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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溥仪带庄士敦进入一个大房子,一见,惊呆了,里面各种各样的狗无所不有。
  “虎子,豹子,过来,见过师爷。”溥仪一招手,两头狗纵过来,一头如狮子,一头如豹子,高大威猛。庄士敦吓得心里冰凉,可脸上却装出镇定。“虎子”一抬前腿,爪子扶在庄士敦高高的肩上,舌头舔着庄士敦的颈项;而“豹子”,则围着他的腿嗅来嗅去。
  “皇上,它们亲热够了吧。”庄士敦战战兢兢地道。
  溥仪一摆手,两头狗围着他转起来。溥仪道:“也赏他们一起去御花园吧。”
  溥仪带着两条狗和庄士敦一起去御花园,刚走到门口,溥仪道:“庄师傅,我让你看一出惊心动魄的好戏。”
  “什么好戏。”
  溥仪一笑,用手一指,道:“上!”
  只是轻轻的一声,两头狗真地如虎似豹的向路过养心殿门前的太监猛扑过去,待庄士敦明白过来,太监惊恐的喊声刺破了天空似的:
  “救命呀!救命呀!……”
  这声音,犹如在黑夜里突然见到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这种恐怖的叫声,连听到的人也吓得半死。
  “虎子”已是前爪搭在那太监的肩上,“豹子”的长舌则正好搭拉在那太监的鼻子上!
  “哈哈哈……”
  溥仪笑得前仰后合。
  “皇上!皇上!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待庄士敦明白过来,竟愤怒得如虎子、豹子一样,一把推出皇上很远,“快停下来,这种恶作剧是有失身份的!”
  从来也没有人敢对溥仪这样,溥仪愤怒地望着庄士敦。
  “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还不把狗唤回来。”
  溥仪一挥手,狗迅速地跑回来,那太监已是满脸血迹,倒在了地上。
  “老爷子,这确是老爷子的不是了,庄师傅是为老爷子好才这么做的,就是我,也必然这么做。”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庄士敦已经知道她是二嫫。令庄士敦惊讶不已的是,她竟敢指出皇上的过错,而皇上对她却非常恭顺。她也只是个下人呀!
  溥仪看庄士敦的目光柔和了一点。庄师傅觉得,对这个一向在宫中无人敢冒犯的皇上来说,他做得是过分了点,于是道:“请皇上恕臣刚才的鲁莽,我在那瞬间的感觉是在英国。”
  “我恕你无罪。”
  王焦氏道:“老爷子对庄师傅可不必因这件事有什么成见。”
  溥仪道:“这是原轸在朝廷上唾晋襄公,是忠心的表现,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皇上的大度臣又一次感受到了。”
  宴会的席间,庄士敦道:“皇上,在你的躯体里有两个皇上,而不是一个皇上。除非皇上能令两个皇帝角色中的那个好的占上风而使另外一个永远处于恭顺的臣仆地位,否则,皇上就绝不可能为了皇上自己、也为皇上的祖宗,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溥仪道:“如何才能做到呢?”
  “还是那句话,离开紫禁城,离开身边这些庸俗的官吏、仆人和太监,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唉,可能真要做个普通人了,眼见的战乱将起,不知直皖两家最终谁赢,而无论谁都有可能利用我、利用优待条件来粉饰自己;他们都标榜自己代表着进步,代表人民的利益。”
  “皇上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涛贝勒爷已和我谈过此事。刚巧,大英帝国的海军司令将到中国北方,我会让他来觐见皇上的,这样不仅可以保证皇上的安全,也可以让皇上多了解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物。”
  溥仪笑道:“这个行动本身是否意味着你也没有把我当成个普通人?”
  庄士敦笑道:“刚才的那一推,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
  “是的,”溥仪反驳他道,“你后来向我致歉的话,说明在你的灵魂深处,你仍然把我当成皇上。你都是这样,我要做个普通人,能吗?”
  炮声在北京的一些郊区响起,从紫禁城中听去,犹如天边响起的闷雷。正如震响闪雷的天边阴云密布,电闪雨急,而自己头上的天空却晴朗灿烂一样,曹锟、吴佩孚的军队和段祺瑞军队的血战并没有影响紫禁城的生活,紫禁城的人很安然,王公们也没有一丝儿慌乱。这在某种程度上归于庄士敦的安排。在前后相隔不长的时间里,在英国公使的陪同下,英国海军司令和香港英国总督接踵访问紫禁城,他们对溥仪彬彬有礼,称溥仪为皇帝陛下。随行的英国记者对这两次访问作了详细的报道。不几日,直皖两家都声明自己一向对紫禁城是尊重的,也会继续尊重“优待条款”。
  溥仪对庄士敦在那天中午推他一跤的不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英国海军司令及香港总督的来访使他找回了自尊,内心里充满了自豪,同时也对庄士敦由衷地感激。而那些王公们,太妃们、宫中的仆人太监们,虽然一向恨庄士敦,讨厌庄士敦,但他在宫廷可能要遭危难的时候,作出了巧妙安排,令这些平时憎恶他的人们有了许多好感,也多了几分敬畏。人们也更真切地理解了载涛给皇上请英文师傅的良苦用心。
  不久,喜讯从天而降——奉军参与了战争,与直系联手打败了皖系,段棋瑞辞去了总理的职务,张作霖进北京来了!
  与此同时,从沈阳传出的登在《北京导报》上的长长的一段话,禁城的人们互相传阅,几乎人人能背下来——
  “最近几天来,在当地的各个阶层中,尤其是在张作霖手下的军人中,盛传一种传闻,声称清朝的君主制度不久将在北京重新建立,以取代现存所谓的中国共和制政府。按照通行的说法,此次发起重建君主制的,是张作霖将军。他将与中国西北的某些拥护君主制的和军界的领导人合作。曾经在1917年7月,实际上把年轻的满洲皇帝扶上帝位达12天之久的张勋将军,将在重建君主制度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传闻还说,目前重建君主制的惟一重大的障碍,就是段祺瑞元帅和西南地方的某些领袖。由于现在国家政局动荡以及来自外部的危险,即使是徐世昌总统和前总统冯国璋,也倾向于同意恢复帝制,而不对其表示强烈的反对或不满。至于曹锟、李纯以及其较次要的军界首领,据说,只要允许他们掌握他们现在各省享有的职权,再让他们当上亲王、公爵或侯爵,他们就会满意了。在中国的官员们中间流传着这样可信的说法:假如恢复帝制的方案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那也是因为国内的和平谈判陷入可悲的境地,以及国家缺乏统一,形势比清朝统治时期还要糟糕等等原因所造成的。这一方案将把满族的统治者名义上置于中国政府首脑的位置上,而所有政治、经济和军事方面的权力,则仍将留在中国总理的手中。而且,国家的名称也只会发生小小的变动。就是说,世界各国那时将称中国为‘中华帝国’,而不是‘中华民国’。那时中国政府的形式,将是‘君主立宪’的,即仿效大英帝国的形式,由一个名义上的国王或皇帝来领导政府。”
  “看哪,国名都定好了。”
  “是呀,不叫‘大清国’了,而叫‘中华帝国’,不知咱万岁爷可同意呢。”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咱皇上是真的皇上了,这是不变的。只不过把国名改一下,无所谓的。”
  太监和苏拉们在议论着,毓庆宫书房中的溥仪和陈宝琛听得清清楚楚。
  溥仪无比地兴奋,哪里还能听进陈师傅的讲课,情不自禁地不时地发出笑声。溥仪从心底里感到欣喜。
  “皇上,”陈宝琛道,“宫中的人一夜之间都会英文了?是皇上教的?”
  陈师傅怎么问出这样的话,宫中除我之外还有谁会英文?我也从来没有教谁学过英文。”
  “可是太监、苏拉们却都会英文了。”
  “陈师傅也开起玩笑来了。”溥仪乐了。
  陈宝琛严肃地道:“《北京导报》是英文报纸,而在宫中人人传阅,都读懂了里面的意思,他们不会英文,怎么看懂的?”
  “噢,是这么回事。报纸是庄士敦师傅带来的几张,念与我听,我又照着翻译给太监们的。”
  “没翻译给太妃们吗?”
  “当然翻译了,可当我翻译的时候,皇额娘们自个儿早知道内容了。后来我要让庄士敦师傅又买了一些,送给皇额娘人手一份。”
  陈宝琛道:“太妃们肯定如获至宝。”
  溥仪道:“听陈师傅的口气,好像对这件事很不满意似的。”
  陈宝琛道:“皇上,可要记住,张作霖是个土匪,从赌局混出来的,这样的人靠不住,他说的话,皇上只当耳边风。这外国人,有时故意把水搅混,让中国乱糟糟的,他们的话,也不可相信,至少也不能全信。”
  “外国人不会别有用心吧?”
  “皇上,确实,我和庄师傅的观点虽有不同,但我肯定庄师傅是个好人,是个正派人,但他身后的人,其他的洋人就不一定了。皇上还是要记住庄师傅的话,不要一天到晚泡在报纸里,一天到晚沉醉复辟的事中,还是让别人去做这些事,而皇上现在最当紧的,是圣德日新,是处事的能力,庄师傅叫什么身心健康。这个主张是对的,虽然他说的途径并不恰当。皇上,还是从报纸堆中走出来吧,一还是不要被身边的琐事困住了身心。”
  溥仪笑道:“陈师傅连说话的语句样式都像庄师傅了。不过,我关心的天下大事,也是厉练才能,像报上说的事,怎么能是身边琐事呢?”
  陈宝琛觉得自己难以说服皇上,道:“皇上还是问问庄士敦怎么看。”
  “万岁爷,王爷、贝勒爷和庄士敦师傅来了。”值班太监在门前奏道。
  “来得正好。”溥仪和陈师傅几乎同时说出了口。
  几位全部坐下以后,王爷载沣道:
  “这几天,张景惠要来进宫觐见皇帝,并为端康主子千秋行礼,依我看,张作霖也可能要来宫觐见皇上。”
  溥仪特别振奋,道:“刚才我还在和陈师傅谈论张作霖,陈师傅对他非常不信任。庄师傅,陈师傅让我问问你,你对此事怎么看。”
  庄士敦道:“中国的军阀是没有什么好角色,但是也不否认张作霖拥君钓誉作人中原准备的可能;因为,张作霖做国家首脑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这一点他自己是很清楚的。”
  载涛道:“我看张作霖对清室虽不能复辟,也不会有恶意。五哥和他打过许多交道,可以给皇上和师傅们说一下。”
  载沣道:“我我我曾托张作霖代售皇产庄园,款子是张作霖派人送与我的。我便去函致谢,又让内务府选出两件古物,一件是《御制题咏董邦达淡月寒林图》画轴,另一件是一对乾隆款的瓷瓶,我派唐铭盛为专差送往奉天,张作霖又派了副总司令张景惠随唐铭盛回谢。前几年,醇王府和奉军师长张宗昌有来往,他父亲在北京过八十大寿,我曾亲往祝贺,我们府的总管张文治和张景惠也成了拜了把的兄弟。”
  载涛道:“奉军的将领都拥护君主制,这一点似乎没有疑问。”
  庄士敦道:“以我之见,张作霖在幕后支持复辟是比较明显的。问题是,他在幕后能否走到前台?他的政治伙伴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
  溥仪道:“他若是来到宫中,不就是走到前台了吗?”
  庄士敦道:“是这样。”
  连庄士敦都对张作霖抱有如此大的希望,陈宝琛的心里也开始认为张作霖有可能去实行复辟,不过他仍是疑心重重,道:“对张作霖这样的人,仍然要多加小心,这样的人,土话叫做‘有奶便是娘’。他那态度,就像风车一样。”
  但是,所有的人都把陈宝琛的警告当成是老年昏聩迂腐,连庄士敦也认为他有偏见,因为,张景惠已经进宫来了。
  张景惠在养心殿的第一件事就让紫禁城的人及王公仍感到高兴;他觐见皇上行的是跪拜礼。
  溥仪道:“听醇王府王爷说,张将军是个仁义君子,今天一见,果然。”
  张景惠道:“臣一向心系大清,仰景皇上;我们主公张作霖帅,与我同执此心。今天我能有幸先瞻皇上,拜皇上膝前,实感安慰。”
  溥仪道:“张元帅顺天爱民,其鸿图大志定能实现。”
  张景惠道:“张元帅和前张勋亲王是一个心思,正待机保皇上复位。今天得见皇上天颜,天赋神智,回去后禀报大帅,大帅必更坚定复辟之心。”
  溥仪道:“我只希望天下干戈平息,四海归一,百姓能安居乐业,至于复辟归位,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也无力无能担此大任。”
  张景惠道:“如今的事业正如日高升,皇上一定准臣等奉将所请,不然,我们奔走辛苦的动力,就消退了。”
  溥仪心花怒放,但表面纹丝不动,道:“看赏。”
  于是赏张景惠一柄玉如意,一轴古画。
  张景惠留在宫中,又参加了端康太妃的千秋节贺典。与大家一齐跪拜之后,端康太妃单独召见了他。
  “将军前次就风尘仆仆从东北赶来为我祝寿,现在战事刚弥,就又来宫里,将军的节操,真堪照日映月。”
  “臣前次是奉大帅之命特来拜谢娘娘的赏赐,而此次主要是为娘娘拜寿并拜见皇上以议国家大事。”
  太妃道:“我多次从宫中馈赠给巡间使一些东西,也曾给张将军你些许,你们都还满意吧。”
  张作霖曾为东北巡阅使,太妃所说的赠送礼品的事,大概都让张作霖一人占去了,张景惠心中有气,但在这里又不好发作,只得笑着说道:“娘娘所赠礼品,臣实在是没有收到,也许是在大帅那里。”
  端康大吃一惊,道:“这事你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个明白,我宫中的珍品,多赠送给你们了。”
  张景惠也暗吃一惊:这样说来,这位娘们儿一定给了大帅不少国宝。于是道:“我回去后一定问个明白。”
  张景惠回去了,宫中却忙活起来,以为张作霖将要进宫拜见皇上。内务府忙着准备给张作霖的赐品,特意在醇王府里商议如何接待张作霖,结果决定,除一般品目外,加上一把古刀赐给他。
  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十几天后,张作霖还没有来。
  来了!——原来是张作霖的特使,持着张作霖的亲笔信,说是要把信务必交到端康太妃手中。就这,内务府的人也是一番高兴,送走特使后,绍英打开了信,见信上写道:
  “东北巡阅使作霖顿首娘娘足下:前次张副司令到宫中代表我向娘娘恭千秋永福,并向皇上请安,受到特殊礼遇,我在此深表感谢。但是太妃谓曾向我及部将多次赏赐礼和宫中珍品,恕作霖直鲁,但却不敢隐瞒不报,我及部将确实未曾收到,只是在几年前收到过一次,我已令景惠到宫中致谢。虽然,我仍叩首向娘娘千岁谢恩。我试想,太妃娘娘必受下人蒙蔽,珍宝途中辗转,必被奸人巧取。于是派人查寻,近日在地安门捕获一人,售永和宫中之物,鞠向之下,言与醇王府相晋之大监及护军首领袁得亮有关,此后我不再下问,因此是娘娘家事。但知情不可不报,特去函陈情。作霖再拜。”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明白了端康太妃为何一再召醇王福晋入宫,原来是密谋复辟大事,与奉军建立联系。可惜两位毕竟是不出宫的女流之辈,此事必有人从中牟利了。
  端康接到张作霖的信以后连气带怒,病在床上。醇王知道消息后忙向福晋爪尔佳氏说了,爪尔佳氏如被冰霜顿时呆了,待省悟过来叫身边的太监,那太监早已逃走,不知去向。
  二十多天过去,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一个月过去了!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二个月过去了!张作霖回到奉天!
  紫禁城里的人们,王公大臣们,个个都如失了魂一般。
  “小七儿,现在就只有你了,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端康太妃歪倚在上道。
  “老爷子呐,小七儿永远不离您的左右,奴才要侍候老爷子一辈子。”
  “我的小心肝儿,刘承平和穆海臣都不是东西,他们和醇王府的太监吃在一块儿,不知钻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可是老天爷有眼,他们是逃不出老天爷的惩罚的。”
  “老爷子,您放心吧,张作霖不会与他们拉倒,就是其他的人也不会放走他们,知道他们身怀不义之财,又是宫中的珍宝,谁能放过他们,他们是自取灭亡!”
  “是的,他们肯定会不得好死!只是人心难测,如今只剩下小七儿你了。”
  “主子,怎么把奴才也忘了?奴才这么多年做的哪一件事儿不顺主子的意呀。”
  进来的是梳头太监王久安。
  端康道:“不错,还是好人多。”
  王久安道:“像刘承平那样忘恩负义的就有几个。”
  王久安又给端康捶起腿来:“主子的病好些了吧。”
  “好多了,只是心里还憋得慌。”
  “犯不上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就别生气了——让奴才给您揉揉胸脯吧。”
  “好咧。”
  端康仰面躺着,王久安柔若无骨的手推着揉着,一会儿端康哼卿起来,眯逢着眼道:“小七儿,玩儿去吧。”
  “好咧,老爷子。”
  王久安的手在端康的身上游走着,道:“主子的心里只有小七儿,奴才心里真酸酸的。”
  “你还不懂吗?小七儿好比我的心肝,是我的宝贝,可你则是我的……我的……”
  “什么呀?奴才是什么呀?”
  “你说张兰德是隆裕皇后的什么?李莲英是慈禧太后的什么?”
  “奴才明白了。”
  “这么些年不都是这样吗?以后的首领就是你了——你一个人独当吧。”
  “谢主子!”
  “用劲点,再用些力。”
  “好的,主子。”
  “你原来唱戏的时候和赵荣升很熟吧?”
  “是的老爷子,奴才是旦角,他是武生。”
  端康太妃道:“就调他到这里来吧,戏就别让他唱了,要唱,就在这里唱。”
  王久安道:“主子嫌奴才了吗?”
  “你千万别误会了,你做了首领,宫中的事你一人独当,其他琐碎的事儿也要有个人帮着你。”
  王久安抽泣起来,头伏在端康的胸前,两手搂着她的脖子。道:“主子,奴才可是一心一意呀,这些年主子哪一点不可心呀?”
  “看,这不就误会了?你不让他来,就不让他来好了。”
  “奴才哪能这么小心眼儿,奴才只想让主子的疼爱都放在奴才一人身上,奴才虽知道这是荒唐的,是不应该的,但奴才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放心吧,没有谁能代替你在我这里的地位的,特别是我心中的地位。”
  王久安又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老太妃决心要享受人间的一切,如慈禧和隆裕一样,既然不可能像她们那样拥有权力,但是拥有其他还是能办到的。“享受生活吧!”端康心里这样鼓励自己。
  “长安啊,我疼你呢,哎……哟……我疼你呢……快……来吧……”端康的脑海里出现了赵荣升那挺拔壮实的身影,“真有劲……真帅……来……加劲……”
  赵荣升这个戏班里的武生,成了端康的梳头太监,她的心情显然好了起来,但对溥仪的管束也越来越严了。每天又加紧了对溥仪的看管,到溥仪那里站班的太监严格地执行着端康的指令,溥仪动辄得咎,端康太妃好像要把对醇王福晋的不满都撒在他身上似的。
  “皇额娘,我想到颐和园去。”一天,溥仪在向端康请安后问道。
  “什么?这真是异想天开。还记得当年隆裕太后在日,大家都曾担心被赶到颐和园,你当时也曾吓得不轻,怕离了皇宫,如今怎么忽然想到颐和园去住了。”
  “回皇额娘,我身边的太监都是庸俗的,不忠实的,在他们的包围中,我不会有什么好的进展,到了颐和园后,我把太监留在宫中,只带少许的几个仆人在那里,读书锻炼身体都有好处。”
  “这肯定是那个洋师傅给你这么说的,不能去,那里不安全。再说,你到那里自己单独生活,人们一定会议论我的不是,说我没尽母亲的育养之责,放任皇帝。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溥仪回到毓庆宫,把端康的话向庄士敦师傅说了,道:“皇额娘怎能会让我离了皇宫呢?”
  庄士敦道:“她们这样做会害了皇上一辈子,真不知他们是何居心!”
  “我要闷死了!我要自己说了算!我长大了!还要什么人管我干什么!”
  “皇上这些话可以和王爷说说。”
  溥仪让王爷进宫。养心殿里,溥仪对王爷道:“王爷,圣祖皇帝是几岁亲政的?”
  “这……”载沣不想回答,他分明知道溥仪要拿话套他。
  “像我这么大,圣祖康熙帝已亲政几年了。现在我返位于宫中,虽不能亲政治理天下,但在宫内也该‘亲政’了吧?也该说话算数了吧?”
  “这……这个当然。”
  “那好,我想到英国去留学,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亲政!”
  载沣的嘴巴张开了半天,怎么也合拢不上,半天,才道:“这……这不一切都完……完了吗?”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怎么能能去留学呢?不行……不行。”
  “那好,我到颐和园去住,怎么样?”
  载沣道:“这样民国政府会会会趁势收去皇宫的。皇帝,我不懂,那里怎怎能比比得上这儿呢?”
  “我厌恶身边的太监,身边的这些人!你若不同意,我就把太监们赶走!”
  “好吧……我再想想,再商量商量。”
  所有的人,太妃们,王公们,除了庄士敦的师傅们,都反对皇上到颐和园,对皇上要去留学,更认为是皇上年少不更事。
  “庄师傅,我要困死在宫中了。”溥仪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不是怕皇上出去,而是怕丢掉优待条件和这皇宫。丢了‘优待条件’,就丢了他们的一切,他们都靠‘优待条件’而活。这些人都是废物,都没有自谋生路的能力,又都过惯了奢华的生活,一旦没有了‘优待条件’,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可是这群人的可恨之处是,他们自己是废物,为了自己的私利也要把皇上变成废物,他们哪里是忠于皇上,他们是在‘吃’皇上!”
  溥仪被庄士敦说的惊心动魄,瞳孔张大,眼球突出。
  庄士敦突然道:“皇上,我忽然发现皇上的眼睛有问题,我怎么早先就没有注意呢。”
  庄士敦于是拿了个小钟放在皇上面前,道:“能看到钟上的秒针吗?”
  溥仪摇了摇头。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庄士敦即刻找到了载沣、内务大臣们和几位汉文师傅。
  “有一件大事情,我原先没有注意到。”庄士敦对几位道。
  “什么?又发生什么事了?”载沣惊慌地道。
  “皇上的眼睛有病,他看不到小钟上的秒针。”
  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又有什么军阀要开进紫禁城呢。
  庄士敦看见他们的表情非常惊愕,道:“你们怎么能对这事无动于衷呢?这可是关系到皇上健康的大事?”
  “没有什么,”载沣道,“许多人都这样,无碍身体健康。”
  庄士敦对这句话感到莫明其妙:“王爷,这本身就是健康问题吗!”
  朱益藩道:“与身体无碍,王爷说的是对的。”
  庄士敦对这种把眼睛和身体分开来的说法非常恼怒,但他也知道一时难以说得清楚,难以说服他们,就说道:“还是请一位医生检查一下,最好是让外国的大夫用科学的手段检查。”
  “这没有什么,”朱益藩道,“庄师傅不要小题大作。”
  “什么!这是什么话!”
  内务府的绍英道:“确实没有什么。”
  “皇上要配镜子!不然皇上的眼有可能瞎的!”
  不说配镜子还好,一说配镜子,这些人更不同意让皇上检查眼睛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批评了庄士敦一番。
  “我坚决要求给皇上检查眼睛!”庄士敦霍地站起身来,非常恼怒地拂袖而去。
  第二天,竟为此开了御前会议,四宫太妃全到了,内务府官员和师傅们更不用说,载沣、载涛、载询是必到的,连载泽、溥伦等王公也来了。
  大家一致反对为皇上检查眼睛,连四位太妃平时互相攻讦,这时也高度的一致。
  端康太妃道:“这没有什么。”
  敬懿太妃道:“皇帝的眼睛无比高贵,外国人不能随便乱检查的。”
  端康太妃又遭:“让外国大夫检查,一定要配眼镜,这有损皇帝的形象,把皇帝变成妖怪了。再说,历来的皇帝都没有戴过眼睛。”
  一向不说话的瑨妃也说:“皇上的眼珠子,是神光灵火,还能叫外国人看?”
  珣妃道:“皇上还当春秋鼎盛,怎么就像老头一样戴上镜子?”
  溥仪道:“我倒觉得庄师说的是对的,不是你们的眼睛有病,你们当然不着急。”
  “皇帝怎么说出这种话!”载沣道。“皇帝的眼睛能是外人随便便便看的吗?”
  几位太妃又是异口同声地反对检查。
  庄士敦的肺都要气炸了:“真是不可理……懈——”不可理喻的“喻”临时改变了。他道:“如果不给皇上检查眼睛,我就辞职!”
  这句话把大家都吓懵了,他们知道庄士敦的后面是英国政府,他若辞职,不仅和英国人失和,大总统徐世昌也没了面子——因为名义上庄士敦是徐世昌请来的。
  陈宝琛道:“庄师傅说的是有道理的,眼病也是病。圣祖康熙帝很喜欢外国人的望远镜,其实,眼镜和那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皇上可以戴的。”
  载涛见陈师傅这么说,也道:“还是检查一下看看吧。”
  但是绍英和耆龄立即提出反对,道:“庄师提出辞职,未免太过份了,这配眼镜,本是小事,庄师傅却大做文章,是不是要干涉皇家的事务!”
  溥仪一看内务府的态度明显带有火药味,忙说:“这件事不要再讨论了,这件事就交给庄师傅去办。谁反对他,就是反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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