁去?”
  没有人应得出,因为再也无将可遣了!三路兵马总共出动了十五个行军总管,再勉强提出的人头,委实摆不上桌。但军情瞬息万变,万一受贿的三总管倒戈,当真不堪设想。
  刘昉忽萌开溜的念头,他觉得置身于这个旋涡之中危险之极;但理智告诉他溜之不得了,果真大事不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定被逮了回来。
  便在这时,执事前来禀告:李浑、于让二人押解尉迟迥叛党回京。
  这无疑是好消息。为了稳住核心人物的情绪,决定在密室召见李浑、于让二人。
  李浑不仅押来了尉迟谊,还代父亲李穆送了把熨斗,转告杨坚说:“愿丞相执此威柄以慰安天下!”
  大家相视而嘻,在这关键时刻,李家态度如此明朗,当真是雪中送炭!
  李浑见杨坚笑逐颜开,又从绣囊中取出一物,恭送杨坚面前,道:“这是家父的一片心意,望丞相笑纳!”
  那东西金光闪闪,原来是十三环金带,本系天子的饰物,那是当年周武帝赐给李穆的,臣子自然不敢服用,只有将这份恩典供奉着。如今将它转赠给杨坚,内涵太丰富了。
  刘昉暗忖:这东西你李穆反正不敢用,送给杨坚,做过顺水人情,倒也乖巧。
  郑译暗想:当今天下谁不想当皇帝?你李穆既然无望称帝,晚上没人时将这十三环金带佩带身上,过把瘾有何不可?这李穆,呆子!
  杨坚暗道:李穆将周武帝的赐物转赠与我,说明他与周室分手决绝了!很好!
  高颎寻思:他赠天子饰物与大丞相,自是暗含劝进之意,也点破了大势之所趋。妙!
  李德林则想:此事传扬到军中,对稳定将领的心思必有奇效!
  而于让父亲于翼与尉迟迥的决裂,则是意外的收获。于翼是周文帝宇文泰的女婿,他的倒戈,对皇亲国戚必将产生深远的影响;而于翼还是一名骁将,放在幽州,势必对尉迟迥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自然也就牵制了相州的一部分兵力,使他不能全力以赴西征。
  李穆、于翼态度一明朗,全盘棋都活了!
  杨坚亲送李泽、于让出门,要二人在丞相府贵宾室歇歇,他要亲自设宴为二人接凤洗尘。
  大家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郑译说,可以让李穆、于翼去顶替三个受贿的总管。大家都点头赞成,但李德林摇头。
  他说:“临阵走马换将,历来都要败事。过去燕惠王信谗,用骑劫代替乐毅,结果败于田单;赵惠文王听间,以赵括代替廉颇,有长平之败,四十万赵卒为白起坑杀……”
  “嗯嗯!”郑译不禁冷笑了一声,他与刘昉对李德林有很深的成见,他两人引杨坚出来辅政,郑译原来是要自任大司马的,刘昉要自任小冢宰的,由于李德林反对,两人都落了空,都恨得咬牙切齿。今闻李德林的议论大有破绽,暗忖:机会来了,可以出击了!于是先冷笑一声。
  李德林停下,让郑译说话。
  郑译说:“公辅引古证今,但不知崔弘度是廉颇,还是李穆是廉颇?更不知于翼是乐毅,还是梁士彦是乐毅?”
  但高颎已听懂李德林的话,出来解释道:“公辅之意不在谁与谁攀比高低,而在于临阵走马换将,将出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情形,这种情形最容易打败仗。”
  李德林续道:“这两组人无需攀比……”
  刘昉打断道:“为何无需攀比?”
  “因为李穆、于翼二人动不得!”李德林说。
  郑译冷笑:“需知崔弘度是尉迟调的姻亲,梁士彦与王轨是老搭档……”
  杨坚断然说:“让公辅说完!”
  李德林这才继续道:“如果将李穆、于翼调往河阳,便等于将幽州、并州都让给尉迟迥,这还是其次;万一突厥南下,我们没有幽并这道屏障,他们简直就可以长驱直入打到长安!所以,李。于两将已经是一人当两人用,决计动不得!”
  杨坚叹道:“说得有理!再说下去!”
  “这两人既不能动,其他各将也都派上了用场,那么,勉强选拔三人去顶替原来的三总管,都是赵括换廉颇的局。当年赵括在长平大败,四十万人坑死。请主公与各位注意,那长平与河内相去不远,差不多是同一区域,赵国人的覆辙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重蹈!”
  杨坚又问:“那前线的事该当如何解决?”
  李德林道:“三军迟疑不进,其实不怪。值此天下大乱之际,除主公与尉迟迥二人势在骑虎不得不观望外,许多将领都心怀观望,都想等赢面大一些,这才投注,其实世态便是如斯,你逼得太紧只有坏事!你说韦孝宽有无心存观望?如果元帅都心存观望,六总管能不观望?再加近来多雨,沁水必定泛滥,两军隔水相持也是意料中事。为今之计,不惜换将,但派一个主公身边亲信,到前线充当监军,不仅可以督战,也可察奸,稍有异心的人也会自行收敛。说到异心,那也是生于观望。观望的人多了,这才会出现心怀异志的人。观望的情形一旦消除‘了,心怀异志的人自然消失。所以,派去的监军要点在消除观望情绪。诸将到底在观望什么?一句话,想再看看那些来头大、有权势、能征战的大人站到主公这边了没有?现在有了李穆李家,于翼于家!只要监军把李泽、于让带去前线,这就是一帖医治观望的验方灵药,包你药到病除!”
  最后,问题在谁去充当监军?
  杨坚点了郑译,译辞以母老;点了刘昉,刘昉辞之以不曾为将。
  高颎毅然请行。他这一招把郑译、刘昉都击败了。待高颎离京,杨坚的智囊更少了,他有事再也不与郑译、刘昉商议,单与李德林磋商。
  李德林发现杨坚有点魂不守舍,哪怕有人在背后突然咳嗽一声,杨坚也会吓得脸色苍白,猛地转身。
  有一天,只两人呆在西厢密室。李德林忽然拿起朱笔,在地图上画了起来。那是一道波浪形的红杠,自幽州至并州经怀州。郑州,再绕到益州。那红线,婉然便是太极图中阴阳的分界线。解释道,这道红线的北方很稳定,没事;红线的南方,韦孝宽吃定了尉迟迥,司马消难绝对斗不过王谊,梁睿取益州也是探囊取物,主公何忧?我们一切不是都安排妥当了么?
  于是,杨坚宽心地笑了。
  “但是,”德林皱起眉头,“万一尉迟迥派人与突厥联络,可汗与千金公主率师南下,此刻我们已是无一兵一将可调,大家只好当俘虏了!”
  他这么一说,杨坚又哭丧着脸,简直想号哭一场。心想,当皇帝原来是刀尖上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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