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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空手闯天下


★  踏上人生之旅

  “富兰克林”这个姓氏,原是英国十四五世纪非贵族的小土地所有者或自由农阶层的名称。富兰克林家在用此为姓时,就已经生息在英格兰诺桑普敦郡的爱克顿教区了。那以后,这个家族便和所有的英国人一道,经历了英伦三岛社会宗教、政治变革中的风风雨雨。
  在宗教改革的年代里,这个家族笃信新教。1553年,天主教徒玛丽女王登基,血腥迫害新教徒,火刑柱遍立于英格兰大地。富兰克林家族不顾家破人亡的危险,坚持反对天主教会制度。他们得到了一部英文《圣经》,便把它打开,用带子绑在一只折凳的凳面底下。每当祈祷的时候,一家之长将折凳翻搁在自己的膝上,向全家人诵读经文,就在带子下面翻动节页。这时,家中的一个孩子守在门口,只要看到教会法庭的官吏走来,便回家报告。于是,折凳被翻转过去放正,《圣经》也就藏在凳面底下了。就这样,一直到查理二世统治的末期,全家人都一致信奉英国国教。那以后,个别的家族成员改信了新教中更为激烈的非国教。
  富兰克林家族保有三十英亩的自由领地,另以打铁为副业,由每一代的长子继承。有籍可考的一代长子汤麦斯出生于1598年。继承了富兰克林家在爱克顿的祖宅,也继承了铁匠这一营生。他在晚年将祖业交给长子,自己到了次子那里度过余生。
  汤麦斯膝下共有4子,长子也叫汤麦斯。小汤麦斯虽然身为铁匠,但天资聪颖,在本教区的大绅士帕莫先生的鼓励下,努力求学上进,获得了充当书记官的资格,成为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发起过从镇上到郡中的许多公益事业,在教区中受到哈利法克斯勋爵的赏识和赞助。汤麦斯死于1702年旧历1月6日,他的独生女儿继承了田宅,后来又将产业卖给了一位伊斯德先生。
  老汤麦斯的次子约翰是牛津郡班布雷村的一名呢绒染匠,第三和第四个儿子名叫本杰明和约赛亚。本杰明在伦敦学染丝绸,约赛亚则跟约翰当过学徒。四弟兄中,本杰明和约赛业感情特别亲密,他们改宗了非国教,并且终生不变。
  约赛亚早年结婚,大约在1682年带着妻子和3个孩子飘洋过海,迁居到新英格兰的波士顿城①,以摆脱非国教信徒在英格兰的非法地位。在波士顿,妻子又给他生了4个孩子后去世了。约赛亚又娶了阿拜亚·福格尔为继室,又生了10个子女。阿拜亚·福格尔的父亲彼得·福格尔是新英格兰最早的移民之一,《美洲宗教史》的作者科顿·马太在他的书中说他是“一位虔诚而饱学的英国人”。彼得曾写短诗拥护信仰自由,声援受迫害的新教各派,认为印第安人战争和其他灾祸是上帝对于宗教迫害罪行的惩罚。其中一首曾经付印,流传到他的子孙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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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新英格兰是英国殖民者在北美洲大西洋东岸先后建立的13个殖民地北部地区的总称。它包括现在美国东北部的佛蒙特、新罕布什尔、马萨诸塞、罗德艾兰、康涅狄格、缅因等六个州。波士顿是麻萨诸塞州的首府。

  约赛亚中等身材,体格健壮,天资颖悟。来到北美殖民地后,他发现自己的染色业生意清淡,难以维持,家人的生计,便改行制作皂烛出售。除了本行以外,他称得上是多才多艺,即使使用其他行业的工具来也一看便会,还善画能歌。在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的傍晚,他常常拿起提琴自拉自唱赞美歌,嘹亮的嗓音伴着悠扬的琴声,十分动听。然而他最大的长处是深明事理和判断果决,因之,尽管他由于店务缠身,未曾任过地方上的公职,家中却常有当地领袖人物登门征询他对于镇上和所属教会事务的见解,一些在个人事务上遭遇困难的人也愿意倾听他的意见和忠告,他还常常被选为争执双方的仲裁人。在家中,他时常邀请几位明智通达的朋友或邻人共谈,有意地就一些有益的话题展开辩论。通过这些,使他的孩子们的智力得到增长,并将注意力转到处世为人之善良、正直上来。波士顿富兰克林家的人,往往不经意餐桌上食物的优劣、滋味好坏,而对公益事务、为人之道备加关注。
  1706年1月17日,当约赛亚喜闻妻子为他生下第15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时,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孩子会成为享誉世界、流芳百世的伟人,他只是用他最爱的哥哥的名字,为儿子取名为本杰明,并打算将他当作10个儿子中的“什一税”奉献给教会,因此在小富兰克林8岁时,他送这孩子进了语法学校①读书,而其他的儿子都早早地当了各种行业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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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相当于我国的普通中学。
  ②相当我国的中等专科学校。


  也许是血管中流着从祖辈继承来的好学上进的血,也许是受了勤谨多思的父母的熏陶,天资聪颖的小富兰克林在学校读书不到一年,便从一年级的中等生跃为全年级之冠,并提前升入二年级。这种情形使约赛亚的朋友们纷纷称赞这个孩子一定会成为好学者。约赛亚的兄长本杰明这时已来到波士顿,也认为弟弟为侄儿选对了路。然而,约赛亚却改变了主意:家庭负担沉重的他不得不考虑到儿子上学的费用高昂,难以供应,况且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到头来仍然是穷困潦倒。他踌躇再三,终于放弃了最初的志向,将儿子转入一所写算学校②就读。在那里,小富兰克林学得一手好字,算术上却进步甚微。到了10岁,小富兰克林便辍学回家,帮助父亲营业,用牛油制作肥皂和蜡烛,干些剪烛心、浇灌烛模、照管店铺、打杂跑街的活计。
  小富兰克林不喜欢干这一行,一心渴望去航海。每有闲暇,他便和邻近的孩子们到水里和水边去,很早就学会了游泳和划船。当孩子们一同划小船玩耍时,常常让他指挥,特别是在遇到困难时更是如此。在别的事情上,他也总是成为孩子中的头儿。然而,这位小首领的稚气有时却将伙伴们带入窘境。在镇上的水磨附近,有一片咸水沼泽,当水大时,孩子们常常站在泽边钩鲦鱼,日子一长,站的地方被踩成了一片烂泥地。富兰克林便向小伙伴们建议,道修筑一个便于站立的坞台。建筑材料么,可以用堆在不远处的石块。但那石块是正用于在泽畔盖一座新房子的,孩子们都知道,但在兴头上,谁都没有理会这一点。等到盖房工人下工离去,孩子们便开始了他们的工程。他们把石块一块块搬过来,有时候要两三个人运一块,干得汗流浃背,却都兴致勃勃,终于搬光了所有的石块,建成了自己的钓鱼台,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第二天一早,工人们发现石块堆不见,大吃一惊,四处寻找的结果,是石块已变成了一座钓鱼台,搬走石块的孩子们也被一个个查了出来。孩子们大都受到了父亲们的责怪。富兰克林向父亲辩解说这是一桩有益的事,父亲却教训他说,不诚实的事是不会有益的。这或许是富兰克林一生中发起、主持过的众多公益事业中的第一项,它以不体面的失败告终,但父亲的教训却使他受益终生。
  时光荏苒,转眼间小富兰克林已在父亲的店中工作了两年,但他的职业问题一直烦扰着父亲。本来,富兰克林的一个学习皂烛行业的哥哥结婚成家,离开父亲,移居到罗德艾兰去了,父亲有意让他继承自己的行当。但小富兰克林喜欢航海的志向又使父亲不敢过于专断,唯恐这个儿子不安心于本行而像另一个儿子约赛亚一样,逃到海上去当水手——那件事曾使他大为伤心。于是,两年中,他常带着自己的幼子出去散步,到细木匠、泥瓦匠、镟工、铜匠铺去串门,看他们做活,还打发儿子跟哥哥本杰明的儿子萨穆尔学过一段制刀业。这些经历,使富兰克林对各种零活都能动手做一做,并在家里做一些小小的机械实验。
  最后使父亲为幼子择定行业的是儿子读书的嗜好。小富克林自幼喜欢读书,辍学后,他仍抓紧工余时间自学。他把父亲的大部分藏书都读了一遍,并把自己的一点零花钱都花在买书上。他买的第一部书是分做数册的《约翰·班扬集》①,其中的《天路历程》是他最喜欢读的一本书。他又从小贩子那里头来柏顿②的历史文集。他还读过古希腊学者普鲁塔克的名著《希腊罗马名人传》,笛福的《计划论》③,科顿·马德④的《为善论》。为了不辜负儿子的读书之志,父亲终于决定让小儿子做一名印刷工匠。富兰克林虽然一直热望着能去航海,但比起制作肥皂蜡烛,他毕竟更喜欢印刷业。因而,在抗拒了一段时间后,富兰克林服从了父亲的安排,到哥哥詹姆士的印刷所当起了学徒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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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约翰·班扬(1628—1688年),英国散文家,《天路历程》是他的杰作,在英美流传很广。我国有译本。
  ②柏顿(1577—1640年),英国学者,著作家。
  ③笛福(1660—1731年),英国小说家,杂志政论家,1698年出版《计划论》。他的《鲁滨逊漂流记》有中译本。
  ④科顿·马德(1663—1728年),美国著作家,原为英国人。


  詹姆士1717年从英国带回一台印刷机和许多铅字,在波士顿开办了印刷所。他以老板的身份和12岁的弟弟签订了学徒合同,按照合同,小富兰克林学习印刷手艺直到21岁,学徒期间,只得到膳宿和衣服,直到最后一年,才能得到普通工人的最低工资。
  当时,在仅有一万二千人口的麻萨诸塞州首府波士顿,已有几家印刷所。起初,詹姆士的生意发展缓慢。到1719年,他揽到了印刷《波士顿邮报》的业务,前后一共印了40期。在失去这份业务后,他于1721年8月起,办起了自己的报纸《新英格兰报》,他的印刷所也稳步发展。这时,心灵手巧的小富兰克林已掌握了印刷技术,成了哥哥的得力帮手,同时,他也没有荒疏自己的学习。
  从事印刷业的富兰克林认识了几个书店的学徒和藏书爱好者,他常在晚间向人借书,彻夜阅读,第二天一早便送还,并且留心保持书的清洁,从不污损,因此,有书的人都乐于借书给他。他就这样如饥似渴地学习。这期间,他曾尝试过写诗,还在哥哥的怂恿下写了两言诗,一首题为“灯塔的悲剧”,叙述一位名叫华萨雷的船长和他的两个女儿沉船遇难的真实故事;另一首是水手之歌,讲述的是海盗提奇(又叫黑胡子)就擒的事。詹姆士将这两首诗印了出来,叫弟弟去沿街兜售。结果,“灯塔的悲剧”销路很好。正当小富兰克林沾沾自喜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出来阻止他了。父亲挖苦了儿子的诗句,并告诉儿子说,作诗的人一般都是乞丐。多年以后,富兰克林承认自己那两首诗的格调低下,若真的去写诗,一定会是个“十分拙劣的诗人”。不过,对富兰克林一生具有重大意义的散文写作也始于这时期,恰恰又大大得益于父亲的指点和鼓励。
  那是从富兰克林和约翰·柯林斯的交往开始的。柯林斯是波士顿城内一个爱读书的孩子,富兰克林和他交往很密切。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对一些问题进行争论。有一次,两人对于妇女应否接受高深教育和妇女有否从事研究工作能力的问题辩论起来。柯林斯认为妇女天赋低劣,不应受高深教育,也不能胜任研究工作。或许有几分是为了争辩而争辩,富兰克林持相反的观点。到了分手的时候,柯林斯在辩论中占了上风,然而富兰克林认为柯林斯不是靠强有力的论据,而是以善辩、流畅的口才压倒了自己。于是,他便把自己的论点写在纸上,然后寄给柯林斯,以便在没有机会见面的随后几天中继续那场争论。柯林斯也用书面争辩来回答他。如此这般,双方都寄出了三四封信时,富兰克林的父亲无意中看到了儿子的信稿。他对孩子们争论的问题未加评论,只是借机谈起双方文章的体裁来。父亲告诉儿子说,他的正确拼法和标点胜过了对方,但在修辞和条理方面却相形见绌,并以文中几处论证当作实例。富兰克林信服了,决心要努力改进自己的写作。
  在此前后,富兰克林买到一本杂志——《旁观者》的第三卷,读了之后,认为其中的文章“写得极好”,便想当作样板来摹仿。他选出其中的几篇,将每句的大意摘要记录下来,搁置几天后,再用自己的话把文章复原出来,然后将它和《旁观者》中的原文作比较,以便发现自己的缺点,加以修正。在此基础上,富兰克林又将这些散文改写成诗,一直到自己忘记了原文的结构时,再来设法将诗中的意思用散文表达出来,然后也和原文作比较,改正自己的缺点,这一步是为了学习如何整理思想,使文章具有条理性。就这样,富兰克林的写作进步了。
  富兰克林的自学只能在晚上下班后或早晨上工之前,或是在星期日。为了更多地进行学习,富兰克林尽量减少用在其他活动上的时间。当时,他尽管认为做礼拜是人们应尽的义务,但还是常常设法从父亲的催督下躲避参加,独自一人留在印刷所,在练习写作和读书中自得其乐。在16岁那年,富兰克林偶然读到一个名叫特莱昂的人写的一本宣传素食的书,打算实行素食。当时,詹姆士尚未结婚,他和印刷所的学徒们都在另外一家包饭,富兰克林的素食使得那家人为他们备餐起来很不方便,并因此而受到哥哥的责怪。终于有一天,富兰克林向哥哥提出,把每月伙食费的一半交给他,由他自己来办理伙食,詹姆士马上就同意了。这样,富兰克林每顿饭以一块饼干或一片面包,一把葡萄干或一块果馅饼和一杯清水充饥,由此从伙食费中省出钱来买书。而且,每到吃饭的时间,詹姆士和其他人离开印刷所以后,富兰克林草草吃过东西,便可以利用剩下来的时间读书。素食使富兰克林获得了买书的钱和看书的时间,他的学习进度加快了。
  就是在当学徒的这段时期里,富兰克林把在写算学校曾两度考试不及格的算术学了一遍,用的是柯克的算术书,又读了赛勒和舍尔梅的关于航海的书,从这些航海的书里,他接触到了几何学知识。他还读了洛克的《人类的悟性》和波尔洛亚尔派的作者们写的《思维的艺术》。富兰克林的学习日渐深入。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里,富兰克林在改进自己文体的同时,注意到了论证方式的改进。一次他偶然在一本英语语法书的后面发现了两篇关于修辞法和逻辑的简短介绍,其中关于逻辑的那篇在结尾时举了一个用苏格拉底对话法进行论辩的实例,他立即发生了兴趣。此后不久,他买了一部色诺芬的《苏格拉底回忆录》,加以研读。书中记载的苏格拉底运用对话法进行论辩的实例,吸引了他。从此,富兰克林放弃了自己生硬反驳和武断立论的辩论方式,而效法苏格拉底,用一个谦逊的、对事物抱有怀疑的人的口吻发问。他发现这种方法常常使自己的对手,即令是“很有学识的人”,也不得不让步,直到陷入窘境,而使自己和自己的论点获得往往是不应得的胜利。但几年以后,富兰克林又逐渐放弃了这种辩论术,而只保留了用谦虚的语句表达个人意见的习惯。在那以后,每当提出什么可能引起争论的意见时,富兰克林从不用“一定”、“无疑”等表示肯定语气的字眼,而宁愿用“我猜想”、“我料想”、为了什么理由,“在我看来这件事好像是”等等。后来,在富兰克林漫长的一生中,有许多场合他需要说服他人接受他的意见,而大多都如愿以偿,这恐怕是大大得益于他的论辩技巧上的研究改进。
  就这样,仅仅上过两年学的少年富兰克林在早早地当起了学徒去挣自己的面包的同时,以非凡的求知欲和刻苦精神,吸取着文化知识的养分,不自觉地为未来作为科学家、思想家和外交家的生涯架设了最初的牢固的梯级。

★  离兄出走

  1721年,詹姆士不顾朋友中一些人的反对,开始出版自己的报纸《新英格兰报》,富兰克林则把印出来的报纸送到城里各处的订户家中。詹姆士的朋友中有人为报纸写些短文作为消遣,而这些文章使得报纸的声誉提高,销路更广。这些朋友常到印刷所来,在谈话中提到他们的报纸受到居民的欢迎。听到这些,富兰克林不禁砰然心动:何不也在报纸上一试自己的身手呢?
  当然,他不能像其他撰稿人那样公开署名,因为哥哥不会允许他写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在他眼中,弟弟始终不过是一个学徒,一个孩子。于是,他以一个名叫“赛伦斯·杜古德”①的女子的身份用第一人称给报纸写稿。他给《新英格兰报》的第一篇文稿写于1722年4月2日。在他的笔下,杜古德出生在到新英格兰去的船上,父亲在旅途中丧命。到了新英格兰后,她和母亲住在离城不远的乡下,“我不得不出去当学徒工,因为我不能再靠我贫穷的母亲生活,她也在苦苦地挣扎求生。”她的教师是一位牧师,他让她学习针线活、书写和算术,并“让我随意使用他的藏书,那藏书量虽不大,却是经过精选、适合于启迪理解力并使头脑形成伟大而高尚的思想的。”过了一段日子,那位牧师开始物色一位妻子。在几次向上层社会的女子求婚不成功后,“他选择了他的学生”。这里,富兰克林显然是以他的外祖父当年娶了他的女佣——富兰克林的外祖母——为原型加以虚构的。“由于他是一位伟大的慈善家,并待我犹如一位父亲,我不能坚决拒绝他的求婚”。于是,杜古德结了婚,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后来又成了寡妇,平静地住在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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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是Silence Dogood,意为沉默做好事。

  按富兰克林的眼光,他杜撰的这位杜古德夫人具有讽喻意味地梦想进入哈佛学院学习。那所学院的门由富裕和贫困把守着。凡是未经富裕推荐的求学者,一概由贫困拒之门外。而在那所殿堂之内,学识高踞在宝座之上,从地面到宝座是难以攀爬的阶梯。大多数的进香者先是满足于同爱德尔尼丝夫人和伊格诺伦丝①夫人两姐妹一道,呆在那宝座脚下,到他们不得不攀登时,又“千方百计求助于已经攀登到他们前面去了的人的帮助。那些人则为了一品脱牛奶或一块果馅饼的代价,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后进者拉到和他们同等的高度上……。每一个木鱼脑袋看起来都因为分享了一份学问而心满意足,尽管他们还和先前一样愚蠢。一旦来到那座殿堂的外面,我觉察到,他们之中,一些经营商业,一些去旅行,有的干这行,有的干那行,有的什么也不干;许多人在那以后由于没有世袭财业而一贫如洗,就像教堂的耗子,因为他们种不了地,也羞于乞讨,靠机智度日又不可能。我暗自思忖,那些傻到极点的父母们看不到他们子女脑瓜的迟钝和不开窍,是因为他们以为他们的钱袋足以将儿女送进知识的殿堂,在那里,由于缺乏所应有的天份,他们学到的难以超出举止漂亮大方、优雅地进入一个房间——而这在一所舞蹈学校就可以学到。在支付了大量的烦恼和费用之后,他们就这样返回来了,还像先前一样是个木头脑瓜,只是多了一些傲慢和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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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是英文单词idleness和ignorance的译音,意为“懒惰”和“愚昧”。

  富兰克林的文章内容正是他自己思想状况的写照。少年时代的富兰克林就曾想过到哈佛学院念书,也曾向往过牧师的职务,但既然当了手艺人,他便将当年的理想付之一笑,自慰并没有失去太多,而且有了一份更好的职业。富兰克林还用他懂得的一点拉丁语,在文章结尾时加上一句拉丁语箴言,给全文增添了几分幽默感。
  这些文章全都是用化名写成,也不敢公开投稿。富兰克林用伪装了的笔迹誊写后,在夜间将稿子塞进印刷所的大门。第二天早晨詹姆士开门时发现后,把它拿给自己的朋友看,文章居然得到了大家的赞许。詹姆士和朋友们猜测文章的作者,纷纷举出他们中的佼佼者的姓名。这样的评价使富兰克林在一旁听了喜出望外。对文章加以好评的这些人或许称不上什么专家名士,但正是这些赞许增强了16岁的富兰克林在写作方面的自信心。富兰克林还撰写诗文讽刺当时在新英格兰的诗人中写得最多的挽诗,因为挽诗的作者常常将莫须有的美德和业绩加到死者身上来加以赞美和哀悼,使得挽诗具有一种虚伪的、套话连篇的格式。
  这一系列署名杜古德、在挽诗问题上大发议论的作品到1722年6月25日停止发表了,因为从这个月起,富兰克林兄弟及其朋友们不得不全力应付一场严重的事端。
  詹姆士的《新英格兰报》自1721年8月7日创刊以来,屡屡刊登代表当地激烈思想的文章向保守势力挑战,已经引起了地方当局的注意,为了除掉这个与众不同的新的声音,他们在等候时机。1722年6月,这个机会出现了。6月11日,《新英格兰报》登出一篇虚构的从新港寄出的信,信中说有人看到海盗在那一带海岸出没,“我们从波士顿得到通知说,麻萨诸塞政府正在装备一艘船(“飞马号”)去尾随海盗,由彼得·巴比伦船长带领,人们认为,只要风和天气许可,他将在本月的某个时候出航。”文章刊出后,麻萨诸塞参事会借口这是蔑视当局,下令逮捕了詹姆士,审讯以后将他关押在波士顿的石筑监狱里。一个星期后,詹姆士告诉参事会说他“确实感到衷心地抱歉”。又过了一个月,波伊尔斯顿医生为詹姆士出具证明说,犯人的健康因监禁受到损害,詹姆士获释了。
  在哥哥被捕的日子里,富兰克林独自继续出版报纸。他的第8篇署名为杜古德的文章标题是《一篇伦敦杂志的摘要》,文中写出了他的心声,“没有思想自由就没有智慧这类东西;而没有公众自由这类东西就没有言论自由;这是每个人的权利,正如由于这权利,他不能损害或控制他人的这一权利……。谁要颠覆一个国家的自由,必先压制言论自由。”他又写道,“一段日子以来,我有这样一个问题:对一州来说,危害更多的是虚伪地声称忠实于宗教还是公开地亵渎神圣。但最近的一些这种性质的思想使我倾向于认为两者中伪君子更为危险,特别是假如这个人还占据着政府的职位的话。……如果在新英格兰我们有了或像是有了这样的例子,我们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好地证明我们对宗教和国家的爱,那就是,把欺骗者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使受骗者不再受骗……”富兰克林在支持自己的哥哥。
  詹姆士一出狱,他的悔罪的心情也就无影无踪了。《新英格兰报》在舆论界独树一帜的面貌依然故我。1723年1月14日,报上的一篇文章严厉地写道:“有许多人看上去比一般人更信教,但在几件事情中却比那些声称一点也不信教的人恶劣得多。”这一下,参事会再也不能容忍了,他们下令“禁止詹姆士·富兰克林继续出版《新英格兰报》或任何其他这类性质的小册子或文件,除非事先经过本省秘书的检查。”
  在这种形势下,詹姆士和他的朋友们在印刷所举行了一次会议,以决定对策。有人提议改变报纸的名称来避开法令的规定,但詹姆士认为变换报名会带来许多麻烦。最后,大家决定以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名义继续办报。为此他们又商定将当初签订的师徒合同还给小富兰克林,并在合同背后注明解除合同规定的一切业务,意在不引起州议会的非难,指责詹姆士仍在通过自己的学徒出版这份报纸。同时,为了保障詹姆士作为老板和师傅的权益,双方另外签订一份新的适用于未到期的师徒关系的合同,这份合同将不予公开。立即,弟兄俩将这些办妥了。这样,《新英格兰报》以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名义继续发行。
  然而,几个月过去,富兰克林兄弟俩之间的不和日益表面化,终于达到不能相容的地步。
  从富兰克林跟随兄长学艺以来,詹姆士就视弟弟为普通学徒,认为弟弟应当像其他学徒一样为他服务。小富兰克林则认为两人毕竟是弟兄,詹姆士对待自己应有别于其他学徒,所以常常感到哥哥的某些要求过分地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有时候,两人在父亲面前为此发生争执,小富兰克林一般都能得到父亲的支持。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在印刷所冲突起来,詹姆士的脾气急躁,常常对弟弟拳脚相加,伤害了两人的手足之情。富兰克林一直觉得学徒生活令人生厌,渴望能早日结束它。前一年,当富兰克林用化名为报纸写稿的事被发觉后,一向拿他当孩子看待的詹姆士的朋友们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而詹姆士当初虽然也曾赞赏过那些文章,一旦知道它们是弟弟所写并因之受到朋友们的器重,心里却感到不是滋味,唯恐弟弟会过分自负,更加不服管教。弟兄俩的隔阂加深了。
  哥哥被捕的事件发生后,富兰克林站在哥哥一边,对当局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慨。在他独自主持报务期间,他撰文对当地统治者冷嘲热讽来支持哥哥。但是他希望摆脱学徒地位的心愿没有变。这次詹姆士表面解除与他的师徒关系无疑是一次机会。尽管暗中有另一份合同,但富兰克林料定哥哥在当时的情势下是不敢将它公开的。在那以后的几个月中,富兰克林常常利用旧合同已被作废的事实来维护自己的自由和权利的做法,更加激怒了詹姆士而以加倍的暴戾对待弟弟。对此,富兰克林在多年以后也承认自己当时利用哥哥的不利处境来摆脱学徒身份是“趁火打劫”,是不公正的,但这种做法源于不满哥哥对自己的苛酷。他说:“我想我哥哥对我的粗暴专横的态度也许是使我在后来的一生中对独断专横的强权怀有强烈反感的原因之一。”
  富兰克林终于决心离开哥哥的印刷所。詹姆士为了阻止他这样做,走遍了城里的印刷所,对每一个老板打招呼,使他们全都拒绝雇用富兰克林。在波士顿呆不下去了。富兰克林打听到三百英里之外的纽约有一家印刷所,便打算到那里去做工谋生。然而,公开地离开波士顿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富兰克林提前离开哥哥的印刷所这件事上,他们的父亲是维护詹姆士的权益(那是合同规定的合法权益)的,必然会设法阻止他。要走,只能是秘密行事。
  富兰克林和好友柯林斯商量后,柯林斯找到一只纽约州的帆船,告诉那船长说,他的一个朋友想搭他的船去纽约,但因为这个朋友使一个不正经的女孩怀了孕,女孩的亲友逼着他们结婚,所以这个年轻人不能明目张胆地上船离开此地。船长答应让富兰克林悄悄地上他的船。
  就这样,17岁的富兰克林怀揣着变卖一部分书籍凑得的一点钱,在1723年9月底10月初秋风送爽的日子里,离家出走了。船行顺风。三天后,他已经在纽约城了。

★  年轻的帮工

  如果富兰克林仍像几年前那样热爱航海,这时他便得到实现梦想的机会了。但是,现在已自信是一名熟练的技术工人的富兰克林,已经打算靠手艺谋生了。
  到了纽约,富兰克林直奔城里的印刷所,找到了那里的老板威廉·布拉福德。布拉福德原是宾夕法尼亚的第一家印刷所老板,数年前,他将在费城的店铺留给儿子经营,自己迁到了纽约。在听说了富兰克林的来意后,老布拉福德说他那里的生意不多,人手已经够用,所以他不能雇用富兰克林,但是他在费拉德尔菲亚(以下简称费城)的儿子刚刚失去了得力帮手,如果富兰克林到费城去,小布拉福德可能会雇用他。布拉福德的话使富兰克林在失望之余又看到了新的希望。刚到纽约的年轻人又踏上了旅途,要到距纽约100英里的费城去。
  富兰克林搭船经过阿姆波伊时,他将箱子和铺盖留在那里交由海路托运,以便减轻陆路跋涉时的重负。帆船继续前行。在横渡海湾时,狂风骤起,撕碎了破烂的船帆,并把无法定向的船吹往相反方向的长岛。在此途中,船上的一个乘客,是个喝得烂醉的荷兰人,在船的颠簸中落水,当他即将沉没的时候,富兰克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其他乘客也一起动手,把他救了上来。富兰克林在帮这人弄干他随身放在衣袋中的一本书时,发现那是一本自己喜爱的作者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的荷兰文译本,而印刷装帧比他读到过的原文版本更为精致。从那以后,富兰克林注意到这部书曾被译为欧洲的多种文字,由此可知它的读者之广。约翰·班扬的写作方法给富兰克林印象最深的是把叙述和对话混合在一起。富兰克林认为,这样写作可以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亲自参加书中有关问题的讨论,对读者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富兰克林后来也曾用这种方法写作,或许最早给他影响的就是班扬的作品。
  航船渐渐接近了长岛,船上的人向岸上眺望,发现他们无法靠岸,因为那里的海滩上浪潮汹涌,礁石丛立。船老板下了锚,船身向着海岸摇摆晃动。对岸有些人向着船上的人呼喊,船上的乘客和水手也一边高声呼叫,一边做着手势,希望岸上的人用船来接他们登陆,但是风大浪高,谁也听不清对方的话,也许是岸上的人认为乘小船下海接人无法办到,不一会儿,他们就离开了。富兰克林一行人除了等待风势减弱,别无办法。天黑了,大家只得和那个衣服还湿着的荷兰人一道挤在狭小的船舱里睡觉,尽管难以入睡,因为浪花打在船头上,水漏进舱里,不多时,大家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第二天,海风渐小,他们摆渡到了阿姆波伊。至此,富兰克林已和旅伴们在水上度过了30个小时,既无食物,也无饮水,全船人只有一瓶混浊的甜酒。那天夜里,富兰克林发起高烧,身边既没有亲友照料,又没有钱财求医治病。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富兰克林按照不知什么时候在哪里读到过的一则偏方,喝下大量的凉水。出了大半夜的汗以后,第二天早上,富兰克林的高热果然退去。他不愿再耽搁,便上路了。
  这一天上午,富兰克林过了渡,冒着大雨徒步走向50英里以外的伯林顿,在那里,据说有船可以搭乘去费城。到了中午,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富兰克林在一家小客店住了下来,由于外表狼狈不堪,甚至被人们怀疑是私自外逃的佣仆。第二天,富兰克林已经赶到了距伯林顿8到10英里的地方,当晚在一家客店住下。这家客店的主人是布朗医生,他在和富兰克林攀谈时,言及欧洲许多国家的主要城镇,见识很广,却不大信教。富兰克林猜他曾是一位游方郎中。他见富兰克林读过一些书,便待他十分友好和气。自此,两人的交往一直不断,直到布朗医生离开人世。
  第二天是星期六,富兰克林赶到了柏林顿,但开往费城的定期航船已在他到达前不久启程离港,下一班去费城的船要到下星期二才有。心情沮丧的富兰克林回到城里,找到刚才去码头路过时曾向她买过姜饼的老妇,向她讨教自己该怎么办。那老妇人请他就住在自己家里,等候班船。富兰克林连日赶路,十分疲乏,便接受了老妇人的邀请,打算留住下来。老妇人招待富兰克林吃了一顿牛肉饭,富兰克林则拿出一壶啤酒给那妇人作为答谢。吃过饭,富兰克林信步走出屋去,来到河边,和一条新到航船上的人搭讪,却打听出这条船是到费城去的,当下便上了船,马上,船启航了。
  当晚无风,船上的人划船前进直到午夜,然后登岸燃起火堆,围坐着取暖过夜,清晨才又开船。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上午八九点钟,船在费城的市场街码头靠了岸。
  这时的富兰克林因为没带行李,身上还一直穿着那套工作服,而且肮脏褴褛,衣袋里鼓鼓地塞着衬衣和袜子,样子十分寒伧。他的全部现金只有一元荷兰币和一先令左右的铜币。他不顾船家的拒绝——因为富兰克林曾帮助水手划船——用铜币付了船钱,然后向市场走去。又累又饿的富兰克林这时满心渴望的就是食物和宿处。靠着街上孩子的指点,富兰克林来到城中第二街的一家面包铺,向店家买三个便士的面包卷。出乎富兰克林的意料,他拿到了三个鼓鼓的大面包卷。原来,费城的物价比波士顿低。富兰克林两臂各夹一个面包,手里拿着第三个,一路边走边吃,一直走到了第四街。经过一家人家的屋宅时,一位姑娘碰巧站在门口,看到了富兰克林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的样子。富兰克林也瞥见了她的目光,一时间感到十分难堪,便折转身向另一方向走去,一边仍在吃着面包卷。他一路经过板栗街和胡桃街的一段,再转了一个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市场街码头。他搭乘来此的那只船还在码头,一个同船来的妇女带着孩子还在船上,等待开船继续赶路。富兰克林把剩下的两个面包卷给了他们,便离开了码头,向街上走去。
  这时,街上有许多衣饰整洁的人向同一个方向走去,富兰克林走进他们当中,被带入了市场附近一所教友会信徒的大会堂,又跟着大家坐了下来。他四下里看了看,还没等到有什么人说话,便己沉沉地睡去,直到有人好意地叫醒他,才知道散会了。至此,富兰克林在吃过了他在费城的第一顿饭后,又睡了在费城的第一觉。
  他离开了那会堂,一路上注视着人们的脸,然后向一位面色和善的年轻的教友会信徒打听外地人可以住宿的旅店,从而被指引到了水街的“曲棒”旅店住下了。在这里,他不顾店里人对他猜疑的目光和询问,兀自饱餐了中餐和晚餐,酣睡了一个下午和一夜。第二天清晨,重又精神抖擞的富兰克林尽可能将自己收拾齐整,前往安德鲁·布拉福德的印刷所。
  令富兰克林诧异的是他在印刷所同时见到了布拉福德父子两人。原来,彼得·布拉福德从纽约骑马先到了费城。父子俩招待富兰克林吃过早餐,然后告诉他说,印刷所最近刚添了一个工人,因此不需要人手,但城里的一家新开的印刷所或许可以雇用他。即使那家印刷所不要人,富兰克林也可以暂住在这里,干些零活,直到他找到工作。听到这里,富兰克林有些踏实了的心又悬了起来。
  待到老布拉福德带他到新开的印刷所和老板凯梅尔面谈后,富兰克林的心才放了下来。凯梅尔答应不久便可以雇用富兰克林。几天之后,凯梅尔果然要富兰克林到他店里干印刷工作,不久又让富兰克林从布拉福德那里搬出来,住到他那里去。
  观察了这两家印刷所和两位老板以后,富兰克林发现凯梅尔的设备破旧,两人中,布拉福德干印刷是半路出家,而且文化水平很低,凯梅尔有些学识,有时还写点诗,尽管写得不好,但只能排字,不懂印刷。为这样的老板干活,富兰克林对自己的技艺充满信心。
  至于住宿之处,似乎巧得有些戏剧性。凯梅尔自己有所住宅,但里面没有家具,还空着。为了安置富兰克林,他便在自己的房东里德先生家里为新帮工联系好了寄宿。待到富兰克林搬来时,却发现这就是他在初到费城那天啃着面包经过的那家屋宅,那天站在门口看到了他的狼狈模样的姑娘是房东的女儿里德小姐。当然,富兰克林的行李已经到了,他的仪表早已是今非昔比,无须担心在小姐面前不够体面。他这时还无从知晓,这位里德小姐就是他未来的终身伴侣。
  就这样,富兰克林在费城安下了身,白天做工,晚上和城里新结识的喜爱读书的青年们一同度过。由于勤俭,他还攒了一点钱,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对于波士顿的亲友们,他严守自己行踪的秘密,只给柯林斯一个人写信,而柯林斯也注意为他保密。可是,富兰克林的第一个自由的冬天刚刚过去,一件偶然的事情打破了他和家人隔绝的状态,令他不久后便重返故乡波士顿。
  事情要追溯到富兰克林一位姐夫的来信。这位姐夫名叫罗伯特·霍尔莫斯,是一只往返于波士顿和特拉华之间的商船的船主,他在费城以南的纽卡斯尔听到了富兰克林的消息,便写信到费城,信中提到波士顿亲友们对富兰克林突然出走的忧虑和对他的思念之情,并向富兰克林保证,只要回到波士顿,一切都可以按照他的愿望安排。富兰克林回了信,除了感激姐夫的善意劝告,还详尽地陈述了离开波士顿的理由,以使姐夫理解,他只身出走绝非任性胡为。
  这以后的一天,富兰克林正同凯梅尔一道在窗前工作,忽然看到两位衣冠楚楚的绅士从街对面向印刷所走来,其中的一位是费城所在的宾夕法尼亚州的州长吉斯。凯梅尔以为是前来访他的客人,便立刻跑下楼去迎接。不料客人声言要拜访年轻的富兰克林先生。不一会儿,州长和同来的弗兰奇上校(富兰克林后来知道他是纽卡斯尔的弗兰奇上校)已走上楼来。州长彬彬有礼地向富兰克林问候,并邀请富兰克林同去酒馆叙谈。年轻的富兰克林答应了,随他们走了出去。凯梅尔则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看着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
  富兰克林一直到4月份回到波士顿,才听到姐夫霍尔莫斯的解释。原来,当富兰克林的回信寄达纽卡斯尔的霍尔莫斯时,霍尔莫斯碰巧正跟吉斯州长在一起,读了信以后,便向州长谈起自己的这位内弟,并把信给他看,吉斯看了富兰克林的信,向霍尔莫斯说,写信的人看来是个有远大志向又才华横溢的青年,应当给以帮助和鼓励。接着,他告诉霍尔莫斯说,费城的印刷所印刷质量低劣,只要富兰克林有志在那里开业,前途不可限量。他表示愿意帮助招揽公文印刷生意,还可以在其他方面给以照顾。因此,吉斯回到费城以后,便亲自来同富兰克林谈此事。
  富兰克林和吉斯州长、弗兰奇上校一同走进了第三街拐角的酒馆,一面喝酒,一面谈话。州长劝富兰克林自己开业,他和弗兰奇上校两人都向富兰克林保证要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他招揽军、政两方面的公家生意。富兰克林考虑了一番,说父亲不一定愿意出资帮助他独立开业,州长马上表示准备写一封信让富兰克林带给父亲,相信可以说服他。当下三人商定,富兰克林乘下一班船回波士顿,而富兰克林开业之事暂不宣布。这以后,富兰克林照常在凯梅尔的印刷所工作,只是经常被州长邀请吃饭,亲切友好地交谈。
  1724年4月底,开往波士顿的船将要启航。富兰克林以访友为辞,向凯梅尔告了假,带着州长写的一封厚厚的信,登船返回离别了半年之久的故里。
  两个多星期后,富兰克林平安抵达波士顿。这时,富兰克林在波士顿的亲人还没有从霍尔莫斯那里听说他的消息,因此,当他意外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全家人都喜出望外,父母兄弟姐妹都忙着问候他、款待他,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哥哥詹姆士。
  父亲看了吉斯州长的信,颇感意外,一连几天闭口不谈这件事,直到女婿霍尔莫斯船长回到了波士顿,才把那封信拿给他看,并向他打听吉斯州长其人。霍尔莫斯极力在岳父面前支持州长的看法,指出这一计划的可行性。但父亲认为吉斯州长对这事的考虑欠周到,才力图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去开业。因此,他在给吉斯州长的回信中感谢州长对儿子的赞赏和栽培,但措辞委婉地表示他不能资助儿子开业,原因是儿子年纪太轻,不堪信赖去经营管理这样需要大笔资金才能开办的企业。对儿子,约赛亚不乏鼓励之辞。他看到儿子得以从当地有声望的人那里得到这样一封满是溢美之辞的信,得以在短时间里靠自己的勤谨在举目无亲的环境中安下身来,感到由衷的欣慰。
  在等候父亲作决定的日子里,富兰克林去看望了哥哥詹姆士,詹姆士冷淡地接待了他,印刷所的工人们却很热情,七嘴八舌地打听费城的各种事情和富兰克林在那里的生活。那天,富兰克林穿了一身考究时髦的新西装。挂着一块表,衣袋里装有价值5英镑的银币。当工人们问到费城用什么样的钱时,他就拿出一把银币给他们看,并让他们看自己的表,还送了一块钱给他们买酒。不幸的是,这些无心的举动都被詹姆士看作是在他的工人面前侮辱他。自始至终,詹姆士都在冷眼旁观。
  在那几天里,富兰克林还看望了孩提时代的朋友柯林斯。柯林斯听了富兰克林对新去的地方的描述,决定也要上那里去,并且辞去了在邮局的差事,先从陆路往罗德艾兰去了,而把他的数量不少的书籍留待富兰克林把它们和自己的书一道运送到纽约去。两人约定在纽约碰头,再同去费城。
  由于詹姆士拒绝和解,父亲便允许富兰克林仍回费城。临行前,他告诫儿子,在费城应尊重当地人士,切忌妄发议论——他显然认为儿子性喜如此,只要辛勤劳动并节俭,到三年之后成年时,自己就有可能攒足资金去开业。到那时,倘若积蓄接近所需数目而不够,他会帮忙凑足。于是,富兰克林又踏上了7个月前的离家之路,不同的是这一次获得了家人的允准和祝福。
  途中,富兰克林借帆船停靠罗德艾兰的新港之便,探望了在那里安家的哥哥约翰,受到这位哥哥的亲切接待,也接受了一项委托。约翰的一位朋友弗农在宾夕法尼亚有一个债务人欠他约35镑,他托富兰克林代收这笔债款,并代为保管,在接到他的通知后将款项邮寄给他,为此,他给了富兰克林一张汇票。当时慨然应允的富兰克林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后来给自己带来不少思想负担。
  在这次航程中,还有这样一段插曲。在从新港登船的旅客中有两位同行的年轻女郎,还有一位身为教友会信徒的通达却严肃的夫人和她的仆人。富兰克林对那位夫人殷勤有礼,不时帮她做些小事,使那位夫人对他有了好感,而对两个女郎则从交谈愉快而关系日见亲密。那夫人把富兰克林叫到一边,指出这是两个坏女人,并举出年轻人未曾注意到的若干事实。听了她的话,对女人知之甚少的富兰克林才似乎领悟到一些什么,他向那夫人道了谢,在和女郎的交往中变得谨慎起来。船到纽约,女郎告诉富兰克林她们的宿处,邀他前去探访。富兰克林记起那夫人的话,没有去。后来,船主发现船上失窃,才知道那两个年轻女人是妓女,他领取了许可证搜查了她们的住宅,果然找到了赃物。这件事,对涉世不深的富兰克林来说,不啻上了人生的一课。他后来写道:“在途中,我们躲过了一块擦过我们船边的海底大礁石,但是我想这次避开这两个女人,对我来说更重要。”
  富兰克林这一趟乘船,带着自己和柯林斯的书籍,引起了船长的注意。因为在当时,拥有这么多书的人是不多的,况且书的主人又如此年轻。船到纽约以后,纽约州的州长伯内特听到船长提起他的乘客中有一个年轻人带了一大堆书,便要船长把这青年带去见他。富兰克林去了,受到这位州长的热情接待。富兰克林参观了州长的藏书室,两人又一同谈论一些书籍和作家。如此年轻、社会地位如此低下,却以写作才能和拥有书籍为媒介,结识了两位当时的上流社会中人,富兰克林感到十分快慰。
  从纽约,富兰克林和柯林斯同行回到了费城。他把父亲的信给州长看了,州长却认为老富兰克林太过谨慎,并说:“既然他不愿帮你开业,我来帮你。你把必需从英国购买的东西列一张单子,我去订购。等你有能力时再还给我,我坚决要让这里有一家好印刷所,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成功。”富兰克林被吉斯话中的诚意所打动,便列出了一家小型印刷所所需的设备和物品,价值100英镑左右。吉斯过目以后,又提出由富兰克林自己去英国选购,不仅可以检查各种设备的质量,而且可以借机认识一些书商,为日后出售书籍文具建立某种联系。富兰克林同意他的看法,吉斯便说:“那么,你准备一下,搭‘安尼斯号’去。”“安尼斯号”是那时唯一往返于伦敦和费城之间的船,一年只有一趟。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离安尼斯号启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富兰克林继续在凯梅尔的印刷所做工,对将去英国之事缄口不谈。
  在此期间,富兰克林和柯林斯的关系却日益恶化,终至彻底破裂。柯林斯可以说是富兰克林的总角之交,自幼读同样的书,有着同样的话题。由于生活环境较好,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更多,特别是数学方面的学习远远地超过了富兰克林。他的知识修养在波士顿受到一些牧师和绅士的器重,被看作是前程大有希望的青年。然而就在富兰克林离开波士顿的几个月中,他却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从滴酒不沾变成了嗜酒如命。就在这次到费城来的途中,在纽约,几乎每天酗酒,行止乖戾。假如不是这样,富兰克林便会带他一道去拜访伯内特州长了。更为糟糕的是他还赌博,由于输了钱,他赴费城的旅费和在费城的生活费连同在纽约期间的房租,全部由富兰克林替他承担,为此,富兰克林不得不动用了在去费城途中收到的弗农的债款。到了费城以后,他的求职由于雇方看出他贪杯好酒而屡遭挫折,只能靠向富兰克林借钱度日——他知道富兰克林手中有弗农那笔钱。富兰克林却因担心万一弗农来信要钱他将无言以对而忐忑不安。富兰克林认为自己动用他人委托保管的钱财是他“一生中早期的一个重大错误”,承认它反映出自己正如父亲所评价的,太年轻,不能胜任经营企业的重任。
  由于柯林斯经常喝酒后乱发脾气,两人有时候发生冲突。一次,他们和另几个年轻人在特拉华河上划船游玩,轮到柯林斯划时,他却拒绝了,说:“我要别人划我回去”,富兰克林看不惯,不顾他人的劝说,坚决不肯划。柯林斯却以要将富兰克林扔入河中相威胁,一定要他划,说着向富兰克林走过来,富兰克林见此,便抓住他的腿,将他头朝下掼入水中。因为知道柯林斯水性好,大家故意把船划开,不让他上船,直到见柯林斯确实疲乏了,才拉他上船。那以后,两人经常争吵不和。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柯林斯得到一份做家庭教师的工作,雇主在西印度巴巴多斯群岛。两个朋友终于分手了。临别前,柯林斯答应拿到工钱便寄给富兰克林还债,可是他这一去便再无音讯。
  幸而除了感受友谊破裂的痛苦,富兰克林还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在这段日子里,他和房东里德先生的女儿黛博勒恋爱了,并且谈到婚嫁,但却遭到里德太太的反对。里德太太一则认为他们都很年轻,刚过了18岁,二则知道富兰克林即将去英国办事,因而提出,如果要结婚,必须等到富兰克林从海外归来、自己开业之时。这是当时一般有女儿的家庭择婿的条件:自己有了企业才有了安家立业之本。
  这时的富兰克林又有了新的朋友——几位好学的青年,交往最多的有查理·奥斯本、约瑟夫·沃森,都在城里一个有名的公证人查理·布罗克顿那里当书记员,詹姆斯·拉尔夫则是商店店员。每当星期日,他们4人常常兴致勃勃地到斯古基尔河畔的森林里散步。那时,他们轮流朗读作品,然后再一块议论所读的作品。
  有一次,他们中有人提议,在下次会面时每人拿出一篇自己写的诗来,相互切磋和改进。大家同意了,并决定将诗的题目定为改写赞美诗第十八篇,那是一首描述上帝降临的诗。会期临近时,雄辩多才、风度优雅的拉尔夫拿着写成的诗稿来看富兰克林。拉尔夫听到富兰克林对自己的诗大加赞赏,便请求富兰克林把它当作自己的诗交出去,因为他认为奥斯本出于妒忌,一定会对他拉尔夫的诗不公正地大加批评,而奥斯本平素却不怎么妒忌富兰克林。他想知道,如果奥斯本把这首诗当作富兰克林的作品,会作何等评价。富兰克林答应了。他知道正直、坦率的奥斯本性好批评,有时不免有些过分。
  到了4人会面的那一天,沃森和奥斯本的诗念过以后,大家作了些评价,指出了诗歌的优缺点后,轮到富兰克林了。他假意推诿了一番后便将誊过的诗稿读了一遍,马上得到大家的赞扬。沃森和奥斯本自愧不如,只有拉尔夫提出了一点批评,还立即遭到奥斯本的反对。直到4个人分手,奥斯本和拉尔夫同路回去时,他还在大谈特谈富兰克林的诗之有力、热情,与他平时谈话判若两人云云。直到下一次会面,拉尔夫才把真相和盘托出,于是,好一阵子奥斯本成了大家的取笑对象。
  他们4人共享的友谊和欢乐历时并不长久。几年后,沃森死在富兰克林的怀抱里,给朋友留下了悲痛。奥斯本到西印度群岛后成为有名的律师,赚了钱,但也在年轻时候死去。只有拉尔夫伴同富兰克林去了英国,在那里别有一番经历。
  日子一天天过去,船期渐渐临近了。

★  伦敦十九月

  开往伦敦的船几经延期,终究快要启航了,富兰克林伦敦之行的一项重要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这就是吉斯州长的信一直未能取到。这些信是托富兰克林带给吉斯在英国的朋友的,只有靠这些信件的介绍和推荐,年轻的富兰克林才有能从银行取到款项去完成此次远行的使命。
  州长指定领取信件的日期一次又一次地后延,直到开船前夕富兰克林最后一次去取信并辞行时,州长秘书鲍尔德博士出来见他,说州长正忙于写信,在开船之前他会到纽卡斯尔去把信件交给富兰克林。富兰克林放心而去。
  富兰克林回到住所,和黛博勒好一番山盟海誓,依依惜别,又辞别了朋友们,便和拉尔夫一同登船离开了费城。不久,船在纽卡斯尔停靠了。吉斯先生果然在城里,然而公务缠身,无暇接见,仍是秘书出来,传达了他的措辞谦恭的口信,并说将把信送到船上去。富兰克林见此,不由得有些困惑,也只得回到船上,一心等信。
  船上的正舱(头二等舱)已经包给了几位先生,富兰克林和拉尔夫只能乘坐三等舱了(下舱)。启碇前,弗兰奇上校到船上来了,他在向富兰克林招呼、问候时的恭敬态度使得正舱里的乘客对这两个青年刮目相看。碰巧正舱里的乘客、名律师安德鲁·汉密尔顿父子因汉密尔顿先生突然被重金聘用,下船回费城去了,正舱里的绅士们便邀请富兰克林和他的朋友搬进了正舱。
  弗兰奇上校下船去了。富兰克林料想他已经把州长的信函送到船上了,便向船长要那些委托他面交的信,船长答应到达英国前让他去拿出来。但是,在船已驶入英吉利海峡,航程即将结束时,富兰克林从信袋中翻寻,却找不到一封托他面交的信。他拣出六七封信,从笔迹看有可能是与他有关的信,因为其中有一封是写给皇家印刷所的巴斯克特,另几封是写给文具商人的。
  1724年12月24日,富兰克林一行到达了伦敦,他先按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一个文具商,把信交给了他。文具商拆信看过,却愤愤地说道:“哼!这是列德斯顿写来的,近来我发现他完全是个骗子,我已和他没有来往,我也不收他的信。”
  说着,他把信退给了富兰克林。
  得知此信并非吉斯所写,富兰克林惶惑了。他找到在船上同舱、也是新结识的年长的朋友托马斯·德纳姆先生,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德纳姆听完后,断定吉斯州长根本没有替富兰克林写什么信,而且他在伦敦也没有信用可言,根本无法向人作任何推荐和担保。至于那封列德斯顿的信,他们从它的内容中看出有一个陷害汉密尔顿先生的阴谋,吉斯和列德斯顿都牵涉其中,便决定要让汉密尔顿先生知道这件事。随后也来到伦敦的汉密尔顿先生以富兰克林通知他此事为契机,成了富兰克林的朋友。对于吉斯州长,尽管富兰克林后来仍承认他在任期间政绩卓著,不失为一位好州长,但对于他不负责任地欺骗一个毫无人生经验的大孩子,一直感到十分愤慨。
  为了维持生活和积攒回费城的旅费,富兰克林听从了德纳姆先生的劝告,很快便在巴托罗缪巷的一家著名印刷所找到了工作,印刷所的老板叫塞缪尔·帕尔默。在印刷所,富兰克林被派为吴莱斯顿的《自然宗教》第二版排字。在排字过程中,他发现吴莱斯顿的有些理论的论证并不充分,便写了一篇短短的哲学论文《自由与贫困、快乐与痛苦论》来批评那些理论。这使得老板帕尔默看出他是有才能的人而器重他,尽管不同意论文的内容。富兰克林将自己写的文章印了100份,散给了一些朋友,把其余的付之一炬,因为“感到它可能有不良倾向”。可是有一份偶然地落入了外科医生莱恩斯手中,因之两人相识了。莱恩斯写过一本《人类判断的不谬性》。他介绍富兰克林认识了《蜜蜂的寓言》的作者伯纳德·曼德维尔和彭伯顿博士。从此富兰克林开始和英国的知识界人士交往。彭伯顿还曾答应找机会带他去见伊萨克·牛顿爵士,但一直没能做到。
  富兰克林还和汉斯·斯隆爵士——英国皇家学会的秘书长,牛顿去世后又继任学会会长——做过一笔小小的交易:斯隆爵士知道他有一个火绒布(这种材料须用火洗涤)做的钱包后,便去拜访他,邀他参观他在布鲁姆斯伯里广场家中的珍藏,并买下了他的钱包。富兰克林1725年6月2日告诉斯隆爵士关于他手中的几件古董的信,成为他留下的信件中最早的一封。
  在此期间,富兰克林结交了小不列颠住处隔壁的书商,并达成协议:富兰克林出一笔不大的费用,便可借阅书商的任何书籍。富兰克林用这种方法,充分利用了那书商所拥有的大量旧书。
  在到了伦敦以后,富兰克林才知道拉尔夫是由于对妻子的亲戚不满,才把妻子留给他们,自己离开,而不是像猜想的那样,是为了到英国建立通信联系,寻找代销货物以抽取佣金。到了伦敦以后,拉尔夫决定留下,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和富兰克林一同寄宿在小不列颠,每周租金三先令六便士。拉尔夫的钱全部用来买了船票,这时已是囊中如洗,他在伦敦的亲戚也无力帮助他。在富兰克林找到工作之前,两人只能靠富兰克林从美洲带出来的15个皮斯特尔①过活。初到伦敦这个欧洲大都会的两个年轻人还不时同去剧场和其他娱乐场所,一道花光了那15个皮斯特尔和富兰克林找到工作后的很大一部分工资。拉尔夫似乎已完全把他的妻子和孩子抛在脑后。富兰克林也淡忘了和黛博勒的海誓山盟。到了伦敦以后,他只给黛博勒写过一封信,信中说自己短时间内恐怕回不去。事实上是富兰克林由于有其他开支,一直攒不足返回美洲的旅费。后来,富兰克林称自己的负心是他“一生中另一重大错误”,“假如我能重度旧日生活,我愿改正这一错误”。富兰克林的传记作者卡尔·冯·波伦还揣测,富兰克林和下流女人交往,正是始于这一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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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西班牙货币名称。

  不久,拉尔夫和寄宿在同一所房子里的年轻女帽商同居了。但由于他没有工作,女帽商的收入又不足以维持他们和她孩子的生活,拉尔夫便离开伦敦当了一名乡村教师。因为恐怕在将来发迹时人们会知道他干过如此卑微的职业,便冒用了富兰克林的姓(为了表示尊敬富兰克林)。在乡村教书的拉尔夫不断奇来诗稿,要富兰克林批评指正。富兰克林一面力劝他不要在写诗方面求发展,一面遵照拉尔夫来信中的要求,照顾他的女朋友,不时地应她请求,借钱给她应急。在这些交往中,富兰克林发现这位夫人受过很好的教育,聪慧活泼、谈吐风趣,不觉对她产生了好感,并有所非礼,但遭到拒绝。那夫人并将此告诉了拉尔夫。这使两位朋友就此绝交。富兰克林自知错误在自己方面,但失去了拉尔夫的友谊,尽管意味着拉尔夫把欠他的债款(多达27英镑)一笔勾销,却仍在经济上少了一个负担。富兰克林开始打算积攒一些钱了。
  1725年晚些时候,为了得到更好的职位,富兰克林离开了帕尔默的印刷所,在一家规模更大的印刷所——林肯协会广场的瓦茨印刷所找到了一份工作:当一名印刷工。进入这家印刷所后,富兰克林成为唯一不喝酒的工人,其余的约50名工人全都嗜好啤酒如命。一个啤酒店的学徒经常来到印刷所为工人们送酒。有的工人每天早餐前喝一品脱啤酒,早餐时喝一品脱,早餐和午餐之间一品脱,午餐时一品脱,下午6点左右一品脱,下班后还要喝一品脱,据说是喝浓啤酒可以使人有力气。然而,被称为“喝水的美洲人”的富兰克林可以双手各提一版铅字上下楼梯,而这些嗜洒者却需要两只手捧一版铅字。由于不喝酒,富兰克林每周可以节省四五先令。几周后,富兰克林被调到排字间去了。由于那里的工人要他交一笔他在印刷间已经交过的“酒费”——实际上是一种进入工人团伙的会费,富兰克林和他们僵持了两三个星期。最后由于工人们常对他作恶作剧,富兰克林妥协了,并总结了一条小小的经验,即“跟那些经常同你相伴的人交恶是愚蠢的”。除此之外,富兰克林由于经常被请求替嗜酒者垫付酒钱、到发薪日才能收回——有时一周多达30先令,还由于公认是一个高明的幽默讽刺家,他在工人中的威信很高。同时,他从不缺勤,受到老板的另眼相看。在排字间工作期间,他由于排字异常迅速,总是被派完成急件,而这类工作的报酬一般比较高,他的生活大大改善了。
  在改变了工作地点后,富兰克林从距离太远的小不列颠街住处搬到了公爵街天主教堂对面的一个人家,因家中只有一个寡妇和她的女儿,一个女佣人,为使家里有一个男人住着可以得到些保护,房主只按他原来的房租标准向他收取每周3先令6便士。后来因富兰克林打听到更便宜的住所时,房租又被减为每周1先令6便士,这在伦敦是再低没有的价格了。由于富兰克林平素早睡早起,安分守己,而房东太太因旧日的社会交往知道许多上层社会的遗闻轶事,谈吐十分风趣,使得富兰克林十分留恋他们晚餐后的闲聊,主客之间相处十分融洽。
  富兰克林在瓦茨的印刷所结识了一位新朋友,一个叫威格特的工人。威格特有有钱的亲戚,懂一些拉丁文,会说法语,喜爱读书,在文化修养方面在工人中可谓鹤立鸡群。在他们的交往中,富兰克林教会了他和他的一个朋友游泳(当时正值1726年春夏之交),他的娴熟的游泳技巧博得了他以及他的亲友们的赞叹和羡慕,加上在学习上两人对同样的问题感兴趣,友情逐渐加深。最后,威格特向富兰克林提议一同去欧洲旅行,靠在各地印刷所打工维持生活,得到富兰克林的赞同。阻止了这一计划实施的是富兰克林的忘年之交德纳姆先生。
  在伦敦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富兰克林和这位在船上认识的朋友的联系未曾中断。富兰克林对德纳姆十分尊敬,特别是对他过去的一段经历印象十分深刻。原来,德纳姆曾在布列斯托尔经商亏了本,欠了许多人的债,但受到债主的宽宥。他在到美洲做生意挣得大笔钱财后回到了英国(即和富兰克林同船返回),设宴款待他旧日的债主们以感谢他们当年的善意。客人们也别无他图。但是一道菜用过,他们发现各自的盘子下放着一张支票,上面的款额正是当年德纳姆未能偿还的债款,还加上了利息。这位先生的如此为人深受富兰克林的敬仰,他的意见也得到富兰克林的尊重。德纳姆先生听了威格特的计划后,大不以为然,劝富兰克林仍应作准备回到费城去。然后他告诉富兰克林他自己不久将回到费城,准备在那里开设一家商号,目前正在采购货物。最后他提出愿意雇用富兰克林为店员,替他管帐、簿记、守店,并允诺将来要提拔富兰克林,使他发财致富。眼下的年薪为50镑宾夕法尼亚币。富兰克林看中了跟着德纳姆先生干的前途,宁愿目前的报酬少于排字工人。他同意了,而且满心以为永远地离开了印刷行业。
  富兰克林辞去了在印刷所的工作,日日伴随德纳姆先生忙于做到北美开店的各种准备工作。到了离开英国前的最后几天,威廉·温达姆爵士派人把富兰克林请去。他是听说了富兰克林的游泳技艺并在短时间内教会了威格特而特意请富兰克林教他两个儿子游泳的,并愿出重金作为酬谢。但当时他的两个儿子不在伦敦,离开英国的行期又近在眼前,富兰克林婉言谢绝了。富兰克林注定要和威廉·温达姆爵士的一个儿子打交道,可那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1726年7月23日,富兰克林随德纳姆从伯克郡的格雷夫森德上船,向北美洲扬帆而去。富兰克林用以支付船钱的是德纳姆预付的10英镑工钱。
  在长达两个半月的海上旅途中,富兰克林参观了怀特岛的新港——英王查理一世的囚禁地;在该岛的雅茅斯和同船乘客经历了在沼泽地过夜之险;观看了大西洋上无数的景物。但富兰克林脑子里考虑得最多的是反思过去和展望未来。第二次航行在伦敦—费城航线上的青年富兰克林同一年半以前初次远航时已有了显著的变化。异乡的生活给了他收获,也留给他创痛,使他成熟了。他不再是这条航线上初次出现的那个六神无主、深感前途未卜的小伙子,而是在一段既为锦绣之乡又是荆棘之地的人生道路上摸索过也奋斗过而没有倒下、以为前程一片光明的自信青年。
  为了今后“在各方面都像一个有理性的动物一样去生活”,他回顾了本人的生活经历,为未来规定了如下几条戒律要求自己遵守:“1.在一段时间里我需要极其节俭,直到偿清了我所欠的;2.努力在一切场合说真话,不向任何人许下不可能履行的诺言,一言一行均以真诚为本,这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最悦人的优点;3.要求自己勤奋致力于正在从事的行业,不因任何骤然致富的愚蠢计划而移志,因为勤劳和坚韧是致富的最可靠的途径。4.我决定不议论他人的短处,即使是事实也不议论,而宁愿找些理由去原谅我所听到的他人的过错,并在适当的场合尽我所知地谈所有人的长处。”
  对这些,富兰克林后来自言他“一直奉行到老”,而在当时,他是在为自己“正在开始新的生活”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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