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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湖女侠秋谨


  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若将依,强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这首《满江红》作者是秋瑾,她在词中说自己“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这年秋瑾三十岁,有感于民族危机,抛家别子,女扮男装,东渡日本,去追求另样的人生,去寻求民族振兴的道路。
  早年的秋瑾也是位纯情的少女,她原藉浙江绍兴,生在她父亲做官的地方福建,当年留下的诗词体现出她的性格是那样温婉、贤淑,那样秀雅、柔情。生活是那附无忧无虑,那样光明灿烂。
  如她描写春天的:

  寒梅报道春风至,莺啼翠帘,蝶穿锦慢,杨柳依依绿似烟。

  她描写夏天的词句:

  夏昼初长,纨扇轻携纳晚凉,浴罢兰泉,斜插素馨映罩钿。

  她描写秋天的词句:

  夜深小凭栏干语,阶前促织声凄凄。

  她描写冬天的词句:

  炉火艳,酒杯干,金貂笑倚栏;疏蕊放,暗香来,窗前早梅开。

  那时,她或者是携着女伴走过那芳草茸茸的曲径小道,来到那小桥东,望着那。湾湾的一道流水,指点着水中飘去的点点落红;或者是和女伴背靠着背,坐在绿荫深处,芳草萋萋的河堤上,听黄鹂的啭辗啼鸣,笑指层层楼阁,比着谁家的最好,看那楼前的海棠又绿肥红瘦了几许。
  那时,为了明日的踏青,隔夜就把一切东西细细地准备好,不能忘了那美丽的风头鞋子,不能忘了那美丽的绣罗裙。
  秋瑾及笄之年,她的父亲调升湖南湘潭知县,她随父亲由福建到了湖南。不久由媒人说合,父亲把她许配给湘潭的富绅王家。光绪十八年,公元一八九三年,十八岁的秋瑾正式嫁到王家,成了王延钩的妻子,新婚燕尔,鱼水和谐,三年中生下一子一女,儿子叫做德阮,女儿名叫灿芝。王家颇富资财,王延钧更醉心利禄,他到北京纳资谋到了一个部郎的京官。秋瑾随着大夫一齐来到了北京城里,这是她第一次远离父母,她怀念家乡,怀念家乡的父母亲人:

  年年常是感杂居,两地相思托鲤鱼;
  今日新愁因共晓,昔时旧恙共如何?
  小窗蛩语伤时暮,别院鸡声破梦时;
  惆怅寸怀言不尽,几回涕泪湿衣裙。


  秋瑾随丈夫到北京是光绪二十一年春,即一八九五年春,中日甲午战争刚刚结束,两国之间的议和正在进行,这次议和与过去有点不同,条约要到日本的马关(今下关)去签,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去的,便要一个德国人代表清政府去,日本政府认为清政府是在开国际玩笑,一定要由清朝官员充任和谈使者,于是就有两位侍郎到了日本,结果又被日本认为级别不够赶了回来,最后须发皆白的老中堂,长年代表清政府与外国人签约的李鸿章到了日本,成为和议的全权大使。
  同治年间,中日两国为了琉球事件曾进行过外交交涉,那时在中国人的眼中,扶桑三岛只不过墓尔小国,中国的海军舰队,游弋长崎示威,中国水兵登上日本国上趾高气扬,勒今日本警察不得佩刀,日本政府不得不乖乖听命。就是十年前为了朝鲜问题,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到天津与李鸿章交涉,李鸿章都做然临之。十年后,李鸿章到日本马关,面对的日方代表仍然是伊藤博文,但地位却恰好调了个儿。伊藤博文私下说:“十年前在天津,见李中堂之尊严,至今恩之,犹有余悸。”因此便抓住机会要讨回面子,两人在马关春帆楼见面时,伊藤博文的第一句话就是:“与中堂别来十年,中国竟毫无改变,想不到今天你我成了这个样子。”日本鬼子的活历来就在表面的文质彬彬下,包藏祸心,李鸿章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一肚子的晦气乘轿回下榻的旅馆,回旅馆的路上又被日本浪人、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小山丰太郎拦路刺伤。李鸿章住进医院,伊藤博文带来拟好的条约叫李鸿章签字,李鸿章不敢下笔,希望还能讨论一下。伊藤博文告诉他,没有讨论的余地,你李鸿章只能在“允”与“不允”两种情况中选择,如果不允,中旧两国就重新开战。惊魂未定的李鸿章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条约签订时,清政府正进行科举考试,一千多个举人云集北京,在康有为的领导下,集体上书反对签订《马关条约》,嗣后他们办起《中外纪闻》、《万国公报》介绍条约签订中,清政府官员的腐朽无能,分析条约对中国的危害。养在深闺的秋瑾读了这些报纸,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份侠烈性情,不断地在胸中涌动。
  维新变法运动以北京力中心在全国迅猛展开,《时务报》、《国闻报》、《湘学报》只要能找到,秋瑾都如痴如醉地拜读“物竟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进化论她闻所未闻,“君主立宪”的政治观点使她茅塞顿开,她觉得国家有希望了,她为之欢欣鼓舞。可不久就听说慈德囚禁了光绪,康有为、梁启超流亡海外,谭嗣同等六人被杀在菜市口。临刑前,谭嗣同说:“不有生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各国的变法成功,都有献出生命的;中国变法的失败,就缺少敢于牺牲的人,要有,就从我谭嗣同开始。”有人把谭嗣同就义时从容不迫的样子描述给秋瑾听,把谭嗣同就义时说的话讲给秋瑾听,客人走后,秋瑾找来谭嗣同写的变法文章,边读边抹眼泪。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一份侠烈性情在她的胸中膨湃起来。
  变法失败的第二年,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不久八国联军攻进北京,烧杀掳掠,千年古都到处都留下侵略者的兽行。清政府完全屈服在外国人的淫威之下,《辛丑条约》使中国完全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秋瑾亲身经历了这一剧变,她愤慨莫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份侠烈性情,喷涌而出,她决心献身革命,以挽救国家民族的危亡。
  秋瑾的内心世界已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她的丈夫王延钩仍然热中名利,趋跑于权贵之门,酬应于歌楼酒榭,两人的思想已背道而驰,终于在亲友的干预下,两人分居,这时秋瑾的好友又是一位奇女子吴芝瑛,两人性情相投,不久结为异姓姐妹。秋瑾在北京奔波革命失败后,决定东渡扶桑,到那里去寻找革命的同志。出发前她改穿男装,特地留影,将一张男装的照片赠给来送她远行的吴芝瑛。照片背面,秋瑾写道:

  俨然在望此何人?侠骨前生悔寄身;
  过世形骸原是幻,未来景界却疑真。
  相逢恨晚情应集,仰屋嗟时气亦振;
  他日见余旧时友,为言今已扫浮尘。


  “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秋瑾对送她的吴芝瑛挥一挥手,登上日本的信雄丸轮船,驶出了大沽口,回望祖国河山,仅余一线青山而已,不久,来到了当年中日甲午战争黄海海战的地方,秋瑾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硝烟弹雨,血肉横飞的场面,邓世昌的经远舰在舰身中炮后还奋力前进,要撞沉日军的旗舰吉野号,又中了鱼雷,全舰都在下沉,邓世昌和他的爱古犬都落在水中,狗儿奋力游近邓世昌,把昏迷不醒的邓世昌的辫子咬住,把邓世昌的头浮在水面,狗儿渐渐地疲倦了,随着邓世昌一直葬身海底。这一战是中国近代最大的一次海战,丁汝昌、刘步赡、林永升等清军将领一个个英勇奋战。秋瑾这“天涯涕泪一身零”的游子,面对着“千年劫烬灰全死,十载淘余水尚腥。”的战场,思绪久久不能收回。

  闻道当年鏖战地,至今又带血痕流;
  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河山故国羞。
  领海无权任人辱,磨刀有日快恩仇;
  天风吹雨冷无过,十万云烟眼底收。


  这是一位炎黄子孙深沉的悲哀和殷切的期望。
  秋瑾到达日本东京,正是樱花怒放的季节,日本有许多革命的同志,秋瑾的心情就象那盛开的樱花。她先人骏河台留学生会馆所办的日语讲习所,埋头苦学了三个月日语,然后进入青山实践女校,与刘道一等人组织“十人会”,以“反抗清廷,恢复中国”为宗旨。不久更参加冯自由等人组织的“洪门天地会”,封为“白纸扇”,也就是成了“洪门天地会”抒谋献策的军师。她的表兄徐锡麟带着妻子王振汉到了东京,她感到特别高兴,徐锡麟回国后,王振汉留在东京,她悉心照顾王振汉的生活,并带着王振汉一起和她开展女权运动。她首先创立了“天足会”,以为小脚女人形同残废,行动为艰,为了和男子并驾齐驱,女子必须放脚。其次她又主张振兴女学,认为女子一定要有学问,要能自立,不应事事仰仗男人,提出:“女学不兴,种族不强;女权不振,国势必弱”的口号。陈梦坡因《苏报案》亡命日本,带来湘芬、信芳两个小妾,秋瑾鼓动她们两人脱离陈梦坡,并对她们两人的生活给予妥善安排。秋瑾为人慷厩,举止潇洒,了无脂粉气息,与一般男士相处,十分融洽,黄兴、陈天华、陈其美、陶成章、张静江等都成为她的好友。不久,孙中山由欧洲到日本,在东京成立“中国同盟会”,经冯自由介绍,秋瑾成为浙江省加入同盟会的第一人。这时她起名“竞雄”,生活中充满激情。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
  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不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然而不久,中国留日学生的革命活动遭到沉重的打击,在国内《苏报》案,年仅十七岁就写成轰动一时的《革命军》的邹容惨死狱中后,清廷驻日公使杨枢唆使日本文部省,颁布取缔中国留学生规则,使得中国留日学生的言行受到极大的限制,随时有遭逮捕的可能。《猛回头》、《警世钟》的作者陈天华滔海自杀,表示抗议,日本政府置若罔闻,秋瑾和易本义、禹之漠等一批留学生扶着陈天华的灵柩回国,在长沙岳麓山公葬的那天,长沙中学以上的学生一律为陈天华戴孝,岳麓山白茫茫的一片,秋瑾热泪盈眶。
  秋瑾回到上海,由徐锡麟介绍,她加入了蔡元培、章太炎等人组织的“光复会”,她一面创办《中国女报》宣传女权,一面在虹口租界赁屋与陈怕平制造炸弹。由于炸弹不慎爆炸,租界将她视为“危险分子”,她在:“马足车尘知已少,繁弦急管隆谊稀。几行滴泪伤时局……江河日下世情非。”的情况下,回到祖籍绍兴,主持大通学堂的校务。
  大通学堂原为徐锡麟的友人创办,表面上是开展新式教育,实际上是光复会的训练基地。秋瑾主持它的校务,也就成为浙江方面革命活动的全权负责人。开学的那天,绍兴知府贵福,山阴知县李钟岳,会稽知县李瑞年,以及许多地方土绅都来向秋瑾祝贺观礼。
  一九零六年,即光绪三十二年,秋瑾留日时“十人会”的领导刘道一在湘赣边境的萍、浏、醴起义失败。担任安徽警察学生堂会办的徐锡麟赶到大通学堂与秋瑾约定,一旦时机成熟,便一个在安徽起事,一个在浙江响应。一九零七年,光绪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徐锡麟趁安徽的各级官员集中警察学堂参加毕业典礼开枪打死安徽巡抚恩铭。秋瑾听到消息来不及组织。仓促响应,起义失败,秋瑾被捕。秋瑾熬过了有名的酷吏李钟岳的严刑拷打,当贵福重新审问她,刚她招认同党时,她指着贵福说道:“我的同党就是你!”吓得贵福面无人色。当审问者问她有什么遗言时,已经被打得肢体成残的秋瑾,爬在地上振笔疾书:

  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年六月六日黎明,她被杀在古轩亭口,还不满三十三岁。在打扫她的牢房时,狱吏看到了她留在墙上的绝命词:

  莽莽神州慨胯沉,救时无计愧偷生;
  搏沙有愿兴亡禁,博浪无稚击暴秦。
  国破方知人种贱,义高不碍客囊贫;
  经营恨未酬同志,把剑悲歌涕泪横。


  秋瑾死后,她的生前好友,徐寄生、吴芝瑛冒着杀头的危险,把她的忠骨收葬在杭州西湖的西冷桥畔,那里,不远处有清初在扬州抗清,不屈被杀的民族英雄史可法。不久,她的儿子王沉德将她的遗骨取出,归葬王氏祖籍湖南湘潭。辛亥革命胜利,一九一二年,革命党人复将她的遗骨移回西湖孤山,隆重再葬。十几年后,秋瑾的同乡鲁迅在《药》一文中,对她寄予深切的同情和尊敬。

  悲哉!秋之为气;
  壮矣!瑾其可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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