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朦胧之中,凯茨只觉得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小闹钟的指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格一格地跳着。她觉得既暖和,又安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汽蒸发后的味道。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枕在瓦莱丽的腿上,他的一只手揽着自己。耳边传来低低的布鲁斯节奏。瓦莱丽正靠在车门上打瞌睡。
  她看了看表,天哪!10点10分,时间过得真是不知不觉。她觉得身体有点僵硬,小心翼翼地想坐起来:“瓦莱丽,你醒着吗?”
  “好像是。”瓦莱丽清醒了。
  她身体坐直:“嗨,你看,我真是太抱歉了。”
  他眼里含着笑意:“感觉怎么样?”
  他的车停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下面不远处闪着黄褐色的灯光,她问这是在哪儿。“一个温暖的地方。”他回答。
  他表示要送她回家,语气听起来有点伤感,俩人没再说什么。
  车驶入市郊,凯茨告诉他:“我家就住在广场那边,因科曼街。”
  还没等瓦莱丽说什么,她又接着说伯恩利和自己住在一条街上,尸体就是自己先发现的。瓦莱丽两眼盯着街道,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你瞧,”她踌躇着,“天这么晚了,咱们还没吃晚饭呢。我真是狐极了。”他好像没听见,全神贯注地驾着车。于是她又说:“也许你现在没兴致做饭了,没关系,只要有人帮忙,我也会做。”
  “没关系,我来。”他说话时,还是两眼看着前方。凯茨觉得他有什么心事。
  雨停了,空气清新,地面在街灯的照射下反着亮光。瓦莱丽把车停好,凯茨挽着他踏上台阶。进屋前,她禁不住望了望这清凉的夜色。
  两人走进楼上的客厅。屋里有点空旷,地下铺着蓝灰色的地毯,放着一张她父亲留下来的桌子和一张硕大的沙发。除此之外,就是音响。屋子的一角是一大堆长毛绒玩具。
  “那是我的小猪崽们。”她介绍起来。
  出了客厅,就是厨房。
  “我什么都吃,连动物肉也吃。”她说,“不过,首先我得放上一张唱片,并且洗个澡。”
  她跑去拧开浴室的水龙头,回来翻着唱片:“你喜欢听什么?”她闻到一股洋葱味儿,抬头一看是瓦莱丽系着围裙,探进头来:“听点安静的曲子。”他说,“菲尔·柯林斯怎么样?”
  “那么戴尔·史翠丝呢?”
  “行!不过要是放‘兄弟小姐’的歌,我这就走。”
  “听听《爱情至上》怎么样?”
  “行,不错。”他问,“有红酒吗?我喜欢。”
  “厨房的架子上全是。如果做菜,用那个就行。等等,好酒在房间里,我这就去拿。”
  凯茨只想冲个淋浴,可是今天浑身是泥,看来是非好好洗洗不可了。下午跑了那么长一段路,她的小腿肚酸疼酸疼的。她往浴缸里洒了些浴液,看水面上泛起了泡沫,于是关上水龙头,进了浴缸。厨房里飘出香味,穿过卧室,钻进她的鼻子里。
  客厅里回响着《电报大街》的调子。她躺在浴缸里,努力放松全身的肌肉。厨房里飘来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那里还有个男人在开一瓶好酒。想到这些,她觉得生活美极了。是的和瓦莱丽在一起,她觉得温暖而且安全。不,不只如此,更糟的是和他在一起,自己觉得“舒适”。她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喜欢这种“舒适”。她也曾偶尔编织过一个充满爱意、舒适的梦。不过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是不是向往这样的生活。
  她是个警察,是个运动员。不管是警察还是运动员,需要的是刚强的意志,容不得半点软弱。她见过许多工作出色的人,他仍因为一时的软弱败在了对手面前。随之而来的恼恨和痉着,让人寝食不安。这样的事情不可能,而且永远不会发生在她——凯茨·弗拉德身上。现在对她来说,做个称职的警察才是头等大事。也许这就是许多成功的警察婚姻不幸的原因吧。在凯茨看来,干警察这一行决不意味着危险和无聊。这是一种触及灵魂深处的工作,情人只能触及心灵的肉体。
  《电报大街》这首曲子有14分15秒长。凯茨赶紧洗完澡,赶在曲子结束前喝上红酒。她走出浴缸,擦干身子,套上一条绒裤。穿上衣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眼前浮现出自己靠在瓦莱丽的腿上打瞌睡的情况来。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进了厨房。瓦莱丽刚做完一盘腊肉,他手里拿着勺子,嘴唇上还留着腊肉汁。凯茨径直过去在他脸上吻了起来。这一次,她决定冒一次险。
  瓦莱丽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两人的脸贴在一起吻了起来。他们的吻是那么热烈,像是一对久别的恋人一样。凯茨有种晕眩的感觉,她想告诉瓦莱丽,他们好像前世就彼此了解。肉肠在炉上冒着热气,他把她轻轻推开说:“该吃饭了。”
  凯茨顺从地听着瓦莱丽的安排,摆好了餐桌,铺上餐巾,点上蜡烛,倒上红酒。忙完了这些,她像个小学生一样坐了下来。
  “抱歉,找不着通心粉,只能做大米了。”他说。
  “是吗?”她笑了,“没看见那个大罐子吗?意大利面条就在不远的地方。”
  “糟糕!”他给她盛上,“不管怎样,我做的晚餐,你得说好。”
  瓦莱丽脱了外套,解开领带,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凯茨感觉到他肌肉健壮,骨骼却不突出。要是跑步的话,他会是个长跑好手,不会是短跑选手。
  “你平时都干些什么?”她问,“你的爱好?业余时间怎么打发?”
  “我什么都喜欢。”他说,“由于工作的缘故,我常常外出,有时候我会跑跑步,一星期游两次泳。大部分时间我都花在车上了,我喜欢参加汽车拍卖会。如果有一辆便宜的老式摩托,我会买下来,整修一番再卖掉。我这么干可不是为了钱,我喜欢给这些老家伙新的活力。如果赚了钱,我下一回还会接着再干,要是有钱的话,我会把它们统统留在自己身边。不过,如果我是个有钱人——”他抬头看了看凯茨,“——你就不会喜欢我。”
  “你可真会说话。”她说。
  瓦莱丽假装没听见,接着说:“过去我还有过一架带引擎的滑翔机。可是后来因为钱的缘故,不得不忍痛把它卖给了一个朋友。不过,每个月我总要找机会去找架滑翔机享受那么一两次。人在空中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是啊!过去父亲常带着我去滑翔。”凯茨道。
  “飞行的感觉真好,不过只有滑翔机才真正使你感觉在天上飞。这就像开车旅行和骑车旅行一样。骑在自行车上旅行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简直要融化在大自然里了。”
  “那么侦探小姐,你呢?平时怎么打发?”
  “主要是跑步,我喜欢这种运动。”
  “就这些?”
  “不,也不全是。我会去做做健身操。经常跑步的人,身体僵硬得很。”
  “还有?”
  “‘还有’是什么意思?”
  “你爱好什么娱乐活动?”
  “我告诉过你了,跑步!”
  “可是,没有人会把跑步当成娱乐。”
  “我就是。”
  “好吧,那,除了它们呢?”
  “嗯,还有读书。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心理学,以前还钻研过遗传学和社会生物学之类的东西。”
  他看上去有些茫然,凯茨又补充了几句:“比如说从动物的角度或是基因携带者的角度来观察人类,从中解释在各种进化阶段的行为表现。那很有意思。”
  他笑了,于是她又说:“就拿现在来说,满足了食欲之后,我就应该准备好应付你咄咄逼人的嗜好了。”
  “什么?”
  “想藏是藏不住的!”
  “什么咄咄逼人的嗜好?”瓦莱丽抗议道,“我可不是那种人。”
  “你当然是,它就在你的基因里,就像我说的,藏不住,那是不由自主的。因为你是雄性动物。雄性暴躁,统治欲强,占有欲强。即使你读了许多‘怎样做个好男人’之类的书籍,可你终究是个男人。”
  “你这个夸大其词的鬼东西!”
  “不,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只是明白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相信妇女应该享受更多的权利。她们有爱心、无私,值得信赖。女人想要的是安稳,男人却可以和随便哪个女人生孩子。男人和女人就是这么对立。男女关系就是一种微妙的妥协。男人们多可怕,他们会让女人怀孕。反正,咱们俩就是不一样!”
  “男女当然不可能是一样的。”。
  “我不是说长相上看起来不一样或是身体的某些部位不一样,”她喝了一口酒,“我指的是做事情的动机不一样。我们去不一样的地方,各有不同的弱点。”
  他拿起酒瓶想倒酒,但凯茨挡住了他:“我们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的行当规范中,一旦打破这些条条框框就会出问题。所以我不会说,‘瓦莱丽,我需要你’,更不会和你上床。”
  “说得好,我也不想冒险。”他赶紧说。
  “这样的事当然不会发生。可是你还是想引诱我。男人好像生来就该追求女人,女人是天生的猎物。一旦反过来,大多数男人就表现得缩头缩脑的,一副想逃避现实的样子。任何一个女人,包括动物,都不想怀抱着幼崽被人遗弃。可到头来,这些事情还是由男人说了算,真是活见鬼。”
  他握着她的手说:“可是,别忘了,还有避孕法……”
  “噢,得了吧。你认为我是不想生孩子,才说这样的话吧,以为我把几百万年来的自然规则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也许是吧。”
  她又喝了一大口:“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她们也渴望得到异性的爱抚。可是那会带来什么,紧接着是十月怀胎,16年的拖累。所以,女人必须十分小心谨慎。虽说现在有了各种避孕药,女人也有了一部分权利。可是自然规律终究不能打破,我们体内的基因接触到这些东西会惊慌失措的。”
  “你会吗?”他问。
  “什么?”
  “看到避孕药,你会惊慌失措?”
  “当然不会。”
  “是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找不出别的合适的词儿。我们的基因会告诫我们‘抓住他,一旦怀上了孩子就别让他跑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我们还拿不定主意。”
  “你太激动了。”瓦莱丽插话道,“酒喝得太快了。”
  “那是你的错,是你让我激动起来的。”
  “不会是因为腊肉酱吧?”
  “没错,是它。”她举起酒瓶晃了晃,“怎么样?再喝点儿?”他点了点头,凯茨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他的酒杯里。
  “那么‘爱情’呢,它的位置在哪里?”瓦莱丽接着刚才的话题问。
  “爱情,”她叹了口气,“‘爱情’是暂时的妥协。冲突迟早要爆发的。”
  她慢慢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看着红色的液体在里面滑动。他们却在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凯茨好像醒了过来,想起了外面冰冷的雨夜。
  “喝完这些酒,听点布鲁斯音乐吧。”她建议。
  凯茨放上唱片,瓦莱丽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腿上坐着一只毛绒绒扁平肚子的玩具小猪。
  “它叫文森特,每天晚上它和我睡在一起,我不在的时候,维多利亚会陪它过夜。那就是维多利亚,它也是女警察。”
  她抚弄着瓦莱丽的头发,心里涌起一股哀伤。她知道,今晚他不会因为自己而去打破那些规则了。
  “你是个好人,瓦莱丽。你真的不想冒险吗?”
  “爱情会伤人哪。”瓦莱而若有所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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