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回 周郎大义杜绝是非 钱贼诡辞离间骨肉


  话说祝三妹探出周仁、周义、周信的实在,气忿不过,随即就要把三周并褚彪放走,然后就去结果那钱志、盖世豪的性命。周仁、周义一听,忙同声止住他道:“女英雄休得造次。请问黑夜之中,全无凭证,仗一时的义气,杀的杀掉,放的放走,假若遇着好说是非的,那就跳在黄河也洗不清了。某等意见,你女英雄究竟是位处女,仍宜慎重为是。”祝三妹一听便道:“盛情指教,茅塞顿开,敢不唯命是听!但这样雪大,使各位壮士席地受苦,心实不安。”说到此处,忽然周信止不住在旁边说道:“女英雄说那里话来,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虽死无憾。愚弟兄得遇女英雄,可算遇着知己了。区区冻馁,反党荣幸!女英雄幸勿挂怀。”祝三妹忽然想了一想,说道:“我走一走,马上就走。”此时祝三妹因他们战了一天,谅情没有饮食下肚,转眼之间便取了一支高山人参到来,腰间掣出佩刀,分了四段,便放在四人嘴旁,看着他们衡进嘴去。又说道:“各位英雄耐烦一点,吾去也。”只见向上一蹿,忽然不见。
  此时小呆子褚彪老早醒来,他望见祝三妹这样用情,暗道:人人都有姻缘,独我小呆子前世里是和尚投的胎,这世里活守寡,真个要把人怄煞了呢。及至祝三妹把人参送到面前,旁的人还候视三妹逼了又逼,才偏过头来衔进嘴去。独这果物色,才见祝三妹将人参送到,他一骨碌翻过,恨不得将那纤纤玉手间他一闻,连忙把一截人参咶到嘴里,就同嚼黄萝卜似的,嚼了几嚼,那知嚼也嚼不动,又觉到嘴里一阵一阵的苦水,候了祝三妹走过之后,便吐了几吐,大声喊道:“周家朋友,你们晓得吃的这是一样什么东西吗?”三人故意的道:“原是认不得它。”褚彪道:“我谅你们也断然认不得。我告诉你们罢了,这就是他们乡下人去年冬天腌菜卤里浸的黄萝卜。多分这位姑娘害病,吃米饮粥的时候,筷子不曾拿得稳,骨碌碌滚到马桶夹缝里面,过了一个黄梅天,霉了一霉,到了大伏天,又将它燥干了,所以挺硬的,又苦又嚼不动。也算这位姑娘多情不过,觉得乡下人摸不着些食物做做人情,面场上难下。一定还是弯了腰来,特特意意由马桶旁边摸出来恭维我们的。”说罢,只听他吐了又吐,“阿噜阿噜”的嚷道:“苦煞了!苦煞了!”闹个不住,把周家弟兄三个笑得直滚。闲话休提。
  且言祝三妹走进房去,心里有事,便和衣睡倒。祝三公向例是蒙明就起身的,钱志晓得师父的脾气,才到一亮,便将盖世豪喊起了身。此时祝三公早已到了厅上,祝善、祝慈、祝三妹也都到来。祝三妹这人,他性子爽气直惯的,今日却还带了二分藏头露尾。因周仁、周义那一席话提醒了他,所以他一上厅屋,请叫了一声“爹爹”,也不提夜间怎样,便说道:“女儿查得昨日被捆的那四个壮士,实是大宋剿匪营的四个将官。一名周仁,一名周义,一名周信,本是兄弟三个。褚彪是由小西天初投降到大宋营的,也算是一员宋将。钱志这人此时已入了小西天的伙,所以昨日同盖世豪这个贼匪来劫宋粮,被这四个未将追下来的。你爹爹光明正大过了一世,难道还把个声名坏在徒弟手上吗?”祝三妹说了一说,可怜这个祝三公真个粗直不堪,他并不查点女儿这句话由那处来的,随即气冲牛斗,恨不得暂时把钱志、盖世豪拿了解往大宋营听主帅发落。当下一手拂着胸前的长须,向祝春道:“去把两个贼匪叫得来。”
  话才说了,恰巧钱志同盖世豪一前一后走上厅来。祝三公不觉无名火起,拍桌大骂道:“畜生,畜生!”那知第一下是拍的桌子,第二下那一张据木桌子倒不知变做几千块粉碎的了。钱志一见大吃一吓,但他晓得祝三公的脾气,反转不慌不忙,走进一步问道:“师父这样作气,所为何事?”祝三公又骂道:“畜生!你从今以后不必叫我师父。你此时已是小西天的贼匪了。”钱志故作惊慌道:“师父这话由那里听来?”祝三公他始终直头布袋惯的,便说道:“是我家三妹说的。”钱志冷笑道:“师父,难怪忒也岁数大了,脑头不甚清楚了。昨日贼人褚彪亲自所供,他是小西天狄小霞面前的将官,你老人家不相信,忽然过了一夜,师妹说徒弟投了小西天,你老便相信。但自家亲生的儿女所说的话,自派比外人说的话相信了!无如褚彪果是大来营的将官,他何得反转说自己是个贼匪?褚彪自认是个碱匪,可见他同徒弟们为难,徒弟们必不得是个贼匪。徒弟们既有真凭实据不是贼匪,何得无凭无据,师妹硬要说徒弟是个贼匪?且师父的明见,师妹是个不出闺外的女子,怎样睡过一觉来,他就晓得徒弟是小西天的人?那是梦中有人告诉他的吗?难得师妹既这样说法,徒弟情愿跪死在师父面前!要求师父查点清楚这句话是甚人告诉师妹,这人是什么时候告诉师妹的呢?”
  祝三公一听,暗道:这句话委实不舛。一者昨日那个黑贼他本说他是小西天请来帮打官兵的将官,如其钱志果是小西天的人,他倒不得同他为难了;二者我们昨日散了以后,各人都去睡觉,今天一早也就同在一起,请教他这个信是什么人告诉他,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呢?就此沉吟了一会。忽然想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贱人看中这几个贼匪人品既漂亮,本领又高强,他一定夜分跑了去干出无耻之事,同这几个贼匪商议妥了,反来诬害钱志、盖世豪二人。一定是这台串戏!想到此处,不由得冲冲大怒。暗道:这小贱人败坏门风,留他在世徒然丢丑。想罢,便想致祝三妹于死地。又想道:如今这个贱人的本领也是同我一样,要想送他的命却很不容易。却因祝三妹见钱志上厅,他晓得这八把苛拿必有多少辨别,当下就转到后面。这时祝三公气忿不过,眼睛望了一望,见三妹不在外面,便向钱志道:“你先起身,我总代你将这事查明白是了。”钱志站起走到旁边,暗暗欢喜。但见祝三公胡子气了倒竖,把衣袖卷了一卷,就想进里结果了祝三妹的性命,免得自己丢丑。
  看官,你们看书至此,莫要疑惑我做书做得前言不应后语。先前视三公说三妹的本领同他一样,此时忽然说祝三公衣袖一卷,就想到后面结果了他的性命,既是一样的本领,怎能结果得三妹的性命?那里祝三公因一时气急,同他碰一碰方子看吗?列位有所不知,大凡做功夫的人,下等功夫练力,上等功夫练气。人身本是一小天,古书上说道:天不满西北。所以练气的人再做到极顶的功夫,勿论怎么钢筋铁骨,他身边都有气眼。就如周信的眼睛,马如飞的肾子,皆是功夫上留下来的缺陷,再也做不满的。而且视三妹的功可算都是父亲祝三公的传授,他的气眼,祝三公是晓得的。此时气愤愤卷袖捞衣去寻三妹,他的意思以为寻着三妹,弄他一个冷不提防,奔三妹的气眼,就是一下,那不暂时结果了三妹的性命吗?
  就此视三公才想进里的时候,恰巧祝三妹在后里面帮着祝善、祝慈的妻子做早饭点心,心里想道:这一笼点心做成,若得把大宋的将官放出一同吃食,才是正理。假若爹爹糊糊涂涂,还是徒弟长义士短,将那些活贼请下来吃了,那我祝三妹不要怄死了吗?心里暗暗想着,那手上正然捏了一团粉面,在那里做饼。忽见哥哥祝善慌慌张张的走来,到了三妹前面说道:“妹妹,大事不好!你赶快避一避罢。适才妹妹进里,钱志听了父亲问他因何投了小西天的逆贼,他便左一辨别,右一辨别,追问道这话是妹妹说的,他便跪在爹爹面前,说妹子夜晚更深是从何听得来的这些话?爹爹他向来是个直爽人,被他这一提,不怕妹妹见恼,爹爹便疑惑到那淫的事情上面。现时衣袖卷卷的,要到后面寻你。假若被他寻着,一定断有个鱼死网破,我劝你避一避道罢!”
  祝三妹见说,不由得勃然大怒,将手上团面粉向桌上一掼。可算遇见这件事,祝家的房屋家伙大大遭劫,厅屋里地下被周信睡了一个窟窿,前面的桌子被祝三公一拍手打碎了一张,这时视三妹一团面向下一掼,倒又把桌子穿了一个大洞。大骂:“钱志这个狗贼!他疏我骨肉。我祝三妹光明正大,没有一点私情。四人的来历委实是我祝三妹一个人夜间到仓房里查点出来的,有甚不能对人说?”当下把手在毛巾上一揩,一转身直往前走,大声骂道:“狗贼钱志间吾骨肉,我便将夜间探访情形说个明白也无不可,那里还有什么私情吗?”说着已到了穿堂前面,只见父亲祝三公正从对面走来,祝三妹真想走到面前,将夜间探访各节细细向父亲说明,那知视三公手起一拳,直向三妹的穴道打来。三妹猛不提防,喊了一声“不好”,不料突然一个和尚将祝三公的拳头抵住,笑哈哈的说道:“自家骨肉,不可如此。”说着便把那祝三公拦住。毕竟这和尚从何而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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