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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战乱童年



  田长霖祖籍湖北省黄陂县,出生于书香世家。

  祖父田庆芬是清末举人,1912年毕业于北京京师法政学堂,曾任贵州贵阳地方审判厅厅长与四川高等审判厅民庭庭长,1914年任四川合川县知事。他是地方政界名人,传说与“四川王”刘湘为结拜兄弟。田长霖的祖父跟外祖父李仲书从小即相识,李钟书也是一位书香子弟,在杭州设“教馆”(私塾的别称),专门教导富家子弟读书时(相当于现今的家庭教师)。因为是大家庭,外祖父也教亲友的孩子读书。

  外祖父李仲书的学生中有曾伯献(台湾第一届大法官)。陶希圣(著名历史学者政论家)等。后来他在杭州过世,外祖母将他的灵柩移到黄陂。李仲书去世时,田长霖的母亲李润棣年纪还很小,外祖母把她带到黄陂县。

  田长霖的父亲田永谦三岁时,他的亲生母亲就去世了。后来田永谦的父亲田庆芬续弦,继母待他很好,但是八岁时,继母又去世了。父亲再度续弦时,田永谦已经不太能适应。田永谦在黄陵县读望各学堂,与李润课成婚后,即前往北京大学念书。

  田永谦是北大物理学系的高材生,跨进北大校门第一年,父亲田庆芬就过世了。但田永谦并未因此而变得消极,反而发愤读书。此后三年,田永谦以高度的自治精神历练自己,25岁取得学位离开大学校门,立志服务社会与贡献国家。田永谦自北大物理系毕业后,因参加五四运动,曾一度被列在政府黑名单中之后回到湖北,在中华大学教物理。1926年,前台湾省政府主席吴国帧自普林斯顿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回国,在政治大学教英文,也在中华大学任教。田永谦和吴国帧因此有缘成为好朋友。这份友谊竟持续地影响着田永谦此后的人生。

  田永谦与前台湾省政府主席吴国帧共事,先后有二十余年的时间,在吴国帧的僚属中,他是追随吴国帧最久的一位。1929年3 月,田永谦由武汉财务委员会驻宜昌特派员转而调任汉口市财政局科长。不久,当时身为地政局长的吴国帧奉调为财政局长。之后,吴国帧由财政局长升任湖北省财政厅长,田永谦即任公产管理处处长。1932年,吴国帧升任汉口市市长,田永谦则接任税指稽征处处长。

  1935年7 月24日,已经有三男二女五个孩子的李润棣,再度临盆。因身在大家庭,孩子多,大腹便便的她仍然不停地忙做家事,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已经破水;李润棣在奶妈的帮忙下,生下孩子,并自己剪断脐带。这个方头大耳、颇有福相的田家第六个孩子,名叫田长霖,喻意为天降甘霖。

  在父权至上的年代,田永谦对孩子颇为严厉,望子成龙心切,有时情绪不好会体罚孩子,所以孩子们和他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每次田永谦回家,孩子一听到外面汽车喇叭声响起,都会赶快在大门口列队欢迎父亲进门。父亲有时会对他们一一问话,但等他一回房休息,孩子就一窝蜂跑掉了。幼年时代的田长霖跟父亲接触的机会很少,一直到田永谦晚年到台湾以后,才有所改变。

  在战乱中成长

  田长霖两岁多时,正是中国现代史上腥风血雨的岁月。自他有记忆以来,周遭环境就一直动荡不安。1937年,日本军国主义包藏祸心,制造七七芦沟桥事变;1938年夏天,日本军队打到武汉,战事日趋紧张。眼看着武汉定发可危,田永谦于是计划将妻子与八个儿女带到重庆,但因人口太多,无法全家一起撤到后方,只好先安排两个大孩子随学校撤走。田永谦自己先去重庆,暂时把家人留在武汉法租界。

  由于战乱再加上逃难,田家在汉口的家产被迫放弃,全家人因此成了难民。为了家庭的生计,一年后,田永谦离开重庆,带着老大、老二经海防、河内、香港抵达上海;接着,在武汉的田夫人也带着六个孩子安抵上海,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在上海,田永谦离开政府机构,到金城银行任职。这一份收入要负担八个孩子的教育费用,生活得相当艰难。

  1945年8 月15日抗战胜利,举国欢腾。那时田永谦在金城银行属下的诚军信托公司做事,由于工作表现相当不错,经济情况逐渐宽裕起来。

  1946年5 月,抗战胜利的第二年,吴国帧奉召出任上海市长。当时的上海,是中国最大、最混乱的城市,却又是中国最大的工业和商业金融城市。当了市长的吴国帧邀请田永谦出任上海财政局局长,并兼任总管上海财经的上海市银行董事长,日后闻名香江的船王包玉刚当时任上海市银行营业部经理。至此,田家总算在平稳中又渐渐回到宽裕的环境。

  1948年 4月,徐蚌会战开打,田永谦准备带着家人随国民党撤退。由于家中人口众多,逃难甚为不易,于是他把老六田长霖、老七田长诏、老八田长炜这三个最小的兄弟及长男田绍曾、二女田次南等一行,先从上海经由武汉再送到广西柳州。在金城银行的照顾下,1949年1 月五个孩子到达柳州,田长霖与兄弟曾在当地短暂就学。4 月20日,战火烧到上海,由于情势变化急促,田永谦立刻带同上海的家人直接搭民航队的飞机到台湾,然后他又从台湾转香港再抵达广州,把原留在柳州的儿女全部接到台湾。

  历任要职清廉自守

  国民党迁台后,吴国帧于1949年底出掌台湾省政府主席,田永谦很自然地应邀担任主任秘书。田永谦一生历任要职,待人接物和蔼可亲,识与不识,都说“难得有如此的老好人”。田永谦出身北大物理学系,毕生却在财政圈打滚,虽担任财政主管经年,而且30年的从政生涯中无时无刻不与钱财发生关系。然而,他清廉自持、奉公守法的精神也是有目共睹的。

  到台湾之初,田永谦一家十余口,挤在一栋40席不到的日式房子里,他和妻子李润棣的卧室,是一间仅占四席半的斗室;白天当客厅和饭厅的地方,晚上便是几个正在求学的孩子们的卧室。自从田永谦接任省府主任秘书一职后,由于公事太忙,而他又太尽忠职守,当天看不完的公文,他一定带回家去看,往往忙到深夜三四点才就寝。因过度的体力透支,以致身体日衰,田永谦于1951年下半年罹患心脏病,可是他不肯看医生,也不愿打针,就让病拖着。

  1952年 8月20日晚间,吴国帧主席邀宴省议员,田永谦也曾参加,席间谈笑风生,精神显得很好,可是没料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与老上司见面。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大约11时以后,田永谦心脏病复发,到凌晨二时左右已不省人事,侯延医诊治时,却已回天乏术!夜半,吴国帧以下的省府各级首长闻此噩耗,在不敢置信之余又不胜欷虚。

  当田永谦心脏病逝世时,田长霖才17岁。家中生活难以维持,母亲李润棣须终日操劳家务,家中三个男孩子公余、课余都须兼任家庭教师来赚取家用,而么子的教育费尚无着落。

  田永谦逝世后,治丧费均由台湾省政府负担,并另发给家属两万元抚恤金;但此数只是对死者家属精神上的一种慰藉。因田永谦造有子女八人,除长男田绍曾曾任职于经济部渔业增产委员会,次男田长焯在台湾大学担任助教,两女先后出阁外,其余四个男孩子都仍在求学阶段。

  李润棣在丈夫过世后,处境十分困难,但她从来不曾向政府作任何额外的要求,还将省府所配给的宿舍,归还政府。她表示其夫一生行事公私分明,“人在世有公职,可以住公家的房子。他死了以后,不能再住下去,必须还给政府。”因此她开始准备搬家。

  所遗孤弱,难以为活

  1952年11月14日的上午,细雨朦朦,秋意袭人。《新闻天地》杂志的许今野先生特地到中山北路一段七条通拜访李润棣。当时她正在洗衣服,老七田长绍前往通报,她才放下衣服走进客厅与他见面。他打量全室,充满了冷寂与凄凉的气氛,田永谦的灵位供奉在客厅中央,香烟缭绕,烛光黯淡,田夫人愁眉深锁。许今野在田永谦过世百日时,对田永谦的人格与精神有深刻的描述。由于田永谦身后子女众多,他呼吁大众协助田夫人李润棣。

  《新闻天地》1952年12月2 日出版的期刊,特以田永谦的照片做封面,标题为“中国需要田永谦精神”。该杂志又发出“慰助田氏遗族、有心人请伸出热情之手”的呼吁:

  田永谦先生一生廉洁奉公,可算是一个标准公务员。他为国家做了很多的事,为政府树立了很好的风范,终至劳瘁而死,所遗孤弱几至无以为活,怎不令人痛惜?我们相信,在当前几十万公教人员中,像田永谦先生的忠勤廉洁者,一定很多很多。为了慰藉死者,鼓励生者,我们以为社会大众应即对田夫人有所表示,无论精神的或物质的均所必须,本刊同仁愿率先捐助港币300 元,以为首倡。海内外读者如有所寄,无论信函钱款,本刊均愿代为收转。

  此项捐款,李润棣不肯接受。她曾函谢《新闻天地》,并建议以该项捐款济助清寒学生。

  父母对孩子深远的影响

  “在乱世中出污泥而不染”,是田永谦留给孩子们最深刻的印象。田永谦别号牧宣,意指“效法与宣扬苏武牧羊的精神”。老三田长焯在怀念父亲时说:“父亲留给我们的价值观是,教育与为人最为重要。他的清廉有目共睹。他在混乱的时代出任上海市财政局长,控钱方便至极,曾有人要给他金条一百条换取某些便利,但他丝毫不受利诱;有些朋友做了汪精卫伪政府的大官,但他坚持不去。”

  田母李润棣给孩子们的印象是,虽然她是中国旧式的女性,在大动乱的时代中却必须抚育八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从来不打孩子,也很少责骂,而是以身作则来加以善导,所以子女亲友都敬爱她。田长霖的祖父过世虽早,但曾祖父当时仍然健在,一直活到九十多岁。曾祖父很严厉,早期中国家庭的规矩又特别多,当田永谦在外求学的那段期间,李润棣吃了很多苦,挑水打柴样样都做。后来田永谦任公职之后更是忙碌,照顾家庭的责任,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田永谦的一位当局长的朋友,就曾这么形容过李润棣:“她虽然没在正式学堂读过书,但以她做人的胸襟和做事的能力,请她当县长绰绰有余。”李润棣待人亲切周到,总是替人着想,更乐于助人。她识时务而有决断力,是亲友心目中的女中豪杰。她不卑不亢的处事态度,对孩子们人格的形成,有很大影响。

  田家兄弟姐妹感情深厚。小时候,他们常在一起做功课、玩耍。大的讲故事给小的听,尤其是排演唱歌及话剧,六个小的全体参加,其乐融融。长大后,因出自同一个大家庭,有许多相同的记忆与经验,益见手足情深。最为可贵的是,女婿、媳妇都相处融洽如一家人,关系相当亲密。

  家中的八个孩子,大姐田荫兰,定居旧金山,丈夫已过世;老二田绍曾已过世,妻子定居加拿大多伦多;老三田长焯,三十多年来服务于西雅图波音公司,参与各式波音机结构设计与研究,有卓越的贡献与声誉,定居西雅图;老四田次南的先生沈昌华曾任台湾电力公司协理,退休到美国定居,因中风过世;老五田长辉,现任台北复华证券投资信托公司董事长;老六田长霖;老七田长炽住旧金山,经营餐饮业;老八田长绍定居洛杉矶,与台湾大陆均有商务往来。

  1996年10月,田家兄弟姐妹一起回武汉家乡寻根祭祖,包括田长焯、田荫兰、田次南、田长霖、田长绍、田长炜和媳妇共九人。他们回到黄陂县田家大湾,见到许多同辈与父辈的亲戚朋友,他们曾协助修祖坟。田家姐妹在家乡摆了二十多桌,请了全湾的人吃饭以表谢意。为了把田家的故事完整地留给后代,老三田长焯已开始整理制作田家家谱。

  田长霖那种比一般人更艰苦卓绝的性格,追根究底,与他大起大落的成长背景有着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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