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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血战咸阳



  秦王政九年三月,嬴政平定上党反叛,班师回朝,受到全秦民众英雄式的欢迎。朝中大臣对他更是衷心敬服,不再视他为一个凡事不管的懦弱君主。
  回到咸阳后,嬴政采取了一连串的主动措施。
  首先,他命太史在四月选定吉日,由奉常为他举行了冠礼,他正式戴冠佩剑变为成人,也就是他真正亲政的开始。
  其次,他发现到,按照现制,丞相的权限太大。丞相总领百官,综理政务,考核地方首长或诸侯政绩优劣,任命官吏,主持朝议,可说政由他出。同时,丞相还管到对外讨伐的结盟等外交和军政事务,形成丞相总揽一切,变为实质上的君王。在这种情形下,能干的丞相假若忠心,固能便宜行事,若有贰志,很容易造成君王大权旁落,谋反篡位的事也就因此发生。
  于是他一亲政,就建立了三权分立的制度——
  丞相管行政,国尉(太尉)管军政,廷尉管司法,三者全对君王个人负责,互不隶属。
  本来,所谓三公除了丞相、国尉外,还有御史太夫。他掌理监察,辅助丞相处理政务,故有副相之称,而廷尉只在九卿之列,位尊不如三公。
  但嬴政认为,君王要拥有绝对权力,就必须以法治国,因此他加重廷尉的责任和职权,下廷尉法办,以后全由君王直接下令,而不再经由丞相。
  另外,他在相国以外又设左丞相、右丞相,名义上是辅助,实际上是互相牵制监视。在近利方面而言,乃是逐渐分割吕不韦的权力。
  在宗室大臣和旧臣的拥护下,嬴政逐渐取得实权,并向吕不韦在秦的商业势力开刀。他重申"轻商重农"政策,将山川林矿之利收归国有,不准商人得到独占权,并严禁商人及富家兼并土地,严格执行壮男授田政策。
  他的步步进逼,造成吕不韦集团的恐慌,纷纷要求吕不韦采取行动,不然他们的既得利益将会完全失去,而转移到秦国——也就是嬴政——手上。
  吕不韦在左右进逼的情形下,只有去找太后商量。

  这是吕不韦第一次到雍地太后别宫。
  他发现到别宫的建筑和布置,比咸阳内宫还要精致豪华。太后喜爱的曲池流水、音乐回廊,以及她特别爱好的水晶琉璃和镶嵌金玉的赵国式壁饰,遍布各处庭园和室内。
  这是她独居的地方,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嫪毐和她都是在赵国长大的,他们怀念赵国居室庭园的雅致精巧,看不起秦国建筑布置的粗鄙不文,雍地别宫因此用的、吃的、家具器皿,全都是赵式风格。进入此宫,有如一下进入到赵国王宫。
  楚玉太后在便宫接见了吕不韦,她摒退了所有内侍和女官,只留下湘儿和绣儿伺候。
  吕不韦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忍不住在心中暗叹,女人的青春真是易逝!
  她今天穿着一件窄腰长裙宫袍,上身套着件精绣无袖小马夹,虽然仍旧是冰肌玉肤,光艳照人,但她已不得不以脂粉来掩盖眼角和嘴边的小皱纹。长期养尊处优的结果,她已逐渐发胖,虽然还不到痴肥的程度,但双下巴却隐约可见,极度纵欲的结果,眼圈发黑,下眼睑也出现浅浅的眼袋。
  到底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吕不韦感叹她,更为自己已逐渐迈入老年而伤怀。
  “不韦,今天是什么风将你吹来?"她笑吟吟地说。早就想来看看你,总感觉到不方便。地说。
  “你是指摎毐?他虽然已是南面称孤的长信侯,但在我跟前,他仍然只是条摇尾乞怜的狗。"太后皱皱鼻,俏平地笑了笑。
  这种笑法,在她年轻时是迷住吕不韦的小动作之一,但在这种年龄再做这种动作,却只有引其他的伤感。也许她日夜和年轻的嫪毐在一起,仍然保留这种俏皮,乃是很自然的事。
  “我不是指嫪毐,而是怕你的儿子!"吕不韦笑着说。
  “我们的儿子!"她纠正他说。
  “只能说是你的儿子!"他坚持。
  “为什么?”
  “哪有儿子逼老子逼得这样紧的?他快逼得我无路可走了。"吕不韦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所听到的批评都是赞美他英明,行事果断明快,乃是天纵奇才。”
  “英明是不错,但他现在是利用宗室和旧臣来对付我,禁止农田大笔买卖,地主雇用长工不能超过一定数目,佃农为地主耕种若干年后,地主就不得藉故收回田地,而要让佃农世代传下去。同时,他将山川林矿全收为国有,私人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拥有权,这不等于没收了我和我下面那些人的全部财产?很快我就会变得一无所有了!"说完话,他又叹了一大口气。
  “不韦,你真的也太贪心了,即使你相国不做,你的文信侯封地就有河南洛阳十万户,还能说一无所有吗?”
  “予取予夺,君王可以一朝之间赐你,也可以一夕之间夺回去,只有合法的私人财产,才是真正的财产,可以传给后世子孙。”
  “你连个儿子都没有,还想传子孙?"太后卟哧地笑了:
  “就是将你的财产全部充公,不还是交给你的儿子嬴政和他的子孙?你怎么这样想不开!”
  “话不是这样说。"吕不韦语塞,牢骚也就发不下去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太后要绣儿出去看看。

  “你的孩子?"吕不韦问。
  “不错,我和嫪毐的孩子!有他们父亲的俊秀健壮,有我的聪明和独特。"太后眼中流露出母性的骄傲。
  “他们?我只知道你为了怀孕,避居到这里,却不知道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只要女人会生,有一个,当然也会有第二个。"太后笑了,笑得如此满足和得意。
  “提到嫪毐,你必须转告他,听说他在侯府聚赌,而且还抽头。”
  “男人,尤其是年轻的男人,声色犬马,博弈闹酒,乃是免不掉的,总比整天无所事事,无精打采要来得好些,你不也是过来人?所以我不想管他。”
  “但在他府中聚赌的分子太复杂,有宗室大臣,也有宫中近侍和郎中这种人,容易出事,也容易传进秦王的耳中去。要是出事,以前我还可以包庇,现在我可无能为力了,尤其是抽头,这更不像话,堂堂长信侯聚赌抽头,真是本性难改!”吕不韦长长叹了口气。
  “我会要他收敛一点,"太后笑着说:“看你着急成这个样子,嬴政不会霸道到这种程度吧?说什么还有我这个老娘在。”
  “很难说,现在我越来越发现到他有翻脸成仇,六亲不认的个性。”
  “这点倒是很像你!"太后格格地大笑起来,很久无法停止。
  这时候绣儿带进来两个孩子,一个三岁左右,由她用手牵着;抱在手上的一岁多点,手抓绣儿的头发,口中牙牙学语。
  两个孩儿都长得非常俊秀,像粉雕玉琢般可爱,他们见到太后,两个都大声叫"娘",大的抱着太后,像扭糖人儿似地纠缠不休。
  太后将小的接抱在怀,爱怜地吻着,一面问吕不韦:
  “这两个孩儿长得俊吗?”
  “那还用说,父母都是俊美人物!"吕不韦由衷地赞美。
  “你看他们中间谁可以当秦王?"太后半开玩笑地说。
  吕不韦听了她的话,心头一震,不自觉地看了看站在太后身后的湘儿和绣儿。
  “她们不要紧,我常在她们面前开玩笑,也常这样问她们。"太后毫不在意地说。
  “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吕不韦正色地说。
  “那你今天来此到底何事?"太后随即左右看了湘儿和绣儿一眼:“将孩儿抱给他们奶娘吧。”
  她们两人识相地各抱着一个孩子退出室外。
  “我们得设法阻止嬴政再进一步地对我不利。"吕不韦继续话题。
  “最根本的办法是将他废掉!"太后仍然用的是玩笑口吻。
  “别忘了他是我们的儿子。"吕不韦不以为然地说:“再说,他的根在这里,我们只是依附在他身上的藤萝,没有他,我们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你是这种想法,那你为什么不辞去相位到封国养老?”
  “我还没有老到颐养天年那种程度,何况我也没有孙子可含饴而弄。"吕不韦苦笑着说。
  “看你这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哪天嬴政在朝候我的时候,我要说他几句,要他不要逼你太紧。”
  “多谢太后。"吕不韦正经地拱手行礼。
  “这不知道是否有效,再不然,干脆告诉他你是他亲生父亲!"太后语气坚决地说。
  “不可以!不可以!"吕不韦连连摇手:“这连他的地位都会动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个传言早已传遍天下,"太后说:“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他不会不知道,只是不相信,不愿承认罢了,"吕不韦惊惶地说:“假若由你这个亲生母亲来证实,在他心上会引发多不良的后果?千万做不得!”
  “唉,看你怕成这个样子!"太后轻蔑地哼了哼,叹口气说:“那我对你的帮忙,也只有这样多了。见到他我会告诫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加冠亲政才不过几个月,就逼得这多人叫苦连天!不韦,你自己以后也得小心行事。”
  “告诫他,千万不能揭穿我和他的关系。"吕不韦又再叮嘱一句:“到必要时我会退让,告老就国,谁教他是我们的儿子。”
  话到此也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吕不韦告辞。
  太后送他走后,站在窗前,守视着花园里和绣儿湘儿玩得正疯的两个孩儿,她不禁自言自语:
  “我和你的想法不同,嬴政是个不听话的劣子,这两个才是我真正喜爱的乖儿子!”

  长信侯府中灯光辉煌,明如白昼。亭台楼榭,处处传来悦耳的丝竹和歌伎高亢歌声,这里每天都是宾客盈门,夜夜欢娱,通宵达旦。这种颓废、没有明日的寻欢作风,以往在秦国是见不到的。
  长信侯嫪毐不但将赵地的建筑和家园风格运用在修府,而且还带来赵式享受和宫廷音乐,他本人就是调琴弄瑟的能手。
  所谓赵式享受,就是每到天黑上灯时候,府中后进全变成了游乐场,各式各样的玩乐,任宾客自行挑选参加,玩厌了就可转别处,玩得自由痛快,没有一点拘束。
  这里设有歌舞区——里面包括能容千人的大厅,表演着数十人组成的大型歌舞剧;也有只能容纳几张席案的密室,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身穿薄纱的舞伎跳舞,看得兴起,可以搂在怀里调情,也可加入她们忘情狂舞,一扫白日的不快和胸中郁闷。另外也设有音乐欣赏室,里面有八音乐队演奏,也欢迎宾客自己上台演奏或是高歌一番,琴、瑟、笙、箫、编钟、大小鼓,任君调弄,全都有高手在旁指导。
  这里还有杂技区——分别有胡人的摔角、比刀、比力,也有中原的竞射、投石、比剑,全有专人表演。宾客技痒,也欢迎下场,赢了还有彩头可拿。
  一般说来,嫪毐门下多市井争强斗狠之徒,所以斗剑场夜夜人满为患。只见场中剑士个个蓬头垢面,脸上两条鬓脚长得和胡须平,冠帽全紧压在眉头上,紧身短剑衣几乎全没有后摆。
  他们围着圆圈,盘膝面对观众而坐,每个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眼神充满杀气,胆小之人别说下场和他们比剑,只要听他们一个字吐半天的说话方式,就会吓得心惊肉跳。
  没有人下场比式,隔段时间,这些剑士就会自行的配对比试,他们会都是玩真的,因为赢的人不但有高额的奖金可拿,而且还可以升级,所享受的待遇也就不同;而输的人,生死全掌在赢者之手,比剑造成生死伤残,各安天命。
  想下场玩的宾客,可以看表演时自行选定对手。一经选定后,可以下赌金,也可只愿赢取定额彩头。生死伤残,亦是各安天命。
  在嫪毐的比剑场,每年都有数十人丧命,数百人受伤,但应征当剑士的源源不断,每天登记下场比剑的宾客,总得排队,有时还排不上。
  这里也有较浪漫雅致的游乐区——弈棋室、字谜室、吟诗室、丹青室,全都有美女伺候,美酒盛馔招待。另外在后花园里,欢迎宾客携眷或是带着临时谈好条件的歌伎舞女、侍酒陪茶的婢女,到里面谈情聊天。
  因此,比秦王宫御花园还要幽美,布置更为雅致的长信侯府后花园中,花前月下、树荫丛中,处处都是搂搂抱抱,喁喁情话的男女。在暗夜的掩盖下,这里已没有了阶级地位,谁也不认识谁。有人说,嫪毐府中是龙蛇杂处,但也有人称赞他打破阶级的藩篱,让上自公侯,下至屠狗贩浆之辈,全都融合在一起。
  当然,最受宾客欢迎的还是他开设的赌场。在一处可容数百人的大厅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赌具,也都各有各的爱好人群在围着赌,周围还有多间专供高官显要聚赌的密室,在里面赌的人数虽不多,但一场豪赌赌下来,输赢往往是中产之家百年的收入。这些密室都有专门通道进出,其他不够资格进入密室的人,连这些人的面貌和声音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除了秦王政外,朝中大部份的大臣都知道有这个好去处,很多亲贵大臣都在密室中赌过钱,喝过酒,找过女人,这些都是握在嫪毐手上的把柄。还有些人赌输了,向赌场借钱,这又是欠了嫪毐的人情,钱还不起可以不还,但一定要帮他做点事。
  于是,嫪毐就藉着这些吃喝玩乐、女色赌博,在朝中建立了广大的人际关系,也买通了不少侍中郎中做他在秦王周围的耳目,这些亲贵显要、侍中郎中,对他是又爱又怕。爱是因为他出手大方,有困难他帮你解决;怕的是来这里大部份的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抓在他手中。
  但嫪毐由于出身关系,他不喜欢那些年迈大臣的忸怩作态,不愿周旋于他们之间,反而爱和年轻的侍中及郎中在大厅里赌。

  有天晚上,大厅里赌得正热闹,灯光明亮,人声嘈杂,虽然室外已经入秋,室内仍温暖如春,送茶酒的侍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像采蜜的花蝴蝶一样穿梭人群之中。赌徒们大都喝得带有酒意,不断喝么喊六,要大要小,放浪形骸,原形毕露,平日的拘谨或是官架子全都没有了。
  中间有一场是赌骰子,一个玉碗里放着三粒骨制骰子,大家用手抓起来,丢在碗里比点数多少。这种赌法最简单,输赢也最快。骰子在碗内翻滚跳动,掷的人心脏会随之跳快,似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而骰子在玉碗跳动的声音,有的人听了有如财神奏的仙乐,叮叮噹噹,大批金子由天而降;有的人却如同听到丧乐,一滚之间,万贯家财随之灰飞烟灭!
  做庄的正是嫪毐,他今天喝了不少酒,至少有个起、八分醉,英俊白皙的脸像涂上了一层胭脂,显得格外鲜艳。
  “快下注,下多赔多,下少赔少!"他吆喝着。
  所谓沐猴而冠,望之不似人君,长信侯虽是锦衣绣袍,金环玉带,可是怎样看都不像一个南面称孤的君侯,他这一吆喝,却十足是个邯郸市井的破落户子弟。
  围着几案而坐的有十多个人,其中有亲贵,也有侍中,围在外面伸头看热闹的人,却多得难以计数。
  桌面上全是玉牌筹码,小则黄金一两,大则百两。要下注先换筹码,不过有人输急了,身上临时掏出传家之宝或房票地契,只要庄家承认,也能作价直接押上去。
  也许正如吕不韦所说,他市井本性难改,已经贵为君侯,享有南国封邑,赌钱取乐倒也罢了,他仍旧喜欢出老千耍花样,为的不是赢钱,而是喜欢没有人识破的那股得意和做假时的紧张刺激。
  今天他几乎赢光了桌面上这些人所有的钱,没有人相信堂堂长信侯会像无赖一样耍假,就是有人怀疑也不敢说出来。
  他的面前堆满了玉牌筹码,大大小小不下万两,另外还有一些地契房票和有价证券。
  “押好离手!"嫪毐大喊:“掷啦!四五六通吃!”
  他将骰子丢进玉碗,骰子不断翻滚,叮噹作响,果然粒粒都是"六"面向上,整整十八点。按规矩三粒骰子同点就是"豹子",庄家掷出六豹,押家就没有资格再赶,又是一把通杀。
  其实长信侯玩的并不是什么高明手法,只是预先在锦袍的袖袋里,装了三粒一模一样的骨制骰子,这些骰子都灌了水银,只要平时练习,就能随心应手,要掷几点就是几点,然后在赌的时候,找机会将原来经过大家检查过的"真骰子"换掉。
  “啊哈!"围观者大叫:“君侯真的是手气顺!”
  赌桌上的人一个个脸色铁青,一肚子的委屈,但不敢作声。哪有这么好的手气?接连着七、八次通杀!
  他们不敢也不愿怀疑堂堂的长信侯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可是就有一个年轻的郎中不解事,他已输得满脸通红,额头上冒汗,在灯光下显得油光光的。他口里喃喃说着:“莫非骰子是假的!"一边用手去抓骰子,想拿来检查。说来也无可厚非,输急了的赌徒都会有这种动作,并不一定是真有怀疑。大胆!
  说着他连骰子带玉碗,抓起来向这名郎中劈头砸去,郎中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敏捷,他头一气没击中,玉碗飞出去在一根铜柱上砸得粉碎,当然骰子也飞进人丛,不见了踪影。
  “来人!"长信侯怒气未消,大声吆喝:“将这大胆小子绑起来!”
  谁知这名郎中年轻气盛,加上今夜一场豪赌已将祖业输光,他只想摸摸骰子都不可以吗?这时他已豁了出去,不怒反笑,沉着地说:
  “且慢,赌场上一律平等,不分长幼尊卑,连父子也不留情,输多了,检查一下骰子有什么打紧!”
  “这小子还敢如此嚣张!给我绑起来!”
  诸亲贵显要一看出事,深怕连累到自己,传出去有损清誉,一个个脚底抹油,偷偷溜走。只剩下一个五大夫因和这名郎中的父亲是生前好友,他不忍故友之子遭到危险,连忙上前劝解说:
  “君侯,姑念他年轻不懂事,加上输多了,一时情急,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恕他一次吧。”
  “不行,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子,竟敢说堂堂的长信侯赌假。"嫪毐依然暴跳如雷。
  “是啊!是啊!这小子真的该打!"有些生性喜爱奉承拍马、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一旁煽火。
  “本人宫中侍奉主上,王侯将相见得多了,一个小小的长信侯也不见得吓得住我!"年轻郎中宁死不屈的武士精神显出来了,他拔出佩剑,瞪大了眼睛说。
  “混帐东西!"嫪毐平日受惯谄媚,哪受得了这种话:“你们还不将他拿下!”
  众人一看年轻郎中拔剑,知道今夜有场流血的好戏可看,纷纷散到四周,中间留下一块空间。
  只见应声跳出四名短衣垂冠,嗔目不语的剑士。一名似乎是领班的秃头剑士,艰难地一个个字说道:
  “小——子,你——是弃——剑——投——降,还是——想死——在——我们——剑下?”
  “不要多话,手底见真章!"年轻郎中首先出剑,攻击那个领班。
  只是这小子骨头虽硬,剑术却不高明,只过了不到十招,剑就被剑士领班挑脱掉地,喉咙也被他的剑尖抵住了。旁边很快有人带着绳子上来,将他五花大绑捆得紧紧的。嫪毐哈哈大笑,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先给了他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在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痰说:
  “小子,别跟你老子瞪眼睛,你见王侯将相见得多了,可知道我这个王侯不是一般人,你老子乃是当今秦王的假父!你还服不服气?将这小子吊起来打!”
  朝野对嫪毐和太后的关系,早已传言纷纷,今天由嫪毐酒后吐真言,亲口证实,周围的旁观者不禁哗然。
  府中仆人将这名郎中吊到大厅屋梁上,用皮鞭猛抽,不到一会他就鼻青脸肿,衣服破碎,痛昏过去。
  “弄醒再打!打死丢出去!"嫪毐还意犹未尽。
  “君侯,不能再打了,"那位五大夫在一旁苦苦哀求:“再打真的会出人命,他是我故人之子,看在老臣面上饶了他吧!”
  “既然是你的世侄,那就交给你管教,今后不得如此无礼。”
  “是,老臣遵命,"五大夫转向带来的侍仆说:“将公子解下来,扶到我车上去。”
  嫪毐不断得意地大笑,大厅中众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正视。

  秦王政跪坐在中隐老人前面,刚陈述完那名郎中哭诉的长信侯府事件。
  老人仍像以往那样闭目沉思。
  “老爹,我该怎么办?"秦王政追问:“嫪毐当着那多人面前自称是我假父!”
  “仍然是那句老话——投鼠忌器。”
  “又要我置之不理?忍下去?”
  “事情本来简单,"老人微笑着说:“将嫪毐抓来脱掉衣服检查就是,但问题是假若检查出他真的不是阉者,你要如何处置太后?你又将何以自处?”
  “……"秦王政默然无语。
  “现在,我将我所了解的你的个性,向你作一分析,然后由你自己决定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个性和这件事的处理有所关联吗?"秦王政不解地问。
  “当然有关系。"老人肯定地说。
  “那我对自己的个性非常清楚。"秦王政用的是充满自信的口吻。
  “不,孩子,"老人摇头叹息说:“你说这种话就表示你自知之明不够!”
  秦王政惊诧地看着老人,老人又闭目不语。很久,秦王政才蓦然惊觉,长揖行礼说:
  “嬴政知道错了,请老爹指点迷津。”
  “哈,总算孺子可教!"老人睁开眼睛微笑。
  “老爹现在可以说了吧?"秦王政也像孺子般撒起娇来。
  “知人难,知己更难!"老人停顿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
  “铜镜鉴人,是一个样子,水中照人,又是另一个样子,可见想知别人,你所见到的只是部份形象,不一定和其他人相同,也不一定是这个人的真相,所以说知人难。”
  “那自知更难呢?"秦王政提起了兴趣。
  “自知更是没有一点凭藉,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再加上别人一些批评的印证,让自己认为自己就是这样,其实人最难知的还是自己!”
  “老爹,对你的话我还是不太懂。”
  “你看得到我的睫毛吗?"老人问。
  “看见了。"秦王政答。
  “看得到你自己的鼻子吗?”
  “只见到一点鼻尖。”
  “眼睛呢?”
  “眼睛如何看得见自己的眼睛?"秦王政不禁大笑起来。
  “那你知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当然知道。”
  “看不见从何知道?”
  “从铜镜里见到的,水面上也常见到,还有别人也会告诉我。”
  “所有铜镜、水面和别人告诉你的都是一样?”
  “不一样。"秦王政摇摇头。
  “那你要相信谁呢?"老人注视着他问。
  “最明亮光滑的铜镜,最平静的水面,最对我无所求的人!"秦王政迅速地回答。
  “假若你房中的铜镜都是不够光滑明亮,所有周围的人对你都有所求,那怎么办呢?”
  “换掉不够光滑明亮的,多找那些无所求的。”
  “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老人正色地问。
  “嬴政如今已明白对自己是一无所知。"秦王政惶恐地回答。
  “也许在你周围,老朽算得上是最无所求的人,也许还算得上明亮光滑,你愿意听我对你作点批评吗?”
  “嬴政谨奉教!"秦王政又拱手作揖。

  “由多年来对你的观察,以及这次你对成蟜事件的处理,我发现到你是个外表刚强,内心却非常脆弱,而且走极端的人。"老人闭目说到这里,睁开眼睛看秦王政的反应。
  果然秦王政脸上露出极不服气的表情。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是你走极端的个性。行事果断明快,外表看来极其刚强;但你刚愎自用,不能博采群议,这是因为你怕面对别人,不敢听到别人的反对意见,干脆闭上眼睛自行其是。”
  秦王脸上出现了自省。
  “你凡事不知节制,批阅奏简文书,彻夜不眠;恨反将,戮尸泄恨;怒屯留百姓,不惜劳民伤财,毁城迁居,这表示你克制不住自己。无欲则刚,自胜者谓之强,你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所以谓之极其脆弱。庶人不知克制情绪,最多不过免冠跣足,以头撞地,但君主不知克制情绪,则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轻则危害本身,重则亡社稷亡国,你读过的史书多有记载,商鞅、周厉都是最好的例子。”
  秦王政满脸惶恐,俯地道谢:
  “嬴政知错了,今后一定改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俗话虽然有道理,但也不一定是完全对,只要你知道个性缺陷所在,知所修正,行中庸之道就好了。就怕你以任性为刚强,以猜忌为明察,那就糟了。孩子,明白我的意思吗?"老人慈祥地语带鼓励说。
  “嬴政该怎么做?”
  “多找几面明亮光滑铜镜,多让自己的心湖平静,多礼求一些对你无所求的贤臣高士!老人微笑:“多照镜子明了自己;凡事多考虑,不要任性;多博采群议,多听违拂自己心意的意见,能这样的话,虽不中不违矣!”
  “老爹哪来这么多的'多'!"秦王政也微笑着说。
  “多见不蔽,多闻不偏。"老人哈哈大笑说:“为君王者能不蔽不偏,还怕国不治,天下不太平吗?”
  “老爹已分析了嬴政的个性,能否指示我,这和处理嫪毐问题有何关联?"嬴政有点想为难老人地问。
  “你性喜走极端,嫪毐问题一经处理,你就会不知节制地追根究底,对不对?”
  秦王政想了片刻,点头称是。
  “但嫪毐问题不单只关系他一个人,牵连的也不只这一件事,对吗?”
  “不错。"秦王政回答。
  “好,由你来告诉我牵涉到哪些人和事。"老人又拿出他一贯的启发式教育。
  秦王政仰首沉思良久,没有回答。
  “好,我先问牵连的人。"老人注视着他问。
  “这会牵涉到吕相国和太后。"秦王政回答。
  “能不能只治嫪毐的罪,而不涉及他们?”
  “不可能,假若查出嫪毐是假冒阉者,他日夜侍奉太后、出入宫闱的事实,不能掩尽天下人之口,另据传闻,雍地宫中还有他和太后生的两个孽子!吕不韦是推荐他入宫的人,也就是他的保证人,按秦律,匿奸藏恶,罪与犯奸恶者同罪。”
  “你能否承受公开太后淫行的打击,并治之以淫秽宫闱的罪?"老人语带惋惜地问。
  秦王政低头沉吟,很久很久才摇着头说:
  “不能。”
  “对吕不韦呢?”
  “可以,虽然有些传闻……"秦王没有再说下去。
  “假若太后制止你对吕不韦不利呢?"老人未让他说下去。
  “她本身已难保,还想保住别人?"秦王政声音提高,显然又动了怒。
  “大王!"老人装得诚惶诚恐,带着讽刺地口气喊。
  “老爹,嬴政知错了。"秦王政平静下来。
  “吕不韦内结人心,外通各国诸侯,你想治他的罪,内有太后阻止,外有各国劝说,再说他多年来政绩斐然,虽然他谋了不少私利,但对秦国造福更多,百姓喜欢他!”
  “那嬴政该怎么做?"秦王政焦急地问。
  “齐国有一农夫,"老人不回答他问题,却说起故事来:
  “麦田撒种抽苗后,却发现其中混杂着许多稗草,他想除掉,又怕伤到麦苗,正在左右为难时,一位邻人向他说,再等些时候,等稗草长大到能单独除去的时候,就不怕伤及麦苗了。”
  秦王政听了故事,默默沉思。
  “明白这个故事的涵意吗?"老人笑着问。
  “嬴政明白了!"秦王政击案,蓦然觉悟。
  “去吧,下面是你自己的事了。”
  老人又闭上了眼睛。秦王政知道是该告辞的时候了。

  秦王政知道要等,等稗草长大到单独除去,但他不耐久等,决定助长稗草成长的速度。
  他首先派人在咸阳散播传言,说是秦王已接到密报,长信侯嫪毐在府中聚赌,正密切注意中。
  嫪毐得到消息,再加上吕不韦的埋怨和太后的规劝,他收敛起来,府中不再聚赌,也少了每晚的欢宴。
  接着秦王又要人谣传:有人密告,嫪毐非宦者,假冒进宫,乃是想不利秦王和太后,秦王正追查中。
  嫪毐紧张起来,要宫中眼线窥伺秦王政的反应,但看不到他有什么异常的行动或言论。
  这使得嫪毐莫测高深,寝食难安,时时都处于胆战心惊的状态。不过他的行为也愈发检点,甚至连太后都疏远了。
  最后,咸阳附近又兴起一股传言:长信侯宫室之美,车驾之华丽,服饰之精致,全都在王宫以上,同时长信侯府中的家仆舍人,全都接受军事训练,显然有谋反企图,秦王近日内即将采取行动。
  这下击中了嫪毐的致命要害。他找到吕不韦辩白,他根本没有谋反的意思,反而给吕不韦讽刺了一顿,说他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秦王不但毫无动静,反而准备到雍地别宫问候太后。
  这更使得嫪毐日夜疑惧,时时刻刻如坐在针毡之上,他和心腹亲信商议的结果,所得到的结论是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与其坐等秦王治罪,不如乘岂不备,抢个先机。
  这些情形都落在秦王政的眼里。眼看着嫪毐这只怪兽已被骚扰刺激得失去理智,发狂地自动投向陷阱,秦王作好射杀的准备。
  他更想藉此机会将吕不韦一起除掉,免得他想做的事经过吕不韦那里以后,总是七折八扣,失掉他本来的原意。他生性不是个垂拱而治的君王,他要看到自己的意志和想法,百分之百地执行,得到预期的百分之百的效果。

  雍地太后宫中内寝,楚玉太后坐在绣榻上,绣儿湘儿分侍两旁,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儿分成左右倚在怀里。
  在嫪毐进入内寝后,太后要绣儿和湘儿将孩子带走,没有召唤不准进来。她们脸露暧昧的笑容带着孩子退出室外。
  等她们一走,太后就板起脸孔,声色俱厉地对嫪毐说:
  “你记得来了?怎么多次召你都敢拒绝,你好大的胆子!”
  嫪毐却一句话不说,跪俯在她脚前连声喊道:
  “太后救我!”
  太后转过头去,仍是满面怒容,不理睬他。
  嫪毐跪行向前,仰着头祈求说:
  “臣不是不来,而是不敢来,主上监视得太凶!”
  “你怕嬴政,难道就不怕我?哼,他想杀你,我就不能吗?”太后脸上似乎真的蒙上了杀气。
  嫪毐也不回答,只是像狗一样用舌头舔她露在长裙下面的赤脚,先是脚指,然后逐渐舔到脚心。太后先是皱着眉头想骂,随后是闭上眼睛享受,最后忍不住卟哧笑出声来:
  “看你这副贱样子!”
  “太后不是不能杀我,而是舍不得杀我!"听到她一笑,嫪毐知道风暴已经过去,他捧起太后的一只粉白娇小的脚,用力的舔着脚心,舔得太后浑身颠抖,格格笑声不停,她气喘喘地喊道:
  “快停下来,我快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答应我不再生气!"嫪毐还是不停地舔。
  “好了,好了,冤家,我不生气就是,快停下来!"太后一面笑着,一面将脚收回去。
  嫪毐上绣榻,一把将太后抱在怀里,雨点似地狂吻她的脸和嘴。太后一面挣扎,一面笑着说:
  “臭死人了,刚亲脚又来亲脸!”
  他还是不停地亲。
  太后用力推开他,正色地问道:
  “看你刚才着急的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嫪毐将最近的情形说了,然后又跪伏在地,这次不再是嬉皮笑脸地舔脚,而是泪流满面地接连叩头。
  太后无语地凝视着他英俊的脸,看到他额上叩头留下的红印,怜惜地将他拉起来,让他坐在身边,轻声问道:
  “毐郎,要我怎样救你?”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他咬紧嘴唇。
  “这是谋反,乃是灭族之罪,他和我是母子之亲,难道你不怕我告诉他?"太后笑着说。
  “母子之亲,亲不过肌肤之亲,再说,一个也当不过两个,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个儿子!他挨近她身边,在她耳畔轻语。
  “我能帮你做什么?"太后问,语其中充满了犹豫。
  “将你的玉玺和军令符给我,我好发兵!”
  “给我点时间考虑,好不好?”
  “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秦王那里早晚就会发动。”
  “但是事关重大,我不能不考虑一下!”
  “听人说,秦王已经知道我假冒阉者进宫的事情,要是揭穿,我死不足惜,太后有何面目见天下?”
  “他敢!"太后气愤地站起来。
  他又跪伏在地,拉着她的裙脚说:
  “看他处理成蟜事件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敢的?我死不足惜,可惜那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怎么样?"她有点心动了。
  “我获罪以后,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两个孩子的!"他哀声地说。
  “哼!"太后不再说话,而是慢慢走近窗前。
  她真的是为难的,再怎么说,嬴政总是她的儿子,虽然她并不喜欢他。但当她听到窗外两个稚子的嘻笑声,再见到他们和绣儿湘儿玩得兴高采烈的那种娇憨神态,她又不得不重作考虑。
  的确,依嬴政凶残的个性,绝不会放过这两个孩子,而且事情揭穿,她又有何面目来对天下?
  她再回头看到嫪毐跪在地上的那副可怜相,这几年这个男人的确给了她有生以来的最大快乐,她不敢想像,没有了这个男人,她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要她再回到那种深宫寂寞,以绣儿湘儿来解决欲望,排遣日子的生活,她宁愿死!
  没有这个男人的日子也许比死还难过,她这生只经过了三个男人,在吕不韦面前,前半段她只是他的奴隶,委屈承欢,没有什么快乐;后半段,他变成她的奴隶,一心想讨她的喜欢,但一个老男人做出那种刻意讨好的丑态,往往只能引起她恶心想吐,对他只是饥者易为食,不得不拿他充饥。
  至于那个短命的子楚,那更是不堪回首,她所有的寂寞凄凉,全是由他一手造成!
  只有跪在地上这个男人,他给她欢笑,给她刺激,有了他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男人,什么是男女间的欢娱,也才知道,有了一个自己心爱的好男人,做女人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嫪毐,不自觉地喃喃着:
  “没有这个男人,我宁愿死!”
  她不发一语走进帷幕内,在壁柜的密间里取出太后玉玺和军令虎符。
  她轻柔地喊着嫪毐说:
  “起来,毐郎,哀家的一切和两幼子的生命,全托付在你手上了。”
  嫪毐破涕为笑地跳起来,抱住太后,在她耳边轻语:
  “卿卿,我绝不会负你所托,事成以后,你是掌握实权的摄政太后,我们的儿子是秦王,吕不韦仍然是相国。”
  “你不能让吕不韦知道此事!"太后紧张地说。
  “当然,我没有那么笨!"说完话他告辞想走。
  “你今晚不能留下?"太后哀怨地说。
  “来日方长,今晚我回去还得调兵遣将!"嫪毐神气而兴奋地说。
  “几年前嬴政已另制军令玉符,虎头符还有效吗?"太后担心地问。
  “我早注意到这项嬴政的疏忽和吕不韦的抗命,军令玉符只管调动征外大军,对内久未用兵,吕不韦也就对改符之事置之不理,我手上的虎头符至少可调动县卒、官骑和戎、翟诸君的人马!”
  “你以什么名义发兵?"太后还是不放心。
  “有人在蕲年宫作乱,劫持了主上!"嫪毐得意地笑着说。
  “劫持主上?"太后不解地摇摇头。
  “攻破蕲年宫,我的家僮和舍人就会劫持主上了!"他又哈哈大笑。
  “毐郎,小心行事,最好不要伤害到嬴政,他到底是我亲生的儿子!"太后带点祈求的口吻说。
  “卿卿放心,事成以后,我会封个嬴国给他。”
  “那样也好。"太后叹了口气。
  嫪毐兴冲冲地走了。
  楚玉太后望着他消失背影的门,久久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10

  在咸阳蕲年宫中,军机殿的密室里,灯光明亮,秦王政居中而坐,主持着伐毐国捉拿嫪毐的行动。国尉桓齮一旁侍坐,忙着发号施令,调兵遣将,吕相国没有接到通知,秦王政不想让他知道这项行动。
  密室内外布满了全副武装的郎中侍中,殿前殿后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警戒严密。人数虽众,整座宫殿却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肃穆,只有偶尔来的探骑和军使者,在殿前下马石前下马上马,然后飞奔大殿石阶前,高声报名而进。这时会响起一阵杂乱急速的脚步声和佩剑撞及腰带的"叮噹”声,很快又恢复平静。
  所有的人在殿内殿外,有事都用耳语交谈,所有到达下马石的马,全都口中衔枚,连嘶叫声都没有,来时去时,只听得见马蹄敲击着青石板的声音在夜风中震荡回响。
  琉璃灯光下,秦王政面无表情,听着桓齮报告军情:
  “据军使来报,昌平君率领的虎贲军几个时辰前已出发,预计寅时前可包围长信侯府,发动拂晓攻击,计划是在明日午时前完成消灭嫪毐叛逆的任务。”
  秦王政此时面现微笑,点点头说:
  “这次派昌平君领虎贲军,完全不经过一般的军令系统,嫪毐在朝中的耳目再多,也无法事先知道消息,赵高,你说是不是?”
  侍立在秦王政背后的赵高,一脸阴鸷之气,他听到秦王政的问话,赶快弯腰躬身,露出谄媚笑容:
  “大王所料甚是,可谓神机妙算。”
  “不过,据情报得知,因嫪毐叛逆早有谋反准备,门客舍人、家仆奴婢全都实施行军布阵训练,侯府和毐城都兴工重建,以阵势排列抵抗,不可轻视。"桓齮忧形于色地说。
  “这点寡人早就知道,他要不是有这么多谋反逆迹,寡人怎么会如此大动干戈?你们知道吗?前日寡人召他面对议事,他竟然敢称病不奉诏!"秦王政脸上出现微怒。
  “他心虚当然不敢奉诏。"桓齮敬地说。
  “他要是来了,本人或许会死,但不会祸及三族。"秦王政惋惜地说:“看来不灭他们三族,事情不会了结,这也许是他的命。”
  “是!"桓齮点头再转头看看壁上挂着的计时沙漏,向秦王禀报说:“寅时已至,昌平君应该是完成了包围部署了。”
  秦王看看对面壁上的羊皮兵力部署图,桓齮连忙站起,指着地形图,一一向秦王政解说。
  “将军做得很好,可说是算无遗计,嫪毐逆党看来是可一网打尽了!”
  “多谢大王谬赞。"桓齮谦恭地说。
  此时忽听门外郎中禀报,有探祈求见。
  秦王政要赵高带他进来,一面怀疑地看着桓齮问:
  “难道说昌平军提早发动了攻击?”
  “不可能,"框齮恭身回答:“提早发动,叛逆很容易在暗夜中乘乱逃脱。”
  “那是怎么回事?"秦王皱了皱眉头。
  “臣虎贲军左尉王翦参见大王,参见国尉。”
  赵高带进来的不是探骑,王翦这个名字好熟,但秦王政一时想不起来。
  在灯光下,秦王政很快打量了一下王翦,三十多岁,全身铁甲,身材魁梧,神情非常威猛,却长着一张相当英俊的脸,秦王政一见他就有好感。
  “虎贲军左尉?有什么事不去禀报中尉和郎中令,直接找到寡人这里来了?"秦王政温和地问。
  桓齮在一旁想开口叱责,秦王政以手势制止住他。
  “军情紧急,不得不冒罪越级,郎中令及中尉处,臣已派人通知。"王翦俯首说。
  “何事紧急,还不快说?"桓齮是作战行动实际执行人,凡是有军情必须先经过他综合判断,然后才禀告秦王,部属越级,他当然不高兴。
  “咸阳城内已有大批人马出现,正往王城方向过来!"王翦禀告。
  “什么?桓将军,哪方面的人马?"秦王政转向桓齮问。
  “除了担任城防的卫卒部队,不应有其他部队!"桓齮也大惑不解:“臣这面立刻派人去查。”
  桓齮步出室外派人去了。
  “你的人可曾看清是何方人马?作何紧急处置?"秦王政对肃立在面前的王翦说。
  “在火光下,模糊地看到似乎是咸阳县的县卒,另外几方面据报还发现卫卒、官骑和戎翟君所属的夷军。”
  “什么?他们怎么会集合拢的?如何进得咸阳城?"秦王政怒声大叫:“领军的是谁?”
  “这个末将就不知道了,末将要他们在原地等候,但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大王遭人劫持,他们是来救驾的,声言我们要是阻挡,就一定是劫持主上的党羽,在他们强行冲入以前,末将就飞马来报,只怕现在他们已和虎贲军发生了战斗。”
  正说话间,只见桓齮脸色铁灰地走进室内,后面跟着郎中令。他禀告秦王政说:
  “情况紧急,不知由谁调动的大批人马,四方八面围攻王城,请大王在此稍待,臣到城楼上去探看究竟。”
  “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据王翦说,他们是来护驾救寡人的。"秦王政不怒反笑,表现得出奇镇定。
  “恐怕是太后那边的虎头符出了毛病。"赵高在一旁插口说,同时看了看桓齮。
  秦王全身震动了一下,随即平和地向桓齮说:
  “这是寡人一时疏忽,只废掉虎头符调动大军的权力,而忘记连调动地方军的效能都废掉。”
  桓齮明白秦王政是帮他解脱责任,他感激得流出眼泪,不顾沉重的甲胄,跪在俯伏谢罪。
  “桓将军,请起,"秦王政亲手扶起桓齮:“情况紧急,我们先上城楼看看究竟。”
  “大王,城楼危险……"桓齮急忙劝阻。
  “不,"秦王政笑着说:“寡人要这些忠心爱我的士卒看看,寡人并未遭到劫持,他们只是被奸人所利用。”
  室外已传来厮杀声。
  秦王政上得城楼,天色还未大明,只见咸阳城中火光四起,烟雾冲天,他明白这是嫪毐的诡计,他要将咸阳城弄得越乱越好,这样才可以混水摸鱼。
  他后面跟着桓齮和郎中令秦德及虎贲军中尉蒙雄,王翦未奉到离开的命令,也就只有硬着头皮跟上城楼。另外是八名执着长剑和盾牌的护卫,紧紧跟在秦王前后左右,以备随时抵挡飞来的流矢。
  幸亏是王翦见机得快,中尉下令所有虎贲军都退入内城防守,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因为大部份的虎贲军都由昌起君带着攻击捉拿嫪毐,王城防务可说是甚为空虚。郎中令下令所有内侍宦者全加入守城,秦王政要他们平时操练军阵之事,这时发生了莫大效果。
  秦王政命秦德喊话,要下面攻击的指挥官出来答话。城下的部队清一色黑色战袍、铁盔铁甲,在火把的照明下,辨识得出正是戍守咸阳城的卫卒部队。
  这时候,其他方面的县卒、官骑和夷军,不像卫卒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节制之师,早就在火箭乱放,投石机发出飞蝗石,攻门机撞门,攻击行动早已胡乱开始。
  卫卒部队刚完成攻城准备,卫卒都尉王竭正要下令攻城,忽闻城楼上有人喊话。
  “主上在此!命卫卒都尉答话!"秦德在叫。
  王竭刚想纵马上前答话,只见黑影中一队人马赶到,带头马上的人锦袍玉带,头戴高冠,正是长信侯嫪毐到了。他不等双方对话,大喝一声说道:
  “主上被奸人所挟持,不要听他们的鬼话,赶快攻城!”
  “王竭,难道你连寡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那种狼音豺声一经扩大,显得特别尖锐,划破夜空,在王城四周回荡,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不错,是主上!"王竭向周围骑在马上的部将说。
  “不要听他的他已经被挟持,孤家奉太后命救驾,赶快攻城!"嫪毐向王竭等人大吼。接着又转命他带来的门客和家僮组成的部队:“放箭!”
  台弩劲弓纷纷发射,箭像蝗虫似的集中飞往城楼,执盾牌的护卫以盾牌形成上下左右护墙。桓齮急忙劝谏:
  “别怕,"秦王神色自若地笑着说:“不趁此机会拆穿叛贼的奸计,今天恐怕要玉石俱焚了!”
  箭势稍歇,接着他又大声喊道:
  “嫪毐,你说寡人被劫持,你说说看,是谁劫持了寡人?"他又转向卫卒方向喊:“王竭……”
  但他底下的话又被另一波箭雨所遮盖。
  嫪毐带着数十从骑冲到王竭前面,厉声问道:
  “王都尉,为什么不攻城?”
  “君侯,未弄清楚主上状况之前,不便攻城。"王竭口气也极其强硬。
  嫪毐恨恨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办法,想自行攻城,他所带的门客家僮全是轻装单骑,根本没有攻城工具。他只有命令众人一波波地放箭,不让秦王政有喊话的机会。
  桓齮想命城楼兵卒放箭,却为秦王政所制止,他说:
  “我们这方面放箭,一定会惹起一番混战,至少王竭会后退到箭的射程以外,那他就更听不到寡人的喊话了。同时要是有了伤亡,士卒恼恨攻城,更是一发不能收拾,这正中嫪毐的心意。”
  桓齮见到秦王政这种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神态,不由他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衷心悦服。
  “等天亮后,他们能看得清楚是寡人就好了。"秦王政自言自语。
  嫪毐那方面也采取拖延战术,既然秦王耗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省得他攻进城后,还怕找不到他的下落,当然能现场射死最好,免得王竭明白过来,阵前倒戈。
  他一边派出传骑,将各方面攻城情况回报,一边下令不停放箭,等待着任何一方突破王城,他就可带着这批亲信部队冲进去捉拿秦王。
  在多处攻城行动中,以夷军的表现最为积极,因嫪毐和他们达成了协议,只要攻进王城,宝石珠玉任他们掠夺,美女宦者任他们带回去做妾做婢,或是当奴隶。
  他们不但用撞门机撞门,用云梯爬城,他们更使出特有的绝技,以飞云索钩住女墙,就着绳索揉爬上去,轻捷有如猿猴,使防守者防不胜防。
  这些夷军全力攻击,鼓声、喊杀声,惊动天地,震慑人心,他们所攻的朝阳门岌岌可危。
  蕲年宫中则到处都是由火箭引发的火头,经过夜风一吹,火势蔓延加强,宫女奔逃号哭乱成一片。
  秦王皱皱眉头向郎中令秦德说:
  “你下去整理宫中,各就各位工作,哭号乱奔者斩!”
  秦德奉命下去,带着数十名郎中巡视各地,斩杀了十多名惊惶哭喊的宫女宦者,就再也听不到宫内哭叫,也不再见有人豕奔乱窜。所有的女官宫女安排送水送食,照护伤者,全部宦者和侍中都送上宫墙战斗。
  “谁去昌平君处请救兵?"秦王政转脸问桓齮。
  桓齮一时未回答出话来,秦王政这时才发现到站在桓齮背后的王翦,他微笑着对他说:
  “王翦,你有办法出去请救兵否?”
  “启秦大王,召昌平君回救,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王翦回答。
  “依你之见,"秦王政笑笑看着他,鼓励他说话:“大胆进言,不要怕说错。”
  “依臣之见,只要能使卫卒反正,则王城之围瞬间可解……”
  “办法虽好,只怕难以做到。"桓齮不以为然地在一旁插口。
  “让他说下去!"秦王政瞪了桓齮一眼,温和地对王翦说:
  “你有办法吗?”
  “正是,"王翦胸有成竹的说:“卫卒左尉杨端和是臣好友,卫尉王竭与臣也有数面之交。”
  “好,你去试试,如有闪失,寡人会封荫你的家人。"秦王政的口气,也是不太相信事情会成功,但情况紧急,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请大王赐臣凭证。"王翦拱手俯首行军礼。
  秦王政想了想,取过桓齮的佩刀,割下王袍的一角,咬破了中指,滴血写道:
  “如寡人亲临。”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密玺盖上,交给王翦说:
  “寡人和秦国的命运全交托将军了。”
12

  王翦将秦王政赐的大宛汗血白马牵上城墙,然后用数根粗壮绳索捆住马腹,再以数十兵卒的合力,将他连人带马从城角的阴暗处放了下去。
  他身骑白马,手执白旗,口中大喊:
  “王翦奉大王命,前来谈判!”
  嫪毐正要叫人放箭,王竭制止住他。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他只单人品马。"他转脸向一旁的左尉杨端和说:“你上去看看,接他过来!”
  杨端和听得是王翦来了,早就想迎上去,一得军令,两腿一夹,座下五花马急冲而去。
  两人在半途中停下,马上轻声交谈。王翦先将秦王政血诏给杨端和看了。
  “血诏不假,"杨端和说:“但说不动王竭,更制止不住嫪毐。”
  “为什么?"王翦催动马,和杨端和并辔而行。
  “嫪毐一心要置主上于死地,口口声声说他是被劫持,主上现在说什么都是不能算数的。”
  “那王竭呢?”
  “他忠于太后和吕不韦,当然最后会听嫪毐的,因为嫪毐用的是太后玉玺的诏命,说是要解救主上。”
  “那依你之见呢?"王翦说:“我敢单人品马来,主要是因为你在。我死不足惜,嫪毐成王,秦国不堪设想。”
  “擒贼先擒王,我回去建议召开攻城最后协调会议,乘机制住王竭,你找机会刺杀嫪毐。卫卒将领中还是忠于主上者居多。”
  “事成主上一定有封赏。”
  “'如寡人亲临',你现在的话就是主上的话,"杨端和笑着说:“但我们是在行险招,能活命时再说吧!现在我们要快马回阵,免得嫪毐和王竭起疑。"接着他大声高呼:“跟我来!”
  杨端和一马当先,领先回阵,王翦白马紧紧跟随。
  “原来是你,王将军。"在火光下,王竭一眼认出是王翦。
  “正是末将。"王翦在马上行了军礼。
  “宫内主上情况如何?"王竭问。
  王翦还未来得及答话,杨端和已接了过去:
  “主上原来真的遭到劫持,末将建议召开最后协调会议,讨论攻城最后部署。”
  “主上真的被劫持?"王竭转向王翦问:“带头者是谁?”
  “主上情况的确危急,带头者为一阉者,末将亦不知其姓名。"王翦有意无意看了旁边的嫪毐一眼。
  这时杨端和已派出传骑召集到步、骑、车及其械队各少尉,习惯上是由副将左尉主持会议。
  杨端和首先传阅了秦王政的血诏,然后大声说:
  “主上的确被人劫持,但劫持者并非别人……"他以佩刀指指一旁的嫪毐,反手佩刀已架在王竭颈子上。他又大喝着说:“各部少尉听令,奉大王诏,卫尉王竭昏庸,着即拿下!并合力歼灭叛军,捉拿首逆嫪毐!”
  几个王竭的亲信护卫上前来救,王翦一刀一个,全都了帐,其余的也都不敢再动。各部领军少尉见过血诏,当然无话可说,杨端和随即命人将王竭捆绑在马上,王竭大呼冤枉。
  “等见到主上,你当面解释吧,"杨端和笑着说:“目前未将只有得罪了。”
  王翦再寻嫪毐时,只见他带着一伙人逃奔正阳门夷军去了,他单人品马追赶,嫪毐的门客家僮数十人回身抵挡,王翦左突右冲,刀起刀落连杀十数人,但终于让嫪毐逃脱。
  这边杨端和重新分配任务,除了留守少数车卒队外,全都分兵侧击攻城各叛军,并命一路喊话招降。
  此时天已大亮,叛军听到喊话,纷纷器械投降。夷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向西撤退,只见西边又出现大批虎贲军旗兵,原来是昌平君攻下长信侯府后,发现嫪毐率军先至蕲年宫,赶快率骑兵回程来救。
  秦王政在城楼上亲眼看到事情的进行,又见王翦白马白刃,在敌阵杀进杀出,有如猛虎入羊群,他忍不住对桓齮等人说:
  “王翦真是一员智勇双全的虎将!”
  这时候他才想起,父亲庄襄王临终时,曾遗命注意培植这位将才,难怪名字这样熟。
  经过卫卒部队和昌平君回师的虎贲军夹击后,各路叛军纷纷撤离王城,各自在咸阳城民屋设防,负隅抵抗,尤是县卒和官骑明白秦法严峻,没投降者在民间大事掳掠,准备搜括点逃亡的本钱,抢完了就放一把火,烧得精光,对妇人女子更是不肯放过,烧杀奸淫掳掠乃是败兵临死前的享受和报酬。
  咸阳巷战经过了两夜一天,总算平定下来,蕲年宫伤痕处处,咸阳城近乎半毁。
  经过清点,死伤两千多人,重犯卫卒领军卫尉王竭、县卒领军内史刘肆、官骑领军佐弋张竭、中大夫令陈齐等皆生俘,就是不见了嫪毐。
  秦王政下令,这些谋反重犯下廷尉治理审问,待首犯嫪毐逮捕一并判罪。
  有功者先行赐赏——
  昌平君反应灵敏,回军快速,及时救驾,加封食邑三千户,连同前二万户,共食邑两万三千户。
  国尉桓齮,秉性忠义,自始至终,与君共难,着进爵两级,由左更进至少良造,升任大将军。
  虎贲军左尉王翦智勇双全,临危不乱,挽转狂澜,着进爵三级,由不更进爵为公大夫,升任虎贲军都尉。
  卫卒左卫杨端和,生性聪慧,见机而作,反乱为正,着进爵三级,由上造进为五大夫。升任卫尉。
  侍中赵高,其志忠纯,危时护驾,只言释疑,着升车府令。
  其余参战人员,连同宦者皆进爵一级,并厚予金帛赏赐。
  同时下令全国——
  有生擒嫪毐者得赏钱百万,杀之者赐钱五十万。
  另派人马守住雍地大郑宫。
  但嫪毐却像轻烟似的消失无踪,尽管官家民间、军队百姓,人人日夜都在注意搜查。
  有些聪明人却并不盲从这股风潮,他们知道,除了雍城的某个地方,就算翻遍秦国每寸土地也找不到嫪毐。
  秦王政还是摆不脱投鼠忌器这个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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