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子姑娘


  但他终于挺起了,咬紧牙关举步。
  只走了五六步,一阵晕眩的感觉,无情地向他袭来。
  天在旋,地在转,胸口一阵翻腾,“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前一栽,连冲三步再也支持不住向下倒。
  但他不能再加重何津的伤势,侧身踣倒用膝垫着地。
  “天绝我也。”他绝望地的叫。
  蓦地,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干瘦的小脚,有骨无肉的脚掌,穿了一双芒鞋。
  他本能地放下何津,伸手去拔何津的剑。
  一根山藤杖搭住了他的腕脉,像压下一座山。耳中,苍劲的语音直震耳膜:“阿弥陀佛!施主身受重伤,决不可妄动无名。”
  是和尚,不然不会念佛号。
  司马英放手抬头,看到了老得不能再老的干瘦的本无大师。
  “你也要在下的命?”他冷然问。
  “不!老衲乃是行脚化缘的僧人。”
  “化在下的命缘?”
  “不!出家人怎能见死不救?老衲要救你。”
  “大师可有被奇异内家掌力震伤的药?”
  “解下背上的人,老衲不敢自诩有令人不死之能,但生机仍有一线与尚有一口气在的人,老衲可尽绵薄。”
  司马英不假思索,将仇姑娘解下放平,说:“有劳大师,小可先行叩谢。”
  他拜了四拜。
  本无大师开始检验两人的五官和脉搏。
  这时,天色已大明,老和尚只略一检验,便说:“两位女施主受伤极重,一是被外力震伤,一是被自己的内劲反震了内腑。”
  “大师,可有希望……”
  “不要紧,但须将养十天半月,老衲有灵丹妙药,料亦无妨。”
  老和尚在腰间挂囊中一阵摸索,掏出一只玉瓶,先喂两人一颗褐色的鸽卵大丹九,随手将瓶递与司马英,说:“里面还有十八颗回生固本丹。每天晚间喂她们一颗,丹尽伤愈,便可行走。但是如果想复原,须用推拿八法助药力行开,推拿时注入真力,方可有成,不然后患无穷。”
  “大师请费神用内力推拿一番,小可感激不尽。”
  “不,老衲……”
  “大师藤杖一点,小可力道全窒,定是内家高手,区区推拿小技……”
  “老衲不能,不能在妇女身上使用推拿八法。”
  司马英指着何津说:“这位是舍弟,尚请大师成全。”
  本无大师用奇异的目光盯住他,沉声道:“他是你的亲弟?”
  “不!结义兄弟,情胜骨肉。”
  老和尚向仇姑娘一指,问:“这位呢?”
  “这位姑娘被恶贼所掳,小可兄弟路见不平援手救出。”
  “怪!你和你那位兄弟相识多久了?”
  “不到一月。”
  “不到一月,你竟不知她是男是女?”
  “什么?”司马英惊得一蹦而起,但头脑一阵晕眩,又坐倒了,惊叫道:“他……他是女……女人?”
  “半点不假。”
  “见鬼!”司马英大叫,伸手去抓何津,但手伸出一半,却又缩回叫:“我不信,不!不会……”
  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仍在摇头不信,猛烈地喘息。
  本无大师将他按住。说:“先别管是男是女,你的伤势也不轻,让我瞧瞧,躺下。”
  这位老和尚似乎不喜欢俗套,语气也不像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口到手到,一按之下,司马英不由自主躺下了。
  老和尚的寿眉,渐渐向里锁,半晌说:“怪事,你的伤并不是严重的震伤,为何脉息如此微弱?不妙。”
  司马英已无法回答,他默默行功压下伤势,自从练了易筋洗脉功心法之后,体内已有显著的变化。
  加以他练功时,皮护腰旦夕不离身,护腰上所发的奇异冷流,可以抑止练功时体内所发的热流升腾,所以进境甚速。
  但他始终不了解藏在皮护腰上那颗青色冷蛇珠的功能。
  本无大师检视良久,探手囊中取出一只药瓶。将整瓶的液体倒入司马英口中,不客气地在他身上一阵拍击。
  司马英感到液体入喉,一股酒气直冲脑门,酒中略带当归三七等怪药味。
  接着,他感到老和尚拍击的手法,令胸背十分舒泰,痛楚渐止,血液流动加速,身上沁汗。
  本无大师拍了最后一掌,问:“你在练一种易筋洗脉奇功,那是天龙上人的玩意,你与天龙上人有何渊源?”
  “那是家师?”
  “你是他的门人?见鬼了!太蹩脚了。”
  “小可要等下月初一。他老人家方肯正式收为门人。”
  “他目下……”
  “在越州蛮荒善后。”
  “下月初一你怎样找他?”
  “至无量山天龙寺。”
  “哦!无量山,太远了,老衲已等不及,天龙上人的易筋洗脉功,不能速成,你的伤要往下拖,却无法照顾那两个小丫头。听着,留意我的手眼心神,坐起来,我传你一种疗伤健身固元培本的坐功,练好了足够你终生受用。尔后可以告诉天龙上人,说是老友本无和尚没藏私,给了你一些小礼物。”
  不由司马英推,他已盘膝打坐,却是五岳朝天。与佛门弟子的坐禅不同,双掌按在丹田和背后命门上,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传授打坐心法。
  心法授完,着司马英依样打坐,复念一遍。
  老和尚认为满意,说:“好自为之,后会有期,好好练我授你的涤心法,不可间疏。”
  声落,飘然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司马英目送老和尚消失,喃喃地说:“这些风尘奇人,都是些怪物。”
  他感到自己已有足够的精力行走,便背起仇姑娘,抱着何津举步,要找一处足可容身之处养伤。
  他一面走,一面注视着像是睡熟了的何津。何津那丑恶的脸容,令他疑云大起,心说:“他怎会是女人?见鬼!”
  他岔入西面山区的一条小路,找到一间半塌了的山间无人草屋,屋的内进可聊蔽风雨,先住了再说。
  在昆明府城中,搜寻司马英的人乱糟糟,搜不到便向鸡足山赶。
  在此之前,司马英要到鸡足山的事,流传很广,那是从死去的凌云燕鲁姑娘间接地传出的。
  司马英在山间废屋中,却默默无闻地秘密度过十天。
  他清理了草屋,采干草为褥,安顿了两个伤者,准备替她们推拿活血助药力行开。
  他始终不信何津是女人,分两处安置,将仇姑娘安置在隔邻,中间有一篱相隔。
  他开始替何津宽衣解带,心中仍不信何津会是女人,晤!外衣一解,现出里面的劲装,一股略带异味的汗臭升腾。
  他想:“这些天来,始终没有机会沐浴,脏死了。”
  推拿,用不着除鞋,只消解开腰带揭开衣襟便可。
  腰带扎得紧,将腰围衬得小不胜握,平时有外衣掩盖看不出来,如今外衣一除确是有点岔眼。
  他仍然不信,何津身高六尺余,身材小腰部当然小,腰小表示练功有成,并不足以说明腰小便是女人。
  腰带上有剑,有一根小布囊,他一时好奇,放下剑解开布囊锁口,拔出了一根褐色的竹箫。
  “天!这……这支箫是……是……”他惊叫,急忙引箫就唇,一阵穿云裂石的跳动音符,在室中萦回逸荡。
  “是何谷主之物,是……”他变色地叫。
  他再仔细审视,半点不差,确是他在迷谷吟凤阁第一次吹弄的古箫,那是他苏醒后从不少名贵箫笛中选出的一支。
  这支箫,他曾和何萱姑娘合奏《明月生南浦》,何姑娘用古琴的天籁相和,也是他开始深爱何萱之时,多次把弄,他怎能或忘?
  他眼前,朦胧地出现萱姑娘的身影,她那令他震撼的秋水明眸,正含情默默地向他深情地凝注。
  他感到浑身一震,心中狂跳,天!何津的大眼睛,不就是他难以或忘的那双大眼睛么?他不是曾经说过,何津那双眼他似曾相识么?
  “是她!是她!天哪!这傻丫头,痴丫头。”他慌乱地叫,像在呻吟。
  他不再犹豫,开始替何津解带宽衣,目光落在何津奇丑面容上,又令他大惑不解,怎会是她?不会的。
  不管是与不是,他必须用推拿八法助药力行开,本无大师说过,若不如此后患无穷。
  如果不是,他不能袖手,怎能眼看生死知交残废?如果是,他更不能因礼教之嫌而放手不理。
  解开了何津的劲装,里面是特制的紧身衣,缝扎得密不透风,一股奇异的汗臭触鼻。大热天,裹得如此严密,有异味自非奇事。
  看到了紧身衣绷紧的景况,他又明白了几分,不管是不是何萱姑娘,反正是女人已无疑问。
  用不着解紧身衣,他开始隔衣推拿,掌一下万念俱消,灵台清明。
  不久,何津从痛楚中渐渐醒来,第一眼便看到在身旁盘坐,闭着双目宝相庄严,大汗如雨的司马英,正用一双虎掌在她身前后推拿。
  她的身躯外衣已解,被司马英不住翻转移动。
  她知道自己得救了,更知道司马英无恙,她想出声,但却又忍住了,大眼睛中出现了喜悦的泪,默默地控下眼角。身上的痛楚并不严重,在司马英的虎掌推拿下,反而有说不出的舒畅。
  “嘀!嘀!”两颗豆大汗珠,滴在她的胸衣上,她忍不住了,立即开始运功相辅。
  司马英知道何津已醒,低声说:“运气不可操之过急,我支持得了。”
  不久,司马英停止推拿,转身略行调息,他听到何津正缓缓坐起,用他许久没听过的声音轻声问:“大哥,你不曾受伤么?”
  “伤得不重。”
  蓦地,他伸手一按,按住何津抓向身畔拈取古箫的手,沉声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大哥,你不用问!”
  “这箫由何处得来的?”
  “你猜。”
  “不用猜,你与迷谷何家有何渊源?”
  何津没做声,司马英清晰地听到何津在身后啜泣。他心中一阵激动,颤声叫:“也许真是你。”
  身后,传来何津颤抖的声音:“大哥,可记得那阙《明月生南浦》?”
  “萱妹!”他大叫一声,扭转身躯,刚好接住何津扑来的身子,两人拥得紧紧地,泪下如雨。
  “大哥……”
  “萱妹……”
  两人感情激动地颤声轻唤。
  “大哥,我很欣慰,啊!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哦!记得那夜三岔河之夜么?当我听到你吹出《明月生南浦》时,我知道,我的痴心已有了报酬,苍天没有辜负我的苦心。”何萱如痴如醉地倾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英苦笑道:“萱妹。你不该爱上我这亡命之徒……”
  话未完,姑娘已掩住了他的嘴,用的不是手,而是嘴。寒冬离开了他们,明媚的春天包围住他们的四周。
  一住十天,三个人已在本无大师的灵药下恢复了健康。司马英每天分练涤心法和易筋洗脉功,进境惊人。
  但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现象,如果先练易筋洗脉功,再续练涤心术时,开始感到体内的先天真气有逆流之象,头脑会无端地晕眩,大汗如雨。
  假使先练涤心术,却又如同进入一处幽暗空洞的无声无光的古窟中,身外一无所见,一无所闻,死一般的静,静得令人发慌,气血缓流,几乎静止了。
  他有点憬悟,这是两种不能连续齐练的奇异功术,一动一静,性质不同,必须分开来练,不然恐有不良的后果。
  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怎能每天抽出三个时辰分练?连续合练只须两个时辰便够了,所以他不打算分开来练。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冒险合练。固然感到不舒适,但也助他将先天真气练得日臻精纯,获益良多。
  这十天中,何萱恢复了本来面目,但她仍穿男装。她认为只有穿男装方能伴同司马英闯荡江湖。
  司马英要她赶回迷谷,可是白费劲。
  她说得好,说她是他的影子,他到哪儿她也到哪儿,直至他办完事到无量山找天龙上人拜师,她方回迷谷禀明父祖,而到无量山伴他学艺。
  但她心中对天龙上人有点歉疚,因为她未能完成天龙上人所交付的重任。也难怪她,谁能料到会在半途暴露了身份呢?
  天有不测风云,世间事怎能事事如意?
  但她确是心满意足了,司马英已向她付出真挚的爱情,这是她一生中最兴奋的大事,其他已无足轻重了。
  三人之中,仇姑娘是个最痛苦的伤心人,司马英所予她的温情,更增重了她感情的负荷。
  萱姑娘已从仇姑娘的口中,知道了司马英在伏龙秘堡中所经历的一切,她同情仇黛,但爱情是自私的,她怎能将爱人双手奉送?
  别的事也许有商量,这事她办不到。
  这天,他们装束就道。
  愁肠百结的仇姑娘,也跟着踏上去昆明的道路。
  在昆明,仇姑娘打听出祖父仍然健在,已经远走鸡足山。司马英也得悉沈云山并未遭毒手,向西走了,大喜之下,一行三人向西星夜赶程。
  这里且表表鸡足山。
  鸡足山,是洱海东北的一丛山岭,名义上属赵州管辖,也有一部份山区属大理府。
  这座山,有无数山峰溪流,三条山脊向东南伸,一条山脊往西北移。东面有东界大山,高度相等。
  这儿是饮光迪叶守佛衣的地方,原叫鸡山,也叫九曲岩。马马虎虎算得上是佛门胜地,但在目前,山上荒凉不堪,虎豹成群,丛林中古刹寥寥可数,人烟稀少。
  这座山真正成为名胜之区,乃是后来嘉靖年间以后的事,十灵、十景,皆是以后所辟,而目前却默默无闻,知者不多。进入鸡足山,有两条路,东面走赵州的云南县北上,西北走邓川州浪穹县南下。从南面登山,飞瀑流泉胜景罗列。从北面脉尽处上山,高岩古洞神奥幽邃别有洞天。
  承平不久,边区仍有零星叛乱发生,鸡足山也有蛮人生息,没有骚人墨客偷得浮生半日闲来逛山水。
  但这半月来,山中却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分散在山崖溪谷之中,替这座山带来了紧张奇异的气氛。
  这天是七月十七,入山开始第一站龙潭旁小径,有两个怪人,大摇大摆地向上走。
  龙潭是山脚下的一座怪池,池西北山麓有十余座草屋,池西面有一口井,方圆五丈,深有五丈,终年水位相同。
  据说,井就是龙潭,下有蛰龙,被一个道法高明的方土,用法术囚在井底,井上建了座井亭镇压云云。
  小径从龙潭旁经过,从西北上山,六里后路分为二,北面是登鸡足山的小道。
  这两个怪人的确是怪,一个采药老头儿,一个是断了左掌的狞恶怪人,他们是怪医鲁川和鬼手天魔庞天德。
  两人并肩而行,不徐不疾向山上走。
  怪医鲁川将药锄挪了挪,冷冷地说:“庞老儿,假使司马英不来……”
  “不来又怎样?”鬼手天魔撇着嘴问。
  “哼!我怪医要牵着你的鼻子走江湖,让他找我老人家。尔是他的长辈,他怎敢不来找?如果他竟然不来,定是毫无心肝之辈,我才不要他做女婿。”
  “老怪物,你似乎在做丈人梦哩。”
  “呵呵!女儿大了。快三十岁还不想找婆家,做父亲的怎能不担上心事?只怪我这些年来昏了头,替雷堡主配练功的奇药,忙得忘了外界的一切,真是罪过。
  我要好好替女儿打算打算,哦!当然也得替我这把老骨头打算,找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传予衣钵。”
  蓦地,潭旁倚在井栏旁的一个村夫,半抬起身子怪眼一翻,撒着嘴亮声儿叫道:“喂!两位,谁要找女婿?在下不聋不哑,五官端正,一餐可吃三斤面五斤肉,怎样?可像块做女婿的材料?”
  这村夫敞开胸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魔目高额,五岳朝天,鲸鱼嘴上留了两撇八字胡,年约四十余,身材壮得像条牛。
  半躺在石栏下,身旁搁了三根乌闪闪的龙头铁杖,他那充满挑衅性的话。流里流气饱含轻蔑的神情,令人看了委实生气。
  鬼手天魔鬼眼一翻,正待发作,随又冷冷一笑,忍住了。
  怪医鲁川却呵呵一笑,站住向大汉招手,说:“来!小伙子,我老人家有一个花不溜丢的女儿,算得上是含苞待放的枝头一朵花。而我却又想做泰山丈人想得紧,让我瞧瞧你是否有中选的希望。来啦!我老人家老眼昏花,要近些方看得真切。”
  大汉距两老不足五丈,井下方是从井旁流出的水潭,这附近的居民,从龙潭(井)中汲水食用,从水潭中洗濯衣物,两老站在水潭旁小径上。
  大汉大概是瞎了眼,有眼不识泰山,活该倒霉,大刺刺的站起,拖着铁杖傲然走近,一面说:“两位,回去,山上凶险。”
  怪医鲁川眯着老眼,吃吃笑道:“别问凶险,我老人家要找女婿。怎么?你有胆量大言撩拨,却没有勇气受选?怪事。”
  大汉鹰目冷电四射,在八尺外屹立,冷笑道:“我丧门神冯权是一番好意。”
  “如果老夫不领你的好意,又待如何?”
  “你们会后悔。”
  怪医鲁川爆出一阵狂笑,笑完说:“后悔的将是你,你会为了你刚才所说的话而后悔终生。”说完,面色一沉,叱道:“狗东西!你该死一千次,但老夫仍饶你一回,滚!”
  叱声中,他突然闪电似的冲出。
  丧门神知道不妙,猛地一杖扫出,并大吼道:“你找死!”
  “当”一声暴震,火花极射,龙首杖给药锄崩飞五丈外,上升也有三丈余,这一声像是石破天惊。
  “哎……”丧门神叫,虎口鲜血如泉,踉跄向后退。
  怪医鲁川快得像电光一闪,药锄钩住了丧门神的左肩前带,左手连抽。“啪啪啪啪!”四记正反阴阳掌把丧门神打得头左右急摆,口中大牙往外跳,血水飞溅。
  四耳光不算,怪医鲁川左手招出“双龙戏珠”,搭上了丧门神的眼皮。
  丧门神伸双手扣住怪医鲁川的左手,右足飞起,急踢对方的下阴。
  怪医鲁川身躯略向右扭,丧门神的右足擦他的左外侧而过,“噗噌”一声,像从铁柱旁擦过,足内侧反而被擦掉一层皮肉。
  怪医鲁川哈哈大笑,指向下伸,接着变色大吼:“滚!狗东西。”
  “哎……”丧门神狂叫。
  怪医鲁川的左手两指前,有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右手药锄一带一扔,丧门神庞大的身躯,凌空飞出三丈外,“噗通”一声,水花飞溅,掉下潭中挣命。
  怪医鲁川弹掉眼珠,拭净手泰然举步,一面向鬼手天魔若无其事地说:“司马英那小伙子,我老人家虽未见过,但他在亡瑰谷单人独剑,向天下武林高手叫阵的英雄事迹,我老人家却甚是熟悉,当然啦!要不我也用不着找他。”
  鬼手天魔只感到毛骨悚然,皆因那丧门神冯权,乃是中州绿林中第一高手,混元气功刀枪不入,两臂有千斤神力,是河南伏牛山区的巨寇。
  但在一照面中,怪医鲁川竟能擦身迫入,丧门神两只手也扣不住他的左臂,硬生生被打四耳光挖掉双睛。
  怪医这份超尘拔俗的奇异手法和内劲,如非亲见,委实难以置信,难怪他敢于吹牛,说是即使与天下任何高手为敌亦无所惧。
  “乖乖!如果真与这家伙动手,他一个指头,确是可以破了我的鬼手功,可怕!”他悚然地想。
  但口中却说:“不是我鬼手天魔自私,我确是希望你是司马贤任的泰山丈人。”
  “为什么?”怪医鲁川问。
  “有你呵护司马贤侄,六大门派何足道哉?”
  怪医鲁川呵呵大笑,笑完说:“你这话倒是由衷之言,六大门派是啥玩意?哼!全是些浪得虚名之徒。”
  两人谈谈说说,逐渐向上爬。
  小径向西北蜿蜒而上,五里左右岭脊上,出现了一间似庙非庙的小寺,这是新建不久的茶庵,一处歇脚喝茶的好处所。
  茶庵两廊下,分倚着九名青衣大汉,有些靠壁半躺,有些背靠背倚坐假寐,全是些大拳头粗胳膊的江湖好汉。
  听到庵下登坡小径有人声传来,略一瞥视,见是两个采药老头儿,青衣大汉们毫不在意地依然安躺不动。
  怪医鲁川和鬼手天魔向上走,还有半里地方可到达,他两人不在乎走路,一路缓行一面谈论。
  店门右侧底下,两个青衣大汉背靠背坐在墙根下假寐,闭着眼闲聊,一个说:“五弟,明后天司马英定可赶到么?”
  “按脚程论,至迟后天午间可以赶到。”五弟答。
  “可靠?”
  “这是九重崖那群来历不明的高手得到的消息,他们用飞鸽传书,不会错的,如果消息不可靠,咱们岂会公然在这儿快活?躲在林石间餐风露宿,滋味不好受哩!”
  “哦!九重崖那群人真的来历不明?”
  “确实如是,他们与到鸡足山的各路朋友有说有笑,十分客气,但对名号及安窑立柜之处,绝口不谈。”
  “到鸡足山之人,皆是六大门派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难道无人看出他们的底细?”
  “英雄好汉有屁用,人家主事的首脑根本不露面,只有一些跑腿的人在明处张罗,这些人全是武林的生面孔,谁会不知进退硬盘道?”
  “八成胡说,他们竟会将司马英的消息轻易告诉外人?”
  “哼!他们不全为了一千两黄金,其中阴谋无从得悉。”
  “哼!司马英成了活宝……”
  “不,是一千两黄金,武当门下已将黄金带来了。”
  “参与的人太多,咱们恐怕白跑一趟。”
  “不见得,反正已经分了地域,到了谁的地段该谁取得,就看司马英这位财神爷在何处光临,快下雨了,里面睡去。”
  在鸡足山的人,确是知道司马英的行踪,有人用飞鸽传书传来信息,司马英的一举一动,全被人看在眼内。
  云南只有一条官道,人在道中行走,断难逃出有心人的耳目,何况暗中策划的人已有万全准备?
  可是,司马英也不是个傻瓜,更不是没有朋友的孤身汉,他竟出乎意外地早到了一天一夜。
  他和萱姑娘伴着仇黛昼行。
  萱姑娘虽仍是男装,但已非早先的丑小子,而是唇红齿白,大姑娘般的少年人,年轻、俊美、潇洒,没带半点头巾味。
  他们在山间破草屋养伤十天,让鸡足山的人,有从容布置天罗地网的时间。凶险在等待着他们,危机愈来愈迫近。
  从昆明西行,第三天到了楚雄府。三天中走了六百里,脚程不快,因有仇姑娘同行,他们不能拼命赶路。
  他们到达昆明的片刻,便已落入暗线的眼下。
  这一段路程中,在他们身后三五里地,有几名行踪鬼祟,身披灰罩袍,头缠灰巾,穿爬山草鞋;面目黝黑而凶猛狞恶的中年大汉紧盯不舍。
  这些人的罩衫下,带了不少长短家伙,用包裹包住,看不出是啥玩意。
  从楚雄府到镇市府,全程五十里,镇南附近全是崇山峻岭,前后共有三座关隘,镇南、英武、阿雄。
  这三座关紧扼要道,可知此处地段的紧要。
  进入了一座狭窄峡谷,官道从峡谷中通过,两旁飞崖峻峭,官道从崖根盘旋,十丈外不易看清前途景况。
  在楚雄府城投宿时,后面跟踪的人不见了。
  府城东南角,一早便有信鸽向西飞。
  峡谷全长约有五六里.最窄处仅可通过官道。两旁的高崖现出一线天。人行走在下面,清凉而幽暗。
  由崖上挂下的山藤迎风飘拂,石缝间的古松似向上下张牙舞爪。
  绕过一座崖壁,前面掠来两个灰色人影,一高一矮,拖着打狗根奔走如飞。两下里照面,相距已在十丈内。
  司马英在中间,他眼尖,大叫道:“云山弟,是你么?”
  “大哥!”矮个儿果是沈云山,丢掉打狗棍,张开双臂飞扑迎上,两人紧紧地拥住了。等两人分开时,高个儿突然叫:“咦!是你。”
  司马英一怔,也说:“兄台是年前在亡瑰谷……”
  “兄弟是那次阻止乔家兄妹三人的叫花子。”
  沈云山接口道:“哦!你们认识?”
  又向司马英道:“大哥,见过家兄中海。”
  “那次鲁莽,中海兄休怪。”司马英向沈中海含笑行礼。
  两人自有一番亲热。
  沈云山却向仇姑娘叫:“仇姑娘,令尊已得知你健在的消息,正在鸡足山相候哩。”
  “咦!家父怎会知道?”姑娘讶然问。
  “唉!一言难尽,总之,你们三人的行踪,在鸡足山的人了如指掌,有一群来历不明的豪客,沿途派有人盯梢,用信鸽传递消息,委实令人担心。”
  已换了本来面目的萱姑娘接口问:“云山兄,那些人的来历……”
  沈云山困惑地抢着问:“兄弟贵姓……”
  “我,何津,怎么?不认识小弟了?”萱姑娘恶作剧地笑问。
  “你”
  “小意思,化装易容术。”
  沈云山注视她半晌,突然伸手便抓,喜悦地叫:“妙!真妙,高明,大事定矣!”
  何萱怎能让他抓住?男女授受不亲嘛。
  她向旁一闪,笑问道:“有何大事定矣?”
  沈云山一把没抓着,却一拉司马英说:“大哥,且在旁坐地,听我说。”
  五人在路旁崖下坐了。
  沈云山向沈中海说:“哥哥,快!将戚老爷子的计谋拣简要的说。”
  沈中海精神似乎不大好,但仍强打精神道:“家先师已被四海狂生那狗东西所害,我已豁出性命……”
  “什么?令师独脚狂乞……”司马英骇然狂叫。
  “目前不必先论家先师的事,且听小弟将戚老爷子的计谋说出,鸡足山事了,小弟尚须仰仗大哥的鼎力。”
  司马英一把按上沈中海的肩膊,一字一吐地说:“是找雷江么?中海弟,一句话。”
  沈中海哽咽着说:“谢谢你,大哥,我知道大哥是个非常人,不会令小弟失望的。鬼斧神功两位老爷子,早些天带我们到鸡足山等候大哥光临,却发觉山区附近高手云集,大为吃惊。
  据老人家所知,令尊堂并未隐居鸡足山,令尊的好友亦不在该处隐世,云南唯一的朋友是一指追魂昆明梁前辈,梁前辈却在十三天前全家失踪,隐居之处血迹惊心怵目,显然被仇家灭门。
  因听江湖朋友传言,鬼手天魔庞老爷子当夜亦在场受伤,被落魄穷儒救出送至昆明云云……”
  “天!这……这话可……可真?”司马英跳起来叫。
  “大哥。稍安勿躁,免得乱了心神。不管是真是假,先忍下再说。戚老爷子认为,大哥并无上鸡足山的必要,命我兄弟赶来,先问向大哥的意思。”
  “我?”
  “是的,如果必要,小弟方可将计谋说出,如果不必到鸡足山,计划作罢,不必去了。”
  “如果必要呢?”
  “其一,请大哥晚十天半月到达。其二,大哥改走姚安府山间小道,由东面入山,其三,请大哥先指定会合之地,由云山小弟先期回报。
  最后,由小弟假扮大哥的形貌,按期从大路由鸡足南麓慢慢入山,小弟正为了化装不易,因而……”
  沈云山抢着叫:“哥哥,用不着担心了。”
  萱姑娘接口道:“中海哥哥的身材与英哥哥相差无几,化装易容术由小弟负全责。”
  司马英低头沉思,脸上神色不时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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