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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大战


  锦州,是明在辽西的前哨阵地,为宁锦防线重要一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其南面18里为松山城,松山西南面18里为可山城,可山城西南20里为塔山。此三城如羽翼护卫锦州,其西120里处即是重镇宁远,为锦州之坚强后盾。若锦州一破,松、可、塔三城随之而下,宁远则成为孤城,难以自存,整个防线将不攻自溃。
  此时的锦州守将,乃十年前于大凌河诈降清军的明前锋总兵祖大寿。
  十年前,祖大寿、何可纲驻守大凌河,与清军交战,于弹尽粮绝而又后无援兵之时祖大寿遂向太宗诡称投降,何可纲不从,从容受刑而死。
  祖大寿降清后,却又诡称他若能回归锦州即能为清廷智取之。
  太宗欣然同意。
  哪知,他却一去不返,儿子、侄子滞留后金也在所不惜。
  祖大寿复还锦州后,多次抗拒清太宗的招降,还不断与其锋戎相见。他凭坚城利炮,致使清军屡攻不下。
  当此之时,太宗手下汉臣张存红献计说:
  “臣观情势,围困锦州之计,实出万全。伏愿皇上以屯种为本,时率精锐,直抵锦州,布令于蒙古,以为间谍之计,再多擒土人兵卒,广布招抚敕谕,按祖帅心事以招之,体义士情以安之……”
  太宗一时猛然大悟。
  与此同时,他又接受了祖可法等人的建议:屯兵义州。
  你道这祖可法是何许人也?
  他就是祖大寿的儿子。这祖可法滞留后金很快即实心实意降了清,且还做了清廷都察院的一名汉宫参政。
  于是,清太宗就在张存红和祖可法的建议下,即把义州作为屯兵和进取锦州的前哨基地。
  义州位于锦州与广宁之间,大潜河畔,这里地势开阔,土质肥沃,十分利于垦荒屯种,从而成为太宗大军之重要的供给与前哨基地。
  三月,太宗任命济尔哈赤为右翼主帅,多铎为左翼主帅,开赴义州筑城,屯田,筹措攻城器具,并不时骚扰锦州。
  四月,太宗亲临义州、锦州二城,察看地势和明军态势,决计对锦州采取围而不攻、断其粮饷的战法,迫使明军不战而降。并决定对围城官兵采取轮班换防,三月一期。
  祖大寿探知太宗行动后,不由心头十分沉重,他已知道太宗意图要旷日持久,围困锦州,使他不战自败了。
  祖大寿部下,一部分是辽人,相当一部分是蒙古人。开始,他们企图凭借坚城和充足的粮草积蓄,与清军对抗,但,日子一久,蒙古将领首先动摇。
  蒙古将领中有两位名叫诺木齐和吴巴什。他们率本部人马驻守于外城。清兵阵营严整,纪律肃然,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不禁十分惊讶。
  一日,有一队清兵巡逻经过城下,吴巴什手下一名亲兵不禁向他们喊道:
  “你们围困有何用处?我城中积粟可支持二、三年,即使围困,岂可得锦州?”
  二名士卒笑道:
  “不管二、三年,四、五年,你们即便有十年的粮食,到了第十一年,还有吃的吗?”
  那名亲兵听了,十分惊讶,慌忙跑回去报告吴巴什,而后说道:
  “清兵这番话,正说明他们是志在必得,不得锦州,誓不罢休,将军应及早定夺。”
  清军的意思,吴巴什焉能不知?听了亲兵的话,心中更加忧虑,不由便萌了反心。
  他与诺木齐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于是亲自登门造访,暗暗透露投敌献城的意思。不想诺木齐正好也作此想,二人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马上商议具体事宜。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竟然被祖大寿侦知。
  原来吴巴什有一名宠妾名叫玉润,生得花容月貌,深得吴巴什欢心。吴巴什回家后,便把献城之意跟她说了,叫她早作收拾。玉润闻言大惊,说道:
  “将军差矣!想你我世代为大明子孙,世受皇恩,今日锦州危机,将军岂能置之不顾?投降献城,徒留骂名!愿将军三思!”
  吴巴什不以为然,道:“真是妇人之见!此事机密,你可早早收拾细软,莫让旁人知道。”
  玉润见丈夫已无回头之意,也不再多说,待他走后,慌忙命贴身侍婢去通知自己的弟弟蔡飞龙。身为都司的蔡飞龙得知,不敢怠慢,急忙飞报祖大寿。
  祖大寿得知后,大惊失色,深知外城一破,形势会遭到危机,忙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然而,那吴巴什粗中有细,他走后,又回想起玉润神色不对,不大放心,便又掉头回来,不巧正碰见那名侍婢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心中更加疑惑,命人捉住那名侍婢,拷问她到到哪里去了。那侍婢又惊又怕,肝胆俱裂,哪有不招的道理?
  吴巴什一听,勃然大怒,一刀砍死侍婢,又奔回房中去杀玉润,却见玉润面带冷笑,毫无惧色地望着他。吴巴什的大刀举了又举,终是情爱占了上风,不忍下手。命人严加看管,自己忙奔出去找诺木齐。
  诺木齐闻知事已泄露,说道:“事已至此,应火速采取行动,不宜拖延!”
  于是,未待祖大寿捉拿二人,他们便点火为号,向明兵展开进攻。顿时激战声震扬城外。他们早已派人与济尔哈朗取得联系。此时,一听城内提前举事,济尔哈朗与多铎立即赶到城下策应。蒙古兵从城上放下绳了,清军援绳而上,与蒙古兵夹击,明兵败退内城。
  蒙古将士自都司、守备以下官员八十六人,男女家小共六千二百一十人全部投降,并带所携器械出城,暂时安置到了义州。
  锦州外城一破,明兵形势更加危急。明廷深知锦州安危关系重大,不断派遣援军,自宁远,沿海岸进兵,经可山至松山,逼近锦州,增援祖大寿。
  明朝援锦大军由蓟辽总督洪承畴率领。
  洪承畴,福建南安人。万历十四年中进士,总督三秦,因镇压陕西等地农民起义军有功,深受朝廷重用。这次锦州告急,崇祯命他率军出关解救锦州之围,并征调宜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督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宁远总兵吴三桂共镇大军十三万,马四万,集结宁远待命。
  从海边到宁远城,每隔不远,便有一个储存军粮的地方,四周修着土寨、箭楼、碉堡,有不少明军驻守,只见面面帅旗在风中飘扬。
  洪承畴带着一群将军、幕僚和护从兵,立马海边,正回头向党华岛和大海张望。洪承畴感慨地说:
  “国家筹措军粮不易,从海陆运来,也不容易。现在风力还算平常,海上已是风浪大作。可见渤海中常有粮船覆没,不足为奇”。
  一个中年文官,骑马立在旁边。他是朝廷派来不久的总监军,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听了洪承畴的话,他赶快说道:
  “大人所言极是。正因军粮来之不易,所以皇上才急着解锦州之围,免得劳师糜饷。”
  候补道衔,行辕赞画刘子政十分厌恶这个虚夸浮华,只会耍嘴皮子的总监军。听了此话,他不禁微微冷笑。正要说话,见洪承畴使个眼色,只得忍住。洪承畴叫道:
  “吴将军!”
  “卑职在!”一位英俊剽悍几近而立之年的总兵官,赶快策马趋前。他正是吴三桂。
  洪承畴待他来到近前,然后温和地说:“这觉华岛和宁远城外是国家军粮屯积重地,大军命脉所在,可不能有丝毫疏忽。后天将军就要赴松山,务望将军在明天一日之内,将如何加固防守宁远和觉华岛之事部署妥帖,以备不虞,有的地方应增修炮台、箭楼,有的地方应增添兵力,请照本辕指示去办。只要宁远和觉华岛固若金汤,我军就没有后顾之忧,从而大胆与敌人周旋于锦州城外。”
  “卑职一定遵照大人指示去办,决不敢有丝毫疏忽,请大人放心。”
  洪承畴望着他含笑点头,说:“吴将军,倘若各处镇将都似将军这样尽职尽责,朝廷何忧!”
  “大人过奖,愧不敢当。”
  在洪承畴眼中,吴三桂是八个总兵中最重要的一个。他明白吴三桂是关外人,家族和亲戚中有不少人是关外的有名武将。如果他能够为朝廷忠心尽力,那么有许多武将就都可以跟着他为朝廷效力了;如果他不肯尽心尽力,别的武将自然也就会跟着懈怠。何况他是固守锦州的祖大寿的亲外甥,而祖家不仅在锦州城内有一批重要将领,就是在宁远城内也很有根基。想到这里,洪承畴有意要同他拉拢,就问道:
  “令尊大人近日身体可好!常有书信来么?”
  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在儿子做了宁远总兵之后,已告病闲居在北京了。吴三桂见问,忙欠身说:
  “谢大人。家大人近日荷蒙皇上厚恩,得能闲居京师,优游林下。虽已年近花甲,尚称健旺。昨日曾有信来,只说解救锦州要紧,皇上为此事放心不下,上朝时也常常询问关外军情,不免叹气。”
  洪承畴的心猛一沉,但不露声色,笑着问:
  “京师尚有何消息?”
  “家父还提到洛阳、襄阳的失守,以及杨武陵(督师首辅杨嗣昌)沙市自尽,使皇上有一两个月喜怒无常,朝臣上朝时凛凛畏惧,近日渐渐好了。这情况大人早已清楚,不算新闻。”
  洪承畴点点头,策马回城。
  刚走不过二里,洪承畴忽然驻马路旁,向右边三里外一片生满芦苇的海滩望了一阵,用鞭子指着,对吴三桂说:
  “将军,请派人将那片芦苇烧掉,不可大意。”
  “是,大人。我现在就命人前去烧掉。”
  在吴三桂命一个小校带人去烧芦苇海滩时,洪承畴驻马等候。
  监军张若麟向洪承畴笑着说:
  “制台大人久历戎行,自然是处处谨慎,但以卑职看来,此地距离锦州甚远,断不会有敌骑前来;这海滩附近也没有粮食,纵然来到,他也不会到那个芦苇滩去。”
  洪承畴说道:
  “兵戎之事,不可不多加小心。一则要提防细作前来烧粮,二则要提防战事万一变化。平日尚需讲安不忘危,更何况今日说不上一个安字。”
  等芦苇滩几处火烟起后,洪承畴带着一行人马进城。快进城门时,张若麟又对洪承畴道:
  “目前皇上催战甚急,我们只有进,没有退,只能胜,不能败。只要我军将士上下一心,勇于杀敌,必然会打胜仗。岂可未曾临敌,先自畏惧?洪大人,吾辈食君之禄,身在军中,要体谅皇上催战的苦心。”
  洪承畴心中大不高兴,回道:“虽有皇上催战,但胜败关乎国家安危.岂可作孤注一掷?”
  “目前士气甚旺,且常有小胜。”
  洪承畴十分不耐烦他,便对身后的吴三桂道:“吴将军驻守宁远重镇,多次历战,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吴三桂对张若麟的无知也十分不满,便说:“士气虽旺,也是徒具其表,张大人可曾到各营仔细看过,亲与士卒交谈?至于所谓小胜,不过是双方小股遭遇,互有杀伤,无关大局。今天捉到虏军几个人,明天又被捉去几个人,算不得真正战争。真正战争是双方面都拿出全力,一决胜负,如今还根本谈不到。倘若只看见偶有小胜,只看见抓到几个人,杀掉几个人,而不从根本着眼,这就容易上当失策。”
  吴三桂的一番话头头是道,说得洪承畴点头微笑,刘子政暗自叫好,张若麟却哑口无言。
  太宗听说明朝派洪承畴前来援救锦州,便下令拔营向松山进发,不多日到了松山。松山在锦州城南十八里,与西南的可山两峰相对,作为锦州城的犄角,向有明兵屯扎,保护锦州。
  太宗率范文程、豪格、阿济格、祖可法等上山了望,见冈峦起伏,曲折盘旋,遥望杏山的形势,与松山也差不多,只有可山后面,还有一层隐隐的峰峦。太宗把鞭遥指,问范文程道:
  “可山外面的峰峦,叫什么山?”
  范文程答道:“那就是塔山。”
  太宗望了许久,又俯瞰山麓,见远远的有旗帜飘扬,料是明军大营,便下山回帐,令全军摆成长蛇一般,自松山至杏山,接连扎寨,横截大道。
  八月初二日,祖大寿乘援军压境之势,指挥步兵从城内杀出,欲冲出清军的包围圈。多尔衮率领清军,将明军围了三重,祖大寿只冲过两重,就被清军赶了回去。明援军合力作战,阿济格、豪格、济尔哈朗拼死抵挡,使之无法与城内明军联络。
  洪承畴攻不进去,祖大寿也出不来,正愁苦间,忽然吴三桂来见。
  洪承畴道:“日间作战,清军拼死抵挡,眼看大功告成,又功亏一篑。吴将军有什么良策?”
  吴三桂道:“卑职来见大人,就为此事。”
  洪承畴一听,眼睛闪亮起来,问道:“有什么办法,快快请讲。”
  吴三桂道:“卑职愿带五十家兵,连夜踏营,刺杀皇太极。”
  洪承畴闻言大惊,道:“敌众我寡,防范又严,吴将军这岂不是在说笑话?”
  吴三桂一脸肃然,道:“我军久攻不下,舅父被困数月,再不设法,必然有差!今日白天已有一战,敌兵定不料我晚上再去袭营,倘能成功,也未可知。卑职为救舅父,早破敌军,万死不辞!”
  洪承畴紧锁双眉,沉思良久,最后一挥手,道:“好吧!”
  当夜,吴三桂率五十家兵,换上一身黑色衣甲,手提斩将刀,奔敌营而来。
  吴三桂率众闯入敌营,引起一片大乱。一名军官一面指挥众人阻挡吴三桂,一面高呼:
  “速去保护陛下!”
  吴三桂及众死士挥刀猛砍。一听那军官如此喊,便也随敌人向太宗帐篷突进。那群清朝武士一心保护太宗,却不意起了领路人的作用。
  适值大宗未寝,在帐中阅览文书,突然外面大乱,惊闻:
  “有刺客!”
  只一会儿,吴三桂手执大刀,当先入帐,他把大刀左右乱劈,一名侍卫掉了脑袋,一名侍卫断了膀子。太宗见吴三桂入帐行凶,忙拔腰下佩刀,挡住吴三桂的大刀,也倒多亏太宗有些武艺。当下交战两三合,太宗不敌,佩刀被吴三桂一刀磕飞。太宗大惊失色,心想:“我命休矣!”
  正危急间,突然一员大将冲了进来,挥刀隔开吴三桂的斩将刀,此人正是阿济格。正在此时,又拥进来十几员侍卫,赶来护驾,一场酣斗,满侍卫中又有二人被砍死。这时,满军越来越多,吴三桂见不能得手,再斗下去,只能吃亏,才呼啸一声,向帐外冲去,刀光泛碧,鲜血迸流,没有谁能阻挡得住。
  吴三桂率众向外奔走,阿济格带人紧追不舍,忽然,前面一通呐喊,顿时火把通明,洪承畴已派兵出来接应,让过吴三桂,与阿济格交战起来,阿济格恐有埋伏,不敢恋战,急忙引兵退回去了。吴三桂检点军马,不死一人,只有数名负伤。
  太宗等吴三桂走了,阿济格回营,还惊魂未定。众人都来探视,挤满了营帐。太宗隔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这……这刺客好生面熟,像在哪里见过。”阿济格说道:“此人好像几年前在大同突围救人的那员小将。”太宗一听,忽然大悟,道:“正是他!正是他!”又不由赞叹一声:“真神勇也!”
  第二天,太宗又召范文程等商议军务,太宗说道:“我兵依山据险,立住营寨,尽可无虑,只是彼此相持,旷日持久,如何是好?”
  范文程道:“依微臣之见,何不先去劫他粮草辎重?”
  这一番把太宗提醒了,便道:“他的粮草,我想定在可山后面,莫非就在塔山这边?”范文程说道:“据臣所料,也是如此。”
  太宗道:“此去塔山,也不知有没有便道?”
  范文程便与太宗展开辽西地图,仔细审视,寻出一条偏僻小路,乃是从可山左首,曲折绕出,可通塔山。太守见有便道,心中大喜,便命多尔衮、阿济格入帐,令率领步卒,当夜去袭明军粮草辎重,并将地图付给,嘱他们按图觅路,不得有误。二人领命,急忙选精兵一千,准备当夜袭营。
  此时带领七营兵镇守粮草辎重的是总监军张若麟。他是于八月十九日自请与马绍愉等驻守海边,保护运粮的。洪承畴欣然同意,并拨给他二百精兵作为他的护卫。送他走时,洪承畴还嘱咐说:
  “张监军,我军既到此地,只能鼓勇向前,不能后退一步。稍微后退,则军心动摇,敌兵乘机猛追,我们就万难保全。我辈受皇上知遇,为国家封疆安危所系,宁可死于沙场,不可死于西市。大军决战在即,粮道极为重要,务望先生努力!”
  他哪里知道,张若麟来到海边,并没有过问保护粮草的事。他干的第一件事是同马绍愉一起,找到一条很大的渔船,给了渔民一些粮食和银子,派几个亲信兵丁和家奴驻守船上,以备万一。早在他盛气凌人地催促洪承畴进攻的时候,他已经暗暗地同马绍愉商定,要从海上找一条退路。
  这天夜里,多尔衮和阿济格率队静悄悄地出营,靠着可山左侧,盘旋过去。可巧这夜星月双辉,如同白昼,他们疾走数十里,到了塔山,正交四鼓,昂头四望,却并没看见什么粮草。
  阿济格“哼”了一声,说道:“都是老范出的馊主意,害得咱们白跑这许多路程。”
  多尔衮道:“咱们先上山看一看,再作决定。”
  二人便令军士停在山下,只带几十名亲兵,上山探视,忽见前面又有一个山冈,冈下林木葱郁,也看不出有无辎重,只在冈下有七个营盘驻扎,寂静无声。
  多尔衮对阿济格道:“我看前面七营,定是护着粮草的人马,正好乘其不备,杀将过去。”
  于是二人下山,把士卒分作两翼,阿济格率左,多尔衮率右,向明营扑入。这明营内的军士,因有松山大营挡住敌兵,毫不防备,正是鼾声四起的时候,猛然清兵从天而降,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连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能保护粮草?霎时间七座营盘,统统溃散。清兵驰上山冈,见有数百车辎重,立即搬运下山,从原路驰回。至洪承畴闻报,率兵追赶,已是不及,急得洪承畴面如土色。
  没奈何,洪承畴决定进逼清营,与清兵大战一场,分个胜负。他召集监军张若麟和八位总兵到他帐中开紧急会议,研讨对策。张若麟借口海边吃紧不来。诸将因笔架山军粮被夺,松、可之间大道被敌人截断,高桥镇也被敌人占领,多主张杀开一条血路,回宁远就粮。洪承畴派人飞马去征询监军张若麟意见,张若麟回书道:
  “我兵连胜,今日鼓勇再胜,亦不为难。但松山之粮不足三日,且敌不但困锦,又复因松山。各帅既有回宁远支粮再战之议,似属可允,望大人斟酌可也。”
  接到这封书信,洪承畴同总兵、副将等继续商议。诸将的意见有两种:或主张今夜就同清兵决战,杀回宁远;或主张今夜休兵息马,明日大战。最后,洪承畴站起来,望一眼背在中军身上的用黄缎裹着的尚方宝剑,然后看看大家,声色庄重地说道:
  “往时,诸将俱曾矢忠报效朝廷,今日正是时机。目前,我军粮尽被围,应该明告吏卒,不必隐讳,使大家知道守亦死.不守亦死.只有努力作战一途。若能拼死一战,或者还可侥幸万一,打败敌人。不肖决心明日亲执桴鼓,督率全军杀敌,作孤注一掷,上报国君。务望诸君一同尽力!”
  决定的突围时间是在黎明,为的是天明后总兵官和各级将领容易掌握自己的部队,也容易听从大营指挥,且战且走。关于行军路线,先后次序,如何听从总督旗号指挥,都在会议中作了决定。洪承畴亲口训示诸将,务要遵行,不得违误。
  诸将退出后,洪承畴又派人飞骑去接张着麟和马绍愉速回行辕,以便在大军保护下突围。他又同辽东巡抚邱民仰和几个重要幕僚继续商议,估计可能遇到的各种困难情况,想一些应付办法。正商议间,忽然听见大营外人喊马嘶,一片混乱。洪承畴大惊,一跃而起,忙向外问道:
  “何事?何事?……”
  片刻之间,这种混乱蔓延到几个地方,连他的标营寨中也开始波动,人声嘈杂。中军副将陈仲才突然慌张进帐,急急地说:“诸位大人赶快上马,情势不好!”
  洪承畴厉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快说!”
  陈仲才说:“大同总兵王朴贪生怕死,一回到他的营中,就率领人马向西南逃跑。总兵杨国往也率领着他自己的人马跟着逃跑。现在各营惊骇,势同瓦解。情势万分危急,请大人赶快上马,以防万一。”
  洪承畴跺脚说:“该杀!该杀!你速去传下严令,各营人马不许惊慌乱动,务要力持镇静,各守营垒。督标营全体将士准备迎敌,随本督在此死战。总兵以下有敢弃寨而逃的,立斩不赦!”
  “遵令!”陈仲才回身便走。
  辽东总兵曹变蛟带着一群亲兵骑马奔来,到洪承畴帐前下马,匆匆拱手施礼,大声说:
  “请大人立刻移营!敌人必走前来进攻。请大人速走!”
  洪承畴问:“现在留下几营未逃?”
  曹变蛟道:“职镇全营未动,王廷臣一营未动,白镇一营未动。”
  “吴镇一营如何?”
  “人喊马嘶,也已大乱。”
  原来杨国柱大营与吴三桂大营毗邻,杨国柱引兵奔逃时,冲撞了吴营,吴营也有将官军心动摇,要骑马逃跑,吴三桂极力弹压,砍死几名军兵,秩序方才渐渐恢复。
  这时多尔衮也有所行动了。他听见明军营中人喊马嘶,乱糟糟的,知道发生了变故。果然探马来报,说一部分明军已经开始逃跑。由于月色不明,没法知道人数多少。他判断洪承畴会在这批人马后边突围,便与大贝勒豪格商议,让豪格率领少数骑兵追赶截杀已经逃走的明军,他自己亲率两万名步骑兵向洪承畴大营进攻。
  由于王朴、杨国柱已逃,洪承畴的大营在敌人面前暴露无余。清兵毫无阻拦地来到洪承畴寨外壕沟边。看见寨中灯火依旧,肃静无哗,没有一点要逃跑的样子,多尔衮十分奇怪。不敢贸然进攻,只派出六七百步兵试着越过壕沟,而令骑兵列队壕外,以防明军出寨厮杀。
  数百步兵刚刚爬过壕沟,寨中突然擂响战鼓,喊杀声起,炮火弓弩齐射。清兵退避不及,纷纷倒下。有些侥幸退回壕沟中的,又被壕沟旁边堡垒中投出的火药包烧伤。
  多尔衮见洪承畴大营中戒备甚严,想退,又不甘心马上就退,于是继续指挥步兵分三路进攻,企图夺占一、二座堡垒,打开进入大寨的口子,几千名骑兵立马壕外射箭,掩护进攻。
  顷刻之间,明军情况变得十分危急。洪承畴、邱民仰一起奔到寨边,亲自督战。他们左右的亲兵和奴仆不断中箭倒地。
  有一个亲兵拉洪承畴避箭,他置之不理,沉着地命令向清兵开炮。
  明军向敌人密集处连开三炮,硝烟弥漫,清兵死伤一片,多尔衮赶快下令撤退。
  这时吴三桂、曹变蛟二将带兵杀到。曹变蛟一马当先,杀入清兵队里,吴三桂率兵继入,往来冲突,驰战多时,清军尚气势蓬勃,这时,唐通、白广恩、王廷臣三人一齐冲杀过来,清兵才告退,这一场恶战,双方都死伤不少。
  天明时,有几起逃跑的人马又跑了回来,说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起初明军还能支持,后来越逃越惊慌,越惊慌越乱,几乎成了各自逃生。逃了半夜,很多人被杀被俘。部分人逃了出去,他们这几起人马未能冲出。
  洪承畴派出许多游骑,放出许多细作,侦察敌情,急于知道张着麟是否平安。但回报说已有一支清兵插入海岸,攻占了妈妈头山,把海岸和松山隔断,海边死尸枕籍,但不知张若麟去向。
  他哪里知道,战争刚一开始,张若麟便与马绍愉和一些亲随迅速登上了渔船,等待起锚。
  当清兵攻到海岸时,张若麟已扬起风帆,乘着风势,向海面逃去。有些士兵和将领识得些水性的,看见张若麟渔船经过,忙一面呼救,一面游过去,但张若麟全然不理。一些人被海浪猛然推到船边,赶紧向上攀援,张若麟下令用刀剑向那些人的头和手砍去。霎时间船上落下许多手和手指,船就在漂荡的死尸和活人中开了一条路,向东南驶去。
  逃出险境后,张若麟开始在心里打开了小算盘,暗想:我身为总监军,丢失粮草辎重,必受皇上怪罪,不仅官做不成,这条老命恐怕也得搭进去,这可不大妙,如何想一个万全之策,保住身家性命和头上这顶乌纱帽呢?嗯,对了,这次失利,全怪这不识时务的洪老头子!我叫他快打,他不打,坐失战机,怠误军情。待我先拟一腹稿,一到岸上,不管是宁远、还是登州,我先向皇上奏他一本,让这老头儿吃不了兜着走,岂不两全?
  他在船上是越想越美,不由点头微笑,旁边的奴仆不知他因何吃了败仗,如丧家之犬,还这般高兴,面面相觑,也不敢问。
  而在他身后,海岸上、沙滩上,死尸横七竖八,又有更多的死尸随潮水上下浮动着,海水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清兵已从海岸退走,海滩上一片寂静,只偶尔有白鹤和海鸥飞来,盘旋一阵,不忍落下,发出几声凄凉的叫声,重又向远处飞去。
  岸上,仍不时有飞骑往来。他们是洪承畴派来打探张若麟情况的。他们不明真相,只以为张监军不是不幸被俘,就是为保护粮草阵亡了。
  洪承畴那边,已命王廷臣、白广恩、曹变蛟退守松山,分立十来个营寨,赶紧筑堡垒、炮台,外边掘了壕沟。在原来驻守处留下曹变蛟的一部分人马,死守营寨。此时的人马,尚有三、四万。
  吴三桂、马科、唐通三支人马,则已退往可山。太宗知道,吴三桂等人退往可山,便是要去回守宁远,于是,又遣精兵分别埋伏在高桥大路和桑噶尔寨堡,吴军回守宁远,这里是必经之地。
  吴三桂已料知太宗定然在这两处设下伏兵,便招唐通、马科商议,打算深夜突围而去。
  是夜,三将令全体将士饱餐一顿,整好行装,向清营冲去。刚至半路,忽然从左侧杀来一彪人马,截住去路,明军因前次清兵笔架山劫营,受了打击,这时又见清兵在前,都吓得毛发直竖,勉强上前冲杀。
  哪知那马科胆小如鼠,刚一交手,便遇到清朝大将济尔哈朗。济尔哈朗的厉害,在明将中是人人皆知的。马科自知不是对手,刚两三个回合,便败了下来,拨马便走,逃入可山城中去了。剩下吴三桂与唐通二将,率众与清军相持,但见清兵刀削剑剁,勇悍异常,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突然之间,一声炮响,右侧又飞出一彪人马,为首大将,正是大贝勒豪格。这一来,明兵真是溃不成军,当即旗倒辙乱,哭喊成一片,你挤我推,人踩马踏向可山城退去。吴三桂、唐通见大势已去,也只好逃回可山城内。
  吴三桂等人困居可山不过三天,已无粮草,再相持下去,无异死路一条,几名将官真是愁眉不展,当即,吴三桂召集众人,道:
  “当今情势危急,我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再守下去,即便清军不来相攻,我们也得活活饿死。我以为,不如趁此时军兵尚有作战能力,再突围一次,是否成功,就在此一举了。”
  唐通、马科也无良策,只好按吴三桂的意思办。
  是夜,明军人皆衔枚,马皆摘铃,悄悄从可山城奔了出来。这一次,清军似乎还真没有防备,当明军杀到清营时,还没有动静,众人大奇,吴三桂见状,心知不妙,忙传令:左右多加注意,以防不测。隔不多时,四周忽然响起一片喊杀声,战鼓震天动地,火把照彻夜空。只见清军黑鸦鸦一片,包围过来,也不知有多少人马,明军大都心知这次是求生的惟一机会,因此,他们个个骁勇,土气勃发,左右奔突,直杀得清军哭爹喊妈,死尸遍野,血流成河。
  吴三桂、马科、唐通此时更是一马当先,带着精兵决死队,奋力冲突,他们左砍右刺,横冲直撞,尤其是那剽悍骁勇的吴三桂,他带领着自己那50名卓绝非凡的家兵冲杀在前,他们冲垮了一层层满清大兵的合围,在绝望中为几万人马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无数明军即沿此血路突出重围。
  随即,吴三桂检点突围而出的大部分兵马,往宁远而去,奋力固守。
  至此,吴三桂虽然在明朝的众多边镇将领中卓越骁勇,然而,面对明清松锦决战中明军似乎要必然失败的历史命运,他毕竟独木难支啊!
  太宗闻报,吴三桂突出重围,退守宁远后,一方面大为惋惜,只觉意犹未尽,另一方面,他似乎又不禁大喜过望。因为,没了吴三桂,洪承畴也就没有了依靠,在他看来,此番洪承畴定是插翅难逃了。
  一天,太宗对范文程道:“洪承畴乃一难得的帅才,我愿招他来降,先生看如何?”
  范文程沉吟片刻,道:“招降洪承畴,恐怕没那么容易,现在只有多写降书,分解他部下各将,扰他军心,方可下手。”
  太宗觉得十分有道理,连连称“妙”。便令范文程写了许多招降书,派人射进城去,城中却只是坚守,不作反应。
  太宗等了数日,不见有人来降,十分恼怒,便令军士猛攻,却因松山城十分坚固,好守难攻,也未见效。
  太宗十分忧虑,寝食不安。这天,汉臣李永芳上帐献计,道:
  “城内有一名副将,名叫夏承德,原来与臣十分交好,不如让臣递一招降书,许他高官厚禄,让他献城,陛下看如何?”
  太宗一听,大喜,说道:“既然有这等人,那先生就赶紧写吧!”
  李永芳马上给夏承德写了一封信,口气十分客气委婉,呈上太宗。太宗便让人射入,李永芳忙道:
  “着人射入,多有不便,还是应机密为好。”
  太宗道:“这倒要费不少周折。”
  范文程在旁说道:“这也不难。”
  太宗问道:“先生又有何妙计?”
  范文程道:“臣料松山现在粮草已尽,肯定想突围出走,只因我军四面围住,无隙可乘,所以闭城固守。现请暂开一面,让他出来突围,我即伏兵堵截,他定然回城,趁此时令人扮作汉兵。混入城中,便可与夏承德联络了。”
  太宗大喜,笑道:“好好!先生果然妙计!”
  这天夜里,松山城西面围兵,撤去一角。果然曹变蛟开城出走,被伏兵截住,只好返回城去。当时,投书的清兵也混入部队进城了。
  第二夜,这名清兵回营,报太宗道:
  “夏承德接书后,已同意献城,令其子与我回来。”
  太宗大喜,命夏承德之子进帐,共议明日夜间献城。太宗高兴异常,留夏公子宿于营房,专待明日破城。
  这时,松山城内粮草净尽,洪承畴已是束手无策,只能专候朝廷派兵来救了。
  这天,洪承畴又上城巡阅一周,看到清兵似乎围攻略懈,心中轻松一点,傍晚,才下城回帐。
  到了黄昏时分,忽然帐外一片喧哗,洪承畴十分惊疑,刚站起来,便有一军兵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
  “大人……大、大事不好!有清兵登上城楼了!”
  洪承畴一听“啊”了一声,差点晕了过去,他急忙稳住神,道:
  “速请曹、王二位将军!”
  未待那军兵去请,曹变蛟、王廷臣二人已大步跑来,喊道:
  “制台大人快快上马!夏承德投敌献城了!”
  洪承畴的心顿时如入冰窟,知道这下全完了!
  他强自镇定,说道:“曹、王二将军,速去备兵迎敌!”
  曹变蛟道:“那大人你……”
  “不必管我!”洪承畴厉声喝道。
  曹变蛟、王廷臣相视一眼,泪水不由模糊了视线,他们向洪承畴拱了拱手,转身跑走了。二人已经知道,今日一别,大概便是死别了!
  洪承畴奔出帐营,骑马奔往城楼,突然只见邱民仰迎面踉跄而来。洪承畴道:
  “邱大人速上马,赶快出城!”
  邱民仰也知今日松山难保,必死无疑,便惨然笑道:
  “我也是封疆大吏,奉皇上旨意,随大人来救锦州,今日情况如此,民仰愿随大人死守松山!”
  正在此时,前面哗声骤起,原来夏承德已打开城门,清兵蜂涌而入。少顷,一人飞报:
  “王总兵阵亡!”
  洪承畴、邱民仰二人心中大恸,不及多想,飞马前去督战。行不多远,忽见曹变蛟迎面而来,浑身是血,身中数箭,脸上杀气腾腾,血水、汗水、泥水混杂在一起,弄得面目全非。
  一见洪承畴和邱民仰,他便在马上嘶哑地喊到:
  “二位大……人,随我突……突……围!”
  话未说完,人已滚鞍落马。洪承畴、邱民仰惊呼:“曹将军!”
  军士上来搀扶,却见曹变蛟双目圆睁,杀气满脸,人,却已死去了!
  洪承畴不禁痛哭,道:“好忠臣!可敬可敬!”
  洪承畴、邱民仰奔上城楼,只见死尸遍地,刀剑相撞之声和军士临死的惨叫,刺人耳鼓。明军越来越少,而清兵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了。
  邱民仰眼见松山大势已去,对洪承畴道:“今日松山不保,大人自行设法吧!”
  洪承畴道:“邱大人呢?”
  邱民仰脸色苍白,凄然一笑,道:
  “我么?邱某辜负皇恩,一死报君便是!”
  话未说完,右手已拔出佩刀,自颈中一横,顿时满腔碧血,洒向黄沙!
  洪承畴大惊,抢上去抱住邱民仰尸体,真是撕肝裂胆,痛彻心肺!他脸色如土欲哭无泪,欲诉无声!只是颤着双手缓缓放下邱民仰,哑声说道:
  “好!好,……”
  洪承畴眼见城下一片刀光血海,遍地死尸,心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冰冷到了极点。他此时此刻,也无活下去的意思了!
  他向南一揖,热泪滚滚而下,喃喃说道:“臣洪承畴奉旨援锦,不想今日有负皇上重托,只有一死,以报陛下!”
  言毕,拔出佩刀,举刀欲刎。
  突然,他身后一人扑上来,抱住他叫道:“大帅不可如此!”
  洪承畴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竟是夏承德,不由怒火万丈,骂道: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贼子!”举刀便砍。
  忽然间,又拥上来许多人,将洪承畴团团围住,五花大绑起来,正是李永芳等人。
  松山一破,锦州军心瓦解,“城内粮尽,人相食,战守计穷”,朝廷无力救援,迫于无计可施,祖大寿痛哭一场,率众献城。清军用红衣大炮轰开塔山,歼城内明兵七千,随即炮轰可山城,明将开门请降,收降人口六千八百余。
  从此,关外四座重要城堡已全部落入清军掌握之中。
  松锦战略决战,是满清取得的一个极其重要的胜利,它标志着双方多年来战略相持阶段的结束,致使明军转入战略防御,清军则转向了战略进攻。两次大战,明兵均遭惨败,前次以分兵四路败,这次以合兵松山而败。军事上的重要原因就在于明军“统全军而注之孤危之地(指松山),首尾全无顾应”。清军致胜,根本一条,即断粮道,掘壕筑垣,坚持围困。而大明军则腐败不堪,作战不力,除吴三桂尚能作战奋勇外,其余边镇诸将大都力求自保,致使军心涣散,焉有不败之理!
  经过松锦大战,明朝的关外辽阔之地,竟然只剩下了宁远城的吴三桂铁骑,如大海波涛中岿然不动的巨礁,茕茕孑立。
  洪承畴和祖大寿被满兵所擒,吴三桂大惊,他立即招纳江湖侠士潜入满州囚牢营救。领队的是吴三桂妹夫,红艳的丈夫苏文木。
  却说红艳被苏文术抢进山寨,吴三桂逃回家与张氏成了亲。吴三桂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又重新训练他的吴家勇士,可整日仍挂记着红艳的安危,他想自己堂堂一男子汉不能作有愧于良心的事,想当日红艳冒死救自己,现在他不能置之不理。他要兑现当日的诺言,剿灭这伙强贼救出红艳。
  吴三桂把自己这桩心事给夫人张氏讲了,张氏极力支持他去把他这位妹妹救出来。
  吴三桂领兵了二千人,带上吴家五十勇士,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天气杀向了白龙山,苏文木所占居的山寨。
  山上苍郁的林木苍郁遮日,洞窟连着洞窟易守难攻,可那些山寨喽罗哪里抵挡得住吴三桂这些训练有素的勇士。
  苏文木硬着头皮出战,纵然他勇不可当,可好拳难敌四手,五十勇士都是江湖中身怀绝技的高手,胜败立见。苏文木被擒。
  吴三桂就要用手中的大刀砍下苏文木的脑袋的时候,红艳一膝跪在了吴三桂的面前,哭诉着,请求吴三桂留他一命。
  原来这苏文木也算一条好汉,他虽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但并不欺压百姓,为非作夕。他把红艳抢进小寨,并没威逼她。见她整日垂泪,反而好言相劝,百般体贴温存。
  这个命苦的女子竟喜允了这个汉子。自愿与苏文本成亲,成了压寨夫人。
  吴三桂本与苏文本没仇怨,而且也没有为难自己,乐得做个人情,见苏文术确是一条汉子,功夫也了得,给了他一笔银两,让他放弃山寨,入伍当兵。
  苏文木一把烧了山寨,成了吴家五十勇士中的一员。
  却说吴三桂得知洪承畴和祖大寿被满州兵所擒后,让苏文木用重金聘了江湖侠士近百人,去满州军营营救二人。
  这些江湖侠士一个个身手都十分了得。对于营救洪承畴和祖大寿不完全是出于对金钱的诱惑,更多的是都有着一份爱国热情。只要能救出二人,足可以领着大明的兵将和满人对抗。
  这上百人中有各武林大门派的代表,他们身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使着各自称心的武器避开巡逻兵丁,悄悄接近了关押洪承畴和祖大寿的牢房。
  巡视牢房的是满州军将呼赤儿,此人十分精细,武力过人。这晚他刚进牢门,忽听得门外两名兵卒大声吆喝:
  “什么人?站住!”
  跟着飕飕两声箭响,两名守门兵丁便闷声倒地。紧接着,只听铮铮之声大作,十来名青衣汉子手执兵刃,已和守牢兵卒动上了手。
  呼赤儿大惊,知道有人来劫牢了,拔剑在手冲出去指挥,刚出门,一男一女分从左右夹击而上。
  巡逻兵将闻声来援,加入战围。这些老的少的,高的矮的,武功甚是了得,转眼间已有数名兵卒尸横满地。
  这呼赤儿见自己不是对手,忙缩身进牢房忙将门关上,正要取门闩支撑,突然迎面一股大力涌到,将他推得向后跌出丈余,一男一女冲进牢中,大叫:
  “洪将军和祖将军关在哪里?”
  这两人便是苏文木和红艳。
  呼赤儿不说话,两人一起攻上去,呼赤儿急闪避开。从后冲进来的一位道人模样的老者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脚,只踢得呼赤儿跌出丈远。
  随后又涌进六名汉子齐去撞关着洪承畴和祖大寿的铁门。但铁门甚是牢固,顷刻间却哪里撞得开?只听得外面锣声镗镗急响。苏文木叫道:
  “须得快!”
  一长发老者道:
  “废话,谁不知道要快?”
  一名青衣汉子见一时撞不开铁门,提起手中钢鞭去撬窗上的铁条,撬得几撬,两根铁条便弯了。这时又有三名汉子奔进来。四室外地形狭窄,九个人挤在一起,施展不开手脚。
  这呼赤儿悄悄地下爬出去,没爬得几步,便给苏文木发觉,挺剑向他背心上猛刺。呼赤儿向左闪让,长剑横掠而过,噹的一声,在他背心上拉了一条口子,倒地而死。
  这时外面的铜锣声,呼喝声,兵刃撞击声响成一团。
  有三名满洲兵将冲进牢房来,那长发汉子挥动弯刀,一一砍死。这三名满洲兵一倒下,只听外面一声长啸,那是发出“危急”的暗号,囚室一时打不开,情况危急,看来救人的希望是落空了。
  苏文木指挥众人出牢、撤退,刚转身利箭似飞蝗一般射进来,冲在前面的好汉都中箭倒下,苏文本手臂上也中了一箭,红艳腿上中了一箭。
  苏文本如一只发疯的猛兽,提起地上的尸体,一连向牢门掷扔出两三具打退射手,才扶着红艳一块冲出牢门。
  只见外面团团围住的都是满洲兵将,贝勒豪格亲自督战。
  这时这些义士死伤过半,呐喊的满州兵还在不停地涌来。苏文木率领众人突围,他手一挥率先向豪格冲击。众兵丁一惊,都围过来保护豪格。其他一部分乘机往外冲,但又被兵将挡了回来。
  剩下的五十人被满兵将围住团团厮杀,他们都如困兽一般,手中的刀被砍断,身后最后一件暗器打光,才死去。
  一百多义士,全部被杀死。苏文木和红艳也没幸免,满洲兵丁死伤三千多人,让皇太极闻之骇然,一个人对付三十个训练有素的兵将,他闻所未闻,要是明军个个如此,他甭想打大明的主意了。
  吴三桂得自这消息差点晕厥过去,他让全军将士为这些死去的义士披麻戴孝,设唤厨师宰杀牛羊。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幡招魂,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亲自临祭,令方云舒读祭文。吴三桂在军前放声大哭,情动三军,无不下泪。
  为了防止再次劫狱,洪承畴和祖大寿都被押到盛京。
  祖大寿一被押到,很多文武大臣都强烈要求处死他。因为祖大寿当初背弃了大凌河誓言出尔反尔。
  皇太极知道这些人对自己都分十重要,仍不改初衷,仍十分耐心地等待着他投降大清。
  祖大寿见皇太极竟如此耐心等待了自己十余年,不禁大为感动,从心底里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这次心悦诚服地投降了清朝。
  皇太极最感到头痛的就是洪承畴了。
  皇太极很早就看中了洪承畴的才干,心中早就下了收降于他的决心。当初他在离开锦州前线的时候,便一再告戒济尔哈朗务必要生俘这位明朝的总督大员。当他得知洪承畴已经被生俘的消息后不禁兴奋异常。
  皇太极清楚地知道洪承畴对他的作用,清朝一统江山后。需要有洪承畴这样的人才才能把国家治理好,光靠打打杀杀清廷仍无法稳固,洪承畴确是有着经天纬地不可多得的人才。
  洪承畴不降也有他的原因,他一直觉得崇祯皇帝对他的恩宠有加,而今他觉得自己自主持辽东以来,不仅没有使辽东的局势有所改观,反而将其弄成了这样的境地,他觉得实在愧对崇祯皇帝。再加他饱读诗书,甚是明了一个作大丈夫“威武不屈”的准则。他坚决不降清。
  自从被押入盛京后,洪承畴整天就骂声不绝。皇太极威迫利诱各种手段都用尽了,洪承畴就是不降。为了不说一个“降”字,洪承畴还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皇太极马上去把远在异地的心腹大臣范文程招来,把这一劝降的任务交给他。
  洪承畴一看到范文程是背叛祖宗的汉奸、走狗,把范文程骂得无地自容,灰溜溜地跑了。
  洪承畴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他开始绝食,以求速死。即使如此,范文程却仍善容安抚,并十分有耐心地和他说古论今。
  洪承畴便拒绝见任何人。别说是去劝降了,连去与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皇太极也灰心了。
  范文程仍不死心,洪承畴不让他进牢,他就在牢外观察。这天他看到房梁上有一块尘土落到了洪承畴的衣袖上,洪承畴轻轻把这尘土抖落在地。
  这一微小的动作被范文程全看在了眼里,他立刻便去向皇太极说:
  “洪承畴并不是不怕死之人,他也决不会死的,皇上请放心好了。”
  “请仔细讲来。”
  范文程便把当时的情景十分详细地向皇太极描述了一遍。
  “他如此爱惜自己的衣服,那就更不用说自己的生命了。”
  范文程说。
  皇太极听了,不禁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可洪承畴爱惜自己的生命是实,可他不投降也是事实呀!皇太极为这事整日愁眉不展,回到寝宫也不开心。
  爱妾庄妃见皇太极整日不开心,便问他是何原因。皇太极便把洪承畴不降的事实细细向爱妾说了一遍。
  娴慧达理的庄妃很想为丈夫分忧,她想了想说:
  “陛下,不妨让臣妾去试试。”
  皇太极看着美丽端庄的爱妾,道:
  “多少人都去功过降都被骂了出来,你有何方法?”
  庄妃道:
  “陛下只要让臣妾去劝降,臣妾自有办法”。
  皇太极笑道:
  “爱妾果真能劝这姓洪的投降,却是为我办了一件大事。”
  庄妃沉吟了半晌,又道:
  “陛下,只是,只是……”
  庄妃说到这儿脸一红,不往下说了。皇太极一见,顿时明白了爱妾所要说的是什么话,哈哈一乐道:
  “爱妾是为了大清江山和社稷,朕不会怪你,你放心去吧,只是你要小心谨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第二天,庄妃特别打扮一番,提着一罐亲手熬制的参汤,秘密进入了牢房。见洪承畴正闭目危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乃细声问:
  “此位是洪将军吗?”
  声音如出谷夜莺。
  洪承畴把眼皮儿微微一抬,见是一个美人儿,也不说话,复把眼闭上了。
  “洪将军!我不会吃人的,怕什么?我知道将军是忠忠耿耿的,绝食明志,甚是了不起!就是一死殉国,又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秋波涟涟,嫣然一笑,又道:
  “将军不是绝食等死吗?但绝食起码要经七八日才会气绝的,未死之前的苦楚,甚于吊颈投河。所以煎好一煲毒药来敬将军,将军现在所求者不外一死,那绝食和服毒死,究竟有什么不同?将军若不怕死,请饮了这煲药,不就减少死前痛苦了吗?”
  庄妃说完,捧壶送过去。
  洪承畴经庄妃这般一捧一跌,一怜一媚的摇荡之后,已身不由己,连呼:
  “好好!我饮,我饮,死且不怕,何怕毒药?”
  拿起药壶,咕咕嘟嘟喝下肚去。
  “将军可以说英勇之至,竟能视死如归,英雄,英雄!钦佩,钦佩!”庄妃说,“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告诉将军,你现在既已为国殉了节,但身丧异域,去家万里,丢下家人,哭望天涯,深闺少妇,对着浮云发呆,春风秋月,梦想为劳,枕边弹泪,情何以堪?多情如将军,岂能闭眼不顾,不念旧情呢?”
  庄妃一番话勾起了洪承畴的万分心事,酸楚不已,想到毒药已下了肚,死期定不远,不禁泪如泉涌,籁籁地落下来,长叹一声说:
  “事到临头,还有什么可说,什么可怨?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庄妃知此时的洪承畴已心动,复用话挑他,道:
  “决志殉国,将军可谓忠贞不贰,无愧臣节啦,但在我看来,却是笨得可以。”
  “什么?照你所说,难道失节投降,反是英雄好汉?”
  洪承畴不明白地问庄妃。
  庄妃道:
  “将军!不是我说你,你身为国家栋梁,明朝对你的希望正殷,这样轻易一死,得了一个虚誉,究竟对国家有何利益呢?如果是我的话,会忍辱一时,渐图恢复,所谓忍辱负重,候机报君,方不负明帝重托,百姓仰望,断不会这般轻生,效匹夫妇所为!不过,士各有志,勉强不得。将军已服毒,也不应该使垂死的人增加痛苦啊!”
  庄妃一边说,一边眉眼乱飞,使出浑身解数,媚态撩拨,把女性的柔美发挥得淋漓尽致。洪承畴虽然等死,但血脉格外畅通,既醉其美貌又服其见识,心中忐忑。那一壶长白山老人参汁和猛力回春丸已在体内发作,欲火已冒上了眉头。
  一阵脂香粉气,美色娇态,四面袭击而来,把个洪承畴的心拨了出来,不由顺手抚着庄妃的玉臂,觉得滑如膏脂,柔若无骨。
  “你——”
  洪承畴叹息着。
  “唔——,我,将军,”庄妃半推半就,脸更绯红,眼内秋波涟涟,“唉!可惜将军已服下了毒药!”
  这时的洪承畴欲火正炽,把死置诸脑后,一把将庄妃搂住,说道:
  “只要毒药迟发刻钟,就是死在牡丹花下,做鬼也风流!”
  于是青苔石板上,暂为翡翠之床,罗衣锈带,暂作鸳鸯之帐,洛浦胜云巫山雨,此时无声胜有声!
  到天明,庄妃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穿上衣服刚走出牢狱,皇太极便一步跨进牢里去看望洪承畴,他见洪承畴的衣服有些单薄,便脱下自己身上的貂衣给他披上,且十分和善关切地对他道:
  “看样子,先生一定有些冷,请披上我的衣服。”
  洪承畴静静地注视着皇太极,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认真地打量了许久,隔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长叹一声,道:
  “皇上真事救世之真主啊!”
  言毕,洪承畴立即便跪俯在地,并连连地叩起响头来。
  洪承畴投降了大清国。
  皇太极为了让洪承畴更好地忠诚于他,赏了许多美女给他,同时也有无数的金银珠宝。另外还在宫内陈百戏为洪承畴压惊又为他的归降祝贺。
  对于皇太极对洪承畴的出奇优待和重视,不少的王公贝勒及文武大臣都很不理解,纷纷表示不满和反对。
  皇太极听后,深有感触地微笑道问道:
  “我们这些人,一直如此栉风沐雨,又究竟为了什么呢?”
  阿济格和蒙格答道:
  “为了得到中原。”
  皇太极听了后,不禁大笑道:
  “回答得对!朕今正不妨为大家打个比方,比如我们大家都是瞎子,今日却突然得到了一个领路人,试想,朕又怎么不感到高兴呢?”
  大家听了,一个个都立刻喜笑颜开,对皇太极也更加心悦诚服了。
  洪承畴听了皇太极的话更是深有感触,从此暗暗地下定决心,自己从今往后,一定要尽心竭力地报效这位如此善待自己的新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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