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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


  听着雨点时时敲窗的声音,我突然忆起我们宣布订婚的日子。那天,天与愿违,大雨从早就下个不停。
  三月七日。
  那天的雨,好象在用严肃的语调告诉我,今后的人生决非坦途。过度的紧张中,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微微笑着的高大形象又一次刻在我的心上。
  三浦捻,二十八岁。
  和他相遇在六年前。
  那时我才十五岁,脸上还带着几分胖乎乎的稚气。虽说是五月的晴空,但东京的天空却绝非碧蓝,显得混地而迷蒙。
  那天,我因为拍广告片来到砧电影制片厂的绿地公园。与摄制组约好的时间还不到,身穿学生服的我不愿意呆在车里,便走下车来。空气并不特别令人心旷神恰,我却尽量享受着从闷罐子里解放出来的自由。
  这时,一辆白色的汽车进入我的眼帘,一个青年人在离我们那辆车不远的地方下了车。一瞬间,我和他目光相遇了。但我们彼此并没有打招呼。他穿一身蓝色运动服,让人一眼就会看出他很健康。当时我以为,他是一位来绿地公园练习的运动员。
  过了一会儿,经过摄制组的介绍,我们才互相打了个招呼。他说了句“请多关照”,连个笑脸也没有就走开了。
  摄影开始以后,我们也几乎没说什么话。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个迄今为止绝对没有遇到过的世界。他从不发出轻浮的笑声,以一种稳重的语调跟人说话,那种讷讷而言的语感,使人感到新鲜。到目前为止,只要一介绍说“这位是山口百惠”,几乎所有的人都马上对我报以微笑。且不说自己内心的踌躇,但总得笑脸相陪。
  恋爱始于意外的发现———一我听谁讲过这句话。我也属于这种情况。在我眼中,他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初次见面时他那种生硬的态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然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丝毫不快。
  他毫不掩饰自己地生活。相反,也许我已经无意中沾染了演员的习性,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虚伪。
  为了拍《潮声》这部影片的外景,我们到过一个名叫神岛的小岛。抵达的第二天,举行了影片开拍的记者招待会。有个记者问我们:
  “与神岛的居民接触以后,作何感想呢?”
  以往的工作把我已经训练得能够圆满地应付这些了。我说:“哎,他们特别热情,非常好啊!”
  接着,他也回答了。
  “啊,我……,才来一两天,还不知道。”
  我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对自己不知不觉逢场作戏、不露真言的行为感到羞耻。
  拍摄这部影片之前,我们已经共同主演了《伊豆的歌女》这部影片。我一直没能和他亲密地交谈过。因为七岁的年龄之差,就象一堵厚厚的墙壁,隔开了我。他是个对我的世界没有丝毫兴趣的大人了。何况,主要是当时我也实在太忙了。一天时间被切割成几段,完全由时间表支配我的行动,而不取决于我的意志。那时连睡觉都由不得自己,我就在下一步行动的车里补充睡眠,常常到了工作现场还醒不过来。
  我听到他的声音。
  “还睡着哪?真够可怜的,累坏了吧!”
  车窗外的脚步声远去了,朦胧之中,只有这句话留在我的心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眼睛就开始留意他了。我留意他与一般年纪相仿的共演者们说话时的音容笑貌和话语,留意着他的一切,同时又为自己不能天真无邪地与他融洽相处而惋惜不已。这是什么缘故呢?我几次问自己,却越想越觉得失望。
  不久,随着我们共事次数的增多,渐渐地可以交谈些了,偶尔,还能开个小小的玩笑。但是对于我这个本来就拙于言词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痛苦。好容易开了口,却不知往下该说什么。回头寻思一下自己说过的话,觉得都乏味得很。这样,两个人的对话总是三言两语就中止了。这也是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他是一个异性,而我又没有一个女性的自信。
  从第一天工作起,我就叫他“三浦君”,语气轻松得象是在叫学校里的同学。有一段时间,我实际上就是这样叫的,象是无意的、理所当然的。有一天,我对于称他为“三浦君”这个称呼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比他小七岁的我,是不能叫他“君”的。我确实产生了这种想法。尤其是在我的内心深处,不管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什么称呼,一提到他的名字,我就会感到些微的犹豫了。
  我们就这样一起拍了广告片、《伊豆的歌女人》、《潮声》、《绝唱》、电视剧……,不知不觉我们被称作“黄金的搭档”。每天的时间我们几乎都是在一起度过的,和他在一起工作的时间长于见母亲和妹妹的时间。我并不喜欢说“感情变化”这句话,但是在我们共有的许多时间里,我都感到了开始那种“象哥哥似的”感情,已稍稍改变了方向。
  一次,在晴海码头拍外景时,有一个我把头埋在他怀抱里的镜头。透过他厚厚的毛衣,我听到响在我耳边的他的心跳声,我想:“假如我成了以特别的感觉能够倾听这跳动的女性……”
  这是千真万确的恋爱的体验。
  ——我对异性怀有幼稚的爱慕之心,是作为一个初中一年级学生的时候。
  “喂,山口。这不是你妹妹的吗?”
  说着,那个男孩子递给我一个白色布袋。这是上小学一年级的妹妹在双肩书包旁挂着的饮食袋。里面有杯子和画着漫画的尼龙桌布,角上还写着“山口淑惠”的名字。大概是妹妹走读路过他家附近,和小朋友玩闹时丢下的吧。
  我说声“谢谢”接了过来。同这个人我从未特别亲热地交谈过,一点小事成了机缘。说是恋爱,恐怕过于幼稚,然而我却对他有好感了。话虽如此,我也并没有给他写信,也没有表明心迹。只有一次,作为圣诞节礼物,送过他一副手织的手套。
  他是个活跃在羽毛球部的运动员,成绩也就是中上。他长得并不很高,也看不出什么个性,但他富于幽默感的谈吐和时常表现出来的毫不做作的优雅劲儿是很有魅力的。或许是由于我拙于言词,才对他的这一点羡慕起来。自那时起,我觉得要是交男朋友,就要同一个善于谈吐的人交往,这个心情成了我对将来的恋人的一个理想。
  “象哥哥似的人”——每次被问到理想的恋人,我就要重复这句话。我是个长女,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希冀着有个能在他跟前“撒娇”的“哥哥”。
  我想对他撒娇,想天真地对他讲各种各样的事情。虽然我意识到了对他的爱慕,但却不能表达出来。我们相差七岁。他当时二十三岁,已经是个堂堂男子汉了。就是有个确定了的对象,也是很自然的。还是沉默下去吧!我忍受不了一旦说出口就破坏了和睦相处的那种关系。不是恋人也无所谓,就只算是工作的同伴而忍耐下去吧!我只害怕由于我前进一步而使双方困窘不堪。
  从那时起,我开始希望成为电影演员。演艺界仿佛有一条不成文法:女演员比歌手有见识,好象歌手就注定进不了戏剧、电影也就是演员的圈子,歌手充其量只有歌手的风情,不可能有什么高深的演技等等。
  有一次,我参加朋友的聚会,有位性格派女演员说:“我不象百惠,不是‘歌手’,所以唱不好啊。”这段开场白之后唱了一支歌。对她这句话,我可没有随和一笑的兴致。我觉得象受了嘲笑,还觉得自己当歌手好象是犯了罪一样。
  的确,歌手是简单劳动,无非是每天翻来覆去地唱一支歌。是一项时间匆忙紧张的工作。 与几乎以自己的意志行动的“女演员” 相比,歌手是为维护自己这尊“偶像”而完全听命于演出事务所的工作。人们只是从外表上看到歌手没有个人的意志和感情,说“真可怜呀”这句话里,暗含着嘲讽。
  有一次参加演剧。当时我的日程紧张得要命,从一个录音室到另一个摄象室,从学校到工作场所,每天忙得团团转。在演剧摄象室里,比我资格老得多的演员们穿好服装等着我,我跑来只拍我出演的场面,马上又得匆匆离去。这必然打乱了演出的进度。那时候,一位老资格的女演员提出有权要求赔偿损失。我因为没有听过本人直接跟我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我感到她对于按照我的日程表行动是有抵触的。我觉得很对不住她,但另一方面我也想到这是毫无办法的。我还不至于不谦逊到这种地步:自己是主角所以周围都得随和我。然而,只要在演艺界的体制之下,我认为有些事就非得服从它不可。而且这个体制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自己没有为此而赔礼道歉的机会,也没有这个权利。不过,以这件事为转机,我不得不越发承认歌手是不足道的了。
  他是演员,我是歌手!
  一次,他夹杂着玩笑,指出我至今获得了各种名目的奖,可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即使是玩笑话,让他说出这种话来,我不能不讨厌自己的职业。我觉得我的自卑感直接受到打击,脸色也变了。我不能把它当成玩笑听之任之。违背心意、不经思忖的话就从我嘴里蹦出来了。
  “有什么不好吗?我就是干这行的嘛。”
  尔后的一刹那间,他仿佛生气了似的硬顶了我一句:
  “就是干这行,也是人嘛。”
  对他这激烈的口吻,我无言以对。
  说了多么愚蠢的话呀!他一定认为我是个不招人喜爱的女子了。在不舒畅的气氛中,我感到自己仿佛正掉到地底下去。我深信自己比谁都让他讨厌了。
  由于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把事态推向了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而产生的一种自我嫌弃感,在此后一段时间支配了我的心绪。我对他的目光敬而远之,故意躲他老远。因此,当他第一次向我表明心迹时,我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第几次的夏威夷之行呢?
  影片拍摄的间隙,我们陪他的朋友去游玩。因为不单是两个人,我放心了,轻松地上了车。路上,他那朋友下车去买冰激凌。就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吐露了对我的感情。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以致忘记了那时他的话是怎么说的。
  说前面那些事情也罢,说七岁之差也罢,我不能相信他会亲口对我说,他喜欢我。
  我不会柔情细语,又很倔强,不能做到天真无邪,总之,作为一个女人,我缺乏被人爱恋的自信。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难得一起同来的母亲。不知为什么,我不想瞒着母亲。母亲只是默然无语地微笑了。
  惊奇变为欢喜之前。经过了很长时间。
  他交给我的电话号码,好久也没有起作用。我不敢打电话,往往拨号盘才拨了一半,就又放下了听筒。
  那天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个梦呢?即便不是梦,也许只是自己被嘲弄了。如果打电话,人家会不会只回一句;“怎么了?”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我独自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不再对这种恋爱期待什么。
  打开心扉之后,我们还是日复一日地在工作场上见面。他表白了爱情以后,就不会不留意他的存在。我的目光无意地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轻微的举动,其中隐含着的不就是那次吐露爱情的继续吗?
  然而,我想避免自己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里。我不想又去寻找他的目光,又去思忖他的话语的含义。我决定为了尽量不受此拘束地用心行事。
  从听了他的心意到与他私下里谈话,又经过一个半月时间。
  一天,摄影结束后,我们两人正要上各自的汽车,他突然说:
  “哎,告诉她一声,让她给我打电话。”
  话说得很突然,象是一直忘记而刚刚想起了的很自然的口气。
  霎时间我怔住了,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呢?电话,是怎么回事呢?
  等弄明白了那指的就是我,是想让我打给他电话,已经是回到家里,一个人呆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了。
  这么说可以打电话了。真的可以打个电话啦——那天晚上,我看着他在夏威夷给我的电话号码,给他的房间挂了电话。
  开始用电话通话后,我也只是回答他的问话,还谈不到所谓的交谈,大多只是随声附和一句就没话了。我即便讲些什么,也一定只会使他觉得无聊吧。他的话一停,我的话自然而然也停了,于是一片沉默。又看不到他的脸,更增添了我的焦虑,想继续谈下去却没有话说;想挂断又断不了。只是让时间这样缓缓地过去了。
  开始电话交往以后,过了大约八个月时间,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了。
  我并不觉得因此自己发生了特别的变化,只不过“恋人”这个词听起来又增加了几分真切的回声。我觉得由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对结婚、对将来就抱有期待是不行的。
  当然,他是个漂亮男子,既然承认是恋人,也有时想追求他吧。但是,我的自由时间太少了。他追求我时,我不能满足他,这种被动意外地使我怯懦下来。我不断对自己说,我是相信他的,但就是出现其他女性的影子,那也毫无办法。
  每当这个时候,我更加为他和我之间的七岁之差而遗憾。我抱怨他还在与我不相识的时候,就一个人单独地成长为青年了,七年之间,他都和什么样的人有了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的思想飞向他的遥远的过去,而每次都遭到了挫折。
  但是,虽说互相之间明确了爱情,但对于他的人生和时间,也并非可以任我随意地拖住和支配。我们是除了电话、除了工作以外两人就不在一起的一对恋人。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就吹了也毫无办法。我也没有把他的人生牢固地掌握住的才干。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心不后悔我们的结合。
  迄今为止,我不了解除了他以外的异性。即使有一个不是作为异性而是作为只是对他有好感的人,我也总是不知不觉把那人的某一个细小的动作,待人接物的细微的地方,与他相比。心想,如果是他准不是那种样子,换了他一定会这样说吧。和那些人发展到恋和爱之前,他们就在我心里轻易地成为过去了。
  或许人们认为我性格直爽,对我在异性方面的各种传闻很多。说什么我十九岁时,一年之间竟有十三个男人,杂志上搞得好不热闹。母亲已经习以为常不再气愤了,她腻味地笑着说:“一个星期换一个恋人,不错嘛!”也是由于演唱路线给我造成的形象帮了忙,关于我同异性的交际,公司倒没有对我说什么闲话。
  我对谁都开诚相见,有时也出去饮茶、就餐,还有几次应邀交际的事情。但是感到可爱使我动心的人一个也没有。有人认真逼问我为什么不跟他交往,我便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是单相思,可我心里一直老想着他。尽管很难抓住他的心,但在我心里,他的存在占据了很大位置。正由于我开始懂得了爱情不能如愿以偿的痛苦,我才不想随便敷衍那些正正经经要求和我交往的人。
  他毫不造作地教给我很多东西。他并不是应该这样或应该那样地强加于我,而是言传身教做给我看。这就是朋友的重要。这就是信任的宝贵和难得。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健康身心的基础之上。这就是和善和深深的信赖。
  “要象爱我一样,对自己周围的人都应当尊重……”这样说的,也是他。
  我的心如果能象空气无所不在似地把无可取代的他包得严严实实的……
  他和我作为从事同样工作的同伴,在杂志来采访等等时候,都不能据实以告我们之间是恋人的关系,这一点是都感到痛苦的。
  然而,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要有能够自然地谈话的机会,我们总是讲真话的。
  不过,我不愿意用铅字片面地加以转达。正因为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不愿引起一点点的误解。我希望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语言来表达。这不单是出自想把两人的恋爱早日公诸于众的目的,更由于不愿意对我们周围的亲朋好友说谎,我们决定公开发表:
  “恋人宣言”
  (这个名称,是不久以后宣传机构给我们起的。)差不多所有的宣传机构都报道说,这个宣言的起因是因两个人走路的情形被人拍下了照片,才慌慌忙忙作出了决定。但是,这并不是直接的原因。
  被人拍照的前一天,关东地方遭到同季节大相径庭的台风袭击。那天是我许久才有的一个休息日,他发烧卧床,我在他家顺便照看他。
  风暴过后,暮色苍茫时分,他大见好转,于是我陪着他上街买东西。
  当时,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走我们常常走过的通向停车场的那条道,而想走新发现的垃圾场旁边的小马路。我象发现了秘密地点的小孩子似的,怀着多半是冒险的心理,说走这一边嘛,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的建议。
  “行呵,老是走一条道也……”
  两个人快要到停车场时,前面问起了亮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在突然挡住眼睛的亮光的刺激下慌了神,一害怕险些跌倒。
  他扶住了我,我拉住了他。就在这一刹那间,闪光灯再次袭来。我们没有逃,用与刚才走来时同样的步伐走到大路上。后面的人瞠目结舌,一声没吭目送着我们。
  找到出租车,把身子靠在座位上以后,我还在颤抖。不是因为被人看见受到了刺激,要是怕让人看见,我们何必肩并肩地从他房间出来呢。
  假如真的觉得被拍了照不好,也许早就采取强硬态度把对方的胶卷没收了。
  他在我面前提出“结婚”二字,我觉得实在出于一个偶然机会。第一次向我表明心迹也是在朋友偶然离开座位的兜风途中,真正开始交往的发端,还是摄影结束准备上车的一个偶然机会。对于我们两人来说,关键的几个场面总是被偶然所支配,一点也没有动人的戏剧性。
  初春的一个晚上,我们和摄制组的人一起在六本木的餐馆用餐。一共有七、八个人,在热闹的餐桌上,大家谈得兴致勃勃。我和他都没有顾虑周围的情况,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样一种气氛之中。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和他的周围的人们都不见了。“他们呢?”我歪着头问。他瞧着我的眼睛立刻说:
  “我正在想我们该结婚了,你有个思想准备吧。”
  我即刻说:
  “嗯。”
  这样回答了一声。
  还没等我估量一下事情的重大,离开座位的人们已经回来了。
  在回家去的汽车里,我重新意识到事情的重大,慌乱起来。这不是告诉我了不得的事情了吗?——回到家又给他打了电话,总算才仔细品味到真切的要“结婚”的实际感受。
  妈妈回想起当时他向妈妈正式表示要和我结婚的意愿时的情况,噗呼一声笑了。
  “怎么了?”
  “大概是紧张吧。他对我说,‘把百惠给我吧,您不给,我也和百惠结婚!’听他冷不丁这么一宣布,我被那种气势压得不能拒绝呀……”
  在六本木的餐馆里,他只得到我‘嗯”的一声未免过于简单的回答,好象半信半疑,怕我不是认真的回答吧,所以很快来到了我家。
  一据妈妈说,他用“我和百惠结婚。”这个打破老一套的求婚方式表明心愿之后,笑容满面的母亲改用平时稳重的表情注视着他的眼睛,明确地说:
  “这是你完全了解了我们家的情况才说出来的话吗?”
  后来他告诉我说,当时他从母亲坚毅的神情中,看到了母亲生活路程的坚苦和漫长,深为感动。
  告诉了父母以后,我们的婚约时代开始了。但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多得成山。我们公开宣布订婚,是从那天开始又过了一年之后的事情。
  时光流水般顺畅地度过去了。我对自己竟然判断不出这时光到底是长是短而感到有些气恼,同时,我现在已经很自然地注视着站在我身边的他了。并且感受着人世间的缘分是这样不可思议的美好。
  我觉得,所谓缘分,除了命运以外不可能是别的了。出生于不同的土地和不同的年代,况且性别也不同,这样一对以往的生活和语言都完全不同的男女,由于一个什么机会而邂逅和交谈,并且越过一切的差异,决心共走一条道路。男女的缘分甚至有连命运都可能改变的强悍力量。
  有人在这个世界中得到生命,却不曾遇到可心的人就结束了一生。满员的电车里尽管比邻而坐,却不交一言而各奔前程,而且有人甚至都不知道彼此还活在人世,在各种各样的人与人的关系中,男女相逢、交谈,愿意理解对方,象受自己一样地爱对方。有了这种爱情,愿意为对方而活着,因被对方所爱而懂得了为自己而活着的意义。
  当然,人生,必定有别离。但是不论是怎样的别离,那个人继续会生活在记忆之中。
  有信任,有怀疑……,正是因为爱,所以才既有信任也想怀疑,人心是喜欢恶作剧的。
  据说女人因为有男人而懂得了女人,男人因为有了女人而懂得男人。我也因为有他这个男人而懂得了自己是怎样一个女人。他以他的身心使我懂得了我是一个该悲哀时悲哀,该欢乐时欢乐的理所当然的女人。
  我现在要深深感谢他的存在。现在我能够珍重地看待几年以前还为之哀怨过的我们之间的七岁之差。使我和他这样一个好人邂逅相逢的,我不知道是神灵还是时间,可是我愿由衷地感谢他。我想尽心地珍重为我生下他这样一个好人的他的双亲。
  我们决定结婚了,宣布订婚后不久,我见到了他的父母。母亲慈祥地告诉我他小时候的事情,父亲以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我,他姐姐对我说“随随便便的嘛,不要太客气呀!”我的母亲还是与过去一样。
  他和我。被众人温暖地照料着,现在即将开始自己的人生了。当然,既然结了婚,一定要白头偕老。
  就象是什么时候在欧洲的风景中看到的一对沉静的老夫妇那样,我们也要成为超越时间和置身事外的微笑着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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