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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向朋友借头


  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殿和高行周是极要好的朋友,他给高行周写了一封密信:“要借他的项上人头。”这真是千古没有的奇闻。谁知高行周看信后,竟然同意借给。
  赵匡胤率领三干精兵去讨伐高行周,路上又收了董龙、董虎的八千喽兵,合起来超过一万,顿时声势壮大数倍,大军浩浩荡荡往潼关进发。
  一日,正行之间,向导官来报:“主爷,前面有一座大山,极为险峻,山上好像有兵把守,请主爷定夺。”
  匡胤道:“此山叫什么名字?”
  “主爷,此山俗名娘娘山,实乃崤山的支脉。平日多有草寇出没。”
  匡胤问:“可知山上有多少寇兵,大王是何等人物?”
  向导官却说不知,匡胤便叫寻几个土著乡民来问。
  那些百姓道:“此山有三位大王,领有数千喽兵。这伙强人倒不打家动舍、杀人放火,只是向过往客商抽货物过山税,向附近百姓按年收保护费,大王姓什么不清楚,只知道大王号威山大王,二大王是巡山大王,三大王号揩油大王。”
  匡胤一听,猛然醒悟,那揩油大王不就是自家二舅杜二公吗?当下遣去乡民,便下令在山下安营。他把郑恩和董氏兄弟叫来,说道:
  “三位贤弟,这山上原是我舅舅在上面驻扎,他手下人员不少,你们守住营寨,待我上去看看,如能借得这些人马,我们的队伍岂不就又扩大了吗?”三人应诺。赵匡胤便独自一人,骑马进了山口,缓缓而行。
  这娘娘山果然奇险,景致也与众不同,只见那松柏参天,流水潺潺,猿猴攀援,麋鹿跳涧。虽然是深秋天气,草木犹青,山花尚艳,赵匡胤于几天紧张行军之后,到了这个去处,不觉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
  赵匡胤正悠闲观景之时,忽听一声呐喊,上面盘山高处,有十多个喽罗兵把守:“站住!”他们举着擂木:“再往前走,小心狗命!”
  赵匡胤急忙把马勒住,用鞭一指:“且慢!你们赶快回去。报于揩油大王知道,就说东京赵公子前来,有事求见!”
  那些喽罗兵看看赵匡胤,扎红巾,穿绿袍,面如重枣,骑着红马,体格奇特,相貌魁伟,仪表不俗,知道不是平常人等,又听见说认识揩油大王,便互相耳语一阵,喊了声“你稍等候”,便不敢怠慢,着一人飞奔上山。
  那喽罗来到分金亭前,跪倒在地:“启大王爷,山下来了一个红脸大汉,单人独骑,自称是东京的赵公子,要见三大王,请令定夺。”
  这三大王正是赵匡胤的二舅——揩油大王杜二公,他一听知道是赵匡胤来了,便对威山大王、巡山大王说道:
  “这来的公子是小弟的外甥,名叫赵匡胤,表字元朗,为人极为仁义,而且武功高强。今日来此,必有缘故。敢烦二位兄长,随小弟一同下山,接他上来,问个端的,也好于便中相识,如何?”
  巡山太保忽然想起了往事:“贤弟,去年你在干家店揩油时,被人打伤,后来说是误歹,是你的外甥,这是不是那一个?”
  杜二公笑了笑:“实不相瞒,正是他。”
  威山大王道:“愚兄久闻赵匡胤是个豪杰,去年你们相认之后,我就想接他上山相见,不料他竟匆匆地走了,未能相会,深感快快;今日能来,正中下怀,赶快迎接!”随吩咐喽罗:大开寨门,洒扫迎接。
  三位大王一齐下山,把赵匡胤迎上山寨,在聚义厅上见礼已毕,各自坐下,匡胤与杜二公叙了阔别之后”的话题,就和二位寨主攀谈起来。那赵匡胤自幼生长京城,见多识广,又走南闯北,勇略过人,加上仪表非俗,谈吐高雅,气质逼人,一番客套寒暄,已使二位寨主感到自惭形秽了。那威山大王的威风不觉减了几分,毕恭毕敬地向赵匡胤自我介绍:
  “在下姓李名通,这是义弟,姓周名霸。我们都是涿州人,因受权势人家欺侮,一怒之下,打死了人,受官司逼迫,逃离家乡,来到此处,暂时落草,苟且存身。无可奈何,决非以此作为长久之计。”
  这位李通对赵匡胤如见故交,倾吐胸臆,赵匡胤听了十分高兴,也就开门见山,对二位寨主说道:
  “原来二位也是英雄好汉,有这样的本领,埋没于草莽之中,实为明珠埋土,美玉蒙尘。如今赵某不才,奉旨领兵赴潼关征剿叛逆,大兵就在山下.二位若肯弃邪归正,同赵某前往,战场立功,荣宗耀祖、封妻荫子,显世扬名,也算此生有了正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李通、周霸热血沸腾,精神倍增。他俩个本是豪气之人,素有壮心,早感到占山为王不是路数,赵匡胤这一开导,心中像点了一盏明灯,通彻豁亮,于是李通兴奋地说;
  “久有此心,只是无路可进,今蒙公子开导,如拨云见天,若不弃我等鄙俗,愿归公子麾下,听从指挥,一同前往,杀贼立功!”
  赵匡胤听了简直是心花怒放,向二位一拱手:“感谢二位与赵某同心,咱们明日就启程前往。不知山中有多少人马,烦二位传令:愿去即为官兵,吃国家的皇粮;不愿去者,听其自便。”
  李通、周霸领命,一方面查点喽兵,一方面准备粮草,同时吩咐在分金亭设宴,款待赵匡胤。直吃到天色将晚,红日西沉。
  赵匡胤起身作别,就要下山,杜二公一把拉住,说:“匡胤,此去潼关,路已不远,何必匆忙。你外婆、舅母、表妹现都在后山居住。因去年听了贤甥劝告,我和二位老兄从不打家动舍,只取不义之财,替天行道,在此处还开荒种地,粮草充足,甚是平安,你既到了这里,怎能不进去看望一番!”
  匡胤听了,觉着甚有道理,就令李、周派人下山通报,说今晚住在山上,明日再回。安排已定,就随着二舅公来到后山寨,拜见了杜老太太和舅母猪氏,寒暄已毕,褚氏又命丫环请出小姐杜丽蓉与表兄见礼。说话间,那社二公已经摆下酒宴,款待匡胤,那杜丽蓉就要告辞回房,诸氏上去拉住,嗔怪地说:
  “我的儿,这是你姑姑的儿子,嫡亲表哥,你还拿他当外人?并且去年见过一面的,如今却怎么像猴子似的,坐下!”
  杜丽蓉见表哥体魄伟岸,仪表堂堂,哪里就肯告别?但是女孩家害羞心理,起身告辞以显其庄重,只是违心地故作罢了;见母亲这一说,便满心欢喜地坐下了。
  与杜丽蓉,赵匡胤去年曾有一面交识,但那次并没有留下什么印像,如今坐在一起,看那表妹,眉弯新月,秋波传神,齿若含贝,芙蓉其面,鼓鼓的胸脯,亭亭的身材,加之口吐兰香,举止典雅,自有一番贞静幽娴的风度。赵匡胤心中暗暗称奇:那样丑的舅母,怎么竟能生如此妖媚的女儿来!
  赵匡胤增兵添将,又遇亲人,目睹佳丽,口啜醇醪,不觉把表妹多看了几眼,酒也喝得开怀,离东京之时的那种愁云惨雾,为之一扫。至亲五口直饮到深夜,方才就寝。
  社二公夫妇回到房内,褚氏坐在丈夫身边,低着声,悄悄地说:“当家的,今天酒席上你可曾看到?”
  “看到什么?”
  “你外甥赵匡胤那个馋劲。”
  “胡说!咱甥儿自幼在官宦这家,长大出息了又走南闯北,后在晋王府当上客,什么没吃过,咱这山村野味,他能吃得下去就不错了,哪里会有什么馋劲!”
  褚氏向老公鼻子上戳了一下:“你是个有眼无珠之人,你没见匡胤饮酒之中,拿咱女儿看个不够!”
  “兄妹之间,看看何妨!”
  “你真是个死心眼!我看他对丽蓉倒是蛮有意思的。”
  “啊,我还真没注意。”
  “只顾灌你的猫尿,你哪里留神这些!不过,我曾给女儿算过封,先生说丽蓉有福贵之相,将来要头戴凤冠,身着霞披。匡胤如今已经领兵了,莫非就应在他的身上?”
  杜二公把大腿一拍:“你说的还少。去年外甥走后,我曾遇到过一位姓苗的算命先生,他听说我是赵匡胤的舅舅,就对我说:你的这位外甥,非比寻常之辈,岂止是领兵的将军,还可能是执掌天下的皇帝,而且这娘娘山,还要出娘娘,叫我多个心眼,留心扶持他。你这一说,不是正好吻合了吗!”
  褚氏说:“正好他对丽蓉有些倾心,咱何不借此机会,把话挑明,就把女儿许配给他。”
  杜二公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好事难成,他已是结过婚,有妻室的人了。”
  褚氏说:“说你是个死脑筋,果真是个死脑筋,富贵人家三妻四妾,皇帝佬儿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什么稀罕!”
  “果真?”
  “当然!”
  “那我怎么就你一个?”
  褚氏一下扑到杜二公身上,乱打乱捶:“一个你还战不过哩,再有个不把你撕吃了?说正经事时你又来编排我!”
  “好,好,就按你的主意,明天禀过老娘,就把这事办了。”
  “不是我出主意,你会干成个什么?”
  “要不你怎能当我的压寨夫人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歇地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二公夫妇起床后,就到老太太房中把昨晚商议的事情禀报了一遍,老太太比他们更为兴奋,当即就命丫环到书房去请赵匡胤。“人逢喜事精神爽”,与外婆一家欢宴之后,赵匡胤有一种收获的亢奋,也绝早地起了床,正在书房门口活动筋骨,丫环一叫,就高高兴兴地跟到屋来了。
  匡胤向外婆和二公夫妇请了安,问道:
  “外祖母把匡胤唤来,有何吩咐?”
  老太太说:“有一件事情和你商量,先说好,这事你得答应。”
  “只要外祖母说句话,孩儿没有不依的。”
  太太说:“你舅舅、舅母只有一个女儿丽蓉娘,你已经见过。爱如掌上明珠,今年十五岁,想招你为婿,你不可拂了他们的美意。”
  匡胤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心中却翻腾得七上八下,不是滋味。表妹壮丽蓉确实让人喜欢,但家中已娶了贺氏,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历尽坎坷,患难至交的韩素悔,这事又让他为难。他只好掏出心里话:
  “姥姥疼爱孩儿,一番美意我确实感激不尽,只是我家已经有了妻室,外祖母是知道的、我怎能再委屈表妹!”
  “你这孩子不老却糊涂了,皇帝有三宫六院,富贵人家也多有三妻四妾,你也是宦门之后,如今又当着领兵的将军,有何不可!你舅父母疼你,才把表妹相许,他们不计较这些,怎么你倒嫌弃他们吗!”
  赵匡胤本来就没设多么坚定的防线,怕委屈了自己喜爱的表妹,是他的豪气加柔情的真情流露。如今说他“嫌弃”,他几乎没有多少退路了。但在大局的分寸把握上,还真见他不凡的气度和睿智,他对外婆说:
  “孩儿不敢违命。更不敢说‘嫌弃’二字。只是如今有两个难处:一是没有父母之命,不敢自作主张;二是军务在身,不好办理私事。但蒙大人错爱,待班师之后,禀过父母,再来下聘如何?”
  褚氏早已有点不耐烦了,看赵匡胤有点松动了,山村野妇,再加上那泼辣性格,随走上前来。说道:
  “看你是个豪气人,哪来那么多酸气!由你姥姥作主,你爹妈也得听他的;办咱自己的喜事,不妨他的军务,他军务也别妨咱的喜书;亲戚之间,聘礼无须讲究,只要你留下一件东西,便是定下了就行。”
  匡胤说道:“领兵在外,身无他物,这样岂不太冷落了表妹!”
  “还没行聘就心疼起来了,这也是我女儿的福气!”褚氏说着,拿眼往匡胤身上乱瞧,忽然看见他佩着一只玉鸳鸯。走上前去就摘了下来:“就是它啦,鸳鸯鸟,怪吉利的。”说得老太太和杜二公都哈哈大笑。匡胤赶紧拜谢,这桩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定了亲事,匡胤辞别了老太太,和舅公二公一起来到聚义厅,见了李通、周霸,点选了五千军马,其余的仍留在山上,把守巡逻,山寨事务由褚氏照管。安排已定,赵匡胤便同三位山寨英雄,带领五千兵了下了山。回到大营,三将又和郑恩以及董芪兄弟见了,合兵一处,已是浩浩荡荡的一万六千人马,被炮起营,向潼关进发去了。
  当一万六千人的征讨大军逼向潼关之时,潼关的高行周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原来,柴荣给郭威说的高行周在招兵买马,日夜操演是实,而“图谋不轨”则是子虚乌有,那是苗训与柴荣密谋的派遣启用赵匡胤的一计。作为领兵之帅的高行周,看到北有契丹、刘崇,东有大周、南唐,南有孟籍、刘晟……诸国并峙、群雄割据,他操演兵马,储备粮草,以保自身,本属正常的事情,至于图谋不轨实在有点冤枉了他。
  自滑州撤兵,回到潼关,后来知道郭威坐了天下,他失去依托的主上,成了无根的浮萍:曾因为当初勤工,滑州一战,成了当今的对头;又因为过去他从来看不惯刘崇的飞扬拨扈,依附刘崇他决不愿干。潼关这要冲之地,鸡鸣闻三省,处于秦、晋、豫交口,但高行周却孤立无援,进退维谷。他看到大势已去,因而有滑州撤兵,而今大局已定,他更感到走投无路,哪里还有心思去“中兴汉邦”、“图谋不轨”呢!
  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情,对人体都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自滑州撤兵回来,高行周忧思过甚,悲从中来。忧伤神、悲伤心、高行周心神不宁,回来后就旧病复发,恹恹病体,倦怠无力,终日静卧休养,靠高怀德汤药侍奉,大小政务,一律由副帅岳元福掌握。后来周主诏书颁行天下说:各路诸侯上表称臣者,加官进禄;若有违抗不遵旨意者,以叛逆论处。高行周读着诏书,不禁怒发冲冠,心中暗骂:“郭威,你忤逆君上,篡夺皇位,身负弥天大罪,不思律已,还敢亵读天下诸侯,实在放肆无忌!我高行周受汉主恩爵,不能为主报仇,已为不忠;若再称贼为君,有辱我一世英名,更对不起列祖列宗!”他越想越气,一阵心慌头晕,竟然跌倒床上,昏了过去!
  老夫人与公子高怀德见了,手忙脚乱,一面哭喊呼叫,一面令丫环取来参汤灌下,约有半个时辰,高行周才渐渐平定,但两眼未睁,先自流下两行热泪来。
  夫人见状,劝道:“老爷,有什么心事,你只管说,不要闷在心里。”
  高行周微微睁开双眼,一字一咬牙,愤愤说道:“我高行周独力难支,不能救汉室江山于危亡,尸位素餐,有愧于心,已为天下人所笑;今郭威又发诏书于诸侯,让进表对他称贺,不然即以叛逆论处,岂不欺人太甚!”
  夫人叹息一声:“唉,老爷也太自强了!你还出兵滑州勤王,杀了那郭威一阵,只是大势已去,孤掌难鸣,那些不动一兵一卒,就跪拜在郭威面前俯首称臣的人,难道还有脸面来耻笑你!”
  “这话固然不错,可是得失寸心知,我终于没有为汉室尽到最大的努力,心里是有愧的。我受汉主深恩,宁可做亡国之臣以死效命,也决不会去事郭威。今郭威又发诏逼进,我以死全节,毫不足惜,只是……”他拿眼看了看高怀德。
  怀德说:“父帅,有话请讲吧!”
  高行周接着说:“只是怀德儿子未受汉禄,如今却因我的关系,获罪于郭威,遗累于后代,我心怎安!”说罢,又长嘘短叹。
  高怀德说:“父帅不必多虑,孩儿来日方长,自有安身立命之地;量那郭威,败军之将,也不敢前来兴事。孩儿侍奉父亲,绥靖一方,也是好事。”
  高行周慢慢地把头摇了摇:“我最大的心事就在这里,我食汉禄,守关是尽忠;你是白身一个,也泡在这里就毫无益处了。”
  怀德说:“父亲年老多病,我在此也算尽孝哇!”
  高行周把头又摇了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的病皆由你起。你兄弟怀亮,自幼失散,不知去向,生死未明。只留你一个,再陪我走险,万一有个差错,高氏断宗,我的罪就更大了!”
  “那……”高怀德见父亲悲痛不已,没了主意。
  高行周说:“你谨遵父命,也是尽孝,我主意已定,你即刻打点,和你母亲一块返回原籍,以待时日;若能找到你的兄弟,更是大喜。这心病一除,为父不再愁苦,身体也就无碍了。”
  “官人!……”夫人看出了高行周的意思。想再劝他回心转意,高行周把眼一闭,复又躺下,不再说什么了。
  夫人知道高行周的脾气,他主意已定,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于是就冲怀德点了点头。意思是就按高行周的话办。
  “父帅!孩儿就按父帅指教,即刻准备启程,还望父帅多加珍重!”
  高行周听说,一咬牙,用手支着床就坐了起来,用手指着东方:“量那郭威,败军之将,也不敢前来送死,你们只管打点启程!”
  夫人上前扶着高行周:“你在病中,为妻离去,要落不贤之名了。”说着,泪扑籁籁落了下来。
  “治了我的心病,你不是个好妻子吗!哈、哈、哈!”他想解嘲装笑,但笑着笑着,却忍不住也流下泪来。
  高怀德呜咽着,他精哭出声来,就捂着嘴跑了出去。夫妻二人抱在一起,都呜呜地放声大恸。
  遵照父亲安排,高怀德护着母亲离开潼关帅府,回山东老家去后,高行周去了心病,身体果然好转起来。形影相吊,孑然一身,高行周一时感到有些孤独,但一生军旅生涯,他对此全不在乎,只是想到这可能就是与妻儿的最后决别,他不免黯然伤神。“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想起曹操的诗句,他凄惨地一笑:高行周,你的壮心在哪里!
  一天,高行周正在看书,忽然听见远处有隆隆的炮声:“哪里来了军队?”他正纳闷的时候,副元帅岳元福匆匆地进来:
  “元帅,探马来报,说郭威派大军征讨来了。军队已在城东十里铺下寨。”
  “领兵的大将是谁?”
  “据说是赵匡胤。”
  “啊,是他?”
  “元帅认得?”
  “是赵弘殷的儿子,小时候我见过他。”
  “武艺如何?”
  “初生牛犊。别的还有什么战将?”
  “还不大清楚。”
  “你的想法?”
  “敌情不明,咱们是不是再打探以后决定对策?”元帅身体没有康复,岳元福对于出战心里没有底。
  “也好。”
  就这样,既不挂免战牌,也不开城迎敌。兴冲冲而来的赵匡胤,先吃了高行周的一道“闭门羹”。
  岳元福是无心求战,高行周心里有点奇怪:郭威的战将不少,怎么派了个黄口孺子。
  一连两天不见动静,赵匡胤有点按耐不住了。他忽然想起了父亲那封信。
  他找到了杜二公:“舅舅,有一个重大的使命,必须您老人家辛苦一趟。”
  “什么?”
  “我父亲与高元帅有金兰之谊,他有一封书信在此,请您亲自送给高元帅。”
  “姐丈的信,理当我送,拿来吧!”
  高行周听说是赵弘殷的妻弟亲自来下书,以礼相待,让到书房,侍者奉上香茗,高行周说道:“请贤弟稍待。”于是他打开了书信,赵弘殷那战战兢兢、抖抖颤颤写出来的字,呈现在他面前:
  行周贤弟台鉴:
  临表唏嘘,悲怆不胜。你我旧朝之元勋,新皇之贰臣,此生格局已定,只有听天由命;而子女何辜,受此茶毒:犬儿匡胤征讨之行,岂是本意,实为驱使,盖欲假贤弟之手以诛愚之见之后,而逼你我狭路相伙也!世情衅险,命多乖舛,刀剑斧铖、引颈受之而无憾;而祸延子孙,心实不甘。故敢冒斗胆,愿借仁兄项上之首与匡胤,以败彼奸。攻首?罪乎?青史可鉴,异日愚兄当于泉下跪谢于贤弟尊前!”
                  赵弘殷泪垂顿首

  相好的朋友,在信中要借他的人头,这种事恐怕亘古未有。高行周读着信,血流加速,血压升高,心中怦怦直跳。他一不怕死,二不恨赵弘殷,一腔怒火,射向郭威。原来同朝为臣,你郭威得了天下,就这样把同僚往死胡洞里逼,不仅逼老的,还要逼小的,得势不饶人,这口气高行周如何能够咽得下?
  他不仅不恨赵弘殷,而且从信的字里行间看到那老态龙钟的赵弘殷浓浓的舐犊之情。他把儿子打发回家,不也是这种心思吗?以死尽节,他把自己孤身一人留在潼关,不也是这种安排吗?因而他倒从信中看出赵弘殷的聪明,看透了他的心思。
  寻思一番之后,他毅然地对杜二公说:
  “感谢贤弟送信,内容本帅已尽知。恕我暂不作复。回去请转告赵公子,三天之后,若无动静,请他放手攻城,结果到时自晓。”
  送走杜二公高行周修家书一封,当即派人送往山东老家。第二天晚上,高行周交待侍者,自己要安心静养,不要进来打扰,然后自己修饰打扮一番,伏案疾书,给赵匡胤写了一封信,把信密封之后,封皮上写着“高行周留书,赵匡胤亲拆”。一切安排已毕,随手“嗖”地拔出宝剑,口里念念有词:“郭威、郭威,篡国逆贼,我生不能食尔之肉,死定要夺尔之魂!”
  他把身子转向东北,望着山东的方向,心中念着:“夫人、怀德,永别了!望你们平安康健,我于九泉之下,心也安然!”他又想起早早失散的儿子怀亮,不知生死,永难再见了,止不住流下泪来。
  他猛地把眼泪一抹,自言自语道:“高行周呀高行周,你从十四岁上阵,四十年来沙场驰骋,枪挑过无数英雄,马踏过多少豪杰,英名一世,虽不能说流芳千古,但总算不虚此生。而今,自刎一死,对汉主可说尽了忠;借头与人,对朋友算是全了义;自己死,却保全了儿子,使高氏香烟有断,对祖上算是尽了孝。”想至此,他喊出声来:“高行周、高行周,一世无敌,临终忠、孝、义三全,你复来何求。嘿!”借着这一声大喝,他把剑向脖子上只一抹,一股热血喷出,刚刚写好的那封信上,溅满了血迹。——一代英雄,这就结束了他的一生。
  第三天一早,侍者前来照料,一进门,看见高行周坐于案前,二日圆睁,尸体不倒,脖上架着那口宝剑,凝着血迹。
  “报告副帅,高元帅他、他……”
  岳元福和手下几个大将正在议事,见高行周的侍者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满脸泪迹,跪在地上,语不成声,知道出了事,把手一摆,领着几个人,急趋元帅寝房,看见高行周已经自刎而死,喊了声“元帅”,已经跪下,几个人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拜毕,就在高行周案前,岳元福与众将计议后事,说道:
  “列位将军,如今元帅已亡,大军压境,潼关一镇之兵,难与圣朝为敌,为免生灵涂炭,我想不若归顺大周;况大汉已不存在,我等也免作无根浮萍,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将一齐拱手,说道:“岳大人所说,实为识世务的英雄之见,末将等也是这个主意。
  岳元福听说,当即修了降书,命大开城门,领了众将,全部卸去武械,一齐来到周营投降。
  接到降书,赵匡胤不战而胜,喜出望外,令杜二公与董家兄弟守住大营。自己与郑恩、李通、周霸带了一百精壮侍从,随岳元福进城,办理交接,安抚之事。
  一行人来到帅府,进入后堂,见高行周执剑在京,尸体不倒,郑恩说道:
  “这驴毬入的高行周,死了还瞪着两眼,稳坐不动,还拿着元帅的架子。”
  匡胤喝道:“兄弟不要胡言,高元帅当今英雄,盖世无双。若抗拒,你我岂是对手!他手刃一死,一方面尽了忠,一方面顺了民,使千万民众免除了刀枪之灾,他死的英雄!”
  他说着,忽然看见案前书信上写着“赵匡胤亲拆”的书信,血溅信封,显得格外壮烈,不觉肃然起敬,躬身施了一礼,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取过书信打开,示意让众将坐下,自己走过一旁阅读起来。
  只见那信上写道:
  汉潼关节度使高行周,尽节临亡,亲笔遗书,奉于赵公子台下:昔某与尊翁同为汉室重臣,曾结金兰之好,不意周兴汉灭,论为送旅之臣,今公子领兵至此,得周自知中兴无望,心如死灰,若刀兵相见,虽可一搏,徒增冤魂,空添孤寡,生灵涂炭,遗累万民。更有汝尊翁飞鸿:满纸血泪浸染,亟望息事平灾。舐犊之情,人心皆然,故愿借人头与君,以尽忠义之节。我无他望,唯遗怀德、怀亮二子,俱为忠勇之士,他日相遇,如能予以提携,则余感恩于泉下矣!专此布嘱,余不赘述。
  这信下还附一信,匡胤看时,原来是父亲写给高行周借人头的信。两封信拿在手中,匡胤觉着有千斤般重。高行周不仅武艺超群,而且人格高尚,使他敬羡感叹。于是他把信装好,慢慢地回到案前,望着高行周双膝下跪:
  “高伯伯高风亮节,堪为师表,听嘱之事匡胤没齿不忘,愿伯伯九泉下安息!”说着,泪水滴落下来。
  赵匡胤站起身来,与众将说道:“高元帅在生忠直,死后神明,礼当隆重祭曲,以慰忠魂。”
  岳元福遵嘱,当即准备了香案,赵匡胤带领众将,焚香下拜,匡胤颂道:
  “高元帅灵魂不远,今日成全了赵某一行大功,既有功于汉朝故主,又有恩于当代黎民。赵某获恩,义当重报,今后若有升腾,必善待二位令郎。使其披蟒挂玉,有福同享,愿高元帅安息!”
  众将一块高颂:“愿高无帅安息!”
  只听“扑通”一声,高行周尸首倒在地上了。
  祭毕,因要回京“报帐”,匡胤令手下取了高行周头颅,另刻了木香人头,与高行周安好,用棺盛殓,葬于潼关的山头之上,并立了石碑标记。
  诸事安排已毕,匡胤把潼关帅印文于岳元福代掌,军政大小事务,均由岳元福管理。自己与众将回到大营。不战而胜,上下将士俱皆欢喜不尽,热烈庆祝一番,第二天就拨寨起营,顺着原路,望汴京出发了。
  大军路过娘娘山,匡胤与舅舅杜二公商议,让他上山解散山寨,带了家属进京。杜二公上山后,晓喻山寨上原来留守人员:愿进京者同行;不愿进京者,发给安家费用,各奔前程。不许再聚山林,为非作歹。安排已毕,杜二公安排车辆,载了母亲与女儿杜丽蓉,自己与褚氏骑马,一齐向东京进发。
  大军回到东京,赵匡胤先见过柴荣。柴荣闻信十分高兴。苗训上前恭贺说:
  “怎么样?贫道说此行必克,而且时间只在两个月之内,至今不过四十天,我言之不廖吧?”
  赵匡胤表示钦佩:“先生真诸葛重生也,这次先生预言又验,赵某心悦诚服!”
  苗训哈哈一笑,说道:“过去的事再莫提他,且说如今……”,他用眼一直看着郑恩,感到他愣的着实可爱,于是接着说道:
  “不知郑将军是否还要打断我的腿筋!”
  郑恩这浑小子,记性颇好,他像欠了苗训一笔债似的,总怕人家讨帐,因而见了苗训,嘿嘿一笑,赶快走开,免得苗训提这档子事。他认为要躲过去了,正暗自庆幸,如今被苗训一提,急得他黑头上沁出了明晃晃的汗水。他“哇哇”大叫道:
  “你这个妖道,我怎么知道你能掐会算?等会儿柴大哥摆宴,你罚我几大碗不就结了!”
  柴荣笑道:“你输了官司,还要拿我的酒抵帐,也真亏你能说得出!”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赵匡胤将董龙、董虎、李通、周霸对柴荣一一作了介绍,柴荣大摆宴席,为他们一行庆功,说待明日朝过圣上,再请旨领赏。
  赵匡胤思念父母,略饮数杯,即告辞回家。
  在赵家,杜二公和母亲、夫人、女儿见了赵弘殷夫妇,寒喧之后,就说起了赵匡胤和杜丽蓉的亲事。由老夫人作主,赵弘殷夫妇自然也欣然答应。并议定:不拘繁文缛节,当晚就与他们合卺成婚。于是张灯结彩,准备宴席,热闹非凡。
  赵匡胤一进门,见家里热闹得象过节一样,及看到祖母,杜二公等均已来到,大门院落都贴着大红喜字,心里已明白了十分。他赶忙拜了父母,老人们没容他再作细节叙述,就给他和杜丽蓉草草举行了仪式,之后,大家入席欢宴。
  得胜荣归,亲人相聚,又是新婚礼成,三喜临门,这酒宴吃的异常热闹。
  赵匡胤原配夫人贺娘子,性本贤惠,见丈夫得胜回来,又办喜事,不仅没有醋意,反而格外地殷勤,以示支持;而杜丽蓉早把匡胤看成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喜事突来.她猝不及防,高兴得心慌意乱.脸泛桃花,显得格外温柔美貌。
  杜老太及杜二公夫妇,心想事成,高兴得合不拢嘴,咱不待说了。而最为高兴的,当然就是酒宴中的主角赵匡胤。
  与杜丽蓉成亲固是一喜,赵匡胤心中最为得意的,是他完成了征伐高行周这一件当初谁都不敢去办的大事,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父亲在这个过程中起了多么举足轻重的作用,他父亲在他的心中的形象,大大地升华了。
  在赵匡胤眼里,父亲是个好父亲,只是对自己过于苛刻.严有余而亲不足,而且有时不讲道理,不听辩解,使父子之间总有一点隔膜;而今,从他给高行周的一封信中,使赵匡胤看到了父亲的内心世界,他不仅是位伟大的父亲。而且是一位伟大的英雄。关键时刻,一封书信,使高行周自刎,解决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他对父亲的尊敬大异往常。
  在赵弘殷的眼中,赵匡胤长大了,带着三千人马,义无反顾,敢去和威震四海的高行周决战,而且一路上增兵添将,将兵马扩大了几倍,他不再是惹等生非的公子哥,而是个有战略思想,能挑大梁的好汉了。他对儿子更加心爱了。
  父子二人席间谈起高行周的遗言,都唏嘘不已。赵弘殷交待儿子:“我和你高伯伯都是各为其子,你和你高伯伯又是各为其主。世事就是这么微妙而又残酷。高怀德武艺超群,你要有一番作为,离个不开人手,以后要多方查访。妥善安置,以不辜你高伯伯的重托。”
  “父亲放心,我一定要把他找到,要像亲兄弟一样待他。”
  “好、好!”赵弘殷连连点头。
  宴会已毕,新婚夫妇进入洞房。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人生两大快事,如今一齐来临,赵匡胤平生未遇,难以形容他的愉快心情。而杜丽蓉小姐久藏春闺,初试罗闱,不耐锦衾,不胜其妖羞之状。还是由久贯风月的赵匡胤引而导之,怜香惜玉,才渐入佳境。
  夫妻恩爱无度,不觉曙光已露,金鸡三唱,为赶早朝,赵匡胤匆匆起床,洗漱完毕,连忙到晋王府去了。
  周帝郭威驾坐早朝,文东武西,朝贺已毕,周主即宣赵匡胤见驾。赵匡胤领旨,来到金阶,俯伏在地:“万岁,臣赵匡胤奉旨剿叛,于途中招收了降将董龙、董虎、李通、周霸、杜二公,前后共收人马一万三干。兵到潼关,仗万岁洪福,逼得叛将高行周自刎,岳元福余众全部归顺,潼关之叛,已全部平息。”
  高行周英武无敌,在周大祖郭成的脑海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赵匡胤来去一趟,仅四十余天,就平定了潼关,他听起来有点像神话,虽然知道赵匡胤不敢妄奏,但听起来怎么也不大相信,于是他问道:
  “既然平息了潼关之乱,可取来那叛贼高行周的首级?”
  “首级现在午门外。”
  “可将高行周首级取来,待朕一看。”
  只有首级才是真凭实据。他要亲眼看一看,这举世枭雄,最威胁自己的劲敌的人头,才彻底放心,而且会从中获得无限的快意,解一解心头之恨。
  果然,不一会儿侍御官就将一只木桶抬到金銮殿,近侍内臣打开桶盖,取出盛人头的盒子,呈到龙案前跪倒,两手高举,托着那只盒子,禀奏:
  “请万岁龙目观看!”
  周主郭威定晴细看,果然就是高行周,他心里暗暗诅咒:“好你高行周,与我郭威作敌,今日血淋淋的人头来向我朝见,昔日的威风哪里去了?”他感到无限的快意,仔细端详那人头,忽然发现高行周上面眼是睁开的,血污将一绺胡子粘在脸上,像吹起来似的,面目如生,满脸怒气。侍者举着人头,心里发怵,手哆嗦起来。那人头摇了两摇,像活了起来似的。郭威忽然感到一阵紧张,止不住“哎呀”了一声,头往前一栽,双目紧闭,面如土色,一时竟昏迷过去。
  “万岁!万岁!”两旁侍臣大声呼叫起来。
  柴荣把手一摆,举人头的侍者赶快把人头放回桶内,着人抬出去了。冯道等几位大臣以及柴荣等急上前观看,呼喊。郭威伏在案上,一声不应,头上冒着冷汗。气息微弱,两眼不睁。大家都慌了手脚。柴荣命侍官连着龙椅一块,将郭威抬到后宫,急召太医诊治。
  经太医诊断,郭威是由于风邪侵入,得了痛脾症。饮食困难,浑身疼痛,行动不便。每天静卧寝宫,强咽苦药,难以问朝。
  作为皇帝的接班人柴荣,自然比谁都要忙。他安排赵匡胤暂时等候,待主上病性稍缓之后再为讨封,同时要处理军政大务,阅读奏表。实际上他等于提前登了极。而且他原为开封府尹也有许多要办的事务,柴荣尽管十分能干,一时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太祖郭威病情不见好转。有人提出应该进行郊祀,祭典天地,散财安命。按照帝王郊祀,冬在南郊,夏在北郊的规矩。广顺三年冬太祖被抬到南郊,由左右架着上了祭台,只能低头而已,拜礼难以进行,最后由柴荣代替成了礼。
  太祖这中风病最忌风寒,隆冬天气,拉着这样的重病号暴露于荒野,对他的病无异是雪上加霜。这晚,郭威病情加剧,到夜里几乎痛得昏死过去,好一番抢治,才稍稍苏醒过来。于是没有回宫,就住在了南郊。
  郭威病成了这个样子,上上下下都有点惊慌失措,惶惶不安。柴荣站出来理着事,人心才踏实下来。不过,也真难为了他:顾外顾不了内,郭威跟前就少于侍奉了。
  一天夜里,柴荣在澶州时的牙将曹翰来求见柴荣。这曹翰原是郭威的一个随身小吏,郭威喜欢他聪明伶俐,就让他跟了柴荣。好久不曾见面,今天不召而来,柴荣很为奇怪。就问其所以,曹翰便道:
  “殿下,如今主上病重,您只能不离左右,入侍医药,随时观变,以备不测,怎么能老在外边忙碌呢?”
  此荣上前执着曹翰的手。说道:“不是你提起,柴某几乎误了大事!”
  柴荣当天就进入后宫,下令小事不必来奏;重要事情一律由柴荣内通外联,实际上柴荣成了代皇帝。
  第二年春,郭威病体日渐沉重,自知终将不起,便考虑安排后事,从人事上先作了安排,诏令晋王柴荣除在开封府尹外又兼侍中、掌内外兵马事。任郑仁诲为枢密使,同平章事,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领武信军节度使。当时的武信军还在蜀地,这是个虚待,不过是对李重进信任的表示。郭威又任户部侍王溥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命他起草诏书,改年号为“显德”。并于诏书中亲嘱:“晋王荣可于柩前即皇帝位”;郭威并召柴荣和外甥李重进入宫,宣布他的遗诏,让李重进对柴荣跪拜以定君臣的名份。忍着浑身骨节的剧烈疼痛,郭威把这一切安排停当,然后闭上眼睛,以极微弱的声音对柴荣、李重进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柴荣、李重进垂泪不已。
  忽然,郭威把眼睁对一像病痛全消了一样,对柴荣说道:
  “我过去多次给你说过:唐朝十八陵部被人发掘,原因在于他藏的金宝大多了。我死,给我穿纸衣、盛瓦棺,快埋葬,勿久留。葬毕,新近召墓民户三十家,免他们的徭赋,令他们看守,不专置守陵宫人,不修地宫,个做石人、石羊、石马,就刻一个碑:‘周天子平生好节俭、遗令用纸衣、瓦棺,继嗣的天子不敢违命也’。而今我又给你重复一遍,你若违反我的意思,我不会给你带来福气的。”
  郭威断断续续说完话,疲累已极,就闭上双眼不言语了。
  王溥笔走龙蛇,把这一切飞速地记了下来,握着笔,等着他的下文。柴荣、李重进也屏注呼吸,静听郭威最后的圣嘱,但久久地,久久地,郭威再也没有说话。
  柴荣俯下身去,用手在郭威鼻上试了试,不知什么时候,郭威已停止了呼吸。
  柴荣“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泪流满面,悲咽泣啼,捂着嘴“呜呜”失声。李重进、王溥也跟着下,俯伏在地。
  一代英雄,后周开国皇帝太祖郭威,在位三年,在他五十一岁时,就这样地告别了人世。
  少顷,柴荣毅然站起,命王溥起草新皇登极诏书,暂不发丧,准备登极大典。
  第二天,晋工召集文武百官,才宣读了太祖遗诏,晋王就即了皇帝位。这就是周世宗。
  赵匡胤献人头,献出一场变故,旧小说家把它演义为生生相克,说是死鹞子吓死了活郭雀,其实并非是那回事。按说郭威武将出身,五十一岁不算太老,突然得了不治之症,似乎有点奇怪,于是就做出了那种并不科学的推断。
  其实郭威得的是急中风。邺部举事以来,地处于矛盾的漩涡之中,忍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从家事上悦,汴京爱妾和儿于被杀,接着、柴氏娘娘病故,给他很大打击,当上了皇帝,百疲待兴。天下还不统一,南北都有敌人,内政外交,使他早已心力交瘁;加上高行周这个劲敌,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因而见了高行周人头,精神上的大起大落,情绪上的大冷大热、思想上的大喜大悲,超出了他疲惫已极的身体的承受能力。于是得那风病急症,这是极令规律,很自然的事。
  这一场变故,使得胜的赵匡胤没有受到封赏,回到家里,讲习演武,畅叙天伦之乐,倒也安然。
  晋王即位,改年号为显德,葬周主于新郑,谥号太祖皇帝,大赦天下。群臣众官,仍依旧职。办理了这一切事情,就召宣了赵匡胤,封为宿卫将军。其余郑恩、杜二公、李通、周霸、二董等,都为偏将,在殿前供职。那柴荣的亲生父亲柴守礼,于郭威即位后,已给了他一个银青光禄大夫、检校交部尚书的荣誉虚衔。如今见儿子当了皇帝,自觉在京城居住已不方便,无论见皇帝或大臣,礼仪上都难得恰当,使申请迁居西都洛阳,柴荣准奏,加升金柴光禄大夫,检校司空的荣誉官衔,让他退休,到洛阳居住去了。这样,一直到他去世,终生没有来东都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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