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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
  把她的红绣花鞋儿摘取下来。
  把她的两条脚带解下来。
  把她的两只小脚用起来。
  一只小脚吊在一边葡萄架儿上。
  另一只,吊在另一边葡萄架儿上。
  向水碗内取了故玉黄李子,便投过去,
  一连三个,都中了花心。
  他吃了三盅药五香酒。
  又递了一盛,喂她吃了。
  向纱把子顺袋内取出淫器包儿来,先使上银托子,又用了琉磺圈,再捻了些“闺艳声娇”涂上了。
  她还吊在架下等他,兴不可遏。
  他并不肯深入,只是来回擂晃。
  她一急,架上葡萄被摇落了。
  她只得仰身迎播,口中不住地叫:
  “达达,快些进去吧,急坏了淫妇了!你故意这样来折磨我!……”
  西门庆笑道:
  “淫妇!你知道我的好处了?”
  他这便一上手,三四百回,没棱露脑。
  只见潘金莲双目瞑息,微有声嘶。
  葡萄架因剧烈抖动,滚滚绿珠,洒了二人一身,覆压挤提,温作秘腻甜汁,不可收拾……
  单玉莲无力的手又抓紧了他。酥软了一阵又一阵。太恐怖了,坠落在何处无底深潭?他强大而且粗暴,又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她无法不扭动着来逃避,咬着牙,唉,怎么熬得过去?她的前世和今生都混淆了,她呻吟哀求:
  “达达!你……饶了我吧……”
  SIMON命令她:
  “看看我!”
  单玉莲竟连把眼睛张开一线的气力也没有了。他兴奋地迫视着她的脸和反应:
  “你有没有别的男人?”
  她气如游丝含糊地道:
  “有”
  他问:
  “如今你是谁的女人?”
  单玉莲痉挛了,慌乱中伸手抓紧他,痴缠着他。思绪飞至前生,她还有谁呢?她只不过有他,眼前推一可托付的人。她急速地叹喘:
  “我是你的女人!达达!我是淫妇,你不要不理我,你要再入一点!呀——”
  她舌尖冰冷,星眸恢闪地瘫倒了。
  SIMON人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乏力如死。
  这一夜太长了。
  一线曙光,映射在筋疲力尽的人身上。
  单玉莲苏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惊而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非比寻常的地方。有个男人在身边,但他是谁?
  ——就这样过了一夜?
  四下一看,啊,一塌胡涂的战场,好似在地毯上造过,在鸦片烟床上造过,倚在墙上造过,站着、坐着、躺着……都造过。
  她十分羞耻。
  茫然地摇首,在太阳底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淫荡。还说过什么脸红的话没有?
  她都不知该怎么办,只仓皇地收拾散了一地的杂物入手袋,乱扔乱塞。
  不敢面对渐渐光明的白天。
  一站起来,还带着麻痹的刺痛,双足一软,凡不成行。
  她看到一个疲累苍白而又俊美的男人躺在地上。她有点怅惘。
  还是快走吧。
  不要说再见。
  大门轻轻地关上了。
  晨光衰微中,她在楼下等“的土”,等了一阵,“的土”没来,反而有点时间,供她仰首望向顶楼,那藏春阁。她错了吗?欲挽无从了。
  逃也似的,“的土”也不等。只急急孤身上路,在刺眼的阳光底下,回到自己的“家”去。
  后来,SIMON也醒了。
  他也不喜欢太阳。
  他没有白天,没有明天。
  折腾了一夜,疲累而苍白,药过了,他也有点怅惘,外表的傲岸因未曾充电,真相大白。像个破落户。
  昨夜那个婉转承欢的古装的美女呢?
  她一走了之。
  这么好的一夜,他开始有点眷恋,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她是谁?一个无端呼喊他、用令人心碎的声音呼喊他“达达”的女人,口齿不清,舌尖半吐,语无伦次的一刹。
  到处都不见她影子。人不在,他悬空了。只爬起身,打开他的百子拒,又取出某一格中某些药粉来,用力嗅吸一下,直透中枢系统,方不致无所适从。惟一可靠的是“药”,他把一头长发都散落。多简单。原始,整个人HIGH《高)了,倚在鸦片烟床上,头向后仰,叹了一口气。
  他很有点钱,也很有点名。
  一九八一年自英国回来,开始到日本打天下。小角色。有一天,他见到一辑山口小夜子的写真,她像一条蛇妖似的,委婉伏在榻榻米上。横匾书着“坐花醉月”,他觉得这完全是他奢想走的路。
  但当年他并无资格动用得山口小夜子。
  为了往上爬,他也陪伴过男人。走后门。只千方百计间接得到一张宽斋时装设计大展的帖子。在老远的角度见过她,她是日本国首席模特儿,他立志在成名后,邀请她穿他的衣服。
  到得他成名了,先在香港,然后开拓杭州丝织的市场,才回到日本,妖孽的山口小夜子已老了。她已经三十多四十岁,谈出天桥,做过几个舞台剧,又谈出繁花似锦的世界。——她道,最喜欢的衣服,是传统的和服。穿过一切,用过一切,最后便回归原来的位置。
  SIMON自己也老了。任何设计挥洒等闲,那些半古半今爿E古非今的影像,丝,轻软温暖如皮肤的丝,有生命的料子,一直索绕心头。
  他整个人都HIGH《高)了。
  究竟追逐的是什么?
  有些男人,到这年纪,三十上下,忽然深情一种苍凉的道理:“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去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他也很迷惑,他希望自己更完善,享受生活。他快乐,当然,但不满足。
  有时送上来的女人,都是美女,脂香粉腻,会得百般取悦。于今,是一个资本主义的社会,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吧,她们也不外想在他身上得到一点提携。大家都卑鄙。
  SIMON总对这批淫妇们笑道:
  “不知心里怎的,我什么都不好,只好这一件。”
  世间女人构造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反应”。
  是的,这回,神秘地闯进来的女人,特别不同。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他只愿二人牵扯在一处,不可分开。奇怪,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欲仙欲死。心中尽是她的风情月意。
  他再叹一口气。
  药力发作了,他笑起来,顿见世界甚是多姿,但人甚是软弱。
  眼前幻觉一层轻软白丝,隐闻来自深幽境地的乐音,一个拨琵琶,一个弹月琴,一个弄筝,一个唱曲子,缥缈遥传。词儿给疾书于丝帛上,字字看不分明,参差只是:
  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冷。拚取欢娱歌笑喧。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中流年换!
  男女之间,来如春梦,去似朝霞。刹那灿烂过了,必得缘分甚重,方才追逐下去。是否追逐下去?不过是偶遇,到哪里去找她?
  谁无凉了,冬至了,弹指之间,暗中流年换了,人老了。
  “砰”的一声。——
  横来一把天火,把那白丝黑字都焚毁。灰飞烟灭,再无觅处。
  男人见到自己的明天。
  他是一个白发衰翁,干的、台的、无能的。皮肉渐腐烂溶泄,空余一个骷髅,洞开黑森森的大嘴,把俊美英年吞噬了。
  他一惊而起。忽见到一张陌生的纸,在人间、床下、桌边。他站起,疑幻疑真地眯着眼。咦,是张写满了数字和记号的地图。
  单玉莲仓皇地打开大门,周遭无人声。钟点女拥还未到。车房中,昨夜被遗弃的车子,已平静地停驶,可见后来武龙回过头去。
  她没有心情细想,“平静”就好了。不知丈夫回来了吗?
  急急地上楼去。
  车房旁边的斗室,有双一夜未曾合上的倦眼,是的,他等了一夜,直至她回来了,肯定没有意外,方才放心。
  有些话要说,但不妨让之沉重地压在心头。隔着一道门缝,只见她片面片身片时片刻。武龙觉得自己虽没得到什么,但也没错过什么。“朋友妻,不可欺”,何况一场兄弟?
  一个人应该饮水思源。
  上了再算,多么容易!----即使他鲁莽,终于险胜了。
  便转身,盘算下一步。
  谁知在心深处,有否悔恨自己窝囊?起码,他很上路。自嘲地笑一下。
  单玉莲马上开了热水,竟尽全力去洗澡,企图把昨夜荒唐,付诸流水。
  脱下一套又残又破的香云纱,堆在地上,不愿多看一眼。
  她心虚。
  武汝大熬了一夜,终自那堆女人手中脱身了。第一时间赶回来,还带了一袋寿包。一边隔门柔声试探:
  “老婆,你昨夜睡得很沉吗?我打电话回来,久久都没人听。”
  单玉莲一慌,不知是否露出马脚,更是心虚,匆匆抹平身子出来应对。
  武汝大一见地上堆放的那套原属太婆享用的寿衣,又残又破,一定是她非常不满,用来出气了。他情知不妙,也很心虚。
  她出来,正待他发话,他却内疚:
  “老婆,都是我错!”
  哦?
  单玉莲只觉这老实头聪明了,平日三打不回头,四打连身转的人,会得先发制人。便另做安排,为了补偿,先堵了他一张嘴再算。到了厨房,弄盘水果出来,逃避一时得一时。
  单玉莲进步了,那盘西瓜,被挖成一个一个小圆球,非常精致美观地、被盛于玻璃皿中,端将上来。夏天的水果,深秋也有得吃,而且无籽的。——她也饮水思源呀。
  她近乎讨好地道:
  “吃西瓜吧!”
  他也近乎讨好地道:
  “吃寿包吧!”
  二人各色心虚地吃着,各怀鬼胎。
  武龙上楼来了,拎着他的行李。
  武汝大一见,也很亲热地招呼:
  “阿龙,你也来吃寿包,备了你的。自己人,不要客气。”
  他很平静地开口了:
  “大哥,我想回元朗。”
  武汝大不虞其他,只道:
  “现在也有寿包呀,何用回元朗吃?”
  “不——我是想回元朗住一阵。”
  “为什么?”武汝大愕然地抬头。
  武龙便大事化小地解释。
  “市区太吵了。我也睡不好。我就是喜欢做个乡下人。”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
  单玉莲本如拉紧的弓弦,铃声尖厉一响,她整个人呵了一跳。她想听下去,但也得接电话,都不知谁个打来,多半是他的妈妈,天天要听儿子的声音,顺便打扰一下二人的夫妻生活,勿要有太多亲热的机会。
  她拎起听筒,换过一种恭顺的声调:
  “喂”
  那一端沉静了三秒。
  “喂——!”
  终于,她听到了,她听到一个声音,太熟悉了:
  “淫妇!我是达达!”
  单玉莲一颗心弹跳上了九重天。连番的惊呵,她抖颤着,脸色突变,用尽一身力气把电话掷下。
  恐惧笼罩着她。
  她的好夫侦知她的底细了。他怎么查得出来?他预备怎样?
  她不敢透气,生怕一切丑恶都泄漏。幸好丈夫和爱人犹在对话中。武龙堂堂正正他辞行:
  “大哥,你一直都看顾我,我也想你们好。——你多些时间在家陪阿嫂吧,安排多些节目,一起去玩玩,她不会太闷。”
  武汝大一边听,一边点头。忽地也起了疑云:
  “阿嫂很闷吗?呵?”
  “我不清楚。”武龙道:“或者女人需要人哄。”
  “我哄得她少么?哦——”武汝大恍然:“我明白了,你是说她——”
  他说不下去,是不敢深究。
  武龙随即代她掩饰:
  ‘他想见你多些呀。”
  武汝大不待他掩饰,也不听,也不容忍,便暴喝一声:
  “老婆!你出来!”
  一生气,急起来,半点停顿也没工夫:
  “你问起来做些什么你有没有找过别些朋友?为什么你不找阿龙陪你去买新衣你你你……”—一都是???
  声音大得自己也意外。
  单玉莲从未受过如此的盘问,这个一直战战兢兢地宠坏她的男人,因绿色疑云,大声疾呼。而他兄弟,那罪魁祸首,如今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她矫情地出来,坐在武汝大身边沙发的扶手上。一见她面,那小矮人又矮了半截,暴喝的声音,渐渐转弱,成为软语。
  始终也是传。
  好了,轮到自己发难了。
  为了掩饰心虚,惟有恶人先告状,她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涨了面皮,指着武汝大,骂道:
  “你听谁来讲了是非?我可有痛脚叫你捉住了?你见到吗?听到吗?你闻到吗?只晓得欺负我。我还未曾思疑你呢,你昨天晚上都不回来,你上哪儿去?你很闷吗?你有找过别些朋友吗?”
  武汝大连忙道:
  “我没有呀,我——”
  “哦,那是我不对啦……”
  她越说越心烦意乱,有点放泼,也有点自恨,百感交集,痛哭失声。
  一气之下,非常委屈地夺门而出。
  遗下曾经疑云阵阵的武汝大,与武龙面面相觑。为了面子,又不好追上去。
  惟有死硬充撑着,不肯失威给兄弟看:
  “由她!女人不可以纵容。一会儿她就死死气地回来啦——一会儿不回来,再算吧户
  摆出来的大丈夫款,未见便告成为“画皮”了。他望着站在门边的武龙:
  “唉,风头火势,你走什么?人人都要走,只剩下我一个人!”
  整个人都凋谢了似的:
  “兄弟不是这样做的呀。你也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找人顶替你的位子嘛。进来吃寿包啦!走!”
  一切都是女人在播弄。
  但,女人也在怨恨,不知什么东西在播弄她的命运。
  这样子然一身跑了出来,走了好一段路。目的地在哪儿?走得到哪儿去?天地之大,无处容身。她记得,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落脚处、立足地,总是由甲地,给拨弄到乙地,然后又调配到丙地。后来到了了地。最后呢?
  香港这般的繁华地,人口五六百万,但倚仗谁来爱惜她?——最基本的,谁来养活她?一个女人,长得纵好,也是无用。她这样的颓丧,难道赶去投靠一个雾水的好夫么?
  走得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被驱使来至香火鼎盛的黄大仙。
  她一早就听过黄大仙了。
  来到庙前,方才惊觉是怎么来的?
  该处烟雾缭绕不断。一路上,烟黄烛照,风车飞转,都见善男信女来参拜许愿还神。好似有某种力量的驱使,是的,一定有她自己也抗拒不了的牵引。追随着人群,取过一个签筒,径自在殿前空地跪下来,求了一支签。
  然后,她又追随着人群,走到一条小小的里弄,两侧全是解签的摊档。
  有个摊档生意比较冷清,那解签者便在招徕:
  “小姐!过来光顾解签呀。”
  女人被那人一招,不由自主,便上前去。那是一个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单玉莲一见,有点面善,不过想不起来。
  “我好像见过你。”
  “怎会呢?在这里是第一次见面吧。请坐,小姐,第几签呀?”
  单玉莲坐下来:
  “五十四。”
  老妇便摊开一小张桃红色的签纸,望定女人,兀自念签语:
  “五十四,庄周蝴蝶梦。——‘庄子酣眠成蝶梦,翩翻飞入百花丛;天香采得归来后,犹在高床暖枕中。’这是一支好签呀!”
  单玉莲一听,竟是“好签”,联念到这些纠缠困扰,不禁苦笑。人人只道黄大仙灵验,原来是骗她的!
  那老妇却继续道:
  “小姐,你来一趟,不错,是可以还了心愿,但梦始终是梦。唉,何必把事件揽大呢?不若收手吧,把前生的冤孽都忘却吧!”
  她苦口婆心地劝她,但单玉莲一愕:
  “我有什么心愿?我有什么冤孽?”
  老妇摇头:
  “番归啦。去饮茶啦!”
  单玉莲不明所以,无奈掏钱,刚打开手袋,抬头一看,整个摊档,和那似曾相识的解签者,全都不见了,空余几块破木板。
  她意夺神骇。
  一路回家,惶惑不安。
  回“家”。最后,女人还不是忍气吞声地回到夫家去么?
  这些玄妙的道理:一场春梦,好生收手。也不过是最原始的民生之道。——因为明知没结果的事,就不要做。她早已不是红旗底下的女儿,长大了,就明白“怕死不是造反派”是行不通的,因为往往死的是这批。好不容易过得这么安定而富足……
  收手,对了。
  她豁然开朗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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