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传说呢?
  说起来可也真有点荒诞离奇,近似于危言耸听,却是每一个述说者,尽管格限于神秘之中,却无不津津乐道,听者半信似疑,却又无不为之动容。
  传说之一:当年闯王李自成攻北京,进占紫禁城,崇桢皇帝于煤山自缢之前,却也作了几项重要安排,其中最富传奇的是有一批极为珍贵的金玉奇珍,早在宫破旬日之前,由专人秘密偷运出宫,解送到了江南。
  传说之二:见之于官报,所谓的城破之前先已出宫逃命的太子与定永二王,俱为李自成所擒获,如今也都先后伏诛,其实真正被擒获伏诛的只是太子与定王二人,其中“永王”朱慈炯实已逃脱,如今不但还健在,而且,已为各方反清复明势力奉为精神领袖,敬尊之为“三太子”。
  传说之三:这位“三太子”当年之所以绝处逢生,乃是得力于先皇考崇桢身边的一个精武技的大内卫士,此人姓叶,神出鬼没,有能天彻地之能。
  传说之四:当年在后宫,为崇桢亲手所刃杀的长平公主(简称为长公主),其实未死,只是被砍断了一条胳膊而已,如今非但也还健在,却已皈依佛门,更有甚者,这位公主如今被传说为风尘侠隐中一类的人物,本事可大了。
  传说之五:也就是落到了眼前这个节骨眼的关键时分。有一个身负有重要使命的人,如今来到了金陵,此人的任务是将要与传说中的三太子见面,而且更负有策划运转那一笔当年秘密出宫巨大财富的使命——这一笔巨大的金银财宝咸信为被用于重整明室社稷江山的重大资本。
  这么一来,这个被传说为负神秘任务的人,顿时为十方所注目,非但是官方侦骑密布,甚至远在紫禁城的朝廷也不甘寂寞,秘密策使了深精武技的大内卫士,连日赶下江南,务必要把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自然,敏感的江湖黑白两道,就更不会听任此一传说如过耳来风,势将要兴起一股探测热潮,不欲善罢甘休了。
  铃声叮叮。
  骑在小毛驴上的两个人——公子锦,徐小鹤,一副自在轻松模样。
  稻田里佳禾葱葱,水稻飘香,竹影婆娑,牧童骑在牛背上唱歌,一派江南富庶情景。
  由此而接上前面官道,总还有五里来路,稻禾青青,白鹭翩飞,小毛驴似跑不跑,铃声叮当,驴背上的两个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清花水秀,尤其是后者那一身花枝招展的装束,在艳阳里闪烁出无限娇媚婀娜。
  公子锦在驴背上笑向小鹤道:“刚才多亏姑娘搭救,要不然只怕已遭了那婆子毒手,想不到此行如此凶险,真正令人担忧。”
  徐小鹤“咦”了一声,眼睛“白”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的?”
  “这还用说。”公子锦道:“我看那暗器施展得异常高明,已近乎‘金针度线’之妙,除了姑娘之外,又有谁有这等手法?”
  “谁说的?哼——这一次你可是看错了!”
  徐小鹤一只手把草笠的帽沿,拉下来一点,遮住迎面的阳光,侧过脸来打量着他。
  公子锦笑脸顿失道:“难道不是你?”
  “不是。”小鹤摇摇头:“你猜怎么样?”
  她把身子坐好了,看向公子锦,眉毛挑了一挑:“你我都不会想得到的——是那个姓帅的。”
  “是他?”公子锦说:“就是那个姓帅的小子?”
  “不错!”徐小鹤笑了一笑:“你的耳朵真灵,原来都听见了!”
  公子锦说:“他的声音这么大,谁听不见?不过——后来小声地跟你说些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当然,不用说是在跟你打听我,是不是?”
  小鹤道:“那还用说。”又道:“我原以为这人是个好色之徒,即使会些武功,不过三流角色,谁知道他暗中不动声色地施了那一手暗器,破了卖花婆子的诡计,我才知道他竟是个身上有真功夫的人,你说他那一手暗器近乎于‘金针度线’——这暗器手法,我听我师父说过,他老人家就会,连我还没有学会,这人居然已能施展,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倒是不能小看了他。”
  公子锦点头道:“这人诚然是个劲敌,倒要防他一防——只是,那个卖花婆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施展诡诈伎俩?而姓帅的又为什么会对我暗中援手?他们竟不是一边的……”
  “还有那个抽烟的老头,三个人全不相干……这事情可透着有些邪门儿……”
  说着她嘤然作笑,向着公子锦瞟了一眼:“既然都冲着你,看来你这一趟着实大有文章……到底又是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眼前已来到驿道,二人挥鞭催马上道,继续前行。他们所乘骑的小驴,早经豢养熟练,并不需人策使带领,平日所行,只此来回一途,是以不愁中途迷失,而驴性固执倔强,即使乘骑客人想要趋使它改道亦是不能。
  这条驿道是通向江都市街的主要干道之一,来往客旅络绎不绝。
  两头小毛驴一经上道,循着平日惯行方向,一径前行,并不须二人带领。
  公子锦原欲独自超前快行,暂别小鹤。徐小鹤看在眼里,不觉好笑道:“怎么,想把我撇下,一个人去?怕我缠着你不放?”
  被她这么一说,公子锦不好意思地笑了。
  “姑娘请多多原谅,实在是这一趟事情重大,并不是我对姑娘见外,还请多多包涵。”
  小鹤哼笑道:“你不说,我便不再多问,谁又希罕,非要知道不可!到时候你就是想要告诉我,我还懒得听呢!要是有什么事求着我的地方,更看我高不高兴,不信就走着瞧吧!”
  说罢便赌气似地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理他——其实她此行之前,已从师父陆安那边得到了预示,情知公子锦此行负有极重要使命,陆安更知公子锦此行是去会见一个极重要的人物,徐小鹤当时曾向师父一再盘问,陆安亦不说破,只云到时自知。想不到公子锦也是一样,一任她如何追问,也是不肯吐露一字。
  ——她因而想到师父生平一向料事如神,此番特别打发自己前往,还嘱咐带了一些平日罕用的药物,莫非是此行还需要自己去为什么人诊断看病不成?好在不久自知,公子锦既奉命不得对外人吐露,却也怪不得他。这么一想,也就不再生他的气。
  陆安其实还一再嘱咐她,要她在暗中多多注意他的安危,必要时当尽全力保护,可知他此行任务极其重要,万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呢?
  徐小鹤强压着心里的好奇转过脸来,刚想用别的话旁敲侧击一番,说不定能套出些什么来——却有一骑快马,风掣电驰泼刺刺直由身后驰来。
  二人闻声而警,还来不及回头察看,来马又紧擦着二人身边奔驰过去,驿道上扬起了大片黄尘。
  打量着这人背影,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黑绸子短褂,甚是意态轩昂——
  公子锦方自注意到这汉子黑绸汗褂上所绣的一个特别图案标志,身后蹄声得得,一连六骑快马,泼刺刺又自擦身而过,紧迫着前面汉子,风涌云聚般狂驰而去,声势之巨大,饶是惊人之至。怪在这一行七人,非但衣式装束一般无二,即是胯下座马也都是一色纯黑,七匹怒马,一致发足狂奔,自有非常气势,蹄下黄尘,有似一天黄雾,又似一条迤逦千丈黄龙,一径追循着前道飞蹄,滚滚而逝。
  这般阵仗,不禁使得所有路客纷纷驻足张望。
  公子锦方自思索着七人背上奇怪的图饰,并不像是常见的官府“勇”字号衣。徐小鹤却已失声地“哦——”了一声,直向着前面消失渐远的人马发起呆来。
  “怎么回事?”公子锦看向小鹤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是本地官府的人?不像!”
  徐小鹤转过头,奇怪地瞟了他一眼,道:“你以前没有来过江南?”
  公子锦摇摇了头,略似汗颜笑道:“姑娘的意思是在笑我的阅历不足,可是?”
  徐小鹤一笑说:“你倒有自知之明——刚才那七个人,你看他们是哪里来的?他们身上所绣的那个马头标志,你可知代表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公子锦才自悟及,原来七人黑色短衣背上所绣制的特别图形,竟然是一个“马头”形状,小鹤这么一问,他竟无以置答,尴尬地摇头微笑,表示全然不知。
  徐小鹤大惊道:“你真的不知道?”心里暗暗奇怪,何以对方连如此赫赫声名的江湖门派都不知道。
  “你的江湖阅历岂止不足而已,”小鹤打趣地奚落道:“看起来简直差得太远了!”
  公子锦抱拳道:“请教,请教。”
  徐小鹤前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被人监视,才自说道:“看起来,你过去大概很少在南边各省跑过,居然连当今黑道最具盛名的‘铁马神令’门派都不知道!”
  公子锦心里怦然一惊。
  ——他焉能会没有听过这个黑道上最是恶迹昭彰的组织门派?只是徐小鹤既这么说,不如干脆糊涂到底,倒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徐小鹤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只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不禁嘴里“啧啧”称奇。
  随即告诉他道:“铁马神令一般都称呼他们是‘铁马门’,这个门派在江湖上听我师父说已经横行了三十多年了,过去的总舵是设在浙江天台山,后来因为官兵的多次围剿,听说搬了好几次家,不得已化整为零,分散在江南各处,这里太湖附近就有他们一个分寨,人多势众,平常是小罪不犯,大罪不断,因为他们门下有本事的人多极了,江湖各派对他们虽然看不顺眼,却也惹不起他们,这就使得他们越来越横行霸道了。”
  公子锦道:“难得姑娘平常在家,足不出户,居然外面事情也知道得这么清楚——可知道这个铁马门的总令主又是什么人?”
  徐小鹤说:“听我师父说,铁马神令一共有四位令主,总令主姓什么叫什么,到现在没有人弄得清楚,大家只是知道他的外号是——”
  “外号?”
  “对了!”徐小鹤说:“叫云飘飘。”
  “云飘飘?”公子锦一笑说:“好动听的一个外号,文绉绉的。”
  徐小鹤哼了一声道:“好听是好听,可是这个老魔头可是猾狡极了,大概就是因为他神秘得来无影去无踪,像云一样的不可捉摸,所以外面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你叫他老魔头?他很老么?”
  “那当然啦!猜也应该猜出来了!”
  这可就与公子锦所知道的略有出入,不过眼前且不与她争执。
  徐小鹤又道:“大当家的叫云飘飘,外面莫测高深。二当家的也是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我师父却与他有过几次交往,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居然彼此心仪,成了道义之交,听我师父说,这个人很有点义气,不过人可是出名的怪,好起来好得要命,一不对可就瞪眼杀人,外号人称‘冷面无常’,姓桑,你听听这个外号就知道。”
  公子锦点点头,神秘地笑道:“令师陆先生居然也会结交黑道上的朋友?怪不得你对铁马门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错了。”小鹤说:“我师父是不齿于他们所作所为的,只是交了姓桑的这个朋友而已,其实他们也极少交往,很多有关铁马门中的事,他老人家也许知道,但是平常却不愿多谈,我所知道的这些,有很多还是从外面听来的呢!”
  公子锦点点头道:“这就很难得了,你刚才说铁马门一共有四位令主,还有两个呢。”
  “别急呀!”徐小鹤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帽子。
  两只小驴骄辔而行,铃声叮当,不徐不疾。
  “第三位令主,这个人姓木,木头的木——”
  公子锦心里一动——那是因为出门之前,有人特别警告过他,要他特别防范此人。
  徐小鹤接道:“你要特别小心这个人,这个人最坏,武功极高,江湖上人提起了这位木三郎来,没有一个不头疼、谈虎色变的!”
  “木三郎?”公子锦哼了一声:“可是传说中的那个叫‘神眼木三’的人?”
  “对了!”徐小鹤说:“就是他,你们认识?”
  公子锦摇摇头:“没有见过,不过此人的大名却是早已听说,传说此人生有一双怪眼,能够像猫一样地夜晚看物,可是真的?”
  “外面是这么说罢了!”徐小鹤说:“不过这个人在铁马神令四位令主中,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人,杀人越货,无所不为,江湖上无论是黑道白道的人,只要犯在了他手上,很少能有幸免的,听说也只有总令主云飘飘能降服得了他,他也只听云飘飘一个人的话,就连二令主冷面无常的账,他都不买,以后你要是遇见了他,可得要特别小心。”
  公子锦微微一笑说:“这么说,我真的要小心这个人了,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落在了他们眼里……”
  徐小鹤说:“他们对我可是没兴趣,只是你可得十分小心了。”
  公子锦笑了一笑:“那就让他们来试试吧。”
  说话的当儿,眼前已来到了江都闹市,眼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且是衢道之口。
  小毛驴自行地停了下来,即有一个毛头小伙计打对街跑了过来,一言不说地就把那驴牵走了。
  公子锦四面打量一眼,只见市招密集,商店酒家,栉次鳞比,较之南京更有过之,盐市之浮华己见一斑。
  徐小鹤笑说:“我们药铺子就在那边,你看见了没有?”
  用手一指,可不是“鹤年堂”三字竖匾,金光耀眼,就在眼前十字路口头上,这个位置选得好,怪不得生意鼎盛。说完这句话,不等公子锦回答,她便独自走了,走过对街摆了摆手,便回头去了。
  公子锦岂是真的这么差劲儿?一无所知?当然不是。
  事实上他对江湖上的黑白两道,虽不若一般老江湖那般提起来如数家珍,却也应知尽知,绝不似徐小鹤想象中的那么一窍不通。
  此行责任之重大,眼前风险有多少,他心里当然有数,只是外表力持镇定而已。
  别了小鹤,在马路上闲逛了半天——其实当然不是真的“闲逛”,不过是意在甩掉暗中跟踪自己的两个人而已,直到他确定真的甩掉了暗中跟踪的人之后,才自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他应该现身的地方。
  四方茶楼。
  进门之后,座客云集,楼上楼下几无虚席,当下一个小伙计带着他到了楼上,找了个偏间雅座坐定,送上一客菊花香茗。
  时间过午不久,显然还是吃饭的时候。
  公子锦要了客小笼汤包、凤鸡、干丝等本地佳肴,候到伙计把这些吃食一应送上之后,才自唤住他问道:“这里可是四马路的四方茶楼?”
  “对呀,就是这一家!”小伙计嘻着一张大嘴说:“八十年的老字号了,别无分号。”
  公子锦说:“有位覃子豪罩先生可在这里?”
  “啊——”小伙计怔了一怔:“那是我们的管事先生,客官爷有什么事要见他么?”
  公子锦点点头道:“对了,他要是有空,就请他过来一趟,我在这里等他。”
  小伙计连声答应着随即退下,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身着夏布长衫,四十左右的斯文先生来到了雅座。
  “是覃先生么?”
  公子锦在座上抱拳揖道:“在下姓公——特来拜访。”
  来人连连点头道:“不敢,不敢——兄弟姓覃,就是这里的管事,客人有什么差遣?”
  说时回身左右打量一眼,跨前一步,双手合并,各屈二指,摆了个奇怪的手式,向着公子锦揖了一揖。
  公子锦立时会意,右手并三指,向着桌上茶壶摸了一摸道:“这茶凉了,再换一壶吧。”
  罩先生一笑道:“天、地、人,何者为大?”
  公子锦道:“那可要看什么时候了。”
  罩先生道:“如今呢?”
  “如今生逢乱世,以人为大,覃兄以为如何?”
  覃先生点点头,一只手摸着唇上的短须,随即坐下道:“那就再讨足下一句金口,这个‘人’在天成圣呢还是在地为王?”
  公子锦一笑道:“应是在地为王吧。”
  “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
  “这可难说了。”
  “请教——”覃先生抱拳一揖,有意无意地,显出了指上的一枚翡翠戒指。
  公子锦其实早就看见了,见状微微一笑——
  “覃先生不必见疑!”公子锦道:“我是打东南方来的,隔着一片大海,你说是远还是近呢?”
  一面说,抬起手来摸摸下颔——小手指上也有个戒指——这戒指他平常并不常戴,今日特别戴起,竟与对方一般式样。
  “这就是了。”
  覃先生声音略低道:“足下来此的消息,我早就得着了,算计着此时也该到了,如今风云险恶,白、黑两道,都放不过咱们,足下位当特使,身负重任,不可不察——”
  “不敢当——”公子锦抱拳道:“全仗兄台指教。”
  覃先生一笑道:“上回过师兄来即说到你,把你夸得了不得,想不到如此年轻,失敬,失敬。”
  “少不更事——还请兄台指教。”公子锦略似谦虚地道:“这一趟若不得力于高明人士暗中帮助,只怕在南京就要出事了。”
  覃先生笑道:“公少侠指的是神医陆安和徐小姐吧!”
  “啊——”
  “哈哈——”覃先生一面为对方斟满一杯茶,送上道:“老实说吧,足下一人南京,我们就得着讯儿啦——你不要客气,在南京那几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干得好极了,麻四先生已把这事报回去了,说是王爷大喜,要大加嘉奖呢。”
  公子锦一惊道:“四先生也来了?”
  “哪能不来?”覃子豪微微一笑:“兄弟——你不是搭一艘‘长’字号的渡船下来的吗?在船上还遇见了徐大小姐吗?”
  “啊——”公子锦微微点头道:“覃兄好耳风,看来兄弟这一趟,全在兄台照顾之中了。”
  “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四先生。”覃子豪道:“他老人家一直都在暗中护送着你……兄弟——你也许还不知道,铁马门的人盯上你了。”
  公子锦越加汗颜地叹了声道:“我怎么不知道?都怪我太过无能——”
  “这不怪你——”覃子豪说:“他们早就得到消息,你一个人就算三头六臂,也是防不胜防。方才在船上,要不是四先生施了巧计,引开了对方注意,下船时,又现身为饵,甩开了对方主要魔头,可是险哪。”
  “兄台的意思……什么……魔头?”
  “你为人忠厚、正直,还不尽知此行之风险——”覃子豪道:“方才情形,我虽不曾亲见,可是四先生说起,真正吓人,原来铁马门的两位令主俱已出场,一个在船上,一个在岸上……”
  微微一笑,覃子豪俯身而前,小声道:“这事全仗四先生暗中打点,我们的人全出动了,听四先生说,险极了,我们的人还装扮了你的外貌,四先生亲自出马,真险,侥幸成功,嘿——想不到神眼木三那一双神眼居然也有看错了的时候,你可知道,铁马门在江都的‘七大金刚’全出动了,却是扑了个空。”
  公子锦瞠目以对,想起了方才与小鹤在驿道上遇见的那七匹快马,原来就是铁马门在江都鼎鼎大名的七大金刚,看来全仗麻四先生暗中帮忙,现身为饵,把对方主要魔头“神眼木三”诱开,要不然,可真是不堪设想。
  虽然事已过去,想起来还不禁心里忐忑,同时也就感觉到自己的势单力孤,前途万般风险。
  覃子豪见状笑道:“你不用担心,敌人虽然来了不少,我们可也不含糊,何况四先生既已亲自出来,听说另外还有高人助阵,你只按着原定计划行事,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公子锦点点头,问说:“四先生人在哪里?可否一见?有很多事,还想当面向他请教。”
  “他走了。”覃子豪说:“你若早来一步就见着了,现在人走了。”
  公子锦怅怅地道:“他老人家住在哪里?”
  “这个……”覃子豪微微笑道:“他老人家关照了,叫你不必去寻他,如有事情,他自会寻你……”
  说时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绸子小包,交给他说:“这是四先生要我交给你的,里面有一封信,嘱你见字行事,时间、地点都交待得一清二楚,另外有一百两银子,是给你的,其实我这里早就给你准备下了。”
  一面说,他由折着的袖管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银票,交到公子锦手里——
  “外面走的人,手头不能小器,这个你留着,不够随时来支。”
  公子锦打开一看,是五百两的一张即期银票,就说:“太多了,你收回去吧,我现在不缺银子。”
  覃子豪推过去说:“收下吧,你以后就知道了,花费很大的,而且,你不必节省,有时候充充阔气也是必需的,哈哈……”
  又说:“在扬州,我们的实力不小,钱有的是,我在这里,又是管账的,自己兄弟还能不多照顾几文?”
  说着哈哈一笑,站起来抱拳道:“你就慢慢吃吧,我去嘱咐一声,这里不会有外人进来,我走了。”
  这个覃子豪,公子锦以前虽没见过,却知道他和自己一样,谊属同门,同是延平郡王大力所收揽的江湖义士,包括方才所提起的那个麻四先生,同属延平郡王所特别成立的一个反清复明秘密组织,这个组织的力量,却也不可忽视,似已日渐强大,虽不足以动摇清朝已固江山,而侧面的煽风点火,却也令当势者头痛不已。
  打开了锦囊,果有书信一封。
  那是一封属于极隐秘的密札,厚厚的桑皮纸信封,骑缝处都涂着火漆胶泥。
  收件人:公子锦。
  发件人:天南堡。
  是了,这“天南堡”便是策使公子锦等一行义行的那个反清复明的秘密组织了。
  肯定的,这密札应属“天南堡”的极密件之一,设非是收件者当事人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拆阅,以麻四先生在天南堡地位之尊,亦只是负责转手而已。
  俟到公子锦小心谨慎地拆阅密札之后,不由为之一惊——他原以为时间大可从容,岂不知上面的指令时日竟然迫在眉睫,这使他再也不能耽搁,随即起身离开。
  所谓“绿杨城郭,十里珠帘”,应是名不虚传,公子锦身历其境,总算见识了。
  这一带,俗称“十里小运河”区,入夜之后,万灯高悬,千船云集,繁华得紧。
  公子锦一袭轻装,身着太湖绸藕色长衣,腰系丝绦玉佩,足登福字履,手里一把描金折扇,摇起来婆娑有姿,习习生风,人本来生得俊俏,这一装扮,十足的风流惆傥,像是个出身豪门、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
  在“醉八仙”吃的晚饭,菜肴有松江之鲈,阳澄之蟹,呼伎小云小仙二女作陪,喝了几觥酒,耳边上尽是江南评弹、扬州小调。有钱大爷们的征歌逐舞,呼卢喝雉,在五光十色的迷离灯光衬托里,诚然令人不胜消受,公子锦又见识了一回。
  却是今夕何夕,他总算心里有数,并不糊涂。
  大船“八音画肪”就泊在前面湖心,这里“十里小运河”,河不叫河,分别划地称奇,巧立名目,各以“池”“湖”自称。眼前这一片地方叫“仙女湖”——顾名思义,那就是这里的女人,美如天仙,不用说,湖心的“八音”画舫,便是“仙女”所在之处了。天上星皎月明,却不如眼前灯光灿烂。
  像其他,风流豪客一样,公子锦酒足饭饱之后,竟然也思往湖心的美人窟走走。
  迎着阵阵凉爽湖风,公子锦一扇在手,翩翩风采地来到了“八音画舫”。
  进门之先,便已听见了那阵阵丝竹管弦声,银牙打板,小红低唱,间以七彩灯光,粉帐流苏,姐儿们送往迎来,眼波流醉,真正让人销魂蚀骨,所谓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应该便是指的如此。
  公子锦虽然缺少那种一掷千金的出手气势,更没有时下一般纨绔子弟的气质,却也仪表堂堂,大方举止,令人不敢轻视。
  这里盐市,一日暴发,南来北往的陌生主儿多的是,是以他的出现,并不曾引起特别的注意。只是在二度“茶围”之后,仍然盘桓不去,便非一般的寻常客人了,这样情况通常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客人已有相好的姑娘,等着她的出现赴约。另一种情况便是有意寻欢而不得其门而入,这时候便须善解客意的皮条客出现,上前刺探搭讪一番。
  是以,就在公子锦三度打发赏金,欲离不去的当儿,一个长颈拱肩,面生肉瘤的细眉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相公您别走——可有您的老相好啊?”
  “我要见燕子姑娘。”公子锦开门见山地说:“可是她好像不在这里……要是这样,我就走了。”
  这个人听到这里“哦——”了一声,随即眯着眼睛笑了:“在在在……有有有,您老可是姓李?”
  公子锦微微一怔,点头道:“不错,我是姓李。”
  细眉男人立时笑态毕露地道:“是从南京来打点贡绸的李大相公?”
  公子锦半笑不笑地也承认了。
  化名李方,专营贡绸生意的商人身份,正是他此行早已安排既定的化身——这件事还是在他拆读麻四先生留交的密札指示之后,才得以知道,万万没有想到,在此风月场合,居然已有了风闻。
  “啊呀——您老可是贵客呀,为什么早不说呀。”这个穿着考究,其实猥琐的男人,立时巴结地说:“燕姑娘三天以前就在盼着您啦,这两天她身子不大舒但,没出来应酬,可是敬候着您啦。”
  公子锦心里微微一动,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是——”
  “小人姓杨。”这个人弯腰拱背赔笑道:“是这里八音舫的管事,这里水旱码头,七十二处游玩地方,小人都有照应,李大爷随时关照。”
  这话倒也实在。
  在此,“十里小运河”提起“杨脖子”这个人,大概无人不知,若问此人干的是什么,可就有些令人羞以启齿了,那便是此人赖以为生所操持的,是见不得人,最为下贱的女人皮肉生涯,过去的人品,不消多说,这两年买卖女人发了财,所谓的“有钱王八大三辈儿”,“杨脖子”三字,在此地面俨然也是一号人物了,真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公子锦眼里,当然瞧不起这号小人,甚至极其鄙夷。无如眼前这一台戏,还是非他不可。
  “原来你就是杨管事,我听说过你——”公子锦说:“我此来全为燕子姑娘,她既然告病在家,我就明天再来吧。”
  杨管家笑说:“燕姑娘早关照了,别人一概不见,李大爷来她是一定要拜见的,这样吧,您在这里先坐坐,找几位姑娘先陪着,小人这就去把她给接来,燕姑娘一听说您来了,她马上就飞过来了……”
  说着就要转身告退,公子锦摇头说:“不用了,你这里的姑娘我都不喜欢,我就跟着你一块去吧。”
  “那可是委屈您啦。”杨管事咧嘴笑道:“好吧,小人这就招呼船去,马上就走。”很快地,他就准备了一艘花船。
  二人登船坐定,由一个花俏的船姑娘操桨,沿着河边,不一会就划出了这片灯光璀璨所在,直到河面上灯光稀落,再不见先时的繁华景象,岸边上更是一片黝黑,想是早已离开了所谓的“十里小运河”区域。
  杨管事一只手扬着灯笼,频频向岸边打量道:“快到了吧!怎么还没到?”
  摇船的婆姨说:“过了前面七棵柳树就到了,这条水路我最熟,杨老爷不用担心,每天都是我接送她来的,不会错的。”
  杨管事这才笑嘻嘻地向公子锦说道:“就快到了,她家我去过一回,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这孩子很孝顺的,挣的钱都交给她母亲。”
  公子锦点点头,没有吭声。
  老实说,对于这位燕子姑娘,他是压根儿一点也不清楚,只是遵照密札上指示的行事,也不知道何以指示他来此见一位风尘姑娘,心里不免好奇。
  “李大爷您真是好眼力啊!”杨管事说:“要说到姿色人品,这里再也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她,而且——您当然已经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
  公子锦见他笑得暧昧,倒有些被他弄糊涂了。
  “燕子她……”姓杨的把头附近了,压低了嗓子道:“她还是个清倌儿,从来是卖艺不卖身,还没正式接过客人……”
  公子锦见他那样暧昧的表情,同时眉飞色舞地频频向自己打量,真恨不能一拳照他脸上打过去。当然他不会真的这么做,再想想自己此刻所扮演的身份,原就是一个“寻芳”的客人,又何怪对方有此表情?
  当下怪不自然地笑了笑:“这就难得了。”
  “给李大爷您说句实话。”杨管事道:“大爷您可真是好福气啊——燕子姑娘来八音画舫总有年把子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在家里见客,要不是她事先关照,小人不敢把大爷您带到她家去呢。您是没见过,这位姑娘的脾气可大了。”
  说话的当儿,已过了七棵柳树的河滨,地名“七柳屯”,小船摇晃着徐徐向岸边靠过去。
  杨管事“啊”了一声,忙拿起了灯笼,一面向岸上照着,仿佛是看见岸边上站着个人。
  “哦——”杨管事笑着说:“大姑娘等着我们哩。”
  摇船的婆姨说:“不会吧,她不知道呀——再说她母亲还生着病!”
  杨管事一怔道:“你看,我竟然忘了,对了,她跟我说过,说这两天她母亲的偏头疼病犯了,夜里都不能睡觉……”
  四周围一片黝黑,也就有小船上的两盏纸灯和杨管事手上的灯笼所散微弱光芒,在水面上摇散着片片鳞光,附近河面上偶尔传过几声鱼儿泼刺的水响,更加添了几许夜的阴森与神秘。
  小船泊岸,杨管事首先跳上岸边,回头张罗着,待将要接引公子锦上岸,就在这当儿,猛可里一条人影直袭过来。
  好快的势子。
  此时此刻,谁又会料到有此一着?
  那人想是匿身在岸边的大树之后,蓦地现身而出,其势绝快,加以彼此距离极是接近,令人防不胜防。
  黑暗里,仿佛只看见这人手里所持有的兵刃,寒光闪了一闪,便听见杨管事“哎呀!”一声倒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之间,船上的公子锦也已有了反应——这人其实早已度好了势子,即在其剑伤杨管事的同时,左手振腕,打出了暗器“丧门钉”,一缕尖风,直向公子锦正面袭来。
  公子锦一惊之下,反应极快,掌中折扇轻轻一拨,当地一响,已把暗器丧门钉磕飞水里,同时间身形轻纵,已闪身岸上。
  那人挟其余威,长剑快速了转:“呼!”地划出了一圈寒光,反向公子锦头上劈来。
  “当”的一响,再一次为公子锦折扇点开。
  原来这柄扇子,描金嵌铁,也可当作兵刃使唤。
  暗影里虽然看不清对方这人是个什么长相,大体上却认出是个瘦高身子、有着一双浓眉、目光狰狞的汉子。
  公子锦身子一转,左手用劈空掌力,直向这汉子腰胯间击去,同时向着小船上早已吓傻了的船娘喝叫道:“还不快走。”
  划船的女人惊慌着叫了一声,像是捡回了一条活命样地便自匆匆划船去了。
  瘦高汉子原不知公子锦功力如此惊人,这一掌虽不曾为他正面击着,却是发出的掌风力道十足惊人,呼地一声,直把他逼出去四五步之外才自拿桩站住。
  值此同时,公子锦又已二度进身,施展的是“陆地行功”中最称诡秘的“贴”字诀,脚尖一点,秋风扫落叶样的轻飘,已把身子偎了过去。
  瘦高汉子“啊”了一声,简直来不极作出任何反应,已为公子锦贴近身边。
  “噗!噗!”
  随着公子锦手上翻动的扇身,已双双点中瘦高汉子一双肩窝穴道。
  瘦高汉子声音也没出一声,便自直直地倒了下去,却是自暗影里蓦地蹿出了两条人影,身子一经跃出,浮光掠影样的轻飘,已到了公子锦身边左右。
  速度之快,出人想象,显示着来者二人的轻功绝技,均属一流境界。
  其中一人更不待身子站定,左手扬处,打出了一支暗器“三菱箭”:“哧!”尖风一缕,直向着公子锦肩上射来,手法疾劲利落——由其出手部位判测,显然无意伤害对方性命,不过意在使公子锦负伤就擒而已。
  公子锦身子略偏,右手折扇轻起,既快又准,“叮”一声,已把飞来的三菱箭点开一边——
  却是对方那人,把握着这一霎之隙,早已怒扑而近,鼻子里怪哼一声,随着他探出的右手,铮地一声,抖出了软兵刃“十三节亮银鞭”。
  这种兵刃八成儿藏在他右手腕袖中,事先一点也不见痕迹,“唰啦啦”一经抖出,巨蛇样地直向着公子锦颈项间盘来,却为后者一把抓住了来犯的鞭梢。两相较力地一扯,希哩哩扯了个笔直。
  公子锦方自觉出来人手劲儿相当惊人,待将施展真力迫他兵刃出手,斜刺里蓦地袭过来一阵疾风,一条身影凌空疾抄而来。
  带着一声轻微的冷笑,这个人竟然凌空而至,施展的是上乘轻功“八步凌波”身法,公子锦猛然而惊的一霎,对方的一只脚,浪子踢球般飕然已向他脸上踢过来。
  公子锦心里一惊,霍地向后一个倒仰,急切间虽是闪过了对方足以致命的一脚,无如行动上却与那施展亮银鞭的汉子以可乘之机。
  事实上,那一条亮银鞭,仍然还抓在两人手里,这汉子将势就势,身子猛地向前一欺,左手“神龙探爪”一掌反向公子锦仰起的前胸上拍下。
  须知眼前二人,功力一流,绝非一般等闲,眼前联合出手,猝然同时向公子锦出手,简直防不胜防,公子锦饶是有一身杰出武功,仓促间亦难以应付。
  ——随着他身子的一个倒仰,脚下猛力一踹:“呼!”反纵出三丈内外。
  尽管这样,左肋下方亦不禁为对方指尖扫中,隔着一袭绸衣,宛似蜂子刺了般的那样疼痛——这一掌幸而没有被他打中,否则不堪设想,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也激发了他争胜雄心,身子一经落地,待将全力以付。猛然间,眼前亮起了金灯一盏。
  那是一盏设计十分巧妙的手提金灯,不过拳头般大小,极是小巧玲珑。黄澄澄流光四射,淬然闪现于眼前黑暗,极是耀眼生辉,从而照亮了眼前四周。持灯的人,身材曼妙,青绢系首,竟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
  这妇人身着一袭暗红绸质长衣,脸色苍白憔悴,灯光照射里,脸上一无表情,却是那双眼睛,在灯光映照里,菁华内蕴,颇有夺人之势。
  正是这一双眼睛,慑住了眼前顽强的两个敌人。
  事实上也正是借助于眼前亮起的灯光,公子锦才大概地认出了面前的两个敌人。一个是面容枯瘦、头发半白的瘦长老汉,背上背着一对寒铁双拐。另一个却是手持亮银软鞭,年当四旬,目光灼灼,生有一张长脸的壮汉——这张脸猝然使得公子锦记起,正是晨间在渡船上邂逅的那个马脸汉子,当时这人一直在向徐小鹤搭讪,打听自己,此刻终于现出了本来面目,向自己下手了。
  那么,这个忽然出现、手持金灯的中年女人又是谁?也是他们一边的?
  不像。
  很快地,公子锦即由他们双方敌对的眼神里看出了答案,一时略放宽心。
  “你是什么人?”
  面容枯瘦、背负双拐的老汉,直挑着两道眉毛,十分惊讶地向对方女人打量不已,颇有耸动之势。
  马脸汉子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冷森森笑了一笑,徐徐说道:“阁下好轻功,不用说,刚才在林子里两次阻挡帅某人一行去路的就是你了?”
  枯瘦老汉为之一惊,道:“是她?”
  公子锦虽不明白二人话中之因,却也可以猜知,看来他们彼此先时已有遭遇,说不定这中年女人的忽然出现,似在为自己解此一危也未可知。
  聆听之下,那个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只是微微一笑,笑颜既绽,顿如海棠初放,一扫先时的阴森冰涩——原来这妇人竟具有如此姿色,即使看来在憔悴病弱之中,亦有迷人风韵清致——只是这番美丽清致,很快地在她笑容消逝的一霎,亦即为之消逝,随即为前此不变的冷漠所取代。
  “不必报出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中年女人借着灯光,远远向他注视着道:“你们铁马门也太嚣张了,杀人越货居然逼到我家门口来了,四令主你看呢,还是卖我一个面子就此离开,还是恃强玩狠到底,硬要跟我过不去?”
  一面说,中年妇人特意地把手里的灵巧金灯举高了,有意无意地向四方照了一照。
  马脸汉子原以为报出自己姓氏,对方如果在江湖上略有见识,必当有个耳闻。“铁马门”三字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使敌人望风丧胆,知难而退。却是这一次,似乎有些意外……
  双方的一番对答,立时提醒了公子锦,对方一行原来竟是来自“铁马神令门”的人,那个马脸汉子更是铁马门中,身当一令之主的帅星斗——此人公子锦颇有耳闻,那天小鹤虽不曾道及,公子锦却心里有数,此番狭路相逢,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此举,即在公子锦以一敌众,正愁势单力孤之际,鬼使神差地竟然会来了这个神秘的帮手。眼前这个中年妇人,公子锦虽然对她尚不清楚,可是听其谈吐,观其气势,几可想知绝非等闲人物。
  公子锦很想一探究竟,却是苦于没有出口之机。眼前似乎是铁马门一面,已为中年妇人的从中作梗所激怒。
  听了中年妇人一番话后,帅星斗怒形于面地哼了一声,冷笑道:“足下好大胆子,听你口气,似乎是不把敝门放在眼里,倒要向足下请教了。”
  帅星斗一面说,手里的亮银鞭唰啦啦缠在了腕子上,两只手向着对方妇人拱了一拱。
  背负铁拐的华发老汉狞笑一声,大声道:“对了,既然敢跟我们作对,必然不是无名之辈,你报个万儿听听吧。”
  妇人在对方二人说话之际,一双眼睛不时向四下注视,像是有所觉察。
  谛听之下,她转向帅星斗冷冷说道:“你们好像来了不少人,我再说一遍,有我在这个地方,就绝不容许你们胡作非为!怎么,四令主!你看看要怎么办吧?”
  话声方顿,只听得“哧——”的一声,灯光映照里仿佛有一线流光,极其快捷尖锐,直向着中年妇人立身之处飞来,物件极轻细小,简直看它不真。
  公子锦听声观态,一望之下既已认定那是暗器中最称轻灵的“金钱镖”。眼前之镖更非取势于人,竟是意在对方妇人手中金灯。却不知妇人视听明锐,早已窥知究竟,灯势略偏,已轻松避开。
  暗中人“嘿!”了一声:“哧哧——”又发出了两枚金钱镖,两线流光,交叉出手,一左一右,作势弧度,再一次向她手里金灯飞射过来。
  妇人微微一笑,丝毫也不慌张,只把手里金灯略略向上提高寸许。
  这番举止,看似不动,其实极其高明。即在她灯势略起的一霎,耳听着“叮!”的一声细响,两枚细小金钱已自迎碰一块,妙在差于寸许之间便击中金灯,眼前却是又落了空。
  话虽如此,公子锦却已大感惊异,暗暗惊叹那施展暗器人手法之精湛老练,只是因为对方中年妇人透剔聪敏,未卜先知,手法更称高明而已。
  发暗器人手法既是如此高明,便决计不会如此轻易认败服输,势将还有一番较量。
  帅星斗原待向中年妇人出手,看到这里,彼此互看一眼,竟然暂时按兵不动,乐得有人代自己去打头阵,何乐不为?
  果然,即在那两枚金钱镖相迎击空之下,眼前人影飘忽,一个华服高冠,全身披挂齐全,貌相清癯的老人已跃身当前。
  这人打扮堪称诡异,一身装备,大小行囊,或背或挂,前后左右,无所不在,照常理说,一个人携带如此繁杂琐碎,理应行动不便,眼前这老头儿,行动竟是异常轻灵,并无一些累赘,想来行之有故,早已熟练。
  非但如此,老者背后更插有两杆云幡,看上去一如戏台上出场的武将,衬着老人脸下的五柳长须,更似传说中三国蜀汉老将黄忠。设非是对此人先有耳闻,简直不知他是什么路数。
  中年妇人乍见此人的忽然出现,脸上并不惊异,想系心里早已测知,对于此人的身份,来龙去脉,更不陌生,由是一语道破。
  “你的暗器手法果然高明,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大概就是新近投奔‘铁马门’,在大江南北享有盛名的‘千手飞石’尚昆阳吧,幸会,幸会!”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久已风闻你暗器手法独步古今,据说你能以指内飞针射中天空蝙蝠双目,何以却连这么大的一盏金灯,却两射不中,岂非有些不近情理?”
  华服老人不由为之一呆。
  岂止是他,现场的另外二人——帅星斗以及背负双拐的枯瘦老者亦为之吃了一惊。
  须知‘铁马神令’在江湖行事极其隐秘,至于内部人事安排,更属绝对保密,局外人焉能得知?是以各人聆听之下,俱都大生震惊,一时间对于面前妇人举棋不定,讳莫如深。
  果然被中年妇人一语中的,华眼老人正是“千手飞石”尚昆阳,此人出身原是“崆峒”门派掌门人,由于此一门派人丁不盛,屡生大故,终至濒临解体不复存在地步。尚昆阳本人为人奇特怪异,倒也无甚大恶,武功并无十分出奇之处,却是施展得一手好暗器,举凡飞刀飞石,镖钉箭刺,只要是暗器,此人无一不精,更能自行设计,火药强弩,毒药毒箭,无不精巧在行,堪称独步武林,为之一绝。是以为铁马门总令主所看重,许以重酬,纳之门下。
  却是想不到,此番奉命由总坛南下,协助木、帅二位令主共图大事,今夜首次上阵,牛刀小试,满以为略施手法,以其神巧暗器,即可兵不血刃,协助帅星斗首战奏捷,哪里想到对方这个女人如此厉害,不动声色,一语不发地竟自识透了自己的诡计,使自己两度出丑,当着帅星斗面前,使他脸面无光,无地自容,真正欲罢不能。
  “千手飞石”尚昆阳被眼前中年妇人一番话直臊得面红耳赤,所幸天黑,距离稍远,看不真切,否则简直无以自处。
  当下猛笑一声,手指向对方妇人,故示镇定道:“你这妇人是谁?何以知道我的姓名!莫非是故人旧识,快快报出名来,说个清楚,免得你家尚爷出手误伤,可就后悔不及。”
  中年妇人不温不怒,冷冷说道:“你先不必管我是谁,老实告诉你们,我其实与贵门并无怨恨,更无意插手多管闲事,刚才我也跟帅令主说过,今晚只要你们退开这片地方,不难为我的客人,便可相安无事,要不然,哼哼,别看你们人多势众,倒也不一定便能占了便宜,不信就出手试试。”
  公子锦心里一动,正自奇怪妇人嘴里所说的“客人”,难道是指的自己?他奉命来此会见艺名‘燕子’姑娘的江南名妓,却不知又与眼下对方妇人有何关联?难道她就是燕子姑娘?
  似乎又有些不像。首先在年岁上即不相当,燕子姑娘目前年华日盛,理当在二十上下,眼前妇人虽有相当姿容,却并不年轻,就外表看来,应在四十上下,倒像是那位燕子姑娘的母亲还差不多,莫非……她就是燕子姑娘那位生病的母亲?这……倒也不无可能。
  这么一想,公子锦越加对当前妇人注目以视,越觉其“明珠在川,美玉蕴山”,颦笑间蕴蓄无限内涵,诚然高不可测。
  眼下敌我对峙,自不敢掉以轻心,公子锦暂时压制着对中年妇人的无限猜疑,一言不发地向双方冷眼注视,提高无限警觉。
  铁马门一面自不会为中年妇人三言两语所吓退,不过,帅星斗却持有比较慎重态度。
  似乎是他已感觉到对方中年妇人的绝非寻常,同时脑子里思念电转,已就眼前妇人的外表形象以及谈话内容,作了快速的整理审思,亦即是把眼前妇人规置到铁马门列为最最不宜招惹的当今天下极少数的几个人范围之内。
  须知天下武技无尽无泛,奇人异士无所不在,略有疏忽,即难免遭到不测之灾,以铁马门之庞大规模,在江湖上所以能够无往不利,自有其一套存在原则,其中属于彼此敌我之间的共存互惠原则,自属必然应有。
  帅星斗身为一令之主,更是半点疏忽不得,尤其是当他把眼前妇人与本门告诫中应属避免接触的几个可怕人物联想在一起时,顿时心里大大生出了警惕。
  却是那个为总令主礼聘、新人铁马门的“千手飞石”尚昆阳,为逞一时之恨,显然不曾有此一虑。
  听了中年妇人一番话,这老头儿呵呵狂笑了几声,一只手捋着下巴上的胡子,目光炯炯向妇人打量道:“好大的口气,听你口气,好像咱们堂堂铁马门怕了你似的,嘿嘿,老夫就是不信这个邪,倒要试试——”
  话声一顿,转向另一面的帅星斗抱了一下拳,口气托大地道:“怎么样,帅令主,可容我尚某向她讨教讨教?”
  帅星斗心知无能阻止,这个尚昆阳新近加入本门,由于过去曾是一派掌门人身份,年岁更是老大,加入铁马门未当一令之主,自感委屈万分,四令之中前三令令主,云飘飘以次各领风骚,俱为一方怪杰,尚昆阳自知难以望其背项,不敢与之抗衡,惟独第四令令主帅星斗,在江湖上并无显赫声望,自己屈居其下,似乎有些不当,眼前若能显些能耐,一来可以杀杀他的威风,正可在总令主面前谋个晋升之阶,谁曰不当?
  帅星斗岂有不明白他心里所想的道理?聆听之下,不禁暗暗好笑,忖思着,不知死活的老狗,你当这女人是好惹的么?如果真是那位主儿,不要说你、便是总令主云飘飘此刻身在面前,也当网开一面,容她三分,你这老儿恁地如此逞能托大?
  心里虽这么想,表面却不动声色,谛听之下,微微一笑,抱拳道:“尚前辈如能出手管教一下这狂傲女子,自是最好不过。”
  他原有意提醒要对方注意一下这妇人的可能出处,却是话到唇边又临时止住,原因是自己对此并不能确定,正可在他们双方动手之际,冷眼旁观以为定夺。
  “千手飞石”尚昆阳忿恨在心,竟无暇多想,他身恃一身暗器手法,天下独步,绝不信这妇人真能抵挡,最起码也要把她手里的这盏灯打灭,找回先时的面子。
  嘴里大声应着:“错不了。”
  用手一指当前妇人,尚昆阳冷笑接道:“这女人你先报上了名字——”
  中年妇人其实胸有成竹,微笑道:“我看不必,尚昆阳,你自恃一身暗器,当世无双,可是我却不信,就拿我手里的这盏灯来说,你就不一定能把它打灭,你可要再试一试?”
  尚昆阳“嘿嘿”一笑说:“女人你欺我太甚。”
  话声出口,只见他上身颈项微侧:“哧——”一声,即由他左面肩头处,发出一线银光,直取向妇人手中灯盏。
  却是灯光一转,金丸跳掷,这盏灯却到了妇人的另一只手上。
  尚昆阳冷叱一声,右手屈指一连弹了三弹,三点飞星脱指而出,呈“品”字形,直向对方飞来——这一手非比等闲,大有名堂:“点中窍,挂两肩”分别照顾了对方三处所在,即是那妇人的左右两侧,以及正中头顶。
  换句话说,亦即是无论中年妇人这盏灯在左在右,或是持向正中头顶三处不同方位之任何一处,均在尚阳所发暗器照顾之中。
  却是中年妇人显然有先见之明。
  即在对方暗器将发即出的一霎,手上金灯“呼。”地脱手而出,略略向头顶飞起四尺高下,手法之奇妙,无与伦比,时间配合恰到好处,若早出一霎,对方暗器未出,自可改变,晚出一霎,时间不及,妙在不早不晚,容得尚昆阳发觉,已无能更变。
  “咻——”
  一阵尖锐细小破空声过处,三缕银光尽皆走空。
  观诸中年妇人之身法微妙,可说站立得身子纹丝不动,运转从容,真正是大家身手了。
  公子锦、帅星斗等数人冷眼旁观之下,俱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超人镇定,极是大异寻常,其实无需直言姓名,已说明了她的大家风范。。
  偏偏那个倔强老人尚昆阳还不死心,他的“弹指神针”向不轻发,出必中,想不到又自落空,好在他全身暗器齐备,可以随意施展。
  在一阵痛悔惊讶之后,左手大袖挥动:“哧——”发出了一口柳叶飞刀。
  这一刀看似直奔妇人前额,妙在距离对方面部二尺左右,忽地向上跳起,正好迎上对方落下接在手里的灯,取势极准,风头疾劲,应是万无一失,暗器施展到如此地步,也真令人叹为观止了。
  中年妇人何尝不知对方的暗器手法高明绝顶,她却偏偏要折服对方,当面给对方以羞辱。
  金灯一转,于方寸之间,避开了对方的刀锋。
  却是,尚昆阳另有高招,即在前此飞刀出手的一霎,嘴里“赫!”的一声,双手大袖齐挥:“咻咻!”声里,一连发出了九口飞刀。
  凭恃着他灌注的内家真力,九口飞刀形成一个极大的光圈,一股脑齐向妇人身前招呼了过去。
  这老头儿在连番受辱失利的心情之下,其懊恼可想而知,这才施展出最称拿手的绝活儿“千手飞刀”,双袖挥动之间,九口飞刀同时掷出。何止是那盏金灯而已,包括对方妇人全身上下无不在照顾之中。
  看样子这老儿显然是动了肝火,决计要与妇人一个厉害,暗器走势已不仅仅只是那盏金灯而已,颇有取向对方人身的意图。
  中年妇人岂有不明白对方意图的道理?她唇角带着一丝微微的笑,分明并不把尚昆阳这个所谓的“劲敌”看在眼里。
  尚昆阳这一手飞刀,又称“向心环”,九口飞刀全数敛聚着内家真力,透过他极称得体的力道运转,形成了极为巧妙迂回之势,一般人万难理解,自不易事先有所提防。
  说时迟,那时快。
  猛可里,这取向妇人身侧四周的一圈刀光,霍地向里一收,变成了刀尖向内,呼地直向中年妇人上下左右齐发而来。
  各人眼看如此,都不由暗吃了一惊,事实上尚昆阳这般出手,已违背了事先约言,眼前九口飞刀分明有意制对方妇人于死地,足见用心之毒恶,实在有辱尚昆阳在武林中之崇高身份,更遑论“铁马门”在武林黑道的隆重声名。
  身为一令之主的帅星斗,一时大感羞忿,正要开口喝止,其势已有所改变。
  中年妇人显然大非寻常,一身功力更非眼前各人所能想象,即在九口飞刀环身而进的一霎,她仍然是伫立不动,仿佛只是脚下着力地跺了一跺,手上金灯为之一震,挣然作响里,灯光一时大盛,一明一暗之间,即有无限力道向四外排散而开,其力万钩,出人意外。
  自然,这等神奇功力,也只有身历其境者才能有所感觉,当前各人也只能凭借目力观察而已。
  尚昆阳所发出的九口飞刀,眼看着已招呼到了中年妇人身上,却是即在妇人一顿足灯光一亮之间,全数向外反方向炸飞开来,竟然没有一口能够接近她身边左右,致使九口飞刀全数为之落空。
  众人看到这里,俱不禁大大吃了一惊。
  “千手飞石”尚昆阳满以为可以在这一手绝活儿上大大奏功,怎么也没料到又自白费了心机,心里一怒,竟然没有想到对方妇人异于寻常的身手,必然大有来头。
  恼羞成怒之下,圆瞪着两只眼,忿声道:“好个婆娘,你再看这个……打!”
  说时平手一指,耳听着“咔!”的一声,即由其袖管里打出了一点火星,直射向妇人正面而来,其势绝快,一闪而至。
  中年妇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身势略略向上一长,那点火星险险乎擦着她的衣边打了过去——“波!”一股白烟冒起,燃烧起面盆大小的一团火色,色作碧绿,暗夜里看来越觉阴森可怖。
  “千手飞石”尚昆阳以为对方必将举手以迎,一经爆破,哪怕是沾在她身上少许,也必然能构成伤害,谁知道这妇人却像事先知晓一样,并不像先时那样出手以迎,轻轻一闪便躲了开来。
  尚昆阳若是自知不敌,此刻收手离开还算丢脸不大,偏偏他在恼羞成怒之下,总想着要找回颜面,并给对方一个厉害。
  当下怒吼一声,叱道:“贼婆娘,我跟你拼了。”
  话声出口,耳听着“劈劈啪啪”一阵暴响,随着这老头儿手上舞动的一面旗帜,一大团闪烁星光,众蜂出巢般一股脑齐向着妇人身上涌了过来。
  双方原说,只不过以妇人手上金灯为准,试一试尚昆阳的暗器手法,却没有料到竟自变成了眼前的人身功击。
  眼前这一手“星光灿烂”,其实正是尚昆阳最称满意压箱子底儿的玩艺儿。
  那看来“星光灿烂”的一天飞星,其实与先时此老所发出的暗器,并无二致,俱为黄磷硝石硫磺等爆炸燃烧物什所精制,如爆炸开来,威力可想而知。
  老头儿手法更不足此,一不做,二不休,即在暗器出手的同时,脚下一连几式着力飞点,施展轻功“八步凌波”身法,唆……一缕飞烟般的轻功,直向中年妇人身前袭来。
  旁观各人看到这里,俱都吃了一惊。
  眼前高潮迭起,显然大大出乎各人意外。
  先者,即在尚昆阳那一天飞星暗器出手的一霎,对方妇人早已有了警觉,猛可里,她修长的身子微微向下矮了矮。
  任何人都没有感觉到,即在这妇人身子下蹲的一霎,发出了奇异的内家功力——那是一种怪乎其怪,玄乎其玄的内家气功。气机一经逼运而出,形成了一个丈许方圆的硕大气罩,无影无形,却有一股坚韧的弹性力道,这便是内家高手中所谓的“护身气功”了,却又因为每人功力的不同,所表现的高低自然也就大有差异,眼前中年妇人所施展的这门护身气功,却是各人前所未见。
  即在各人简直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当儿,那为数千百飞来的一天星光磷火,都格阻于那面无形的气罩之外,像是猝然遭遇到一阵迎头怪风,怒涛拍岸般,霍地一个倒卷,反向而回。
  这么一来,千手飞石尚昆阳自身反倒成了攻击对象,更何况他奋身而前,不期然迎了个正着,一时间吓了个魂飞魄散。所幸老头儿一生浸淫于暗器,能发能收,手法确实高明,超人一等,眼前情形固是危急万分,他却也能有自救之道。
  随着他一式定步盘身,手里的三角怪旗“劈啪”一声迎向当前一天星光怒卷过去。旗身上发出了巨大的迂回内吸劲道,致使那看来散漫的一天星光磷火,有似狂猛喷泉般俱向旗身聚涌而至。话虽如此,终因劲道的骤猛,难以压抑。
  耳听着“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火光耸起,那一面拿在尚昆阳手里的三角旗帜,一时竟为之燃烧了起来,流火飞星溅处,尚昆阳右手大袖亦为之殃及着起火来。
  各人眼见如此一时惊心不已。
  尚昆阳害人不成,自身反而受害,怪叫一声,掷出了手里燃烧的旗子,就势一个打滚,把几乎燃及身上的余火压熄,好一阵子折腾,才算完全平息下来。
  那一面丢出燃烧的旗子,也因为帅星斗及时警觉,上前践踏,才致未酿成焚烧全林的祸害。这么一来,自然使得敌方一面锐气全失。
  尤其是尚昆阳,当着己方帅星斗等二人面前,更感到灰头土脸,面上无光,却也因此使他警觉到对方敌人——那个中年妇人的功力强大,高不可测,再者不见机收手,往后丢脸更大。
  火光在一度燃烧明亮之后,又复回到了先时的黑暗。所见的仍然还是那一盏黄光四溢的小巧金灯,一如原样地高举在中年妇人手里,甚至她的脸也同刚才一般模样,并不着丝毫表情,像是现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尚昆阳由地上爬起来,远远向她打量着,甚久,才自慨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抱拳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当今天下,能够以护身真气,击退老夫这一手‘星光灿烂’暗器手法的应该不出五人……足下莫非是人称‘冷玉仙子’的……”
  蓦地,帅星斗在一旁大咳了一声,打断了尚昆阳待要出口的话。
  无如“冷玉仙子”这四个字却已听在了公子锦耳中,这使他为之怦然一惊。
  被称作“冷玉仙子”的中年妇人聆听之下,脸上微微牵起一丝笑容,不愠不火地徐徐说道:“你认错人了……”
  话声微顿,眼皮一转,看向一旁惊愣的帅星斗以及那个背背双拐面容枯瘦的老汉道:“怎么样,帅令主,徐副座,你们也要试试么?”
  背背双拐的老汉,姓徐名铁,人称“风雷叟”一身内外功力,俱称一流,早年在云贵道上,堪称黑道盟首,加入“铁马门”后,眼下屈居帅星斗之下,身当第四令副座之职——他久处黑道,见多识广,先时尚还有些举棋不定,猜不透对方妇人真实身份,尚昆阳这一提起,猝使他为之大吃了一惊,身边帅星斗更是早已惊觉,不时以目光向他示意,警戒他不可妄动。
  中年妇人说完话后,更不迟疑,手上金灯一转,巧移莲步,竟自款款向着一旁发愣的公子锦身边走去。
  公子锦呆了一呆,才自想起,当下抱拳一揖,碍及帅星斗一行在侧,不便开口。
  妇人身形站定,高举着手里金灯,在他脸上照了一照,缓缓道:“对不起,我迎客来迟,阁下受惊,现在可以同我一起去了。”
  说话的当儿,四下里人影晃动,悆窣作响——公子锦移目四盼,才自觉出来人一行,包括尚昆阳、帅星斗、徐铁等三人,甚至于先时部署在暗中之人,俱已悄悄撤退。悄悄而来,悄悄而去,一些儿也不着痕迹。
  眼前中年妇人显然已察知确实情况,才自会如此直言无讳,却也解除了公子锦心里一时之疑。
  “这么说,前辈是燕子姑娘的……令堂大人?”公子锦不胜惊奇地打量着对方。
  妇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只向他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随即掉身而去。
  她依然高高举着手里的那盏小巧金灯,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公子锦亦步亦趋地在她后面跟着。
  灯光照处,附近数丈方圆,依稀可辨。
  公子锦道:“要不是前辈及时仗义援手,今天晚上我真糟了。”
  中年妇人说:“吉人自有天相。”回头用灯光照着他说:“陆安难道事先没告诉你,铁马门的人已经插手了这件事,要你特别提防?”
  “那倒……没有。”公子锦正色道:“我此行事关重要,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中年妇人笑了笑:“是么?别人不知倒也罢了,像陆老头子那样精明的人,能不知道?”
  公子锦怔了一怔。
  妇人说:“再说他徒儿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这么一提,公子锦才不禁为之恍然大悟,敢情徐小鹤此行亦非偶然,说不定正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师徒对自己真正是恩同再造了。
  中年妇人早已运用敏税感觉四下默察,确信敌人俱已撤离。
  她说:“铁马门的人走了,你可以放心说话。”又说:“刚才情形,虽说有惊无恐,可却是险得很,这一位帅令主最好说话,武功也差一点,要是换了‘神眼木三’那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说着,她深深地吸着气,脸上显示着微微苦笑。这个表情忽然提醒公子锦,让他想到刚才他才听说有关燕子姑娘母亲生病的事……如果眼下这中年妇人真的是燕子姑娘的母亲,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没什么,”妇人苦笑着说:“老毛病了,我原以为已经好了,谁知秋天一到它就又犯了……幸亏,幸亏……要是刚才被他看见,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脱身离开了,真的好险。”
  公子锦一惊:“要紧么?”
  妇人摇摇头说:“不碍事……”继续前行。
  走出了这片稀疏的林子,前面荒草蔓芜,冷月稀星,颇见凄凉,远远看见茅屋数间,错落在山势不高的山洼子里。
  中年妇人继续前行,看似缓慢,其实步履轻灵,这种运用内家真气的步法,正是轻功一流境界,外表看起来从容舒徐,不缓不疾,其实脚程极健,一般人万万追赶不上。
  公子锦一面运功跟随,心里不禁想到方才尚昆阳嘴里提起的那个人——冷玉仙子。
  这个人,他很早很早就听师父谈起过,被誉为当今宇内硕果仅存、最称杰出的七名高人之一。
  在他印象里,这个人岁数应该很大了,何以看起来并不甚老,还这么年轻?
  思念中,已来到当前山根。
  竹篱边,黄花开得好茂盛,夜色里亦可辨见,妇人站住脚步,回头向公子锦道:“小燕儿等着我们哩——”
  话声才歇,柴门吱呀一声敞开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已迈门出现,冲着妇人叫了声:“娘——”又说:“你们来了,我好急,正要往江边接你们去呢。”
  眼波一转,看向公子锦,裣衽说道:“这是公……先生了?”
  公子锦自报姓名:“公子锦——姑娘便是燕子——小姐?失礼了。”
  大姑娘说:“不敢当,外头凉,咱们里面说话去——”
  里面倒也宽敞。堂屋里摆设虽不华丽却很雅,木制的几把椅子,还有一张竹子的躺椅,矮几上置着一张七弦琴,看上去款式特别,像是件古物。
  燕子姑娘走过去把灯拨亮了,屋里摇晃起幢幢人影,一条大黄狗由墙角爬起来,走向来客,燕子姑娘用手指了一指门外说:“到外面看门去。”大黄狗也真听话,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
  妇人说:“有它在外面看着,一里外有人来它都知道。”
  公子锦告了扰,在椅子上坐下,再看这位“燕子”姑娘——嘿!可真是好标致窈窕个姑娘,长身玉立,细腰丰臀,脸上眉目舒朗,不带一些儿小家子气,神清质爽,倒似有几分侠女气质。
  公子锦心里动了一动,不需多言,已可断定这位姑娘大非凡女,必然也和自己一般属于同路之人,不折不扣是个出身“剑门”之女,一时不自禁对她生出了几许敬意。
  “我怎么跟你说的?”中年妇人对燕子姑娘说:“铁马门的人来了。”
  燕子姑娘一惊道:“真的?您是说云飘飘……”
  妇人冷冷说道:“云飘飘当然不会轻易露面,只见着了帅星斗,被我吓唬跑了,当然他们不死心……还会再来的,这件事你们要特别小心——”
  燕子姑娘担心地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三太子的下落了?”
  妇人摇摇头:“这一点还不致于,否则又何必还盯着他?”转向公子锦道:“你此行可要千万小心了,我想云飘飘还不会出面,桑老二人也有几分义气,最头疼的就是那个叫‘神眼木三’的人,这个人武功既高,人又阴狠,六亲不认,唯利是图……我如果身上利落,谅他还不敢跟我作对,可是我眼下却又病着……如果被他知道,难保不会兴风作浪,这一点,燕儿,你也要特别注意。”
  燕子姑娘点头说:“您放心吧,神眼木三这个人我知道,他要是敢……”
  还要说下去,却被妇人冷竣的目光止住,随即改颜笑道:“您放心——我会特别小心就是了,您的药熬好了,在后面灶上,您该歇着了。”
  中年妇人笑了笑,站起来道:“怎么,还嫌我碍你们的事?好吧,到时候你别求我就是了。”
  公子锦忙站起来:“前辈别走,正要向您请教。”
  妇人一笑说:“算了,你的事我都清楚,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大忙,问她吧,她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转身自去。
  公子锦欠身施礼,随即落座。
  燕子姑娘皱眉道:“我娘的病犯了,以她老人家的内功,虽可无事,可是病发时的痛苦,却是一般人万万挺受不住的,也真难为她了……”
  说话的当儿,即听得由后面传过来一阵微微呻吟声,立时使人联想到那声音必是妇人所发,以中年妇人那等武功造诣之人,竟然无能抑止住病发之时的疼痛,竟自发出了呻吟,可以想知该是何等一番椎心碎骨滋味?令人油然大生同情——公子锦随即明白过来,何以燕子姑娘忽然要母亲离开,原来病发有自,每日似有定时,真正匪夷所思,该是前所未闻的一种怪疾了。
  所幸,那呻吟声很快的即行止住,公子锦固是心涉同情,终因彼此初见,不便刺探,只以奇怪同情的目光看向对方姑娘。
  燕子姑娘苦笑了一下,讷讷道:“我从小随义母长大,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要说到恩情,可比我亲生的娘更大,更疼我。”
  公子锦这才明白,点了一下头。
  姑娘又说:“她老人家一身武功造诣,当今天下罕见,却因为这样为她招惹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因而五年前在四川青城山的一次聚会里,被人暗算……误饮了毒酒,伤到了她十二经脉中,最要紧的一条脉络,这个人不愧是用毒的高手,竟然事先查知我娘练功的路数与习惯,这样一来,我娘在返回用功驱毒之际,第二次又中了他的计谋,才自感染上当今人世绝无仅有的怪病……”
  “啊……”
  公子锦岂止是同情,简直惊惶失措了。
  燕子姑娘微微一笑:“所幸她老人家一身内功已至炉火纯青地步,在发觉不妙之后,还能运用奇功把身上的毒,全部驱除干净,可是却因毒气攻心,与那条先前受伤的经络互为表里,这个病根儿,一直都去不掉,原以为已经好了,谁知前几天立秋一到,又发作了,真叫人悬心……”
  “这……”公子锦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请人医治?那江南神医陆安……”
  “我们认识。”燕子姑娘说:“就是为了他,我们才搬来这里,陆先生医术高明,举世无双,可是这种病,他老人家也自承生平仅见,不过,我娘说幸亏是遇见他……要不然情况更糟。”
  公子锦又点点头,心里甚是欣慰,却也不无惊讶,原来这些奇人异士,彼此之间表面上各处东西,暗地里却血脉相通,除去私人间的友情酬酥之外,更都像肩负着一项神圣“反清复明”的大业使命,以此牵连,共纤侠义,实在令人钦佩。
  燕子姑娘说:“公兄这一次来,我在二十天以前,已由麻四叔边得到了指示,正等着你呢。”
  公子锦点头道:“麻四先生现在人在哪里?这一趟要不是他老人家暗中帮忙,引开了神眼木三,结果如何还真难料,我自出发以来,已有七八个月没见着他老人家了。”
  “别慌!”燕子姑娘微笑道:“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样,你想见他,急死了也见不着,他要想见你,可是说来就来,天南堡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包括公兄你,不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吗?”
  公子锦笑道:“夸奖,夸奖,我哪里敢当,比起这几位,我差得太远了……”
  “那也不一定,”燕子姑娘笑说:“公兄你在南京办的那几件事,还不够露脸的?我听着佩服极了,麻四叔一直夸你说是可造之材,我娘也说想见你,这一次她更抱病去江边接你,不惜亲自现身惊退了铁马门的人,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哩。”
  “惭愧……”公子锦抱拳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燕子姑娘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又道:“无论如何这一趟你是主角,我们这些人,包括麻四叔在内,都是配角,要配合你把事情完成,公兄请不要客气,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吩咐吧。”
  一番对答之后,越见这位燕子姑娘秀外慧中,聪明伶俐,若是再加上过人的机智武功,便真正才堪大用。
  几只飞蛾在灯前绕来绕去,燕子姑娘信手拿起一只灯签,随便点了几点,俱已坠落地上,手法之快速利落,大非寻常,看在公子锦眼里,实已一目了然,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必定有非常身手。
  稍稍寻思之后,公子锦道:“四先生传话要我来此见你,想是由姑娘安排,才能得见太子?”
  ——便是传说中的那位神秘人物“三太子”了,传说这位太子便是当年李自成攻破北京,走逃遗失至今下落不明的“永王”朱慈炯了,当年城破临危出走时,年仅十三岁,如果他果真还活着,今年已是年过三旬,应是个中年人了。
  燕子姑娘站起来走向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
  公子锦同时也似觉出些异状,感觉着外面冷月稀星之下,似有人影一闪。
  “啊——有人。”
  “不要紧!是我娘……”燕子姑娘含笑说:“这么晚了,她还出去,说是不放心铁马门中的人,暗中在替我们小心着呢……”
  公子锦感慨道:“可是她身上的病……”
  “不碍事。”燕子姑娘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吧,怪病吧,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要紧,现在我们更可以放心地谈论一切了。”
  公子锦道:“我最想知道的是三太子现在哪里?天南堡有一封承自延平郡王的密札……”
  “这我都知道……”燕子姑娘稍稍凝思,点头道:“明天我销假回到八音画航上班,三天以后,也就是十二号,我在船上等你,你来看我,我会告诉你一切。”
  公子锦点点头,忽然一惊道:“糟了。”
  “怎么?”
  “嗳!”公子锦叹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我来得匆忙,竟忘了那一位管事先生了。”
  公子锦跌足道:“他受伤倒地,生死不明,大概还在河边——”
  燕子姑娘微微一惊说:“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
  公子锦不及多说,待将外出,院外传来声音道:“别担心,没事情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蓦地现身门外,随即款款步入。正是燕子姑娘义母——中年妇人去而复还。
  来无影,去无踪,这妇人真有鬼神不测之妙。
  公子锦忙即欠身施礼道:“前辈偏累了,这是从哪里回来?”
  燕子姑娘说:“那还用问,准是去救杨管事了。是不是,娘?”
  “就你聪明。”妇人侧身落座,看向公子锦道:“你放心,那位管事的伤不要紧,我己为他服下了灵药,用真气和血打通了经脉关窍,招呼了一条小船,送他回家去了。”
  燕子姑娘“哼”了一声,笑笑道:“这个人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天活该他受罪,也是他的报应。”
  妇人点点头说:“话虽如此,他对我们母女却很照顾,要不看在这一点份上,我懒得管他,刚才他还有些神智不清,等回家醒过来以后,一定吓坏了,问起你的时候,就说是公先生救的,别的什么也不多说就是了。”
  公子锦近看妇人,越觉神气内敛,尤其是一双眼睛,光华内蕴,顾盼间每有夺人之势,他已略有测知,眼下不敢造次,当下恭敬见礼,请示对方真实姓名身份。
  燕子姑娘在一旁笑而不言,只把眼睛瞟向妇人,倒要看看她如何作答。
  中年妇人聆听之下,并无怪罪,淡淡一笑道:“我以为你早已知道我是谁了,还用我再说一遍?”
  公子锦讷讷道:“这么说,您真是人称‘冷玉仙子’丁……前辈了?”
  燕子姑娘“哧——”地一笑说:“还真被你猜着了,咦——我娘早已不出江湖,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怎么会知道的?”
  被称为‘冷玉仙子’的中年妇人,颇似有所伤感地微微点头道:“燕儿说得不错,这些年我早已不再出现江湖,就是以往知道的人也是不多,我就是丁云裳,这个名字今天还知道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了!”
  公子锦顿时脸现尊敬,钦佩地向对方深深打了一躬:“丁仙子大名,我早就听师父提起过,更知道前辈是当今天下,武功最称杰出的‘海内七隐’之一,今夜何其荣幸,竟然见着您……”一时间,他脸上充满了激动的欣悦,显然情发于衷。
  丁云裳微微一笑,眼角带出了隐隐皱纹,淡淡地说道:“别信这些鬼话,什么‘海内七隐’无非是一些无聊的武林中人吃饱了饭没事干,胡乱瞎编出来的,其实天下至大,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比我们七个本事大的人多啦,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轻轻叹了口气,她颇似有感伤地接下去道:“就是这‘海内七隐’四个字把我害苦了,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些自认了不起的人不服气,偏要找到我,要斗一斗我……唉,这几十年来,我被这些人都欺侮怕了,到处躲,到处藏……”
  燕子姑娘嘻嘻一笑说:“藏来藏去到这里来了,倒是这两年还像好一点……”
  看着公子锦,丁云裳仍有感伤地说:“有句话说‘大隐于市’,有时候藏身在人最多的地方反而最安全,这句话还真有点道理,比较起来,还真是这两年的日子比较平静,不过——”
  苦笑了一下,她接下去又道:“……这番平静生活,到今天为止,应该是结束了……今天铁马门的人认出了我,以后便万万不会再有平静生活了!”
  公子锦愧疚道:“这都是因为我。”
  “也不尽然是因为你!”丁云裳淡淡笑道:“我略通易理命数……是时候了,就不是你这件事也会别有牵连,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公子锦问:“这么说,前辈莫非与铁马门的人有过怨仇?为什么他们要与您为敌?”
  “没有过结……”丁云裳脸上带着微笑:“我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与人家结仇,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你也看见了,他虽对我施展卑劣手段,可是我并没有以同样手段对付他们,我甚至于没有还手……你问我有没有跟铁马门的人结过仇?我告诉你不但没有仇,而且还有过恩,这一点云飘飘心里最清楚……”
  “云飘飘?”公子锦心里一惊道:“您是说,铁马门的总令主?”
  燕子姑娘“哧”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那样子像是说“那还用说。”
  公子锦接道:“听说这个女人——”
  话还没说完,燕子姑娘又笑了,一面笑一面看向丁云裳,想要她提出纠正。
  “难道不是……”公子锦讷讷道:“云飘飘这个女人——”
  燕子姑娘嘻嘻的又笑了,不好意思地忍住,反问公子锦道:“你见过他?”
  “没有……”
  “这……”公子锦怔了一怔:“谁都……知道她……难道不是?”
  “他是个男的。”燕子姑娘说,睁大了眼睛,讳莫如深地向对方看着。
  公子锦怔住了,就从他有记忆开始,在谈论着这个武林黑道魁首时,就从来也没有获知过一个真正的定论——即这个人——“云飘飘”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个悬疑,不仅仅是外人,甚而就连‘铁马门’本门中人,除了几个首要领导之外,也都弄不清楚,而这几个首要领导,却又基于一项神秘的本门契约,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口吐实,如此一来就更助长了云飘飘其人的神秘莫测,似乎如此一来,也正合乎了“铁马门”的用心,
  公子锦之所以认定云飘飘是个女人,其来有自,甚而筑因于他本人的“亲眼”所见——这又该怎么说呢?
  压制着心里极度的费解、好奇,公子锦转向丁云裳望去,希望由她嘴里得到证实。
  “他的确是个男人。”丁云裳也这么说。
  “可是,我曾亲眼见过……”
  公子锦脸上显示着一片茫然……事缘三年前的一个秋天早晨,在闽省武夷山,一个前明忠烈策划抗清复明的聚会上,那一次聚结,可真是风云险恶,非但清廷大内鹰犬暗中云集,企图一举把这些前明遗孽铲除干净,江湖上黑白两道亦各有异图,公子锦一面的“天南堡”不用说为维护正义一面,肩负着此一番盛会的正面主力,既要对付那朝廷大内鹰犬,更要防患江湖武林的苦干不肖意图:“铁马门”便是他们假设中的最大敌人,出乎意外的,那一次“铁马门”的人并不曾卷入,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那一位“铁马门”的总令主云飘飘,戏剧性的临终一现,反倒帮了“天南堡”的大忙,击退了清廷大内高手的主力人物——“十三飞鹰”。
  就是那一次,在天南堡的七大高手与清廷大内十三飞鹰对峙不下的紧要关头,云飘飘突如其来的戏剧一现,以其神妙罕世身手,居高而下,临空一击,打败了十三飞鹰中的主力人物“翻天鹞子”唐飞羽,使之负伤铩羽而遁,遂使十三飞鹰的此一行动彻底瓦解,云飘飘乃在众家英豪面前,留下了生平未有美名,他的传奇生涯,更令人扑朔迷离,毁誉不一。
  重点在于,那一次云飘飘的现身,分明是女儿之身。
  公子锦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她那临空一跃的奇妙美姿,长发飞舞,彩衣飘飘,一如天际云霞,七彩飞凤,而身段之绰约翩跹,玉容之若即若现,即使置身坤道亦是罕见美姿,更逞论纠纠气慨的丈夫行列了。
  是以“云飘飘”是女人的认定,便在此一盛会之后,在武林高层人中间,甚嚣尘上地秘密传开了,也在公子锦心里深深地留下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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