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剑光毫无阻滞地一抹而过,锋刃自中年人的左肩砍入,斜入至脊骨方消去砍势。
  章春似乎早已知道结果,随即一脚疾飞,踢飞了中年人的躯体,剑也离开了中年人的身躯。
  剑光流转,光临第二个人的心坎,长驱直人,刺了个贯胸透背。
  大开杀戒,她像是疯了。
  黑暗中本来就难分敌我,而她闪动扑击的身法又快得不可思议,有些被杀的人,甚至还不知道是被谁杀的。
  一沾即走八方袭击,陈家大院成了屠场。
  但长春公子早已窜人容院,把自己的人分配防守门户,不出去帮助主人御敌,镇静地据险固守。
  章春更是行家,当然不愿冒险进入黑暗的房台内拼命,见好即收,从大院的右侧悄然撤走。
  留下了廿二具尸体,神爪冷镖有得忙了。
  这一场狂风暴雨似的可怖袭击,把陈家大院的人吓了个心胆惧寒,人人自危。担任警卫的人,听到任何声息,便会本能地往黑暗处躲藏,再注意发生了什么事。
  善后的事终于理妥,已经是四更天。
  客院的花厅灯火通时,十余个主客双方的首要人物齐聚一堂。
  又惊又怒,而且显得筋疲力尽的主人神爪冷镖,跌坐在大环椅内,像是崩散了的一团烂肉腐骨。
  “天老爷!这场大灾难何时方了?”神爪冷镖像是在哀号:“谁也对付了不一个不和你讲理,打了就跑的高手中的高手。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再来一次更狠的?少庄主,我看你还是把今尊请来舍下坐镇吧!我……找还是先躲一躲,我实在受不了,再来一两次,我的人都会被杀光,我明早就走。”
  “女人祸水。”那位叫梁雄的朋友,目光凶狠地落在江南一枝春身上:“我实在不懂,路姑娘与雷神张秋山,到底有什么不解之仇。据在下所知,你们并没有牵涉到情爱纠纷啊!十场人命九场情;牵涉到情爱纠纷或许道理上说得通,但你们……”
  “姓梁的,你给我闭嘴!别说这些没有教养的脏话。”长春公子几乎要跳起来发威:“这件事与路姑娘无关,那是我和张秋山之间的恩怨。”
  “哼!少在主,在下所知道的内情,却不是这样的。”梁雄毫不畏缩,嗓门提高了一倍:“全力图谋张秋山的人,确是路姑娘,你是言听计从,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在你来说,理说得通,并没有什么不对,男人为女人动刀子起纠纷,太平常了。路姑娘,到底有何内情,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至少,也让咱们这些讲交情的朋友,知道咱们为何两肋插刀,流血五步所为何来呀!”
  假使有人说出江南一枝春的身份,说出她是天地会江南香坛九老之一,会有什么反应?什么结果?
  “梁兄,请不要说这种话。”神爪冷镖无可奈何地说:“邀请诸位助拳的是我,其实,诸位都心中明白,张秋山以报应雷神自居,对咱们这些在江湖称雄道霸的人,都具有潜在的威胁,谁知道那一天被他找上头来挥动雷锤?所以,这次全力对讨张秋山,其实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日后的安全。只是没料到雷神死了,却又平空增加一更凶狠、更嗜杀的母夜叉。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少庄主,很抱歉,这座大院,只好交由你们负责了,除非你们也离开。”
  “嗷嗷嗷……”厅口突然传出可怕的怪笑声。
  众人大吃一惊,汗毛直竖。
  鬼头、鸡喙、左钻、右锤,一点不错,活生生的,传说中的雷神,堵在厅口怪笑。
  “雷神张秋山……”几个人惊叫,本能地跳起来,本能地拔兵刃。
  “嗷嗷傲……没错,是我,雷神张秋山。”张秋山那吓人的形象,显得更狰狞更恐怖:“我听了老半天,你们几乎众口一词,咀咒我死了。嗽嗽嗽……你们看,我像个死神吗?混蛋!”
  他迈步入厅,旁若无人。
  站在最外侧,挡住他去路的一个中年人。突然看到他左手的天雷钻微微上抬,以为他要动手,吓了个胆裂魂飞。
  “不关我……的……事……”中年人惊怖地狂叫,身子一缩,老鼠似的向厅右的厢门狂奔而去,惊饰的神情令人深感同情。
  同一瞬间,有三个人同时发射暗器。
  同一刹那,神爪冷镖手一抬,身旁的几案飞起,向他飞砸而下。
  一枚威震江湖的晶亮小银镖,悄然在飞砸的几案前先一刹那电射而至。
  镖长仅四寸,附有小型定向尾翼,所以不必另加定向镖穗,因而发时体形显得极小,连在侧方的人也无法看清,所以叫冷镖。
  而长春公子的身影,则紧随在飞起的几案上方,剑发出无铸的剑气,身剑合一猛扑而下。
  这是长春公子表现得最勇敢的一次,这么多人中,表现得最出色的一个。
  可是,雷神却平空从众人的视觉中消失无踪,所有的暗器,飞砸的几案,下扑的人与剑,全部扑了个空,所有的攻击失去作用。
  在轰然大震,暗器呼啸中,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五行遁术!”有人吃惊地大叫。
  厅中一静,众人你看我看你,惊骇的神情,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没有任何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能对付得了会五行遁术的人。
  五行遁术不可解,所以被名之为妖术,会五行遁术的人也被称为妖人。
  “嗷嗷嗷嗷……”怪笑声发自上面的承尘。
  众人大吃一惊,抬头上望。
  雷神平贴在坚牢雕花的承尘上,像蝎子,正扭头下望,钻与锤皆在腰间的盛袋内,一双手十指如钩,扣入承尘扣得牢牢地。
  “你们真像一群大傻瓜,一群少见多怪的呆鸟,嗷嗷嗷嗷……”
  随着刺耳的怪笑声,突然向下一飞坠,手脚箕张真像一只巨大的蝎子,也像一头下扑的怒豹,向下面持剑的长春公子扑落,雷锤已经在手中。
  高度仅有一丈六尺,这是一座颇为气象恢宏的花厅。
  一声怒吼,长春公子剑发万笏朝天,百忙中发招自保,万笏朝天正是应付下扑劲敌的最佳招术。
  攻击是最佳的防御,半点不假。
  “铮!”雷锤击中剑尖,爆出一串火花,剑尖前三寸碎成细屑飞散。
  长春公子身形挫至最低点,人如流光向厅门急射,瞬即消失在外面的风雪中,快极。
  如果不攻击而封架,难逃雷锤狂猛的一击。
  人群急散,神爪冷镖最先从后堂溜走了。
  “这家伙是个老狐狸。”张秋山发觉上当,对长春公子的以进为退机智暗暗佩服。
  等他追出院子,长春公子已经不见了。被他击倒的两名守卫,躺在廊下像是冻僵了。
  同一期间,关河近千秋桥地段的西岸,一座有十余栋房屋的别墅型庄院,传出激烈的犬吠声。
  这里是城外西南郊野,关河绕城而北流,千秋桥连贯两岸交通。
  城西南角那座高耸人云的城楼,就是有名的万岁楼。桥与楼遥遥相望,所以桥名千秋桥,千秒万岁,都是西南城郊的胜景之一。
  江南一枝春原来约定在千秋桥取四千两银子,岂知,她一离开京口港,联络站便被挑了,四千两银子便没有着落。
  因此而引出长春居士袭击断魂庄,要从断魂鸳鸯手中强夺张秋山的事故方,掀起轩然大波。
  庄院养有千余头黑犬,经过行家的严格训练,发现有人接近,仅向领犬人示警,只有与陌生人格斗时,方发出疯狂的咆哮声。
  每一头猛犬,皆可单独对付三五名壮汉,用作警卫,比人还管用。
  一般江湖大豪,不喜欢养狗。
  一是江湖朋友喜欢夜间出入往来,有狗就有麻烦,来来去去狗不住吠叫,不咎告诉有心人这里有入夜间出人。
  二是风吹草动,一猫一狐,皆可引起激烈的犬吠,担任巡风守哨的人,反而受到干扰而至耳目不闻,让人侵的人有机会接近。
  有时候,犬并不可靠,对付不了江湖行家。
  有些人所出售辟犬的药物,犬一嗅到就噤若寒蝉,走避促恐个及,躲起就不再出来。
  虎、豹、熊等猛兽的皮骨,甚至排泄物,都可以用作提炼辟犬药的原料。
  有些强烈气味的木石,或者食用的香料,也可以用来提炼使猛犬嗅觉失灵的药物。
  小动物的躯体或排泄物,加狐、黄鼠狼、豺等等,皆可提炼使猛犬暴乱发性的药物,犬一嗅到便无法加以控制,不咎替入侵者提供入浸的机会。
  这座庄院养了猛犬,从咆哮狂吠的激烈程度估计,人侵者已经深入中枢,与犬发生严重的冲突了。
  章春没备有辟犬药物,把心一横,冒火地飘落在中院,立即引来不少警卫与群犬争道,紧跟着她冲向巍峨的大厅,犬吠声与人的呐喊声四起。
  接近大厅,廊下暗影中,冲出两名警卫,飞跃下阶急迎,两头猛犬则飞扑而上。
  “什么人?亮万!朋友。”一名警卫挥刀怒吼。
  姑娘用行动作为答复,左一剑一头猛犬头裂,右一剑另一头猛犬断腰,摧枯拉朽毫不费劲。
  后面,追踪而来的警卫和猛犬,落后廿步以上,她的身法太快了,最快速的猛犬也望尘莫及。
  中院宽阔,有如一家四面栽有花木的花园。中间是大青石铺设的广场,设了些石凳、盆栽,四周是修剪得整齐的青葱古柏。
  这就是镇江小有名气的柏园,主人是姓柏的退休河泊所柏鹤龄,地方人士尊称他为柏大使。
  使,是吏属中地位最高的,河泊所的主事人,称为主事,下面最高的属员就是使,如仓大使、场大使、舶大使……主事人不是官,大使也不是官,是谓吏一类世职小人物,几乎全是贪污舞弊的世家,官场风气之败坏,大半由这种人所诱发垄断的。
  到任的知府知县是贪官,大家贪有财大家发,彼此相安无事心照不宣。
  到任的是清官,好,有你好看,场少货,仓短粮,船失踪、库银亏空……总之,保证钱粮税赋都有问题。
  清官唯一可做的事,是等候坐参丢官,甚至赔偿,赔不起还得坐牢抄家追缴。
  柏鹤龄做了廿年仓大使,他的儿子也已经继任仓大使五年,获有这份家业,理所当然的。
  养有十几头猛犬,请了十几名护院保镖,也是理所当然。
  今晚,碰上了杀保镖屠看家狗的女煞星。
  有剑在手,十余头猛犬算得了什么?
  一个大姑娘,半夜三更岂能闯入屋子里到处找人?
  章春虽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但满屋子乱摸乱闯找人,她可没有这份能耐,怎知道要找的人在何处?
  她另有找人的妙方,那就是把人引出来。
  要把人引出来很简单,而且有效。
  狗很讨厌,贴地窜来咬下盘,防不胜防,所以她第一步就是屠狗。
  两头猛犬被杀,两名警卫也到了。
  一声娇喝,沾了斑斑狗血的剑,以排山倒海的声势,楔人两把钢刀组成的刀山中,贯山而出再倒空翻飞。
  凛冽的剑气自天而降,飘落追来的人犬丛中,剑下绝情,所经处波开浪裂,惨叫声与犬号声惊心动魄,血腥刺鼻,但见剑虹急剧地闪烁,人与犬的尸体纷纷倒地,杀人屠狗真像砍瓜切菜。
  追来的共有八头猛犬,六个护院,片刻间,只剩下一个活的人。
  “不杀光你们,此很难消。”她厉声叫,挺剑向惊怖而退唯一的一个护院冲去。
  大厅的中门打开,冲出不少人。
  东西院的也有人飞越院墙而出,三面合困。
  “住手!”有人发出震天大吼。
  第一支火把燃起,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风一吹,废竹缆制的火把烧得更亮。
  叫晚了,她的剑已贯入护院的背心。
  转过身来,她凤目喷火。
  一点不错,除了为首的主人柏鹤龄之外,另一为首的人是长春庄主南门存信。
  主客两方的人,共有二十人以上,实力空前雄厚,全都是江湖风云人物。
  “是……是你……”长春居士脱口惊呼,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其他的人,有些认识她,但不知道她的来历。不但不惊,反而一个个怒形于色。
  地下,七零八落散布着八具尸体,十头狗尸,这些人愤怒自在意料之中。
  主人柏鹤龄的半脑袋白发,由于就寝解开了发辫,这时披散在脑后,状极可笑,难看已极。
  梳辫子是势所必然,因为半脑袋头发既不能束髻,又不能任由其被散像个鬼,只好编成小辫子啦!
  满人颁旨剃发,并没规定编辫,剃掉脑袋的前部头发,辫子就自然而然地就应运而生,用不着特别规定。
  “南门兄,她是什么人?”柏鹤龄快要爆炸了:“我要她生死两难,我要她……”
  长春居士怎敢说?说也无从说起,他并不知道章春的真正身份,反正桂齐云已经警告他了。
  “你什么都不要,柏兄。”长春居士悚然地说:“咱们唯一的办法,是结阵缠住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拖至天亮,她就会知难而退了。”
  “什么?南门兄……”
  “柏兄,恕兄弟无法解择。兄弟只能告诉你,假使伤了她,你这座柏园,可能不会有活人留下了。诸位,结阵,兄弟先与她打交道。”
  二十个人,半弧形结阵,十二种兵刃齐伸,成为死亡之墙,冲近的人决难同时崩开挡路的数种兵刃。
  即使有无坚不摧的宝刀宝剑也无能为力。
  “我不要与你打交道,我要你的命。”章春咬牙切齿厉叫,真不敢拼命冲进:“你站出来,为保命与及保全你的威望而放手一拼,看你的天风绝剑,配不配称武林绝学。你出来,你出……来……”
  长春居土不敢出来,尽管心中愤怒得像要爆发的火山,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
  “章姑娘。”他不得不强忍怒火,低声下气采取低姿势:“这不关我的事,你找我是不公平的,你……”
  “你这个老狗还敢说不关你的事?你派人向断魂鸳鸯谈买卖,你敢否认?你明知我和张秋山陷身在断魂庄,你竟然带人前注强索,等于提早促我和张秋山去见阎王,存心恶毒。张秋山死了,你必须偿命,你父子的命还不足偿付,我要亲手把你的长春庄杀个鸡犬不留。”
  “章姑娘…”
  “你出不出来?”章春厉叫。
  泥菩萨也有土性,长春居士堂堂武林名家领袖性人物,位高辈尊号令江湖,怎能在一个女娃娃面前再三受辱?
  终于忍无可忍,怒火爆发顿忘利害。
  他的爪牙们,更是愤怒如狂。有人举步而出。
  “诸位请忍耐。”他伸手示意,拦阻要上前的人:“这是兄弟和她的过节,兄弟要亲自和她了断。”
  他冷然举步,老脸上的肌肉因强忍愤怒而不住抽搐,显得阴森冷厉杀气腾腾,胆气不够的人,必定会被他这种可怕的威严神情吓软手脚。
  章春的身份地位十分特殊,她的胆气更是无人可及。
  长春居士这种恨极要吃人的神情,不但威吓不了她,反而引起她无穷憎恨。
  一声怒叱,她狂野地冲上,气吞河狱,出手强攻,完全不像一个女人,倒像一位拼命三郎。
  剑上风雷骤发,每一剑皆势如雷霹万钧。
  “砰……”长春居士愤怒地挥剑封架。
  他一口气接了十七剑狂攻,地上积雪纷飞,罡风剑气的激骨劲道远及两丈外,两人都用上了平生所学。
  之后,主容易势,天风绝剑绝招有若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以更浑雄、更威猛的声势,展开空前猛烈的反击。
  真有天风降临,大地撼摇的气势。
  好一场罕见的龙争虎斗,四丈方圆内但见人影闪烁,剑虹漫天,两人谁也无法主宰全局。
  双方的绝招也无法获得预期的决定性威力,旗鼓相当,虽则险招迭出,但都无法击中对方以造成伤害。
  旁观高手名宿们,愈看愈心惊。
  这位江湖上初次露面的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力拼出身武林世家,威震武林名动江湖的长春居士。
  功臻化境,剑术通玄的前辈名宿,竟然与一个年华双十不到的小姑娘,硬拼百十招而控制不了胜机。
  这才是这些高手名宿惊骇的原因所在。
  长春居士终于逐渐冷静下来了,姜是老的辣。
  他曾经是一代英雄,曾经伏剑纵横天下,曾经领袖群伦,声誉之隆武林同钦。
  可是,在这短短的月余时日里,竟然遭遇了一连串的失败,自尊心受到严重的打击,难免影响他的心态。
  失败在桂齐云的剑下,再受挫于甘大娘,他的自信心失去一半。
  然后,被张秋山杀得望影而逃,严重的挫折感,又削灭了他另一半残留的信心。
  今天,如果他不设法稳定情绪,很可能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中,他这辈子算是完蛋了,以后还有脸在江湖鬼混,敢在武林称雄道霸?
  他立即易守为攻,凭深厚的内功修为,作长期苦斗的打算,剑势一变。撤出绵密的重重剑网。
  剑气构成无隙可入的铁壁铜墙。
  只要消耗掉章春的锐气与精力三五成,他就可以稳操胜券了。
  “铮铮铮铮……”剑鸣急剧爆发,章春的攻击依然猛烈惊人,但攻不破他布下的绵密剑网。
  封架的空间缩小至最大限,逐渐稳住阵脚,不再作无谓的闪避移位,以静制动步步为营逐渐向前推进,即将取得优势了。
  “好好缠死她!”已看出情势有利的柏鹤龄怪叫:“让我好好安排她的善后,我要她后悔这辈子不该托生到世间来,我要……”
  右侧一株古柏后,突然踱出三个黑影。
  “你要的只是一具盛你的臭皮的棺材。”威风凛凛的桂齐云一面走近一面说:“你这老混蛋才真的要后悔,不该托生到世间来。”
  柏鹤龄怎知对方的来历?
  激怒得快要发疯了,一声怒极沉叱,狂怒地急跃而出,长剑半途出鞘,一招飞星逐月身剑合一,以无僻的劲道发剑攻击。
  桂齐云身后的两名亲随,本来已经超越抢出,却被桂齐云伸手拦住,挥手令两人后退。
  “柏兄不可……”恶斗中的长春居士急叫。
  来不及了,接触太快。
  含光剑脱鞘,反射火把的光芒,但见红芒一闪,铮一声震鸣,柏鹤龄的剑震出了偏门,中宫大开,想变招收势已经嫌晚了。
  红芒乘势吐出,无坚不摧。
  “砰……”柏鹤龄闷声叫,浑身发僵。
  含光剑贯人心坎要害,心一破血崩胸腔,浑身立即发僵,当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桂齐云冷哼一声,一脚踢向柏鹤龄的身躯。
  众人大吃一惊,有人怒吼着抢出。
  “大家退!”长春居士摆脱章春的纠缠,一跃而至,及时挡住同伴妄动。
  人影飞越而来,十余名男女快速到达。
  甘大娘到得最近,及时拦住了章春。
  “小姐,老爷与夫人来了。”甘大娘低声急喝。
  桂齐云的含光剑,指向长春居士,剑势已将对方控制在威力圈内,威风八面。
  “南门存信!”桂齐云声色俱厉:“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纠众行凶,不理会我的警告。”
  “桂爷,我……我是不……不得已……”长春居士快要崩溃了:“章姑娘她……
  她……”
  “你应该溜走。”
  桂齐云不听他的解释。
  “可是这……”
  “你以为她是一个人来的,所以动了歹毒的念头。”
  “冤……枉……”
  “不许再有下次。”桂齐云口气一变。
  “是的,是的。”长春居士不再流冷汗。
  “把你们的人都带走,我要借大厅小作勾留,任何人接近,杀无赦。”
  “遵命。”
  “去!”桂齐云像在赶狗。
  众人惊疑交加,弄不清长春居士为何如此窝囊,完全不理会主人柏鹤龄的被杀,哪像个一代之雄?
  委实令这些好友难堪。
  但看刚才现身的十余名男女的气势,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十六名剽悍大汉,拥簇着一双中年男女,每个人都象天神金刚,站在那儿壮得像座山。仅形之于外的杀气,就足以让这些三山五岳的英雄心虚胆怯。
  十六座山的中间那双中年男女,男的一身轻裘,虎目含威,气势摄人,女人的端庄高贵,光芒四射。
  后面,是四位秀美的侍女,身材高挑,英气勃勃。佩的剑装饰华丽。
  二十个人,站在那儿冷眼旁观,撼人的气势,压得这些三山五岳英雄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些消息灵通,感觉敏锐的人,立即联想到早些天运河上的神秘怪船,以及神秘万分冷酷无情的刀客。
  那些刀客,几乎把呼风唤雨与及神爪冷镖的人,杀得精光大吉,幸而逃得性命的人,连胆都快吓破了。
  假使桂齐云这些人下令进攻,那……
  这些三山五岳高手名宿,不寒而栗。
  片刻间,人都走光了,人尸犬体也都搬光了,火把—一熄灭。
  大厅灯光明亮,戒备森严,哪还有外人敢走近?
  不要命的人毕竟少之又少。
  “章春,你要造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扳着脸用京腔大喝:“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我在杀那些为非作歹的匪徒,杀那些几乎害死我的暴民,凶手。”章春爆发似的尖叫:“而桂叔却包庇他们,杀死我心爱的人。阿妈,不要管我的事。我这就回京,把兆佳贝子的四虎卫借来,不把长春庄杀个鸡犬不留,决不罢手。”
  满人把父亲叫阿妈,母亲叫额尼。后来的光绪皇帝,干脆把慈禧太后叫做亲爸爸。
  爸妈混涵不清,汉人如果与满人没接触,凭称呼来认定,必定乾坤颠倒错得离谱闹笑话。
  “二妞,不要任性。”中个美妇微笑:“兆佳贝子的四虎卫,已经借调武威王府,由裕刚贝勒节制。你不必回京,他们快要来了。”
  “那可好……”章春欣然叫。
  “对你,恐怕不好。”中年美妇慈爱地将她挽入怀中:“这次裕刚贝勒护驾南巡,那个什么长春居士,是武威王府的线民,武威虎符的持有者之一。”
  “什么?这……”章春脸色一变:“额尼,这……这是真的?”
  “你是我的乖二妞,我会骗你吗?”
  “可是……”
  “有疑问,德都桂齐会告诉你。”中年美妇指指桂齐云:“他也是捉住长春居士之后,搜出武威虎符才知道的。你想,裕刚贝勒会让你杀他的线民?上月扬州三汊河塔湾村,破获的逆党会盟逆案,就是长春居士的功劳。二妞,你还要杀他?”
  “天哪!”章春脸色大变:“可……可是,桂叔……不该用……用神魔手杀了张……张秋山,你……”
  “妞妞,你听我说。”桂齐云郑重地说:“圣驾将南巡,随行的还有慈圣太后,三阿哥四阿哥也随驾南来。
  裕刚贝勒、你阿妈、我、勇骧侯爷,担了万斤重担。而消息已经走漏,向导处刚派员出京,逆匪便将消息传出了。
  目下正召集匪首聚会江南,神出鬼没侦察困难,希望寄托在长春居士这些人的身上。何况张秋山虽然不是天地会的人,但扬州方面侦察的结果,已从义真库吏一些人口中,查出那晚劫走长春居土五万两赏银的一群匪徒中,确有一个身材眼神酷似张秋山,至少他涉嫌甚重,可知他是拥有甚多党羽,不安份的浪人歹徒。我必须保全长春居士,只有他才能替我们一网打尽天地会余孽。张秋山这种人,决不会替朝廷效忠,他将是违法犯纪的可怕祸患,我不得不保全长春居士而杀他。
  妞妞,我爱你比爱我女儿更深,但我更爱朝廷,皇朝国运是否昌隆,皆在你我这些人是否对朝廷绝对忠诚。你会为了一个浪人歹徒,而危害到圣驾的安全吗?”
  “我……我我……”章容悚然而惊。
  “达春。”中年人沉声叫。
  满人的闺女通常称妞妞,用汉语也叫姑娘。而江南的满人不称姑娘改称小姐,因为江南人把妓女粉头称为姑娘。
  但郡王、贝子、贝勒、国公的长女,通常会封为郡主、县主;次女以下都称妞妞。
  长女如果末封,则称格格;次女以下虽然也可以称格格,但她们都喜欢被称为妞妞。
  这些称为妞妞的大闺女,生活最自由,斗鸡走马满街跑,一旦结了婚,就成了关在窄笼子里的凤凰。
  如果是固伦公主(皇后之女),或者和颐公主(妃之女),那就更惨,进进出出必定有八个姑娘寸步不离,只是在深宫里做妞妞梦。
  甚至一辈子只能见自己的生母十几次而已,父爱母爱想都不用想。一旦出嫁招了附马,那就更惨上加惨。
  想召见附马亲热亲热,那八个皇宫派来的奶妈,一声“无耻!”那就够了。
  所以有清一代,历代皇帝生了不少固伦公主和硕公主,从来就没替任何一位驸马生过一儿半女,只能收养驸马与妾侍所生的子女。
  这是避免皇室血统外流,最有效最无情的手段。一个公主,也就是世间最可怜的女人。
  而做妞妞,可就百无禁忌啦!比男人神气多了。
  在京都,妞妞们在大街揍人,跑马,挑逗男人,千万不要感到奇怪。
  “阿妈,我……”章春掩面而泣。
  “你说!”她老爸声色俱厉。
  “阿妈,我错了。”她突然抬起沾满泪水的脸颊,一字一吐:“我决不会为了一个浪人歹徒,而危害圣驾的安全。”
  “跟我回苏州,苏州不许有中个城弧社鼠逗留。”
  “是的,阿妈。”
  “今晚上船。”
  “是的,阿妈。”
  “桂齐,这里的事,辛苦你了。”中年人向桂齐云郑重地说:“圣驾一到扬州,这里决不可以有任何一个流氓痞棍逗留。”
  “公爷请放心,桂齐已经布置停当。”桂齐云恭敬地回话:“时辰一到,该杀的杀,该囚的囚,彻底执行。”
  “逆党的动静,务须飞传苏州。”
  “是的,公爷。”
  当一群人走了之后,长春居士一群人也溜之大吉。
  天亮后之久,陈家大院恢复正常活动。
  后院的秘室中,长春公子与江南一枝春,显得忧心忡忡,烦躁不安。
  “是他,没错,他没死。”长春公子拍着案桌咬牙切齿:“我要出动所有的人手,查出他与姓章的泼妇根底,不杀他们誓不甘休。天香,你有什么打算?他俩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的处境大危险了。”
  “永裕,除了请令尊的人一起前来坐镇之外,恐怕别无良方哪!”江南一枝春沮丧已极:“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今晚一定会来。”
  “家父的人,死伤十分惨重,谁还敢来?天香,除了请贵会的人高手齐出之外,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们肆意屠杀。你必须设法与贵会的人商量,这两个杀星,将是贵会最大的威胁。图谋须及早,天香。”
  “好,我只好使用紧急救援信记了。”江南一枝春咬牙说,显然下定决心作孤注一掷。
  “你们还有紧急求极信记?”长春公子信口问。
  “是的,但只限主事的执事人员知道使用。”
  “哦!你早该使用的,天香。”
  “这是最后的手段,情势最危急方可使用。”
  “立即进行吗?”长春公子欣然说。
  “是的,我这就出去走走。”
  “我陪你走一趟。”
  “抱歉,永裕,不是我不信任你、你不惜出生入死帮助我,我无以为报。但这是本会的极端机密,必须由我独自进行。而且,我要走多处地方设置信记,一个人方便些,设信记的地方可能有人留意,不能有外人在旁。”
  “我也要出去走走,请朋友打听消息。”
  江南一枝春份成一个老妇,居然惟妙惟肖。
  像她这种秘密组织的中上阶层、颇有地位的人物,对化装易容术学有专精,双十年华的美艳少女。扮成七老八十的丑妇轻而易举十分神似。
  两个穷汉打扮的中年钉梢者,也扮得十分传神,是钉梢的行家,此中的高手。
  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化装易容的行家、对行动的保持机密技巧也十分精通。
  江南一枝春对反钉梢的技巧虽然高明,却摆脱不了更精明的钉梢行家,因为她并不知道会有人钉梢。
  她这次出来摆设紧急求援信记,只有长春公子一个人知道,长春公子是她的支持者,是她的情夫,是她的靠山,也是甘心情愿受她利用的江湖有力人士。
  钉梢的人分别走在她的前后,远近随街上行人的多寡而不时调整,甚至随时在可能范围内交换位置。
  不论她在何处转向或采取摆脱术行动,也无法摆脱钉梢者有效的监规范围。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高明的钉梢者,却不知自己也被钉了梢。
  戏法人人会变,手法各有不同;三方面的人各展神通,先后进入人群出入并不太拥挤的虎踞门,进入城厢大街。
  江南一枝春像个走累了的老乡妇,走近城门靠内侧的有壁公示榜栏,靠在城门壁旁歇脚,看两端无人,立即悄悄地手伸出老羊皮祆的袖口。
  她掌心中,暗藏了一把俗称火刀的半月形隧石刀,那是精制的、可作为火折子附件的小型火刀。
  不但可作擦击隧石的引火物,内缘可作切割,剔挖、刮削、甚至杀人等等用途,藏在掌心内仅有半握而已。
  手一阵急动,告示榜栏旁便出现一个拳大的香炉图案,上面刻画了三枝香,炉中间刻了一个倒写的七字,简简单单,线条粗浅。
  图案并不神似,歪歪斜斜,像是顽童用尖石信手徐鸦的作品,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缩头缩脑地离开,往城里走,远出三五十步外,驻步留心图案处有否可疑的人逗留着。
  片刻,她才满意地急步走了。
  在她前面钉梢的人,这时已放馒脚步,转而落在她身后十余步,悠闲地信步而行。
  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大雪天依然有人在街上行走,因此身前身后有人,是极为平常的事。
  一个身材瘦小,戴了穷人专用的棉套帽,畏畏缩缩似乎冷得难受的穷小子,也可能是小乞儿,谁也不会向这种穷小子多看一眼。
  这位扮成中年穷汉的盯梢者。当然也不屑注意这个小乞儿,双方错肩而过。
  蓦地,中年穷汉感到左背助一冷一震,想扭头转身。却力不从心,身躯发僵、发麻。接着,左侧多了一个人,左臂被架住了。
  没错,是那位刚错肩而过的小乞儿。
  他的脚已不由自主,本能地挪动,被小乞儿半架半揪往前慢慢举步。“有所差异,请原谅。”小乞儿挟住他的手臂笑吟吟地说:“贵同行喜欢从袭曲、灵台下刀,也就是从第八肋的上肋缝下刀,必要时就刺破心坎溜之大吉。
  我矮小,喜欢从第十肋下刀,效果虽然差一点,还蛮管用的,是吗?你不会斥责我的手艺差劲吧?”
  他那能回答?
  专用来暗杀的八寸薄刃小刀,自肋缝中贯人五寸左右,锋尖到了心房下方近横隔膜,内腔正缓缓泌血,身躯已不由自主,想叫救命也力不从心,自律神经已因内腹充血而失去作用,只剩下灵智而已。
  折人一条小巷,钻入一条防火巷的暗蔽墙角。
  “你保护那姓路的贼淫妇,不称职。”小乞儿将他抵在墙上:“不称职的人,结果就会这样。你另一个同伴,现在大概也完了。”
  “你……你你……”他终于可以说话了,吐字十分艰难,低细几乎不可闻。
  其实,他想表明自己不是江南一枝春的保镖,而是钉梢侦查活动情形的跟踪人,但辞不达意。
  “你想知道我的来历?”
  “你……”
  小乞儿从怀中取出一只绣鸳鸯绿荷包,伸至他眼前晃了几晃。
  “断……魂……鸳鸯……”他虚脱地叫。
  “谢谢你还记得我们,我是老二贝灵姑。”
  “我……呃……”
  肋内的刀子的一板一扭一滑,刀子离体。从此,世间便没有这他这号人物了,死得糊涂,杀他的贝灵姑也糊涂。
  阴谋与行动在各处急剧地悄悄进行,各展神通,不时散发出血腥味,似乎所有的人,都对血腥有高度的兴趣,人人喜爱,乐此不疲。
  捕头门神冯昌隆带来了不少精明干练捕快,前往幽止寺缉捕大方禅师和不非魔尼,抄了幽止寺,但也死伤了不少人。
  这些不法的僧尼,总算销声匿迹,不再与神爪冷镖的宾朋们明攻暗袭,长春公子这些宾朋少了一些劲敌,可以专心对付张秋山了。
  现在,唯一的敌人是张秋山。
  最可怕的章春已经不在镇江。沧海幽城的葛家四个女人,自从与桂齐云一群人进袭断魂庄,无缘无故失踪之后,此后便失去踪迹,很可能死在断魂庄的机关埋伏内了,用不着分心留意她们。
  她们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外地武林人,还不配称强龙,怎敢与有长春庄高手做后盾的地头蛇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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