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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走向华盛顿的历程


(一九一六年六月九日至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日)

  大道在林间一分为二,我踏上了那条暂短之途,不同的结局竟由此产生了。
  罗伯特·弗罗斯特:《意外之途》。
  约翰·F·肯尼迪就职的次日,是我一生中最感自豪的时刻。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一日下午四时整,与其他九位被任命的新部长一起,我们聚集在白宫的东厅,等候宣誓就职。
  我们排列成一个半圆的队形,正好位于那架枝形水晶吊灯下方,面对着身着黑色礼服的首席法官厄尔·沃伦,我与同伴们众口一词地完成了誓言。总统和夫人、国会要员、以及我们的家人目睹了这一仪式,随后,总统上前向我们表示了祝贺。
  我是美国第八任国防部长,并且是到那时为止最年轻的一位。但是,在到场的人中,我还不是最年轻的人物,尽管,当时我只有四十四岁。总统只有四十三岁,而罗伯特·F·肯尼迪时年则仅为三十五岁。与这里的许多人物相同,我也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岁月中成长起来的,并在二次世界大战中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军官。约翰·F·肯尼迪总统相信,我会用工商界的管理技能来处理军事事务,在二次世界大战中,作为统计控制管理的军官,我和一些来自哈佛的同僚们已经这样做了。再次应召为自己的祖国效力,我感到极度兴奋和激动。
  我进入白宫东厅的历程开始于旧金山。人们的欢庆场面,在我心灵中留下了最早的记忆。那是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纪念日,当时我只有两岁。人们的欢庆不仅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而且他们还认为,美国和其盟国的胜利将标志着所有战争的终结,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就非常坚定地相信这一点。
  显而易见,事实并非如此,二十世纪正在步入一个血腥残杀的时期,迄今为止,它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地球上一亿六千万的人口,正丧生于这一时期。
  一次大战时的生育高峰造就了我,到一九二二年我上一年级时,它也导致了教室的极度短缺。我们在一间木板搭成的棚屋中上课,住宿条件也极为简陋,但教师却是出类拔萃的。每到月底,她总要进行一次测验,然后,根据同学们的成绩重新分配座位,名列榜首者将会坐到最左边一行的首位。
  我下定决心要占据那个位置。班上的同学大都是WASP——白皮肤的盎格鲁·撒克逊基督教信徒——但是,阻挡我登上前排首席的强劲对手,却总是那些中国、日本和犹太同学。每当经过一周的刻苦学习后,我都要与邻居的朋友们一起玩耍,度过两天的周末,而我的对手们则会去自己民族的学校,学习他们祖先的语言,接受他们那些历史悠久、颇为复杂的文化熏陶。星期一他们再次返回我们的学校,与那些爱尔兰血统的同学一争高下。令我感到十分欣慰的是,他们取胜的次数是寥寥无几的。
  在学业上争当第一的动机,与我的家庭有关。我的父母都未能踏入高等学府的殿堂(我父亲从未接受过八年级以上的教育),他们强烈地期望我能做到这一点。这样的意愿左右了我的人生。
  每当人们回首以往的岁月时——就我而言,回顾以往的七十八年时——总能发现某些事件,对他们的成长和信仰起到了举足轻重的影响,这里我想提到三件事。
  “大萧条”就是其中之一。一九三三年,我高中毕业,那时,整整四分之一的美国成年男性失去了自己的工作。由于无法养活自己的家人,一位同学的父亲自尽身亡。另一位朋友,她是一个富裕家庭的女儿,加入了共产党组织。
  激烈的工人罢工活动极为常见。一九三四年至一九三六年西海岸海员罢工期间,旧金山码头区的房顶上,都架上了机关枪,用来对付码头上发生的战斗。一次,在市场街上,我亲眼看到一位码头工人追赶一位男子,他说此人是个工贼。他将那位男子打翻在地,把其一条腿的膝盖压在路边的台阶上,脚踝仍托在路面上,然后,拼命地跺踩着其小腿,直至踩断了腿骨。这一可怕的暴力场面,使我久久无法平静。
  一九三五年仲夏之季,为了挣够下个学期的费用,我去工会职业介绍所,找到了一份海上的工作。亲身经历了那些环境,使我懂得了为什么那些暴力行为一触即发。作为一名普通的船员,我随SSPeterkerr号货轮出海航行了。每月的工资为二十美元,船舱中的淡水时有时无,床铺上的臭虫随处可见。一天早晨,我特意数了数,一条腿上竟有十九处被咬的伤痕,饭菜也总是难以下咽——一次航程下来,即使像我这样年轻力壮的人,体重也下降了十三磅。这种经历导致了我对那些无依无靠的工人们的同情,他们的苦难境遇至今仍萦绕于我的脑际。在汽车企业中担任行政领导之时,我曾大肆推崇过沃尔特·鲁瑟等工会领导人物。在五角大楼时,我也曾试图将一位汽车工人联合会的官员杰克·康韦召到麾下,担任我的人力资源助理。
  第二和第三件事是相互关联的: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结识玛格丽特。我进入了加州大学,因为,这是一所唯一我能负担起费用的名牌大学。每年的学费为五十二美元。伯克利向我展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块历史、理念、伦理道德价值、学术水准和智力水平都在推陈出新的天地。校长罗伯特·戈登·斯普劳尔和教务长门罗·多伊奇取得了常人无法取得的成就,尽管该校的财政来源完全取决一个以农业为主、颇具保守色彩的州际立法,但是,罗伯特·戈登·斯普劳尔和门罗·多伊奇仍然设法倡导了一种自由辩论的开明校风。四年的时光,使我领略了正义、自由的真正含义,懂得了权利与义务的相辅相成,这些知识至今仍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大学的生活也为我未来的另一方面铺平了道路。在第一周的校园生活中,我就结识了玛格丽特·麦金斯特里·克雷格。她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阿拉梅达,是一个活泼可爱、颇具魅力的姑娘。七年以后,我们结成了夫妻。玛格丽特给我的一生带来了平衡、力量和欢乐,她弥补了我每一个方面的不足。她天生聪明伶俐,热情开放,温柔可爱,活泼外向,深受众人的宠爱。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将无法取得现有的成就。
  我挑选了经济学作为主科,而把哲学和数学作为副科,对未来的职业并未做特殊的考虑(按照当时的历史环境而言,学习经济学的良好前景,似乎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我教育背景中的某些重要时刻却来自哲学和数学的课程中。伦理课迫使我去建构自己的价值观念,逻辑的学习则向我展示了思维的活力和准确性,而数学课的老师则告诉我,应将数学视为一个思维的过程——它是一种语言,虽然不能表达全部。但足以表达人类的大部分活动。它给予我意想不到的启示,时至今日,我仍将数量关系作为一种语言,它有助于我更为准确地看待世界。当然,在道德、美和爱情等问题的纠纷上,数量的分析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当我们克服贫穷和财政赤字,或防止国民卫生计划失败时,它则会发挥巨大的作用,而这一点却常常为人们所忽略。
  此外,预备军官训练队的经历也对我的人生产生了关键性的影响,而当时我却几乎没有意识到此点。伯克利是一所享用政府的土地,利用公共开支经营的大学,因此,那时每一位男性学生都必须接受为期两年的军事训练。我申请了一个必须四年之内完成的海军训练计划,但由于视力不佳,没有如愿以偿。这样,我只好在陆军预备军官训练队中服务了两年。
  据我所知,在那些年中,没有人会认真对待军事问题。我和同学们也都毫无例外地认为,这些训练只是一些无关大局的形式,与我们的世界毫无关系。军训结束的那一天,我们勉强列队从校长面前走过,接受了他的检阅,然后,大家就迫不及待地扔掉了枪支——让它见鬼去吧!那些年代中,我们对诸如乔治·马歇尔、哈普·阿诺德、马克斯威尔·泰勒和德怀特·艾森豪威尔等一代职业军官的行为极为不解,他们义无反顾地坚守在那一不被人们重视的岗位上。不管经济是否萧条,马克斯威尔·泰勒等人都完全可以辞去职务,在二次大战爆发之前,为自己挣上一笔不小的财富。然而,他们毅然选择了为国家服务,并且在灾难降临时,拯救了我们的国家。我们将会永远感激他们。
  离开伯克利之后,我进入了哈佛商学院研究生院,为了适应将来获取一份工作的需要,我涉猎了各种基本的知识和技能。绝大多数师长似乎确信,赚钱是商业的唯一目的,但也有为数不多的人,包括我的财政管理学教授罗斯·G·沃克和市场学教授埃德蒙·P·勒尼德,则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商业中的首领不仅应对其股东负责,也应服务于社会,尽其职责,一家公司在为自己赚取利润的同时,也应满足社会的要求。我认为,罗斯·G·沃克和埃蒙德·P·勒尼德都会欣赏这样一句话,“仁慈之心和精明的头脑并非水火不能相容”。这也成为了我一生中的座右铭。
  哈佛的确令我入迷,但思念加州的情感却也占据在我的心间。一九三九年刚刚毕业,我就返回了旧金山,接受了一份每月一百二十五美元的工作。次年夏天,商学院院长华莱士·多纳姆要求我返回学校,担任初级的教学工作。
  院长需要一个即刻的答复——此时距学期的开始仅有六周的时间——但是,我告诉他,我个人无法做出最后的抉择。
  我解释说,我已经向一位女士求婚,如果我说服她嫁给我,我将会返回哈佛,否则,答案就会是否定的了。此时,玛格丽特正在度假途中,她与其母亲和姑妈正驾车横穿美国大陆。在巴尔的摩的基督教女青年会,我终于找到了她们,通过那里的一架付费电话,她听到了——并且接受了——我的求婚。在返回加州的途中,她意识到已几乎没有时间为婚礼做准备,所以,从明尼苏达的雷德温,她发来电报,“该印制婚礼请帖了——你的中间名叫什么?”“斯特兰奇”(斯特兰奇一名在英文中与“奇怪”一词字母相同,均为Strange,故造成了玛格丽特下面的误会——译者),我回电道。这一名字也是我母亲出嫁前的名字。“奇怪也无关系,”她又回电问,“名字叫什么?”
  我们住进了剑桥市一套一间居室的公寓——我们只能在浴缸中清洗餐具——但一年多的生活却是极为美满的,即使在梦中也不过如此。一九四一年十月三十一日,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五个星期之后,日本人偷袭了珍珠港。在一九四二年初期,商学院与美国陆军航空兵签订了合同,培训统计管理军官。航空兵的规模正在迅速扩大,当闪电战的攻势在欧洲开始之时,我们已有将迈一千八百架飞机和五百名飞行员。到一九四○年五月希特勒入侵法国时,罗斯福总统发出号召,每年至少要生产五万架飞机。其结果似乎是,陆军在一夜之间发现,它所试图管理的,正是国家中最大和最复杂的企业之一,因此,它不得不向哈佛伸出了救援之手。
  航空兵统计管理项目的主管是一位风风火火、极有才华的青年军官,被称为查尔斯·B·桑顿。他的工作成效直接影响到空战方面的部长助理罗伯特·A·洛维特的工作。罗伯特·A·洛维特几乎已经江郎才尽了,曾几何时,他还是一位蜚声纽约金融界的投资银行家,精通关键信息的处理和利用。
  但是,他接手的航空兵却缺乏正规可用的信息,以致于无法依据那些现有的资料来定出行动的计划和方案。
  查尔斯·B·桑顿很快就建立了一个初步的管理系统。
  不久,不管美国空军飞往何地,安置在各个单位中的工作人员都能记录下一些基本的信息。诸如,飞机的状况(临战前的准备、维修情况、故障情况),人员状况(受训类型、伤亡情况、补充的需要),以及行动状况(飞行任务的次数和类型、攻击目标的情况、成功的程度和人员与设备的损失的情况等等)。根据这些报告,司令官将可得到一份最新的图样,记录美国空军在世界各地的行动及其弱点。查尔斯·B·桑顿的兴趣并非仅仅在于建立一个工作人员的王国,他的思想更为深刻。他认为,如果聪明地利用,这些系统和信息将有助于我们赢得战争。这正是统计管理的基本原则,也是我为成为其中一分子而感到激动不已的原因所在。
  渴望为战争贡献自己的力量,我和几位同僚接受了多纳姆院长的请求,参加了这个项目的教学工作。一九四三年初期的日子里,战争部要求我和另一位年轻的教授迈尔斯·梅斯直接与美国第八航空队一起工作,它刚刚在英格兰被建立起来。尽管,我们最初是作为非军事的咨询人员进入战争部的,但有迹象清楚地显示,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接到军官的委任书。
  基于两点理由,迈尔斯·梅斯和我都可免服军役——我们都在军校任教,并且我们的孩子都还歇—但是,我们都接受了请求。没有玛格丽特的支持,我从未自愿或者说能够自愿做出某些行动,尽管要做出明显的付出,她还是非常热情地支持了我。如果我一旦牺牲,至少。她的经济状况将会陷入困境。眼前就有令人担心的事情:按计划,我们将乘坐泛美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伦敦。由于担心飞行事故,同僚们极力主张我购买人身保险(事实上,我乘坐的那架飞机,在下一次航程中,就撞毁在里斯本了),我不得不从商学院院长那儿借了一百美元,以付那张金额为一万美元保险单的保险金。
  在以后的三年中,我服役的地点不断变化,包括英格兰、堪萨斯、印度、中国、华盛顿特区、太平洋和俄亥俄。在运用中,查尔斯·B·桑顿的方法也总在不断地变化,变化也带来了新的事务和机遇,这样,到一九四六年一月离开军队时,我已升至了中校军衔,并荣获了由航空兵首领哈普·阿诺德将军颁发的功勋章。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宣布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
  这时,玛格丽特和我正双双躺在病床上,我们患上了骨髓灰质炎,住进了俄亥俄州代顿的航空兵地区医院。我的病情并不十分严重,大约六周之后,就基本痊愈了。玛格丽特的情况却非常严重,有一段时间,医生曾说,她会丧失抬起胳膊和腿下床的能力了。那年秋天,在哈佛医学院院长的帮助下,玛格丽特转入了巴尔的摩的儿童医院,这里的矫正学医疗技术是国内第一流的。延续了几个月之久的治疗,以及玛格丽特的生命活力和她的顽强意志——终于使她得到了康复。但是,我们为此付出了极为高昂的费用。
  与此同时,查尔斯·B·桑顿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召集那些曾在他手下工作的老兵们,组成一个整体,从事民用事业的工作。按照查尔斯·B·桑顿的想法,我们将会寻找一家需要按现代水平进行重新组织的大公司,由它来一揽子雇佣查尔斯·B·桑顿和他的团队。这一人胆无畏的计划正是查尔斯·B·桑顿风格的典型写照。当他要求我作为他的副手加入这一团队时,我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其想法,我解释说,我和玛格丽特想要重返哈佛,找回我们失去的生活。
  查尔斯·B·桑顿仍然锲而不舍地说服我,终于,他坦率的言语触动了我的心弦:“罗伯特·S·麦克纳马拉,你应该知道,你不能回到哈佛去,因为在那里,你绝无可能还清玛格丽特欠下的医疗费。”这时,他确信已找到了一个买家——亨利·福特二世,他刚从其公司的缔造者——他祖父手里继承了财产,成为福特汽车公司的总裁。我仍然觉得查尔斯·B·桑顿的计划有点离奇,但是我告诉他,我会考虑他的请求,条件是,我们将亲赴密执安的福特公司总部,会见年轻的福特,听到他需要我们的亲口许诺,以及如何有效使用我们的计划。
  几周以后,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仍然身穿着军服的我们几个人,驱车抵达了密执安州的迪尔伯恩。我们会见了亨利·福特二世和他主管劳资关系的副总裁约翰·巴加斯。约翰·巴加斯以前是联邦调查局的官员,主管底特律办公室的事务。四十年代初期,老福特先生雇佣他保护自己的孙子们——亨利·福特二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与美国的许多富人相同,几年前,林德伯格孩子遭绑架的事件,引起了福特内心的震动)。
  公司的外表显得格外的粗糙。约翰·巴加斯稍后向我讲述了哈里·贝内特的故事。他曾是一名海军的职业拳击手,从做福特子孙们的保镖开始,进入了主办公大楼地下室的一间大办公室,掌握了一定的权力。然而,他仍然旧习不改,他喜欢将装着子弹的枪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有时,当客人来拜访他时,他会抽枪射击,子弹从客人的肩膀上方飞过,射到墙上。一九四三年,亨利·福特二世决定将哈里·贝内特请出公司,并要求约翰·巴加斯去办理此事。约翰·巴加斯想到了哈里·贝内特惯常的做法,于是,在到哈里·贝内特的办公室去之前,他背上了在联邦调查局时使用的肩带,将手枪插在里边,以防哈里·贝内特向他射击。然而,哈里·贝内特却异常平静地离开了。
  当战争结束之际,约翰·巴加斯认为,在他升至公司最高层的道路上,已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了,这时,在福特公司最高层的一千名管理人员中,大学毕业者寥寥无几。所以,当我们这伙人出现之时,他将我们视为了竞争的对手,内心的恐惧感油然升起。在拜会亨利·福特二世的过程中,约翰·巴加斯先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噢,亨利·福特二世,如果你想要雇佣这些人……”亨利·福特二世打断了他的话语:“约翰·巴加斯,我得给你说几遍,我要雇佣他们!这事早已决定了。”
  按照约翰·巴加斯的想法,这事还并没有被最后决定。一九四六年六月的晚些时候,当我们在迪尔伯恩总部汇报工作时,他又将我们打发到福特公司巨大的里佛红铁粉厂,那里设有招工机构,距此大约一英里的路程。我们在那里获悉,将要参加为期两天的测验和考试。我所听说过的各种测试,向我们轮番轰来:智商测验、成就测验、性向测验、领导能力测验。显而易见,约翰·巴加斯正在寻找我们的弱点,以便他能够以此说服亨利·福特二世,放弃那个错误的决定。
  测试完毕之后,我猜想我干得不错——那些工业心理学专家中的一位向我解释,我的得分属于很高的档次,并且,公司将我们这些人都安排到了领导岗位上。但是,直到后来,我才获悉,作为一个整体,我们这些人考得是如何的出色。在推理和思维能力方面,我们中间的四位的得分,属于百中挑一的好成绩,而在实际判断的测试中,我们十个人也获得了百中挑一的好成绩。这对心怀鬼胎的约翰·巴加斯不能不是当头一棒。
  参与决策的成熟头脑和我们岁数的年轻,使我们获得了“神童”的雅号,成为小有名气的人物。就像汽车业文化对我们的影响一样,我们也碰撞着福特的区域文化。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很难融入底特律的社会格局中。汽车行业中的高层管理人员大多都居住在格罗斯区域或布卢姆菲尔德的小山上,这里是富人居住的郊区,但是,我们中的两位却选择了密执安大学的所在地安阿伯,这样,我们就能使自己的孩子在大学的生活环境中成长起来。
  在政治观点上,我们也与汽车公司的管理人员们大相径庭。不久,我就发现,约翰·巴加斯的工作之一,就是周游在福特的最高层管理人员之间,为共和党募集钱款。我拒绝了他的要求。以后,在五十年代早期,我升任为公司中最大的单位福特区的主管,我同样拒绝了他的要求,他要求我说服任区内约一千一百名薪水最高的管理人员,向共和党捐献资金。
  相反,我给手下的每一位人发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民主时代里,我们的政治制度基于两个相互竞争的政党,而私人的捐助则是两个党派生存的基矗我说,我希望大家像我一样,只捐助两党中的一个党派。信中接着说道,如果他们希望捐助民主党,则应该将钱款交给某某先生;而希望捐助共和党的人,则应将钱交给约翰·巴加斯先生。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会支持哪一个党派,但我希望,他们只支持其中之一。在许多管理人员的同僚中,我这样的做法,并未引起他们的兴趣和好感。
  小小的摩擦是显而易见的,好在我与亨利·福特二世之间已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只要我为公司创造利润,我就可以按我的意愿来自由行事。“神童”们并没有辜负他雇佣我们的初衷,在以后的十五年中,我们中的六位升任了公司的最高层领导(包括两任总裁)。与此同期,公司的发展日新月异,赢回了由通用汽车公司占领的大片市场,股票的价格也扶摇直上。
  查尔斯·B·桑顿并没有始终如一地与我们在一起——由于与主管财务的副总裁刘易斯·克鲁索发生口角,他辞职不干了,在这里只呆了不到两年的时间。我也有可能在任何问题上遭受解雇的命运,在公司和行业中出现的许多问题上,我与众多的同行们具有明显不同的看法,在诸如安全、减少污染、功能设计和经营方案等问题上,我们常常争论不休。然而,我总是找到了与他们合作的途径,由于确实做出了成绩,我的职位也接连不断得到了晋升。
  一九六○年夏天,欧内斯特·布里奇准备从公司退休,他的职务仅次于亨利·福特二世。七月份,亨利·福特二世、约翰·巴加斯和我前往西德的科隆,我们德国公司的总部就设在那里。一天我们在城里呆到了深夜,清晨两点才返回旅馆。
  电梯在我和约翰·巴加斯住的楼层上停下来,我们走了出来,亨利·福特二世的套房在上面一层,但他叫住了我:“鲍勃,(鲍勃为罗伯特·S·麦克纳玛拉的昵称——译者)来喝一杯,好吗?”
  “我不想喝酒,”我回答说,“我想睡觉了。”
  “亨利·福特二世,我陪你喝。”约翰·巴加斯说。
  “噢,我只想邀请鲍勃。”亨利·福特二世对他说。
  我跟他上去了,正是这时,亨利·福特二世提出了要我担任公司总裁的要求。我告诉他,我得考虑一下,并与玛格丽特交换意见,一周之内,我会给他明确的答复。一周之后,我接受了他的要求,在十月下旬的董事会议上,我的任命得到了正式的通过。
  一九六○年十一月八日星期四,我成为福特的总裁已有七个星期了。这天清晨我从安阿伯的家中出发,驱车前往迪尔伯恩的办公室,中途,我在里佛红铁粉厂停留了一下,最后于上午十时三十分到达了办公室。我的秘书弗吉尼亚·马歇尔递给我一份长长的来电者名单,由于我曾指示她,由我来回任何一个打进的电话——包括那些喊冤叫苦或发泄不满的——所以,并没有审阅名单,我就将它回递给她,并说:“开始拨电话吧。”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她告诉我:“罗伯特·F·肯尼迪已经接通。”我还从未见到过他(七年半之后,我帮助将他的骨灰盒带到了阿林顿公墓的坟地上),也想不出他为何要给我打电话,但事情很快就清楚了。“如果你会见我们的内弟萨金特·施赖弗,新任总统将不胜感激。”他说。
  我告诉他,我非常高兴这样做——尽管我并不认识萨金特·施赖弗,也猜不出他为何要会见我,并提议时间为下星期二。
  “不行,”罗伯特·F·肯尼迪说,“他想今天就见到你。”
  我指出,现在已是上午十一点了。
  他回答说:“时间由你来定,他肯定会到的。”
  这样,我只好说:“四点吧。”
  刚好四点整,萨金特·施赖弗就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了。
  谈话一开始,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新任总统让我向你提议,请你担任财政部长的职务。”
  “你疯了,”我说,“我根本不够格。”
  “如果你执意不肯,”萨金特·施赖弗说,“那末我授权再告诉你,杰基·肯尼迪希望你担任国防部长一职。”
  “太荒谬了!”我说,“我根本无法胜任。”
  “这样的话,至少新任总统希望你能同意,明天去华盛顿与他会面。”萨金特·施赖弗仍未退让,我只能默认了。
  亨利·福特二世的办公室就在我的隔壁。萨金特·施赖弗离开之后,我来到他的房间里,打算告诉他我们谈话的内容,使他放心。然而,碰巧亨利·福特二世去纽约了,刚刚离开。我只好向公司要了一架飞机,将我送到了那里。这样,在第二天我与新任总统会见之前,我将情况简单地告诉了亨利·福特二世。当我诉说之时,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我只能反复强调,我的华盛顿之行将不会产生任何新的变化。
  第二天,在乔治敦N街的住宅里,新任总统约翰·F·肯尼迪接见了我。摄影师、电台播音人员和电视摄像人员云集于此,将那幢三层红砖楼房前面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联邦经济情报局的特工人员只好通过房子后面的一条小道,将来访人员悄悄带入房子。
  我们见面后相互握手,这时,新任总统问我,我是否将担任他的国防部长,我还是像回答萨金特·施赖弗那样说:“我不是合格的人眩”“那么,谁是呢?”他问道。
  我并未意识到他的提问只是一种修辞的方式,并提议由托马斯·盖茨即现任国防部长担任。那天早晨,在去乔治敦的途中,我实际上已在五角大楼作了停留,想弄清托马斯·盖茨是否愿意在新政府中继续任职,他的表示是肯定的。我与托马斯·盖茨相识于斯科特纸品公司,并先后担任过管理职务。
  新任总统并未就此发表任何看法。他对我认为自己不合格的看法不以为然,异常平静地指出,就他所知的范围而言,既没有学校是为培养国防部长而设立的,也没有学校天生就是总统的摇篮。他要求我至少应该考虑一下他的建议,并要求我下周一再次与他会面。
  我同意了他的要求,但也指出,我相信答案将是相同的。
  为什么新任总统约翰·F·肯尼迪会将我作为部长的人选呢?我很难做出肯定的答复,但我相信两位人物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鲍勃·洛维特,他熟悉我在福特的声誉和在军队中的业绩;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他是哈佛的一位开明的经济学家。五十年代中期,在一次去底特律的野外实习课中,我认识了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直到现在,我们仍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当时,他正在探索一种联合式的执政管理模式,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他听说,在底特律有一位汽车公司的管理者,其行为处事显得颇为古怪。
  我一直非常崇拜他的作品,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他《富裕社会》中的语句:“陈陈相因”,就不禁乐出声来。
  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以后对我说,他之所以提出了我的名字,是因为他认为,总统需要一位富于创新观念的商人,党派的分歧对其也无关紧要。就像大多数人的看法一样,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极有可能认为,我是一名共和党人。新闻媒体也时常作出了这样的归类,因为,二十一岁的我在加州选举登记时,是以共和党拥护者的身份登记的,其实,这不过是因为父亲的观点也是如此而已。
  我和玛格丽特整个周末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我们也与我们的三位子女们进行了交谈,向他们解释说,如果我离开了福特,家庭的收入前景将会完全不同。我并无巨额的财产,但已有了尚未动用过的大量股权,以及每年总计超过四十万美元的年收入(这个数额与现今时代的二百万美元大致相等)。
  倘若我接受了新任总统的任命,我每年的薪水将只会达到二万五千美元。
  孩子们对此丝毫没有兴趣,玛格丽特对我也是言听计从。
  这样,星期日我们坐在书房里做出了决定,只要我觉得能够胜任这项工作,那么我就应当接受它。
  我们也探讨了一下接受此项职位的前提条件,这主要有两件事:我必须有权在全国范围内挑选最有才华的人手(不管他们属于何种党派),来组成国防部的高层领导,以弥补我在经验上的欠缺。另一点也将应该澄清,我绝不会因为接手这项职务,而过多地参与华盛顿的社会事务。对于如何处理好这两件事,我尚无明确的答案,毕竟,面对一位新任总统,讨价还价似乎是不妥当的事情。
  就在我们谈话期间,我注意到门外已是大雪飞扬了。一个主意突然出现在脑海中,“为什么不可以给新任总统打个电话呢?”告诉他,由于天气的原因,我的华盛顿之行将会推后一两天,我将会立即发一封信给他,说明我对任职的想法。
  我拨了他给我的号码,电话接通了,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在华盛顿。最后,我将电话打到了棕榈滩,他接到了电话。
  新任总统对会面日期的推迟并不介意,他说,华盛顿也在下雪,他也无法于明天赶回那里。
  我无法设想如何将我的那封信寄给他,最后,星期二我启程去见他时,我将信塞进了口袋里,随身带去了。我再次从后门进入了那幢N街上的红房子。新任总统和罗伯特·F·肯尼迪正坐在一架双人沙发上,我坐在了他们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并立即告诉他们,我已将我的想法写在了信上,一看即可明了,或许,这是新任总统了解我想法最简捷的途径。
  他阅读了那封信,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信递给了他的兄弟,罗伯特·F·肯尼迪在信上扫了几眼,又将信递回给他的哥哥。这时,新任总统问道,“你认为怎样?”
  “太好了。”罗伯特·F·肯尼迪说道。
  “我也有同感,”新任总统说,“让我们宣布这件事吧!”他拿出一本黄色的便笺,起草了一个发言。然后,我们走出了房间,来到楼前的台阶上,向新闻界的人士们宣布了此事。这样,玛格丽特和孩子们将会知道,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移居到华盛顿来。
  获悉我的决定之后,亨利·福特二世和他的母亲埃兹尔·福特夫人感到十分震惊。我极力辩解说,对于他们和福特汽车公司,我绝无二心,但在国家召唤我时,我是不能不以国家的利益为重,尽我应尽的职责的。尽管,他们理解我的做法,但是福特夫人还是感到异常的心烦意乱。她确信她公公老亨利·福特对她丈夫之死负有责任,他将其丈夫安置在压力极大的商业环境中,这无疑是置他于坟墓中。情况也确实如此。她决心不让儿子再重蹈丈夫的复辙,并指望我能帮助他减轻压力。
  同意接受该项工作后又过了几天,我返回了华盛顿,开始着手为本部门招募高层工作人员。住处、办公地点、秘书和工作人员均还没有着落——我们尚未收到安置的经费——我只好先住进了福特汽车公司的肖尔哈姆饭店。按照我对智商标准、教育背景和阅历情况的要求,我着手草拟一份人员的名单。我先通过电话向有关人士进行了咨询,这包括:洛维特、加尔布雷思以及约翰·麦克洛伊,后者是纽约的一位律师,也是东部权势集团中的头面人物。对于他们和其他人推荐的每一位人物,我都将其名字写在一张卡片上,并记录下我所能够获悉的其个人方面的所有信息和资料。
  在萨金特·施赖弗和他的助手亚当·亚莫林斯基(后来,在五角大楼里,他成了我的特别助理)的协助下,经过反复甄选,我确定了其中的一些人作为进一步面谈的对象。面谈之后,我向新任总统提交了选中者的名单,由他向国会提名。
  约翰·F·肯尼迪总统无一遗漏地采纳了我提出的人眩通过这次甄选,一大批出类拔萃的人物涌现出来,他们工作在同一个部门中,这是极为引人注目的。他们中的五位以后也担任了部长的职位,这包括:哈罗德·布朗、约瑟夫·卡利法诺、小约翰·B·康纳利、保罗·H·尼采、赛勒斯·R·万斯。
  招募过程也使我自负固执的性格暴露出来,同样,它也使我更为清楚地认识了新任总统约翰·F·肯尼迪,他的确信守诺言,在关键的任命和以才取人上,遵从了我的意见。
  我到达华盛顿不久之后,即听到了小富兰克林·罗斯福将被提名为海军部长的说法。我从未见过此人,但就我对其所知的情况而言,我并不认为他有资格担任该职,故这一传闻并未引起我的注意。然而,出乎我所意料的是,此事并非虚有,由于希望继承父业,小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确已就此事得到了新任总统约翰·F·肯尼迪的默许,并在后来,由他或他的朋友将某些细节透露给了新闻界。
  在新任总统接受了我的一批提名的四五天之后,他打电话给我,说:“鲍勃,你还没有向我推荐海军部长的人选,这方面进展如何?”
  “是的,”我回答说,“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眩”“你是否考虑过小富兰克林·罗斯福?”
  “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我说,“不过,他是一个纨绔子弟,可能根本无力担当此任。”
  “噢,你会见过他吗?”
  我回答说没有,这时新任总统又说:“在你作出最后的判断之前,是否可以考虑见见他?”我同意了。
  我记得小富兰克林·罗斯福是菲亚特汽车公司的一位商人,所以,我从电话号码簿上查到了菲亚特公司的号码,与他通了话。我先作了自我介绍,随后要求他前来会面,他很快就来了。会见之后,我打电话给新任总统。
  以一种充满了期望的语气,约翰·F·肯尼迪问道:“你认为怎么样?”
  “我还是认为,他是一个纨绔子弟,根本无法担当此任。”
  我如实地回答。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鲍勃,”新任总统又说道,“你曾经注意过西弗吉尼亚民主党的初选吗?”
  我告诉他,那时我正在底特律,对于竞选的活动所知甚少,但是,我当然还是知道,他在西弗吉尼亚初选中的获胜,正是他最终入主白宫的关键之举。正是在那里,他击败了那位基督教信徒休伯特·汉弗莱,并使人们相信,一位天主教信徒是绝不会赢得总统的席位的。
  “完全正确,”他紧接着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获胜吗?”
  我只能告诉他,不知道。他接着告诉我:“小富兰克林·罗斯福在我的取胜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后来我听说,人们怀疑罗斯福散布了流言,说,在二次大战期间,汉弗莱逃避了服兵役)“噢,是这样,”我说道,“不过,他的确不是担任海军部长一职的合适人眩”话筒那头没有传来声音,沉默似乎是无休无止的。最后,新任总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并说道:“看来,我只能以其它的方式来关照他了。”(后来,他任命了罗斯福为商务部的副部长)类似于此的心灵碰撞后来又出现过,而这正加深了我对约翰·F·肯尼迪的敬意和热爱。
  直到圣诞节我与家人去滑雪时,我仍未决定海军部长的人选,但是,初步的人选已经确定了。最后,在阿斯彭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并给新任总统打去了电话,这时,他又去了佛罗里达。我告诉他,经过详细的调查之后,我选定了小约翰·B·康纳利。
  “噢,这很有趣,”他回答说,“我还未想到过这个名字。
  不过,这里正好有两位人士,他们或许比我更了解小约翰·B·康纳利。你可以先与他们交换一下看法,然后,我们再次通话。”
  我问他指的是哪两位人士,他回答说:“新任副总统林登·B·约翰逊和众议院议长雷伯恩。”
  我显然是过于幼稚了,竟没有意识到约翰·F·肯尼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林登·B·约翰逊、雷伯恩和小约翰·B·康纳利都是得克萨斯州人,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情同父子。事实上,在一九六○年洛杉矶民主党大会上,正是小约翰·B·康纳利为林登·B·约翰逊策划了最初的竞选攻势,试图击败约翰·F·肯尼迪。所以,人们认为,正是小约翰·B·康纳利散布了那些约翰·F·肯尼迪患有阿狄森病的流言蜚语。
  林登·B·约翰逊和雷伯恩相继与我进行了电话交谈,但他们均未向我透露其中的秘密。他们听了我的意见,并发表了他们的看法,然后,将话筒转给了新任总统。他说:“鲍勃,我非常高兴。”直到后来,我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总统从未寻找借口来抱怨我的选择,小约翰·B·康纳利后来成为他和我的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之一。两年之后,当他辞去了职务而专心于得克萨斯州的政事时,我和总统都对他的离去感到遗憾。
  至今,我仍然十分惊奇,总统竟然能一直容忍我的幼稚和过错,即使在有时出现的令人尴尬的窘境中。在一九六○年的竞选运动中,所谓的导弹差距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论题。约翰·F·肯尼迪曾指责艾森豪威尔总统忽视了核军备,其结果是,导致了苏联在最为先进的进攻性武器——洲际弹道核导弹上,占有了极为明显的优势。这一指责的依据来自空军情报部门的一份报告,前任空军部长参议员斯图尔特·赛明顿(密苏里州的民主党人)将消息透露给了约翰·F·肯尼迪。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中央情报局并不同意空军做出的结论(在那时,还没有一套程序来协调这两种不同的结论)。
  我进入五角大楼之后,摆在我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就是要确定这个差距的规模,以及进行补救的措施。我与我的副部长罗斯韦尔·吉尔帕特里克以及空军情报部门的副首领一起研究了几天,亲自观察了数百幅苏联导弹发射场的照片,空军的报告正是根据这些照片撰写的。要想正确无误地作出判断仍然是极为困难的,但是,我们最终还是做出了结论,中央情报局的结论是正确的,而空军的结论是错误的。差距确实存在——但我们处于优势的一方!
  恰逢此时,一九六一年二月六日,我的新闻部长阿瑟·西尔维斯特对我说:“鲍勃,你还没有召见五角大楼的新闻工作人员呢,你必须要召见他们的。”我对他说,我对华盛顿的新闻界还一无所知,况且我对召见他们还未做任何准备。
  “没关系,”他说,“这帮人还不错,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实际上,就像这些人自己承认的那样,他们是一伙高明的骗子。
  我不再坚持了,同意午后在我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里会见他们。记者们蜂拥而至,房门被关上了,阿瑟·西尔维斯特宣布了基本的程序。我只知道此次会议是不能记录的,但是,阿瑟·西尔维斯特已经明白无误地说到,会议的主题是“关于背景资料”——这就意味着,记者们是可以发表他们所听到的东西,只要他们不指名道姓地提到我。然而,在那时,我还并不知悉其中的差别。
  会上第一个问题就是:“部长先生,你就任已经三个星期了,你对导弹差距的问题有何高见?”
  我回答说,我上任后即对此问题进行了仔细地研究,并且已经做出了结论,那就是,如果说存在着这种差距的话,那么,我们则是处于优势的一方。
  记者们几乎撞破了大门,向电话机旁奔去。时至今日,我对那些煽动性的通栏标题仍然记忆犹新,它们被刊登在当天下午的《华盛顿晚星报》上。次日早晨,《纽约时报》也在头版最醒目的位置,进行了长篇报道。国会和全国各地的共和党人掀起了一阵抗议的浪潮,参议院中少数党的领袖埃弗里特·德克森(伊利诺斯州的共和党人)要求我辞职,并冷嘲热讽地挖苦说,应该重新进行一次总统的选举。
  我去拜见了约翰·F·肯尼迪总统,“总统先生,”我说,“我来是为了帮助你,但我做的事情却带来了要你辞职的要求,我已对自己的辞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不要介意此事,鲍勃,继续干吧,”约翰·F·肯尼迪说道,脸上没有一丝不满的表情,“我们的确陷入了不利的局面之中,但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不必介意,此事会过去的。”事情最终总算平息了,然而,他的慷慨大度,他原谅我所犯差错时的宽宏大量,则永远印刻于我的脑际。
  到那时,经过了筛选后,我列出了一百多个问题,准备对他们进行逐个的研究和探讨。在我们的部里,这一选题被戏称为“99架长号”。它涉足于国防部活动的所有范围,包括:我们所面临的威胁,抵抗这些威胁时必备的军力结构,必备的主要武器系统,以及一个对我们核打击力量的估价。
  此外,“99架长号”的选题也有助于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即,我们将要认真地对待有关本部门不断膨胀的问题了。到一九六一年,冷战时期已进入了第十五个年头,而国防部也已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大约四百五十万人正在为这一部门工作——其中三百五十万为现役军人,另外一百万人为文职人员——即使将全美最大的二十五或三十家公司组合在一起,其规模也无法与五角大楼相提并论。这里,每年的财政预算为两千八百亿美元(按照一九九四年的美元比价),其数额比我们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中任何一个主要盟国的国家财政预算都要多。五角大楼掌管的业务范围极为庞杂,其包括:运输、通讯、后勤供应、维修,以及陆军、海军舰队、空军,当然还要包括那些核武器储备。
  按照宪法的规定,美国的军事力量是由国家来控制的,即总统和国防部长有权安排国防部的所有活动领域。然而,事实则并非如此,大部分我的前任在接手这项工作时,总是雄心勃勃,但时隔不久即会发现,这一庞大的官僚机构中掌管着如此众多的事务,以至于除了忙于处理公务之外,他们不可能有任何的闲暇时间去进行思考。最后,在那些有关预算、获取方式、战略,甚至有时还包括政策——在还没有搞清要旨的情况下——等问题上,他们不得不对那些因循守旧的官僚和将军们言听计从,因为,军事体系早已成为了一盘大杂烩。
  我决心打破国防部已无药可救的神话,它的确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组织,然而,如果说它是一股无法驾驭的力量,那则是极为荒谬的。作为一名经理,十五年来,我处理过各种棘手的问题,制服过形形色色的组织——经常是在逆境中进行的——从长远和现实的观点,来考虑组织的行动方针和结局。我与手下的人达成了共识,决心按照总统既定的方针来治理这个部门,以尽可能少的开支来确保国家的安全。
  在我接任职务一个月以后,我曾对电视记者谈道:“就角色而言,公共事务的官员与私营企业的经理并无本质的区别,无论处于哪一个职位,他都必须从两种主要的行动方针中选择其一。他既可扮演一位法官的角色,也可以以一位领导的面貌出现……我所信奉的原则是,宁可争当一位积极主动的领导,而绝不做一名消极被动的判官。”
  在私下的场合里,我的话语则更为坦率,清楚地表达了彻底改革的意图。我要使众人明白,我决定强化国家利益的概念,而要将那些各类军事机构和国防事务承包商的利益降至次位。我将向五角大楼内反对变革的势力发起挑战,并且打算,要使每一项重大的决定都产生于周密的研究和分析之上,而非简单地、一成不变地对各类机构进行例行拨款,由他们视自己的需要来任意使用经费。
  为了实现这些目标,我们必须进行彻底的改革。这意味着,高级文职官员将要相当深入地参与国防项目的管理。作为改革过程的一个部分,我们将花费一至五年的时间来完成这种转移,目前,这一具有革命性质的变化,已波及了政府的各个部门。我们通过对那些与武器系统、兵力结构和长期战略相关的机构和设施的比较和分析,建立了计划、编制和预算的体系,以理清获取经费的程序,这一体系将确定其在经费方面的长期需要。甚至,五角大楼里高层会议中的风格也面临着变革,处理日常事务的会议大大减少了,研究政策和进行决策成为了会议内容的主流。
  我们将要做的头等大事之一,就是要极大地改变那些被称之为“形势声明”的做法,即国防部长对国会所做的正式年度报告。在每个报告中,我们都首先陈述美国对外政策中所需实现的目标;然后,经过分析,指出在实现这些目标时将会面临的威胁,以及解除威胁的军事战略;最后,说明实现这一战略的兵力结构,以及维持这些兵力结构的财政预算。
  对外政策和国防预算的这一结合是至关重要的,它是我们确定政策的唯一可行之路。然而,当时,对于我们的做法,反对之声不绝于耳。例如,国务院中的许多人就认为,在撰写美国对外政策的声明上,我们已经越俎代庖,侵越了他们的职能。然而,两者毕竟并非完全相同,并且,他们也不知道,在我以它为依据论说我们的军事战略和防务项目之前,我已要求迪安·腊斯克审阅了声明的全文。
  这样的做法,无非是组织人员进行活动的一种途径,在哈佛之时,我就已逐步掌握了这种方法,以后,在战争中和战后,我先后将它运用于军队、福特公司和世界银行的管理工作中。简而言之,这种做法的要旨就是要确定一个明确的目标,再根据目标建立一个可行的计划,以及一整套监测计划实施进展情况的监视系统,我曾在每一个我所参与管理的组织中这样做了。然后,如果计划的进展出现了问题,你就可以调整计划,或者引进纠正的措施,使计划得到顺利的实施。从一开始,我就非常清楚地知道国防部所需实现的目标:以最小的风险,最小的支出,并且,在一旦卷入战争的情况下,以最小的人员伤亡,来换取我们的祖国的安全。
  我们立即着手处理一项最为紧迫的事情——重新审查和确定我们的核战略。关于战略问题的争论已旷日持久,以致于我们无法漠视这一问题。在五十年代,与某些军界高层首领——例如,陆军司令兼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马克斯威尔·泰勒上将——的观点相反,在国家的防务问题上,艾森豪威尔政府越来越依赖于核武器。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曾对这种大规模的报复下了定义,他宣称,美国阻止侵略的手段将主要依赖于“按照我们所选择的手段和地点,立即进行大规模报复(使用核武器)的能力。”
  肯尼迪政府对此忧心忡忡,他们担心,过分地依赖核武器将会堵住我们的退路,以致在大规模的非核武器进攻面前,如果我们不做出牺牲,将无法应付局面。约翰·F·肯尼迪总统说道,我们已将自己置于一种两难选择之中,面临战争的危机,我们只能“极不光彩地退却,或者进行永无休止的报复”。我们决定要拓宽选择的范围,这主要要加强和改进部队的能力,以使其适应非核战争的需要。大规模报复的定义和原则开始改变了,一个被认为可以灵活作出反应的战略出现了,其主旨在于,尽量避免核战争的风险。在摆脱核战争危险方面,我们只是取得了部分的成功。我们的建议在北约组织中引起了长达五年的争论,最终,在经过了大量的修改后被采纳了。
  总之,在开始执政的最初日子里,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完善那些加强我们军事力量的计划。直到三月底,约翰·F·肯尼迪才将我们的计划以特殊防务咨文的形式提交给国会。他要求给五角大楼增加六亿五千万美元的经费,这样,我们的计划和措施才开始逐步落实,增强了我们阻止和抵御非核战争侵略的能力。
  约翰·F·肯尼迪就职仪式的三个月以后,我们似乎觉得,我们已经开始熟悉了部里的事务。但是,仅仅在总统向国会提交了那份防务蓝图的几天之后,我们就面临着一个决定,它显示出,我们的判断——和我们的运气——并非尽如人意。
  一九六○年初期,艾森豪威尔政府就授权中央情报局组织军队,并在中美洲训练一支由一千四百名古巴流亡者组成的队伍,准备入侵古巴推翻菲德尔·卡斯特罗政权。一年以前,菲德尔·卡斯特罗掌握了岛上的权力,并且,正明显地将古巴带入苏维埃的阵营。肯尼迪政府继续执行了这个计划,准备部署对古巴的入侵。
  现在,在他就职约九十天后,约翰·F·肯尼迪必须对是否执行这个计划作出决定了。他召集了其顾问人员——总计大约九十人——在国务院举行会议,听取他们的意见。他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听取了每一位到会者的意见。除了一个人例外——参议员J·威廉·富布赖特(阿肯色州的民主党人),他表示激烈地反对——到场的每一个人都对行动表示了支持。这是一项中央情报局主持的行动,但是,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所有成员也都赞成了这一行动。国务卿迪安·腊斯克和我,尽管并不感到十分的乐观,但也都投了赞成票。国家安全事务顾问麦乔治·邦迪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也都表示了一致的同意。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七日,在古巴西南部海岸的猪湾,入侵行动开始了。就像一位历史学家指出的那样,我们遭受了“完全的失败”。事实很快证明:菲德尔·卡斯特罗的间谍人员早已打入那支流亡者组成的军队中;与中央情报局的估计相反,古巴人民也并未举行游行示威来支持入侵行动;菲德尔·卡斯特罗神速地调集了他的部队,人数之多远远超过了我们预料;掩护地面登陆的空中行动也缺乏周密的计划,漏洞百出;撤向山区的“安全出口”位于一片长达八十英里、无法穿越的沼泽地上;华盛顿插手这次行动被揭露后,全球响起了一片谴责之声——致命的错误接连不断。
  约翰·F·肯尼迪总统出现在国家的电视屏幕中,毫无保留地全部承担了这一巨大的过失。
  他的做法唤起了我内心的愧疚和痛苦。我已经主管了五角大楼,但对军事事务仍所知甚少,更不必说那些秘密进行的行动。这方面信息的缺乏,加之我过于关注其它的问题,以及对中央情报局策划其行动的过于信任,导致了我轻易地接受了他们的计划。我听到过那些主张入侵的介绍,甚至,转交给总统过一份由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所作的评价报告。他们认为,入侵将或许会导致菲德尔·卡斯特罗政权的崩溃,即使这一成功或许并不会马上出现。对于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估价,我却没有做出丝毫的评论。事实上,我的确对情况所知甚少,无论是那个计划还是那些事实。我使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关大局的旁观者。
  第二天,我来到了椭圆形办公室,说:“总统先生,我知道,在您做出入侵决定时我在哪里。我就在那间屋子里,除了一个人以外,你的全部顾问——包括我——都建议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电视上说明这个事实。”
  约翰·F·肯尼迪听完了我的话语,“鲍勃,”他说,“我非常感激你愿为此事承担责任。但是,我是总统,我完全可以不接受你们的建议,然而,我却这样做了。责任完全在于我,并且,我也无意向你,或艾森豪威尔,或其他任何人追究责任。”
  我从心底里欣赏他的大度,这次事件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密切。我下定决心再不会让他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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