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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赴天元帝驾崩之时,郑译假诏杨坚为八岁小皇帝的顾命大臣。

  好景不长,天元帝终于病倒,并且一病不起。
  百药无效,太医束手无策。
  天元帝孩子一般地哭了,他拉着发妻杨后哭诉:朕不听卿劝告,悔之莫及矣!
  杨丽华哭得十分伤心,她是真心爱他的。
  这一日,杨坚特请神医姚僧垣为之诊治。天元帝才二十二岁,虽大病不愈,那是因为没找到对症下药的良医;有了良医,自然药到病除;再不济,又活他十几二十年也不成问题。杨坚明白自己还要在这个女婿手下供职一二十年。前些日子天元帝虽赦免了杨丽华的罪,但对杨坚的戒心未消。如今在天元帝为病所困之际,杨坚不失时机请来姚僧垣,要是姚僧垣妙手回春,天元帝自然感激他这个国丈,往日的芥蒂也就一扫而光。
  骠骑大将军姚僧垣虽然官大得吓人,但他依然是个儒雅的医生,一个白发童颜的道士而已。
  他站在御榻前,凝视天元帝那张腊黄的脸,眉头渐渐皱了过来,过了半晌,又俯身将耳朵贴在天元帝的胸膛上听了足有半个时辰,然后才去按脉。
  他按脉即如老僧人定,左手按半个时辰,右手也半个时辰,满脸平和,双目微合,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诊脉过后,手虽离开病人,人却纹丝不动,依然闭目沉思,头上汗珠大冒。然后跪落地上,朝御榻叩了三个响头,便悄然退出。
  杨坚、郑译交换一下神色,追随出去,但寝殿上却不见姚僧垣的人影。
  “怎么没在这里开处方?”杨坚说。
  “也许……”郑译犹豫说,“他到太医院去,在那里开处方,交代配药、煎药事宜……”
  二人又直奔太医院,心里想法都是一样的,得问姚僧垣:到底天元帝的病如何?天元帝的安危非止关系社稷吉凶,而且直接系维着他俩家的荣辱!
  但太医院也不见姚僧垣,他们又折回天台寝殿,寻思定是上茅房去了,茅房也找过,就是不见姚僧垣。
  杨坚、郑译对视着。
  “莫非赶回家制药去?”杨坚说。
  “对,他对太医院的存药信不过……”
  二人又立即驱车驰往骠骑大将军府。
  却见姚僧垣正忙着在井边打水,将水一桶一桶地提往庭中浇树。那树其实已经枯死了,枝上一片绿叶无存……
  二人看呆了:这姚僧垣!皇帝病重乃何等大事,你看完病不开处方,却中途跑回家浇树,而且浇的是死树!你因医术而升为骠骑大将军,这殊荣实是空前绝后,眼下所为简直与疯子无异……
  郑译不满地哼了一声。
  姚僧垣似乎此刻才知来了贵客,放下了木桶,以袖擦汗,歉然一笑。
  杨坚朝死树走去,察看了一阵,说:“这是一棵梨树?一定不是平常的梨树,它的果实必定是珍品?”
  姚僧垣似是不觉杨坚的讥讽,微笑答:“正是。”
  这时他才呼书童烹茶。
  他没将客人迎上堂,却让书童将茶几搬到门外的走廊上喝茶,这对两个显贵来说,可谓无礼之至。郑译已有愠色,杨坚则一笑置之。
  两人喝了碧绿的浓茶,如同喝药。
  姚僧垣则像喝下了玉液琼浆。
  这时。喝茶还只在江南流行,北国尚未形成风尚。姚僧垣是梁朝过来的旧臣,积习难移,便以茶待客。
  姚僧垣忍不住道:“姚大人,你不给天尊开处方,却叫我等喝药!”
  姚僧垣却恍若无闻,说自己的:“我这棵大梨树,是宝树,给我的好处……”
  他的话被新来的客人打断了。
  来人是李德林,他听说姚僧垣给天元帝看病,特地前来了解病情。
  安排李德林就座后,姚僧垣又继续说:“连续好多年硕果累累,产量比一般高过好几倍,果实又甜又香又脆,并且多计……”
  “所以你舍不得,虽死,犹在灌水,想起死回生?”郑译嘴里这么说,心里则骂他疯子。
  “是是是!我浇了十来天了……”
  李德林走过去,绕树一圈,笑嘻嘻地回来,对姚僧垣说:“这树,叶落枝枯,干上的树皮也剥落了,死透了……”
  姚道:“可我舍不得,总想起死回生!”
  李道:“你应当研究它的死因,为什么死的!”
  “这用不着研究,死因再明白不过,”姚僧垣说,“任何一棵树,倘若拼命地开花、结果那就是要死了,必死无疑!诸位大人不妨回想平生所见,印证一下,是不是如此?”
  郑译是愈听愈烦,恼道:“姚大人,当务之急是给圣驾治病……”
  杨坚却道:“郑大人别打断他的话。”
  姚僧垣继续说:“便这数年间,我这梨树所开的花,结的果,总数不少于他村几十年所结的果实……”
  这时,书童烹好了新茶。姚僧垣亲自起身给客人斟茶,又遭:
  “这茶,是先苦后甘,糖却是先甜后涩。”他又回到原先的话题,“我想,老天给一切生物的种种能力是有限度的。能量耗尽了,必死无疑!”
  姚僧垣不说了。
  大家默然而思。
  “那也不见得!”郑译驳道,“只要浇肥,就多长叶,多开花,多结果!”
  姚僧垣笑答:“吸收也是有限度的,浇得过分,不仅吸收不了,反而害它。能力之有限,便由于吸收之有限度。”
  李德林望着庭中的梨树说:“这树淬然而死,似是夭折;但论其开花、结果的总量,也算享尽了天年。”
  姚僧垣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郑译又火气十足驳道:“你既知它死于天年,还不断浇水施救,非但愚不可及,简直是逆天!”
  姚僧垣更乐了:“你说的也是,很是!不过在下是个医生,救死扶伤乃是天职……”
  “医生也不救死透的人!”郑译再驳。他心中十分窝火,此乃何时?圣驾危在旦夕,大家还有心思说这些芝麻小事!现在他对所有在场的人都火了。
  其实在场的人心情都很沉重:姚僧垣说梨,意在天元皇帝。天元帝生母姓李,李梨同音,说梨即是说天元帝。天元帝的病没救了,姚僧垣不好直说,只好绕个弯说出,已经说得明明白白。那郑译对天元帝生死最为关情,由于过于关情,反而听不出姚僧垣话中的含意。
  姚僧垣手捻银须,又慢条斯理地说:
  “这梨树原先长得很旺,茂盛极了;但是,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后来有人给我指点:这种情形,但需往树干底下多砍几刀,包你开花结果,而且花开得更盛,果也结得更多。我依言而行,果然如此!发疯般开花,发狂似结果!”
  这种事,大家倒也都听过,均感古怪得很,实不明个中奥妙。
  李德林不禁问道:“这有道理吗?”
  “有的……”姚僧垣沉吟半晌才说,“我想众生都有感觉,虽草木也不例外。树干底盘连挨几刀,伤在要害。它感到自身难保,便赶紧繁衍后代。须知繁衍后代乃众生之本能,一旦自身的生存危机迫在眉睫,繁衍的工夫便加速进行。乱世中人,大多好色,这是生存危机使然。虽然他自己不是很明白,甚至完全不明白,但最深奥的动机便是这个。”
  郑译又驳:“我看,乱世是以杀人为主,大量杀人!”
  姚僧垣紧接道:“一面是大量杀旁人,一面是力图大量繁衍自己的后代。我想这就是乱世的生存法则。”
  李德林的眼前又问现大队寡妇被送往前方劳军的情景。暗忖:如此说来,齐宣帝高洋驱使寡妇配给士兵也不无道理了……

  姚僧垣第一个预告天元帝的死亡。
  杨坚、李德林与郑译首先听了这一预告。

  自离开姚僧垣府中那一刻起,郑译即如丧考妣。他的飞黄腾达全靠宇文赟这个天元帝,宇文赟是在皇亲国戚们一片异议声中登位称帝的,他也是在皇亲国戚们一片谴责声中攀龙附凤上升的。为了天长地久地享尽荣华富贵,他设法一一宰了皇亲国戚中的那些带头雁,正暗暗为自己的成功政绩高兴,不料,宇文赟死了!
  宇文赟才二十二岁,死得太突然了;当皇帝还不到两周年,便离开人间!而小皇帝宇文阐才八岁,八岁的小皇帝必得有大臣辅政才成,所谓辅政,其实即是代替皇帝行使天子职权。
  他郑译的成功,也是积怨。任何一个皇亲国戚上台,郑译昔日的功都将变成罪,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夜他睡不着,谁上台辅政才有他郑译安身立命之地呢?
  宇文宪身后尚存五个弟弟,宇文招、宇文纯、宇文盛、宇文达和宇文囗,他们都是天元帝的叔王爷,但这五个王爷任谁上台辅政,只恐第二天便要杀他郑译!因为,国人都认为是他郑译杀了宇文宪,五兄弟早就想为兄报仇,只是苦无机会。
  国戚中声望高的有尉迟迥。父尚文帝姊昌乐大长公主,他自己尚文帝女金明公主,侄儿尉迟敬尚明帝女河南公主,是个彻头彻尾的附马世家。此外,天元帝的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又是他的孙女儿。论功勋,尉迟迥一力从梁朝那里取下了西蜀,而乃弟尉迟刚、乃任尉迟运先后救过文、宣二帝,别的都不用说了。论实力,尉迟迥、尉迟顺、尉迟运都是上柱国,而柱国大将军、大将军等多得不胜枚举。论地盘,单尉迟迥一个相州总管辖下有九个州,青州总管尉迟勤辖下有五个州,昔日北齐的大部分江山都在他家手中。尉迟迥当然有资格出来辅政,但他一上台,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郑译;因为在杀宇文孝伯、宇文孝举、王轨这一轮中,尉迟运忧惧而亡,这一笔死人债自然要郑译来还。所以,尉迟迥这个勋戚是万万不可让他上台辅政的。
  郑译又想起李氏。
  汉李陵归降匈奴后,又在匈奴成家立业。他的混血子孙后来迁居蕃汉杂处的陇西成纪。从东西魏的对峙到北齐、北周的长期战争,使陇西李氏的征战天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于是,崛起了将门三李,也即是李虎、李迅以及李贤一家。李虎、李弼属“八柱国家”,此时已趋衰落;而李贤一家,正处在上升期。
  李贤有两个弟弟,兄弟三人都是周文帝宇文泰创业时的战友。非同寻常的战友,可任腹心之寄。宇文泰多子,曾将四儿宇文邕、五儿宇文宪寄养李家,让李贤的妻子吴氏哺养了六年,并认吴氏为侄女,赐姓宇文氏;又让十一子代王宇文达寄养贤弟李远家中,认李远为干爹;还将义归公主下嫁给远子李基为妻。三弟李穆,在芒山之战中智解宇文泰之围,有救驾功。这一家人与宇文泰父子的亲密关系,即尉迟迥家也颇为不如。
  如今,李贤虽是去世,但儿子李询、李崇都是大将军。二弟李远,由于太忠于宇文氏的北周皇帝,与独孤信同时被宇文护所害。三弟李穆最显,不但自己是上柱国,八子皆为公侯。倘若由李穆出来辅政,五个叔王爷和尉迟迥都不敢异议;然而,齐王宇文宪与代王宇文达同李穆也亲如一家人,由李穆辅政,第一个要杀的人恐怕也是郑译!
  郑译在床上翻来覆去,感到自己四通八达都是通往死路。
  “窝囊废!”他的妻子梁朝公主萧氏说,“为何非得旁人辅政不可?难道你自己挺身而出不行?做梦都想升官,如今最大的官位空着,摆在你的面前,让你去坐,你又吓坏了。窝囊废……”
  萧夫人想,由丈夫出来执政,那八岁的小皇帝废之不难,往后江山便姓郑了,这才叫痛快,总算报了国破家亡之恨!但她知道丈夫少的便是丈夫气概,必须多激他几句。
  忽然,郑译蹦下床来,穿上木屐急急出门去,旋之又转了回来。
  不一会,一个小丫头端了酒菜进来,另一手还提着灯。她点燃了房中的灯火,怪怪地望了主人一眼,便提灯退了出去。她弄不清主人为何到了下半夜还要喝酒,怪!
  郑译喝了两杯酒,才夹了一块圆片状的东西慢慢嚼了起来,皱起了眉头,埋怨到:“为何下酒菜老是鹿鞭?”
  这时他的夫人萧氏也爬起坐在床上笑吟吟道:“等你当了大冢宰,虎鞭给你下酒;要是当了皇帝,龙肝凤髓给你下酒!”
  他不吭声了,闷头喝酒。
  “看来你是想当皇后了。”过一阵,他说。
  “你以为我不敢当?”
  “有一个女人叫元胡摩的你知道不?”
  “为何不知?她是孝闵皇帝宇文觉的皇后!”
  “她只当了九个月的皇后,便当尼姑,永远当尼姑!这般皇后你当不当?”
  “当!”
  “还有一个女人叫独孤梵天……”
  “她是独孤信长女,周明帝的皇后,她只当两个月的皇后就被害了。你要说的是这个吧?告诉你,我哪怕只当两个月皇后,死也甘心!”
  郑译仿佛不认得妻子,莫名其妙地望着床上半裸的女人,然后摇摇头。说:
  “你不要命,我要命!我若冒险去抢皇帝位。一天就得死;当大冢宰,也挨不过三日。你是想跟着我杀头,还是没官为奴?”
  “你真的连大冢宰也不敢当?”这个梁国的公主大为失望。
  郑译依然喝着闷酒,过了一阵才说:
  “天元帝在,谁都怕我;他一升天,谁都要杀我。由我出来辅政,死定了;由其他皇亲国戚出来辅政,我也是死定了……”
  萧氏这才害怕了,丈夫的口气那么肯定,看来是凶多吉少。她怯怯地问:“一线生机都没有?”
  郑译叹了口气,说:“有一个人,倘若我全力以赴将他推出来辅政,或许会让我当他的助手,这是一步活棋,也只有这一步活棋了!”
  “这个人是谁?”
  “杨坚!”

  第二天郑译与小御正刘昉拜访了杨坚。刘昉与郑译同类,如今处境也相同。小御正是官职,相当唐宋的中书舍人,是专为皇帝起草诏浩的官。
  杨坚料定两人非来不可,他们杀了宇文宪、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王轨,逼死了尉迟运,如今骑虎难下,走投无路,非得请他出来辅政不可,换任何人两人都是死路一条。
  他默默地将两人让进了书房。
  刘昉开门见山说,天元帝危在旦夕,小皇帝才八岁,必得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出来主持全局才行,否则,天下要大乱!
  “刘大人所言极是。”杨坚淡淡地说。
  “大前疑乃国之勋戚,你看由谁出主朝政为妥?”郑译问。
  杨坚连点了宇文招、宇文纯、宇文盛、宇文达、宇文囗五个皇叔。
  两人都一味摇头。
  他又点了尉迟迥、李穆、司马消难……
  刘昉打断说:“我等窃计,非大人出主朝政不可!”
  “此事万万不可!当真不可!”杨坚很吃惊,也很真诚地说。
  这不等于说他无移鼎之心,其实自他的女婿宇文赟当国以来,他这个国丈的所作所为便一直围绕这个中心转,并且已经步步向帝座逼近;但他万万料不到这个女婿年纪轻轻,在他还未准备就绪之前便要撒手人寰。他的根基尚未扎实,势力还极有限。如今,尉迟迥盘据原来北齐大半土地,李穆与韦孝宽占有剩下的小半,司马消难据有原来梁朝江北的九个州,宇文贤控制关中,王谦统制西蜀,地盘几乎全在他人手中!此外,五个皇叔爷皆封邑万户,都有实力。他自己韬晦多年,羽翼未丰,贸然出头,有如蛋中未成形的小鸡,急欲破壳而出,岂非凶多吉少?
  想到此,杨坚神情凝重,连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他的态度完全出乎郑、刘的意外,两人默默交换一下眼色,均感茫然。杨坚不愿出主朝政,他二人即时便成为过街的老鼠,前途当真不堪设想。
  两人又劝了一阵,杨坚还是执意不肯出主朝政。
  郑译想起昨晚妻子萧氏的话:我哪怕只当两个月皇后,死也甘心!这极荒谬的话也有合理的启迪。既然杨坚不为,而其池勋戚执政必杀我郑译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的举措,与其坐而待毙,还不如自己出主朝政,说不定冒险成功,前途倒是不可限量!
  这时杨坚反劝说:“郑大人出主朝政,也颇合适。”
  郑译毅然决断,说:“杨大人能出主朝政,那是再好不过,我等自当极力赞助玉成;倘若大人观望不前,译虽不才,也只好勉为其难了。这不是我贪权,势也!”
  这话一抛出来,杨坚、刘昉都很震动,都很意外。
  杨坚又从另一面寻思,眼前出主朝政虽然风险极大,但仍不失为大好时机甚至是唯一契机;倘若让郑译掌盘,群雄必四面讨伐之,那时尉迟迥、李穆、司马消难以及赵王把等藩王一拥而上,便再无我杨坚染指之处了,而郑译的倒台,十有八九还将票及我杨坚了!
  刘昉对杨坚注视了一阵,肃然言道:“大前疑当知,时不可失,机不再来。你若不挺身而出,一旦群雄割据,天下再次四分五裂,到时大家都后悔不及了!”
  这话一出,杨坚上进之心又增了三分。他想,窃取天下向来无十拿九稳的,窃取天下一向是场豪赌,成败各占其半,以此观来,的确不可坐失良机!他忽然又想起岳父独孤信,岳父一生尽忠周室,却死于太过忠直,这一条路走不得;既走不得便是别无选择,只好履险而行了!
  而郑译想想刘昉的话,不禁怯意顿生,退而求安的思绪又活跃起来。望着杨坚说: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是该当机立断了!”刘昉又催。
  杨坚决断道:“诸君如此厚爱,坚如再畏缩不前,便对不起大家了;但今为多事之秋,往后还望两位鼎力支持……”
  “那是当然!”郑译慨然道。
  “自当义无反顾!”刘昉说罢,如释重负。
  此事刚刚决议,中使便来急召。非召杨坚,是召郑译和刘昉。
  据中使透露,天元帝已是弥留状态,要立遗诏了。
  在御榻旁边的,除了郑译、刘昉外,还有御正中大夫颜之仪,这官职相当于后世的中书舍人知制法。
  此刻天元帝虽已奄奄一息,但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为了让他有说话的力气,宫人进了参茶,但条一喝过,非但声音没了,连点头摇头的气力也没有了。
  郑译将辅政的人选一一说来,请天元帝筛选首肯:
  “尉迟迥……李穆……杨坚……司马消难……赵王宇文括……越王宇文盛……陈王宇文纯……代王宇文达……腾王宇文选……毕王宇文贤……”
  他念了长长一列名单,天元帝听了无有反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也无好恶形之于色。他是完全丧失了表达能力,还是对人世看破了,对身后的万事全不关心了?
  总之,他对身后八岁的小皇帝托付给谁无有交代便撒手了。
  三个近臣似乎愣在当场。
  郑译说:“我刚才念到国丈大前疑杨坚名字时,先帝似乎微笑了一下……”
  “是是是,我也看到了!”刘昉赞道。
  颜之仪摇摇头:“我没看到?”
  郑译对颜之仪的话浑若无闻,又说:“皇上既然对其他人不笑,单对国丈微笑,看来是属意国丈,要他出来输政!”
  刘昉道:“这个自然,托孤于外公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郑译道:“事不宜迟,那你赶紧按先帝的意思起草遗诏!”
  “是!”刘昉偷觑了颜之仪一眼,便草诏去了。
  颜之仪坐着发呆,眼泪双垂。
  诏成,以杨坚总知中外兵马事,京师诸卫并受指挥。
  刘昉郑译签署后,请颜之仪连署,但之仪拒绝连署,义正辞严斥责二人:
  “主上升退,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今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应重寄。公等备受朝思,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今之仪有死而已,岂能诬罔皇上!”
  两人知之仪宁死不屈,只好代他签署。于是,确定杨坚为顾命大臣的遗诏便这样出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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