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蔼—”一声尖叫划破了方家宁静的秋日午后。
  “娘的心肝啊,你怎么会被打成这样?”方母接到仆人的通知后,急匆匆的跑到儿子房间。当她看到宝贝儿子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时,她又惊又怒的大声叫骂起来,“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打伤我儿子?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说啊!”伫立在一旁的男仆低着头不敢回答。
  方母见仆人们面面相觑就是没人说话,火气更大,吼声更吓人了。
  “你们是死人啊,都不会说话了吗?是谁打伤少爷的?给我老实说出来!”这时坐在一旁有着浓眉虎眼,还留了满脸胡子的壮硕男人被吵烦了,他大手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发出砰然巨响,脸色不悦的吼着:“你给老子安静点,退到一边去,别妨碍了大夫给豹儿治伤。”
  只见方母马上由气势凌人的母老虎转变成温驯的小猫,听话的让开身子坐到一旁。
  被人催命似赶来疗伤的大夫,顾不得自己还气喘吁吁的,忙就为躺在床上的方虎豹止血治伤。这不是因为他有仁慈的医者胸怀,而是方家他惹不起,小心戒慎才是保命之道!方大雄脸色铁青的看着大夫为儿子包扎疗伤,掩不住满脸怒火。竟然有人敢将他儿子打成这样,他不将那混蛋剥皮拆骨、狠狠教训一顿,他方大雄三个字就倒过来写!那个混蛋也不打听打听他方家在扬州城是什么样的角色,敢惹上他,算他瞎了眼!放眼扬州城,最有权势的该算是天诚庄、飞龙堡两大家族,而这两家经过联姻后势力更是惊人,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
  除去天诚庄、飞龙堡,扬州城里名声最为响亮的便是方家和褚府了;而方家和褚府之间又有深厚的牵连,两家可说是水帮鱼、鱼帮水的互惠关系。
  方家的主人方大雄年轻时是名震一方的土匪,他聚集了一、两百名的部众据地为王,自封为山寨里的大头目,专做些劫掠强盗的勾当。但因方大雄只是搜括财宝,倒不曾杀害无辜,所以朝廷也不愿轻动干戈派兵围剿,于是开出了既往不咎的条件,劝降方大雄。
  方大雄是个聪明人,明白做土匪不是长远之计,就顺势答应朝廷解散山寨,然后带着抢夺来的金银钱财到扬州城定居。他买下了大片城外的土地和城里许多的店铺、客栈,光是收房租、地租就够他一家子人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不过方大雄既是土匪出身,恶霸的习性仍是改不掉。他养了一批打手,就在扬州城内经营起无本生意“收保护费”,更开设了赌尝妓院,摇身变成道地的地头蛇,扬州城里人见人怕。
  杨州城内既有这样的恶霸,为何官府会袖手不管呢?这就和扬州城内另一个大家褚府有关了。
  褚府的主人褚士轩不但是扬州县令,具有状元身分的他同时亦是江南七县的总督;最重要的是,他恰巧也是方大雄的师弟。
  想当年褚士轩穷困落魄时,还是师兄方大雄资助他上京赶考的,所以褚士轩能有今日的风光成就,自是不能忘记师兄的恩惠。因此只要方大雄做事别太过分,褚士轩就睁只眼闭只眼,当作没看见。
  方家和褚府既然关系匪浅,扬州百姓对于方家的恶势力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也养成方家在扬州城里不可一世的态度。
  而今竟然有人打伤了方虎豹,方大雄唯一的儿子,怎不教方大雄气愤?他睁着含怒的虎眼看着大夫为儿子治伤,决心要弄清楚是哪个该死的家伙下此重手,再向那家伙“讨回公道”!大夫仔细的为方虎豹上药,又慎重的用布条包裹;因为方虎豹身上的大小伤口不少,因此衣服外的肌肤几乎都被布条缠住了,再加上脸上纵横交错缠绕的布条,使得方虎豹看起来就像个圆滚滚的大茧蚕般,模样十分可笑。
  不过在方大雄铁青的脸色下,谁也没胆量笑出来。
  “启禀方老爷,大少爷的伤都是皮外伤,大少爷的身体一向又是健康强壮,所以大约休养个三、四天就可以康复了。小的会每天来为大少爷换药的。”大夫必恭必敬的对方大雄报告。
  方大雄冷着脸听完大夫的话,点点头道:“老夫明白了。周大夫辛苦了。熊总管,付诊金顺便送周大夫离开!”“不敢,不敢。方老爷太客气了,诊金就不必了,小的告退。”周大夫哪敢收诊金,话说完就随着熊总管急急的离开。
  大夫离去后,方大雄双眼迸出怒光直射向方虎豹的一班随从,咬着牙问:“是哪个兔崽子打伤少爷的?”方虎豹的心腹柯堂弯着腰用颤抖的声音回答:“禀老爷,少爷是被……少爷是被龙……龙翊风打……打伤的!”一直在旁静默不敢说话的方母听到这话,忙出声道:“龙翊风?好,我倒要看看龙翊风是什么样的人,竟敢打伤豹儿!熊总管,你马上带一批人将这个龙翊风给捉回来!”竟敢将她宝贝儿子打成这样,她相信老爷一定不会轻易饶过龙翊风这小子的。
  方大雄听到龙翊风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他皱起眉头思索着,扬州城里姓龙的人并不多,而打得过豹儿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他脑中灵光一闪,眼神凌厉的看向柯堂,“莫非他是天诚庄的人?”柯堂连忙点头,“对,他就是天诚庄的大少爷。”想到龙翊风的武功,柯堂就面带惧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他们一群人就被点住穴道不能动了;尤其那龙翊风不过是衣袖轻轻一挥,便将少爷给打飞了出去,这样高深的功夫让他差点吓软了脚。
  龙翊风的身分让方大雄脸色微变,豹儿怎么会和天诚庄结下梁子呢?他忙追问原因。
  柯堂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方大雄。
  原来是为了个女人!方大雄点点头。听柯堂的说法,这个女人该是龙翊风的人,豹儿对她有兴趣,所以被龙翊风修理了。他是听闻过龙翊风武功不弱,现在看豹儿被打得这么惨,又见到柯堂提起龙翊风时害怕的表情,那表示传闻是真的了。
  方大雄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床旁看看儿子。豹儿身上虽然有许多伤口,但大夫既说是皮肉伤,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叫天香、国色进房来好好照顾大少爷,其他的人都退下!”方大雄交代完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方母见老爷问了一堆问题却没命令手下去捉龙翊风,她以为他大意忘了,急急起身追着方大雄提醒:“老爷,你还没派人去捉拿龙翊风呢!”方大雄的脚步停了停,语气冰冷,“这事不用你管,你回房去!”“老爷,这事我怎么能不管呢?豹儿是我的心肝啊,老爷你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吃亏而不讨回公道吧!你要快行动啊,别让那个龙翊风闻风逃了。”方母犹不死心。
  方大雄不屑的瞟了妻子一眼,语气不耐,“我叫你别管你就别管,若不想吃苦头就快闪开!”丢下话,方大雄大步的走出房间。
  方母则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是哪儿说错话了;她也没胆子追上丈夫询问原因,丈夫的暴烈脾气她很明白,她才不要自找苦吃呢!她走回床旁再看着儿子一会儿,等儿子的两个侍妾进房来照顾人,她才离开。
  她虽不明白老爷为何不派人为儿子讨回公道,不过有个人一定能了解老爷的意思,她决定去找那人问清楚。
   
         ☆        ☆        ☆
   
  方府的后花园旁有座挑高的楼宇,灰色的石墙搭配着红瓦屋檐,屋檐四角还有飞凤展翅的石雕,将这个楼宇衬托得朴实古意。大门上挂着一个匾额,龙飞凤舞的题上“伫书楼”三个字,笔劲纤细柔美,看得出是出自女子手笔。纤美的字体配上古朴的楼宇,显出另一种不同于凡的美感。
  这“伫书楼”顾名思义,是座藏书楼。楼里藏有近十万册的书籍,从房间的小说传记到史学通鉴都有。对于爱书人士来说,这伫书楼不啻是个宝库,但以方家的背景,府内有一座如此壮观的书楼就有些怪异了。
  原来这伫书楼是方大雄特地为女儿建造的——肯为女儿花此心血,就表示方大雄对女儿十分疼宠。
  若问方大雄对他来说谁最重要,答案绝不是妻妾,也不是独子方虎豹,而是唯一的女儿。方大雄疼女儿简直可以用“捧在手中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来形容,真是溺爱到了极点。
  方大雄出身草莽,做事向来讲求狠、准、绝,绝不拖泥带水;这样的人该只有别人怕他,他没有什么害怕的事才是,可是,方大雄就是非常“害怕”自己的女儿!女儿说的话他一定是言听计从,女儿说一他绝不会说二,从来就不敢惹女儿生气伤心;而女儿只要眉头略皱一下,方大雄便像如临大敌一般,只要能使女儿展眉,不管要他上刀山或下油锅,他都绝无二话。总之,女儿就是他最珍爱的宝贝,在他心中,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女儿重要。
  那么,能让扬州城百姓闻名色变的恶霸万般宝贝的女儿,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此刻但见伫书楼的木门被推开,方母只身走入书楼,随行的婢女留在楼外待命。这是伫书楼的规矩,方家的佣仆没有得到允许,不能踏入伫书楼一步。因为小姐常在楼里看书,为了不吵到小姐,便有了如此的规定。
  走入书楼,可以看到四面墙壁除了窗子外,其余都钉上了书柜;因为窗子留得够多,加上每隔不远处就设有烛台,所以不管白天黑夜,这书楼都十分明亮。而因为这书楼采挑高设计,摆在书柜上层的书都必须踩着木梯才能拿到,为了方便和安全性,拿书用的木梯还特别做成木梯架子,木梯上每一阶都做得比寻常梯子还要宽大,梯子的最上层还有个能让三人躺平的平台,平台上围着半人高的栏杆。这小平台上放了软垫、抱枕和小木桌,让人可以舒服的在上面喝茶看书或小憩;而木梯架下装有滚轮,移动也很便利。
  而在书楼西面摆了张雕工精致的书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全,一旁还有一张贵妃椅。
  现在贵妃椅上正半倚着一个女子,她神情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本,书房门的开启声都没打扰到她。
  方母走到女儿身旁,见她仍看着手中的书,轻咳了下,柔声的唤着:“可人!”方可人抬起头,一双凤眼看向方母,淡红的薄唇轻启,“有事吗?”方母忙点点头,语气客气有礼的道:“有些事想请问你!”她虽然是方家的大夫人,但在方家的地位却比不上方可人这个由大妾所生的女儿;再加上方大雄对方可人的宠爱,因此方家所有的人都对今年十九岁的方可人必恭必敬的。
  方可人收起手中的书放在一旁,从贵妃椅上起身,语气不愠不火地回应:“说吧!”方母忙将宝贝儿子被人打伤,而老爷却没派人去教训打人恶徒的怪事告诉方可人。
  “可人,你哥哥被人打得那么严重,老爷却不为你哥报仇,这事传出去,人人都会以为方家吃了亏却不敢讨回公道,这以后方家的颜面要往哪里摆?可人你说说,老爷到底在想什么啊?”方母想到儿子受伤,还是余怒未平。
  “打伤哥哥的人是谁?”方可人淡然地问。
  “那人叫作龙翊风,听说是天诚庄的人,老爷一听到天诚庄就不说话了。天诚庄很了不起吗?难道我们方家会比不过?”方母说到这儿,重重的哼了声,语气十分不屑。
  方可人看了方母一眼,清楚的告诉她,“方家确实是比不过天诚庄。爹不会为了哥去得罪天诚庄的,这事就算了吧。”
  “怎么可以算了?今天是你哥哥被人打伤,不是别人啊!而且就算天诚庄再有势力,也不能这样打人!褚县令和我们是世交,难道我们两家联合也比不过天诚庄吗?不行,我一定要讨回公道!”儿子是她的心头肉,要她将这事一笔勾销,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大娘,哥会被龙翊风打伤,那是因为哥的武艺不精,再说哥会和人起冲突也不会是为了什么正当事。和天诚庄扛上对方家没有好处,所以能避免就尽量避免,爹也不想多惹麻烦。大娘,你还是劝哥少到处滋事,这样才是免去被打伤的最好办法。”方可人真诚的建议,不过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方母的脸色很难看,很想斥责方可人的坏心肠;哥哥被人打伤了,她这个做妹妹的还幸灾乐祸说风凉话!这个阴阳怪气的方可人自诩书念得多,骄傲又自负,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其实女人书看得多有什么用,不是有句话叫“女子无才便是德”吗?书读得那么多,谁敢娶她啊!不过方可人她得罪不起,她只得强打起笑颜,虚应几句快步离开书楼。
  她早知道来问方可人就算能明白答案,也会得到一肚子火气;她实在很讨厌看到方可人高傲、自以为博学多闻的模样。哼,若不是有老爷撑腰,她早把方可人教训一顿了。
  虽然方可人生得不差,但也不算是绝世美人,既没有温柔娴淑的个性,说话又很不客气,她倒要看看这样惹人厌的女子能不能嫁得出去!就算她嫁人了,她就不相信方可人到了夫家还能这般神气!方可人见大娘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开,知道大娘不高兴;实话总是逆耳,大娘自是听不下去。但是若哥的霸王个性不改改,他又没爹精明,迟早会惹出大祸来。
  方可人轻浅一笑,清雅秀气的脸上有着无奈和怜悯。“慈母多败儿”,真是一点也没错。大娘的仁慈来自于她的见识浅薄,她只会一味的宠溺自己的儿子,却从不过问儿子所作所为是好是坏;对丈夫就只知道服从,恪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道理,和一般愚昧的妇女一样,只会盲目服从。
  其实不只是大娘如此,就连她娘、方家三夫人百媚,还有哥的两个侍妾天香、国色都是这样认命的女人。这些女子大多是被强娶入门的,虽然哭哭啼啼万分不愿意的嫁过来,但是变成了方家人后,就不敢再有其他的声音,连原来的名字也舍弃了,任丈夫为她们取个“好记”的名字。她们安安静静地在方家待下,做个逆来顺受的听话女人,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情形下,被男人豢养得天真无知,没有了求生的本能,丈夫成了她们的生活支柱。为了得到丈夫的欢心,她们尽心尽力的打扮自己,而会抢走丈夫注意力的就是敌人了。至此,女人完完全全成了男人的附属品。
  方可人轻叹口气,摇摇头甩去脑中悲怜的想法。天下有那么多女子受到压迫,她管不着也管不下,不过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愚蠢无知的女人,因为她有聪明的头脑!方可人秀眉一扬笑得自信,神采逼人。
  她或许不是个绝世美人,但她却有独特的魅力,所受到的注目总是比倾世美人来得多。
  第一次见到方可人的人,都会为她纤瘦的身材所迷惑,尤其是她如杨柳枝的细腰,让人生怕风一吹来就会折断了。她肌肤白皙细腻,一双如水般的凤眼总是漾着清灵波光,让人见了便不想转开眼。不算高挺的鼻子和略嫌单薄的唇儿似是削弱了她的美丽,不过整体说来也称得上是清秀可爱。而最特别的是她那一头浅褐色的柔软头发,如此秀发配上雪白的肌肤,更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味道,加上她爱穿浅色衣裳,使得她非常的抢眼。因此方可人纵使没有夺人气息的美貌,但清秀的相貌加上她长年沉浸书本所培养出聪慧精灵的气质,让她不管在何处都是人们的注视焦点。
  方可人自懂事起,就和哥哥一起读认字。方大雄原先只想让女儿认得些字,明白三从四德就可以了,岂知她天资聪颖,无论诗词文章有多难涩难懂,夫子只要教导过一遍她就明白了。而且她还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每个夫子教过她半年后便技穷了。换过三个夫子后,方可人已能看懂世上大部分的书籍,现在她的涵养知识可比得上翰林学士。可惜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否则状元一定是非她莫属。
  而方大雄之所以会如此宠爱这个女儿,女儿的聪慧也是一大原因。方大雄曾多次遇上麻烦,而最后出计解决的总是她的女儿。方大雄明白自己是个莽夫,所以他最欣赏学问高深的读书人;如今女儿完成了他的心愿,他自然对女儿疼爱有加。
  聪明的人总是会想明白更多的世事道理,所以方可人熟读经书后,方家旗下的产业她也透彻去了解过,甚至连赌尝青楼,她也实地去观察过。
  正因为方可人太明白人情世故了,所以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她也要自己决定。一般的富家公子她看不上眼,汲汲营营于功利的读书人她也不屑,好勇斗狠之徒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选夫条件多如牛毛,才会已十九岁了还未许人家。反正方大雄也舍不得女儿嫁人,方可人的婚事就这样拖延了下来。
  方可人在方家过得是自由自在、安适悠哉的生活,目前她还没有改变眼前生活的念头,至于未来会不会改变,那就要看上天怎么安排了。
  她拿起刚才未看完的书,坐回贵妃椅上,又投进了书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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