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阿瓦?”KT问。
  “是的,她与阿玉同住,阿玉是我的一个朋友。”
  KT说:“请你不要误会,龙,可是听阿瓦说,你跟阿玉很谈得来?”
  “是的。”龙说:“是好朋友。”
  “男性的好朋友?”
  “是的。”龙很坦白的说。
  “我倒替我的妹月有点担心呢。”KT干笑着说。
  你认为婚后不宜结交异性好友?”龙问他。
  KT说;“何止不宜!”
  龙看我一眼,我不响。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于是我说:“龙,咱们受的都是外国教育,洋人最忌理别人闲事,朋友要跳楼,那是朋友的事,让他去跳好了,这才显得出他们人格的大方、高贵,可是我不是洋人,我还没到那个地步,所以我得为阿玉担心一下,据我所知……她是非常喜欢你的。”
  “我也很喜欢她。”
  “她知道你是结了婚的?”我问。
  “咦?我为什么要瞒她?”龙笑问。
  “怎么我不知道?”我跌坐在床上。
  “你又没问我,我总不能逢人都叫:‘我结了婚!我结了婚’吧?”他冷冷的说:“如果是为这个,我想我该走了。”
  “龙——”KT挽留他。
  “KT,这是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你要写信回家,你尽量写好了,我没有关系。”
  他临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很气,很难过,很不舒眼。他有什么道理这么对我?是,我管了闲事,KT也管了闲事,但我是为我最好的朋友,KT是为了他的妹妹,我们有什么错?管这种闲事是理所当然的,难道我们成了小家子气了?
  我看着KT。
  我不相信阿玉知道他已经结了婚。
  “龙,是这样子的。”KT说。
  “是的,世人皆俗,唯他独清。”我讥讽他。
  “他不致于说谎。他也不致于离婚,我是了解他的。可是你的女朋友——”KT说。
  “阿玉?”我说:“她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冷酷的人?”
  “人各有志。”KT笑。
  “是的,”我说:“这句话可以解决很多疑难杂症。”
  “KT说:“我们不能管了。”他看我一眼。
  “是的。”我说:“还是以前好,是不是?以前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咱们活在文明世界里,而且当事人也没觉得不平,咱们太多事了。”
  KT微笑。
  “你也不管你妹妹了?”我问。
  他摊摊手,“我妹妹的消息比谁都快,你放心,这小人轮不到我来做。”
  我呆呆的看着地板。
  他说:“我们……不受影响吧?”
  我瞪起眼,“你结过婚没有?或是目前已结了婚?或是与别人有染?企图结婚?”
  他说:“我的戒指在你手上哪。”
  “OK,我先回去,我要跟阿玉说几句话。”
  “我送你。”KT说:“她未必在家。”
  我叹一口气,“好的,你送。”
  他去把他的车子开了出来,我把脏衣服包了一包拿进车里。KT说:“我有洗衣机,你把衣服留下来。”我说:“那衬衫要熨的,你为人为到底,如何?”他在倒车,听了笑道:“你不怕我熨焦就好。”我说:“我也不欠你的,这套我跟你洗。”我指指身上。他说:“你当然还欠我的,你这套衣服我又没穿过,还不是你穿脏的。”“喂,你别斤斤计较好不好?”我说。“是你先说的……”
  他是一个可爱的人。
  阿玉在家,她没有出去。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把脚老实不客气的搁在茶几上。
  我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什么?”她微微一笑。
  “不告诉我龙已经过你他是结了婚的。”我说:“害我为你出洋相。”
  她横我一眼,“你这个人真低级趣味,你又没问我,我怎么对你说?我以为你早也知道了,他手上不是戴着白金的结婚戒指?你还为了这个去吃镇静剂!”
  “我是为你好!”我说。
  “得了,你少来这一套!自己爱管闲事,偏偏又说君子爱人以德,这么多德满天飞,叫人怎么受得了?你管管你自己就得了!”
  “唉呀!我的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句话我才真正的懂得了。”我气说:“阿玉,你又不是我,我是担得起放得下的人,我是一个根本担那懒得担的人,你可不一样,你别太自信了。”
  “你要我怎么样?”她提高了声音,冷冷的说:“叫我扑到床上去痛哭?唐人街还在演国语片,你买个票去看好了。”
  “阿玉,我把你当朋友,你没有把我当朋友,我是问心无愧的,我做了洋盘,遭人白眼,都是问心无愧的,我对得朋友起,”我说:“咱们走着瞧,你的声音也别太冷,我不是念低温物理的,我不会再来研究你,你放心!”
  我进房间里,“嘭”地关上了门。
  “阿瓦!”阿玉在外尖叫:“阿瓦!”
  我板着面孔拉开门,问:“什么事!”
  她低声说:“你不是讲吗?我比不得你,是的,我比不得你,我是连诉苦也不懂诉的,你的心意,我明白就是了,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我的事,你未必弄得清楚。”
  我软下来了,阿玉,叫她说这几句,真不容易啊。
  我只说:“你:迟生了好些年。”
  她拍拍我的肩膀,走开了。
  那个下午,我做了论文的第二章,我在伤心的时候,做的事特别多。阿玉这个人,未免太不量力,连我心硬如铁,皮厚如牛,都不敢沾一沾爱情。
  她小姐如花似玉,倒去老寿星找砒霜吃,找了这么一个对象去谈恋爱,有个屁结果。是,她不诉苦,她不多事,她尊重人,她把一切守在心里,谁会感她!阿玉没脑袋。这人大概是霍小玉之类投的胎,隔了十几辈子还不醒悟。
  后来我说:“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吃。”
  她说:“好的。”
  我就穿着大衣出去了,在小店里买了面包、水果、罐头汤。我是这样的不愉快。店主人是个老太太,她笑眯眯的说:“好漂亮的订婚戒指!恭喜你。”我还一呆呢,想想太不像话了,改天见到KT,非得把戒指还他不可。
  出了店门,一辆车子忽然停在我面前,把我吓了半死。但是车门一开,竟是龙。
  “屎!”我骂,回头就走。
  他跟着我走,我诧异,回头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跟你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我跟阿玉的事。”
  “那是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理的。”
  “不,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问题?”我吼道:“你觉得你结了婚还有异性好友,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为什么结婚之后不能有女朋友?”
  “你放什么狗屁!”我夷然说:“看你人材一表,没想到是衣冠禽兽!”
  “不,是真的,骂随你骂。为什么以前一定在三书六礼,花轿抬了才能过门?为什么现在你跟KT认识才三天便可以订婚?在上三代眼里,你们的行为,也是衣冠禽兽。”他说。
  我一呆,他这个论调,跟KT有点像,可是他太不负责了。
  于是我说:“你不负责任。”
  “责任?除了父母应该对子女负责之外,世界上没有第二种责任。”他说。
  “我听着他的话,他是心平气和的,仿佛是什么都合理的,但我不明白他的道理,而且我是一定知道阿玉会吃亏的。我哭了起来,又没有带手绢,只好用戴着绒线手套的手擦眼泪。
  龙给我一块手帕,我擦了擦鼻涕。
  “来,我帮你拿这些大包小包。”
  我交给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玉说的。”
  我说:“龙,我跟你相差几十年,你太超时代了,一我不懂你,但是答应我,不要伤害阿玉。”
  “我怎么会伤害她呢?”他微笑,“一个人除非要伤害他自己,否则任何人没有能力伤害他的。”
  “我不明白,请你不要伤害阿玉。”我说。
  “你是真的不明白?”他低下头,“我以为你很聪明。这是非常简易的道理。”
  “你的妻子,她明白吗?”我问。
  “我们没有谈过这个问题,我相信她是明白的。”
  “阿玉呢?她可明白?她可明白你说的道理?”我问。
  “我们从来没这么谈过,但我也相信她是明白的,不然她会把我赶走,不会再做我的朋友。”
  “对,最气的是我,最占便宜的是你。”我说。
  “这下子我不明白了,什么便宜呢?如果我要便宜,现在不会站在路上跟你分辩我的原则,早就去找几个女人上床
  了。”他不悦的说。
  “龙,我不懂,但是我再三的请求你,不要伤害阿玉。”
  他叹了一口气,“到家了,我回去开车。”
  “你还来不来?”
  他摇头。
  “如果是因为我,”我站在门口,“我可以搬走,这是你与阿玉的事,我说过我不再管的,KT也不管,毕竟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不,不是为你,好吧,我把车开过来,我很想喝一杯咖啡。”他说。
  他去了。
  我用锁匙开门进去,煮了咖啡,把面包切开来,用芝土香肠夹好了,都放在茶几上,把咖啡倒出来,一切都香喷喷的。阿玉很正常的帮着我的忙。一会儿,龙来了。我拿着我的咖啡与面包进房间。我发觉口袋里有龙的手帕。
  雪白的。角子上绣一个黑字:龙。
  这条手帕,跟KT的衣服一块洗好,会送还他的。
  后来一连几天,我都觉得非常的沉闷。我阿瓦是很少有沉闷的日子的——不说话,不笑,拚命的做功课,他们以为我发了神经了。
  我没有什么抗议。
  KT一连好几天没来看我。他这个人是有点奇怪的,就跟他的妹夫一样,两个人都有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不过我是不怕的,我又没爱上他,管他几时来。
  但是在路上我碰见了家杰。
  他追上来。我有点诧异,这些日子,他难道还记得我?
  糟,人穷思旧债,我没欠他什么吧?脑筋飞快的转了一次,没有,我不欠他什么。
  “阿瓦!”他说。
  “你好吗?”我客气的说。
  “你呢?”他反问。
  “很好,谢谢你。”
  我一直走着,他陪着我走,走着走着,他说:“车子呢?你们不是有一部小车子吗?”
  “阿玉有点事,今天她开走了。”我答。
  “其实还是一人一部的好。”他说。
  “是呀,”我礼貌的答:“谁说不是呢?”那声调是非常附和与无所谓的。对一些人,何必跟他们辩论?
  “阿瓦,你说你有了新男朋友?”他问。
  “是呀。”我还是客客气气的。
  “其实,你想想,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也是很开心的。”
  “是吗?其实,你想想,我根本是一个开心的人。”我说。
  他追着上来,我有点厌恶,他的眼睛是这么小,嘴巴显得这么大,难怪阿玉要说我是个无聊的人,此刻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聊,居然与这样的一个人,吃饭看戏,搅了好几个月,真奇怪。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我们是完了?”他问。
  “早三个月已经完了,什么叫完了呢?我们根本没开始过。”我说。
  “但是那个时候,你也跟我出去玩的。”
  我说:“大家年轻人嘛,看看电影吃吃饭,无所谓,有时候我请你,有时候你请我,对不对?”我淡淡的问。
  他呆了很久。“听说那人是医生?”
  “是呀”
  “医生……不错。”
  “是的,人都是这样子,有了好的,就不稀罕以前的了。”
  “阿瓦……”
  “还有很多其他给女孩子,”我温和的说:“她们说不定更适合你。”
  “你是不是还气那一次在餐厅里……”
  我微笑,那一次在餐厅里,阿玉气,龙也气,只有我不气。“没有,”我老老实实的答:“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们的交情,并没有到生气的那个地步。”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部车子在我们身边停下来,车子里跳出一个人来,是KT!
  KT很生气,他走到我的身旁,用手指着家杰,说:“下次再给我看见你,我可不客气了!我不喜欢人家缠着我的未婚妻。”
  我耸耸肩,“再见,家杰。”
  他呆呆的站着,我上了KT的车,就走了。
  他依然呆呆的站着。
  “这人真无聊。”KT说:“他为什么不去约马来西亚的女护士呢?”
  我说:“我以前并没有发觉他竟是如此的无聊。”
  “真是一个奇怪的小人。”他说。
  我在车里不出声,隔了很久,我忽然说:“我以前认识许许多多这样的男人,甚或有比他更无聊的,怎么办呢?”
  KT笑了,笑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后他说:“也没法子了,谁叫我不在呢?不然可以帮你赶走几个。你可以叫自己为‘无聊人的:克星’。”
  他真是一个不错的人。
  我说:“奇怪,真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像我那样,做那么多的无聊事。”我笑,“以后是再也不会做了,仿佛是决心求进步的样子,但是以前那些人……那些事……”
  “别想了,嗳,你喜欢哪一家馆子,未婚妻?”KT说。
  “对了,KT,我不能跟你订婚,将来,或许、不是现在,否则又成了一件滑稽可笑的事儿了。”
  “怎么?你反悔了?”他的霸霸的问。
  “没有,你细细想去,是不是离了谱了?”我问。
  他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呢?你要我怎么样呢?”
  “也没有怎么样,”我想一想,“以后你要来的时候,劳驾先通知一声,否则碰不着面,别怪我无礼。”
  “要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
  他叹口气,“好吧。”
  “你真答应了?”我问。
  “自然。”他说。
  我有点高兴。这趟子总算是比较合理。他是比许多男人好得多了。
  我们找了个饭店吃饭,我照例吃很多。他问我:“你怎么不追究我以前有没有女朋友?”
  我睁大了眼睛,“笑话,关我什么事。我要做的事那么多,怎么还管那些。”
  “很好。”他说。
  隔了一会儿我犹疑的问:“你妹妹呢,她怎么样?”
  “她很好。
  “有信没有?”我问。
  “你是指阿玉的事?”他很了当的问我。
  “是的。”
  “没有,她没提。”他说:“我们俩都不喜欢写信,写信是这样的,除非真的写得像一篇小说那么长,否则总是越来越虚伪,没完结了似的。有时候我们通个电话,有时候不。她在家是耽不住的,一直到处逛,有时候就在英国上空飞过,也不停下来看看我们。”
  “她……是不是?很泼辣的一个人?”我问。
  “你看我算不算泼辣?”KT问我。
  “不算。”
  “她很像我,她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子,不然你想,龙怎么会娶她呢?”
  “你说她没有阿玉好看?”
  “是呀,比起你那位阿玉,她的相貌是差了一点,但是她比阿玉活泼,是非常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别人说她的笑脸似宝光流动。”
  宝光流动,我想。很响往她这种神采。
  “你总有机会见到她的。”KT说。
  我总有机会见到她的,几时呢?这也是一位奇怪的女孩子吧,把丈夫扔在一旁,她自己到处乱走,几时见到她呢?我想见这个潇洒人物。
  笑脸似宝光流动。阿玉是很少见到笑脸的。
  我不知道阿玉的是什么主意。她是等龙离婚?或是趁他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借她一点时间?她有一次说过……“如果嫁到这样的人……”阿玉的最终目的还是嫁人吧?她如果真的想嫁给龙,不是说没有希望,而是这么等下去,又得牺牲另外一个人,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真的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我还是替她很烦闷。我这个人做事喜欢爽爽快快,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子拉拉扯扯下去,不知道到几时,不管龙的原则如何,理论如何,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一个坏人,趁老婆不在身边,去勾搭别的女人。
  我因此跟KT说:“住在那里,看着阿玉,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有点想搬家,眼不见为净。
  “你搬到我这边来住吧。”
  他一听就听明白了。
  我笑着摇头。
  “咦,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是很大方的,怎么顾虑这么多?”
  “不是顾虑,我还管别人怎么说呢。”我说:“住在你家,岂不是变了靠你,我付房钱给你,你是势必不收的,我干么要占这种小便宜?你那个房子那么舒服,住惯了不好,万一跟你有什么不对,搬了出来,享受惯了,外头那些破宿舍还住得舒服吗?因小失大,我不干。”
  他笑:“很有志气的样子,说了两车的话。”
  过一阵子再说吧,我在那里,阿玉也放心点。”
  “她倒是好,交了你这么一个推心置腹的朋友,这是什么年代了,真不容易。”
  我默然。
  “别这么不高兴。”他说:“你这人,一直见你,都是笑嘻一嘻的,·忽然脸就黑下来了。”.
  我笑了一笑。
  我们去看了一个电影.KT没有拉我的手,没有搭我的肩膊,没有说很多话,他实在是一个十分精彩的男孩子,非常光明磊落的。
  然后他送我回去.
  第二天他的电话来了。我问:“是你吗?”
  “是的。”他说:“是我,龙在不在你们那里?”
  “不在”
  “你不是要见我妹妹吗?”
  “什么,”我问:“你的意思是……”
  “不错。她来了。”他说:“你叫个车于来一次好不好?”
  “不用,阿玉今天没有车,我开车子来好了,”我说:“马上,十五分钟。”
  “嗯嗯!这冒失鬼I开车小心。”
  “知道。”
  他一剧名正言顺是我家长的样子,我一路开车一路想:来了,正主儿可来了,怎么办呢?这个女孩于,来去倒不是一阵风似的,反正也方便得很,这里有家,她来了随便住多少天都可以。
  龙呢?他怎么办?像他那样的聪明人,总有他的办法吧?我不知道。
  我车于停了下来,以,在B口看见了。马上管拉来开门,他皱着眉,“你问,开车不看白线,摇摇摆红的就走着之字来
  了,在楼上看,不晓得多恐怖。”
  敢不好意思的笑,他忽然在我额角上吻了一下。他说我几句,我总算得无所谓,是理所当然的。
  他说,“进来,她在书房里。”
  我到书房探头一看,就呆住了。
  一个女孩子坐在地毯上,正对我笑呢。
  她肤色是深咖啡的,奶油一般的光滑,不知在那里晒了如此好阳光来骄人,牙齿雪白,头发很直很黑,大眼睛是灿烂的、明亮的,精神奕奕,太好看了!她很调皮的看着我,也不说话,就是笑。忽然之间,我发觉她跟KT是非常相像的,那种活泼,那种爽朗。
  希望她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
  她开口了,“就是这一位了?”
  KT说:“是的,就是她,你回去的时候、跟妈妈讲一声吧。”
  他看着我,拉拉我的头发。
  “很漂亮呢,受得了你的怪脾气么?”他妹妹笑。
  “我有什么怪脾气?比起你那千奇百怪,根本不算一码事。”KT白她一眼,“她叫玫瑰,有刺的。”
  “真俗!”叫玫瑰的妹妹也白哥哥一眼,“我还有枪呢!别听他的。”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很开心的微笑。
  玫瑰到厨房去端了点心出来,“看我带来了什么?生蒸馒头,在飞机上请空中小姆冰在冰箱里,现在还是很新鲜的。”
  我一看,差点没气死,真亏她想得出来的,一万里路去带生蒸包子。其实这里也有得卖。
  “别客气,大家吃,这龙井也是上好的,十多块一两。”
  KT说:“你看她俗不俗,吃茶也报价钱,真是煮鹤焚琴!”他笑着。
  “对,你那么高雅、你去买茶叶不付钱看看!马上就坐牢。”玫瑰说。
  他们兄妹俩,一见面就抬杠。
  她看看我,笑说:“你别见怪,我一生有两个遗憾,第一:哥哥长得太丑。第二:丈夫长得太漂亮。”
  我一震,怎么把阿玉给忘了?我们在此享受家庭乐趣,她呢?我看KT一眼。
  玫瑰问:“龙呢?”
  “你来的时候,打个电报来多好。”KT说:“现在一时间哪儿去找?”
  “不在学校里?不在实验室?”玫瑰说。
  KT说:“都不在。”
  “他那新女朋友的地址,你可知道么?”玫瑰问。
  “也不在。”KT很爽快的说。
  “那准是跟女朋友在逛街。”玫瑰不在乎的说道。
  “谁告诉你的?”KT问。
  “自然有些好事之徒。”她笑笑。
  “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KT问。
  “我是大老婆,总得看看这小老婆的样子呀!”玫瑰笑,“祖宗的规矩是这样,他看中了,还得我来过眼,不然咱们倒容易过关,他老娘!嘿嘿,瞧他回家还怎么做人。”
  我心痛。
  真不值得。
  阿玉什么好处也没拿到,背后就给我说成这样子了。为什么呢?我阿瓦虽然名声这样了,要是背后有人说我,我还不爱听呢。可是这玫瑰却是理直气壮的有道理去骂她,谁叫阿玉跟人家丈夫走出的?我真无法为阿玉答辩一句。
  “你打算怎么样呢?”KT问道。
  “少不免在老太太面前支吾几句,否则她又说,我太贤德了,什么都不管,又拉扯到我们没有孩子头上,又怪我不跟在他身边,做人还顶难。”我很吃惊,怎么像这样的人,说话居然如此老成呢?
  她朝我笑笑,“做小姐真舒服,一做了太太,福还没享到就招了这么些烦恼。那些女孩子也真是,就看她长得好,也不去打听打听,他是结了婚的,老婆不响,还有老婆的娘家,就算我们一家子都不管这事,还有他妈妈,他的祖母,难道她们也不管?要是谁都不管,四年下来,咱们家小老婆可折破了屋子了!”我光有听的份儿。
  玫瑰说:“我这次来干什么?就是见见龙,问他到底要怎么样!这个人真是,我可不担心,是他母亲担心了,叫我老远路来走这一趟,幸亏天气还冻,若是夏天,这么一赶,一定中暑。”
  “她老人家得知消息的时候,你在哪儿?”KT问。
  “嗳,你没收明信片吗?我在巴哈马斯群岛晒太阳。”
  “真会享受。”KT说。
  “我身边可没跟着奇奇怪怪的男人。”玫瑰说着。
  “谁知道你!”KT说:“你是应该跟龙的,不然结什么婚呢?”
  玫瑰说:“你也怪我,我真是有怨没处诉。不是说他要写论文,让我走开点?我这一走,走了一年多,他的论文呢?交了没有?”
  “交了。”他说:“就等批了交下来,看样子问题。”
  “那我可以回来了,免得成了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物。”
  KT对我说:“阿瓦,对不起,我们尽说家事,把你给闷死了。”
  “是呀,”玫瑰也说:“真对不起,你真好脾气。”
  我说:“没关系。”无都听得呆了。
  像他们家里这么复杂的,简直少有。听上去,龙的家里有父有母,还有一位祖母,都是非常权威的人物,都是不能硬碰的,而且他们非常的喜欢玫瑰。那么龙这种被别的女人纠缠的事,是年年有的,玫瑰都习惯了,引以为荣,只是这些老人家还是很不满。
  看样子只要他们家的大人出一句声,龙就得吃不消兜着走,他的理论,他的理想,只好说给鬼听!
  可是我的阿玉呢?难道就这样被牺牲掉了?
  绝不可以,阿玉不是那种女人,阿玉是不一样的。
  “所以呢,”玫瑰说下去:“我总得找到了龙,跟他谈一谈,他要是自己作定,我没话好说,他要是想离婚,那是感谢上帝,我不用烦了。他如果什么都不说,我少不免只好去找那位小姐,当面锣,当面鼓的去发话。气就气在我还没变黄脸婆,就得做这种事——仿佛没了这丈夫就会活不下去似的,真莫名其妙。”
  KT拍拍我的肩膊,表示安慰我。
  “我乘了一天的飞机,怪累的,对不起,”她向我点点头,“我去躺一会。”
  KT说:“你去好了。”
  玫瑰又拉起了我的手,“真对不起,你一来叫你见了这种尴尬事,男人呀,都有千奇百怪的毛病。真正不好意思。”她微笑着,非常的多礼。
  我连忙又说不要紧。
  她很歉意的回房休息去了。
  我问KT:“她知道我是阿玉的朋友吗?”
  KT说:“我想是不知道,没有这个必要。”
  我看着KT,他事事都有主意,非常的有决心果断的样子,我觉得老天,我的运气还算不错,东闯西碰的,居然给我碰到一个这样的人,真算是我的福气了。是的,KT不算是世界一流的人物,但是我又何尝是啊,他又不过问我以前的事,现在又这么尊重我,实在太难得了,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女人对于男人,要求的不过是点可靠。现在可以靠,将来也可以靠。如此而已。
  我看着KT,如果真的嫁这么一个人,面子也十分过得去,我是最最俗的一个人,我不要嫁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然而两个人孵在一起生活,我的丈夫必须要像珍宝一般,随时可以取出耀眼的,KT实在是不错的,非常适合我这虚荣的女人。
  丈夫是一个女人的骄傲,一个女人嫁了个见不得人的丈夫,有什么用?
  KT的家境、人品、学问,都过得去、我现在的年龄,已经不是找男朋友的年龄了,他说动动脑筋找对象了吧?这样子呆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眼看就毕业了,毕业等于同失业,到处没头苍绳似的乱找工作,不如嫁一个人,回家女可以光宗耀祖,创什么事业啊。
  我在这边暗暗打着算盘,KT还以为我在替阿玉担心。其实我是个卑鄙小人,事到要紧关头,就是为自己着想了。哪里还有别人!这嘛,叫做人之本性。
  KT说;“你怎么了?一句话也没有。”
  “我在想,女人都是没有用的可怜虫。”
  “怎么会呢?”
  “她们的生命总是围绕着男人转。”
  KT笑了,“你只见到龙龙了,他长得出色,自然有女人围着他转,不见得个个男人如此,也有的做了一辈子光棍的。”
  “你呢?”我问他。
  KT说:“我?一半一半啦,不过我的选择很严,我是一个自私庸俗的人,我的妻子,是要拿得出去的,可以出场面的,我不打算为恋爱而隐居,我觉得做人无论怎么出世,除非是死了,否则总得在红尘里打滚,我要一个相貌学问都过得去的女孩子,我们两个人并肩闯世界,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可不要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福来了,她穿好的吃好的,搓麻将耍乐。祸来了,她先坐在那里哭,我又没疯,干么去找一个这种一辈子的负担?完了不招人非议:某某人的老婆不知道像什么。我没那么洒脱,我是很在乎别人说什么的,所以我选择是不得不小心的。”
  “你选了我?”我问。
  “是的,我选了你,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声明在先,你十分符合我的要求,阿瓦。而我呢,我会尽力去做,使我合乎你的要求。”
  “你是一个理智的人,很有立场的。”我说。
  KT微笑,“恋爱可以盲目,不过是得个痴情的美名,结婚盲目,就成了瘟生了,我很会得替自己精打细算。”
  我微笑,“难得你看得起我呢。”
  “我觉得做人要坦白,阿瓦,免得将来你抱怨我没有疯狂的追求你。”
  我仍然微笑。他的确是坦白的,我心中何尝不跟他这么想,可是我就没有说出来,为什么要说出来?有什么好处?
  “阿瓦,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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