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已经走了。
  他说明要回去,今日中午之前,他要回去报道。
  我如失去三魂七魄,难过的双目直视。
  走了,他走了,我忘了时刻,如仙德瑞拉,得意忘形,忘记向他说再见。
  我抬头看窗外的天空,他回去了。
  小三问:“表姐,你看什么?”
  小四咕咕笑,“在等天外来客,这是标准姿势,提高头作四十五度角,双目直视……”
  “表姐的表情伤心欲绝,象是失恋似的。”小三说。
  我扑到镜子面前去,可不是。
  我一面孔惨痛,五官扭在一起,面孔上所有可以皱的地方都皱着,双目空洞,连皮肤都粗糙起来,发着小包包。我伸手摸一摸脸,颓然坐下。
  “表姐,你怎么了可是不知道该在A君或B君之间挑哪一个?”小四嬉皮笑脸。
  我凶神恶煞似的问:“什么A君B君昏君?”
  “哗。”两个捣蛋鬼后退三步,“要吃人。”
  “说呀。”
  “喏,谭世民是A君的话,周至恒就是B君。”
  “去死吧。”
  “哗,莫非出现了C君。”两人作其叹为观止状。
  电话铃响了。
  我过去接。
  “硕人。”是世民。
  “世民。”我的声音有点痛不欲生。
  “怎么了?一副大难临头的语气。”
  “我想出来走走。”
  “我马上来接你。”
  “谢谢你,世民。”我挂上电话。
  小三趋向前来,“谭世民最后胜出?”
  “神经病。”
  小四说:“表姐,去打扮打扮,你这样子如何见人?”
  我说:“不要紧,熟人,他看不出来。”
  两只小鬼偷偷的窃笑。
  我用双手掩住脸,南星南星,你在什么地方?快回来快回来,南星,至少同我说声再见珍重。
  世民一见我,马上看出来,“你怎么搞的?残败得犹如殡仪馆中收回来的花牌。”
  “谢谢你!”我瞪他一眼。
  “这样子出来太欺场,”他愤愤不平,“我保证你同周至恒出去就打扮的好似一只彩雀。”
  “那我打道回府好了。”我大怒。
  南星才不会理会我面孔上是否负担着七层脂粉。
  地球人真卑鄙。
  “说笑而已,为什么不开心?”
  我脱口而出:“喜欢的人离开我,我一颗心象被炸弹炸过。”
  谭世民弹眼碌睛,“哪一个是你喜欢的人?”
  我吞一口唾沫。
  “谁?周至恒?”
  “我同他已经完了。”
  “同这种人闹翻,也不必搞得蓬头鬼似的,啥人来同情侬?”
  他象倒翻了醋坛子。
  “不是他,”我拖长了声音,“真是乌搞。”
  “不是周至恒,是谁?”
  “你管呢!”
  “朋友与朋友,诉诉苦也不行?”
  他自觉理亏,但犹自悻悻然。“为什么在别的男人那里吃了亏,就跑到我这里来罗嗦?”
  我不觉眼红了,“他不是故意的。”
  “什么?”
  我吸一吸鼻子,“没有什么。”
  “硕人,你在恋爱?”他讶异的问。
  “我?”我自己也乱了阵脚,“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不不。”一味的否认。
  但心中恐慌得很,恋爱?要死,怎么可能?
  我连他面长面短都不知道,一点认识也没有,怎么可能爱得起来?不会的。
  况且他已经走了。
  我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拳头抓住似的,透不过气来,也说不出有什么不舒服,但总之浑身不适。
  是不是外太空之旅行引起我身体不良之反应?
  南星说过会的。
  我垂头丧气的坐在谭世民面前。
  他说:“硕人,我有什么义务对着你的哭丧脸?”
  “没有一点义气。”我骂他。
  “我并没有本事另你忘却忧虑,我再有义气也是枉然,我已浪费了半生的时间来追求你,好容易等到你与周至恒分手,现在又杀出个程咬斤,我受够了,你不贪慕虚荣,自有好此道者,你放心,我不会找不到女朋友。”
  我泄气。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半生了,他真的为我糟蹋了半生的时光?
  我认识他总共不过三五年时间,在他口中就已经是半生了,我感慨的想:现代人感情!上午相逢,下午分手,晚上逢人述说失恋。难怪谭世民要抱怨……
  太不符合经济原则了,‘无限’心思,‘无限’时间,都掉在阴沟里。
  他已经算得上一个伟大的人。
  我也认为认识他一场是值得庆祝的事。
  “送我回去吧。”我用慷慨就义的声音说。
  他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是谁?”
  “一个至为遥远的人,”我说:“喂,车子别开得那么快好不好?”
  我看一看他的车速表,一直增加数目,飞驰至时速一百多公里。
  我骇然,“喂!我不值得你与我同归于尽!”
  “你懂得什么?开这个车子,不快有什么意思?”他不以为然,“你又不是没坐过我车子?”
  我心惊胆战,“慢一点好不好?再踩油门,它要腾空飞升了。”
  “没胆子!”
  “中国不是这样强的!”
  他迫不得已,把车速减低,我嘘出一口气,背部冷汗直流,吓死人。
  南星保证不会做这种无聊肤浅的事。
  到了家,谭世民象是再也对我提不起兴趣来,他下车替我开车门。
  “再见。”我说。
  “硕人,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我瞪他一眼。
  “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我这样子与你马拉松,要到什么时候?家里催着我结婚哩。”
  “去吧,去吧,”我说,“结个饱吧。”
  “太没有风度了,”他说:“硕人,最近这些日子,你性情大变。”
  那辆跑车怒吼着一溜烟似冲刺而去。
  又失去一个。
  我现在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了。
  寂静的公寓,我一个人落寞地坐下。
  我想同他们在柔和的音乐灯光下倾诉心事,他们都要我陪他们寻欢作乐。结果只好一个人回来呆坐。
  天涯何处觅知音。
  非常苦闷的睡著了。
  在梦中一直想出去与南星会面。当然不果。那次他不知把我的脑电波经过什么处理,才会有那么奇异的经历,凭我自己的力量,过一百年也不能否达到目的地。
  醒来很悲哀,一生人第一次有这么失望及悲痛的感觉。
  比一般人失恋更难过,与地球男人分手,至少还有痕迹,此刻南星离我而去,无影无踪,诉苦都无从诉去。
  既失业又失恋,太倒霉了。
  我掠一掠头发,失恋,太好笑了,我怎么会承认爱上南星,我不否认对他有极大的好感,但失恋……反正现在约男友看电影被推掉也可以美其名曰失恋,失恋,就啊失恋吧。
  我想念这个南星。他这么健谈这么温柔这么迁就,简直充满智慧,又懂生活趣味,谁说他不是一个理想的男朋友?
  可惜他一去之后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们的时间与我们的不一样,我只不过在南星七号上逗留十来分钟,地球上已是十来个钟头。南星这一去如果一两年不回来,我在地球上不怕成了老太婆。
  南星一去不返。
  这个故事是教训我们找男朋友还是找身边的人好些。
  我几乎没为思念一个外太空人成疾。
  这些日子我同小三小四他们一夥,跑在沙滩上变黑炭头。
  周至恒来找过我,他说:“谭世民同一个歌星走,你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关我什么事呢?”
  “谭某一向是你不贰之臣,不是吗?”
  “他同你说的,还是我同你说的?”
  “不必否认了。”他哈哈笑。
  “小人!”我摔了电话。
  公司里的玛丽带来较好的消息:“调查现在开始,大家都知道过不在你,不过是老张的主意,但基于政治因素,非得治你一治不可,这风暴很快就会过去。”
  “届时我也可以辞职了。”
  “笨蛋,事过境迁,水落石出,还辞什么职?”
  我说:“我非常疲倦,我需要休息。”
  “已经休了两个星期,还不够?”
  “骨头都酥了,浑身累得发痛,最好一眠不起,两个星期算什么?”
  “不同你说了,有什么消息再讲吧。”玛丽没好气。
  唉,南星在什么地方?
  我希望可以加强脑电波发射频率,以便他再度接收,照说他可以找到我,难道他被什么拌住了?
  小三小四在家里做氢气球,硝襁水炸起来,地板上一个洞。
  我没好气,笑死人,这两个技术落后的小家伙。在南星眼中,咱们最顶尖的科技不知也是否似小三小四的实验般幼稚。
  不过我还是以地球人为荣。再落后也是自己的星球。这里有我祖先的血泪与努力的成果。
  我时常自我解嘲的同自己说:是呀,我是不中用,但我的祖先多么伟大,万里长城,丝绸之路……我的后裔中也许亦伟人辈出,所以我是当中一个重要的环节,少了我是不行的。
  我寂寞地度着暑假,不是不带著辛酸的,这朵花开得再好有什么用?没人欣赏。
  一日在床上赖着不肯起床,其实早醒了,因为没事可做,故此拼了老命悲秋,思前想后,觉得人生无味。
  “硕人,硕人!”
  我张开眼睛,霍地一下坐起来。
  不是吧!我狂喜,不会是他吧?难道他回来了。
  我的眼睛充满泪水,“南星!”我跳下床,拔直喉咙大叫,“南星!”
  “硕人。”
  他的声音亦充满激情。
  我紧握双手说:“你回来了!”
  “是的,硕人,我来看你。”
  我拥住一只枕头,“我多么希望可以拥抱你。”
  “我也是。”
  “想死我了,南星,这些日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也想念你。”
  “南星,怎么办呢?”我直率的说:“我们是没有法子在一起的,但是没有你,生活枯燥得不象话,我所有的男朋友都被我赶跑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约会,怎么办呢?”我有点语无伦次。
  “硕人,这件事真令人意想不到。”
  “可不是。”我坐下来。
  不知怎的,我一双眼睛老向上看。仿佛他是上帝,高高在上,其实这种姿势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他根本不在上头,他无所不在。
  “南星,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硕人,你真傻气,你这个滑稽女郎太不切实际,我这次来,是正式向你道别。”
  “什么?”这真是青天霹雳。
  “硕人,上次带你到南星七号,我受到严重的责备。”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外星人。”
  我是外星人,我啼笑皆非。
  对,为什么不是,南星是我们的外星人,而我们正是南星的外星人。
  “他们怎么对你?”
  “这些你别管,总之我无法不与你道别。”
  “你们不是进步的外星高级生物吗?”我悲愤的说:“怎么到今日还上演孔雀东南飞?我鄙视你们。”
  “硕人,你别动气,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我平静下来,“什么苦衷?”
  “我们南星已有千亿年的历史……”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黯然泪下,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别说是南星的历史,就算是地球的历史,也与我无关,我唯一知道的是,南星要离我而去。
  “硕人,你听我讲,我们世世代代,极少与外人沟通,所以这次把你带到南星,我犯了极大的错误,幸亏我平时表现良好,又得几个长辈定力担保,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得不与你分手。”
  我抹了抹眼泪,听起来与我们地球上的制度没有什么分别。‘担保’,‘支持’,‘错误’,‘表现’……看来他们除了科技发达,思想上拘泥陈腐,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不值得羡慕,光是有能力在宇宙间飞来飞去,生活这么空虚,又如何?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南星显然已经“听”到我想什么,沉默不语。
  我也不便逼他。
  男人总是男人,管他自南星来还是地球来,每当他们表示有说不出的苦衷的时候,泰半是想退出,何必逼他,反正要失去他,不如维持风度。
  我说:“失去你这个朋友……”难过死我,去他妈的风度,我掩住面孔哭起来。
  “硕人,硕人……”他也非常难过,“我也详尽考虑过,是否能够脱离南星的生活形态,来到地球……”
  我抬起头,“怎么样?”
  “我一来,就回不去了。”
  “你可以来吗?”我抬起头,诧异的问。
  “可以,我们以前,也有人来过。”
  “谁?谁来过?”
  他避而不答,“南星人的心态与地球人一直有相似之处,我们一直为地球人的热情豪爽肆意所吸引,就在我们住过的星球上,有一个女孩子‘拖世’来到地球,再也不愿回去……”
  谁是南星七号以前的居民?
  他们住在那个地方,就以那个星球命名。
  七号?
  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排行第七,从天上来到人间,眷恋地球人的生活,构成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被传颂至今日,我呆住了。
  南星苦笑,“自从那次之后,隔了许多日子,我们都视地球为可怕的引诱陷井,当我要做实验的时候,也为长辈所反对。但我完全被地球人迷惑,所以不顾一切地争取我的理想。来到地球收集资料,为了证明地球人的生活方式毫无特色,不值得戒备,但不自觉地,也跟着前人的路走下去。”
  我说:“也许你们南星人的生活太枯燥了,根本不是地球人的错。”
  “也许是。”他苦涩的说。
  我摊摊手,擦干我的眼泪,“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勇敢的女子。”
  南星自然听得出我的言下之意。
  我问:“后来她的生活如何,你们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她作出她的抉择之后,完全失去南星人的能力,她的电波再也传不到我们这里。”
  “我倒听说过她的故事。”
  南星逼切的问:“她快乐吗?”
  “她结婚生子,丈夫对她很好,这是她的选择,可以想象她是愉快的。”
  “但是地球人的生命是那么短促。”
  “在躯体死亡之后,你们可以另外挑选新的躯体。”
  “不,不可以,”他悲哀的说:“进入地球人的躯体之后,受其结构的干扰,再也不能出来重新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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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入者:Lin Zhang
  整理者:
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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