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壮士洒热血 将军抛头颅


  如果这个时候江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陡然掠身而进,猝然向习“鹤嘴功”的人施展杀手,当然成功的机会是很大的。可是,要是一击不中,或是不能很快地制对方于死命,那么后果可就堪虑!
  结果必然会惊动整个将军府,良弼亦很可能迅疾预防,或是藏了起来。那么一来,他与裘方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这么一想,他顿时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却见那个于瘦的老头儿,由所挖的地洞里跃身而出,从地上拿起一块干布中,拭着身上的泥污,不时地喘息着。
  此刻,江浪才注意到老头儿的双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泥土结得有如石头那样坚硬结实,可以想象出对方这般挖掘,两只手上该是何等的一种力量,岂不骇人?
  一旁放着一个瓷盆。
  盆子里盛着半盆紫红色的液体。
  瘦老人把一双血手浸到了盆子里,只见他咬牙切齿,现出一种极为痛苦的模样,嘴里哧哧哈哈地出着气,就像一般患有湿气的人把脚泡在热水里那样。
  江浪本来不该再逗留下去,可是他必须确定一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情况。
  所以,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再等下去。
  所幸时间不太长。
  老人遂由盆子里拿出手来,用干布擦净了。
  他的一双手,已成为深紫色。
  江浪立刻想到先时所见老人骑马时十指关节所现的青紫淤血,原来是这样形成的!
  瘦老人好像还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喘了几口气,即又开始动作了起来。
  这一次,他虽然仍旧是用双手去挖土,方式却是略有改变。
  他不再在原来地上挖土,而是换了一个方向,把原先挖出来的土,也就是堆集在壁角的那一堆散土,予以还原。
  这一番工作,虽然远比方才轻松,却也要耗费很多时间,而且使稀松的土质还原如初,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江浪忖思着,觉得他还要忙上一阵子;这段时间,正好用来对付熟睡中的良弼,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于是,他不再迟疑,悄悄向后退身。
  裘方果然很听话,还在等着他。
  江浪一现身,他立刻偎了过来,小声道:“怎么样?”
  “老家伙果然是个夜猫子,正在练功夫。”
  他顿了一下才轻声道:“不过不要紧,还有些时间干点别的事!”
  裘方点点头,笑着道:“真是天助你我!”
  “怎么?”江浪道:“你有什么发现?”
  “那个狗官就在楼上第一间。”
  裘方用手指了一下,又低声道:“我已经踩好了盘子,错不了!”
  江浪冷笑道:“好!你记着,你在外面守着,我下手!”
  裘方摇头道:“不!我进去,你把风!”
  江浪点点头道:“好吧!只是你要注意,先把狗东西逼出来才能下手!”
  “当然,这点事交给我了,你只留神那个姓索的老兔崽子就行了!”
  话声一顿,他不再迟疑,身子急忙向着那角石楼纵了过去!
  刚才,他已大致地察看过房内一切,算计着良弼是居住在正面第一间。
  这一间房子前面有一个小套房,此刻还亮着灯。
  一个身穿大红缎子袄裤的小丫环还在那里坐更,孤零零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支着个头,打着盹儿,面前是一盏青纱罩子灯。
  裘方盘算了一下,以手指轻轻在窗户上弹了一下道:“喂!”
  那个丫环霍地一惊,道:“谁?”
  裘方轻轻嘘了一声,道:“别出声,我是给你送吃的来的!”
  小丫环莫名其妙地道:“送什么吃的?你是哪里来的?”
  裘方小声道:“你开了窗户,就知道了!”
  那个丫环心里虽透着奇怪,可是到底处世不深,做梦也想不到在将军卧榻之前,居然还会有什么人胆敢闯入。
  她略为犹豫了一下,遂走过去,拔开了窗闩,先把窗户打开一道缝,向外面看。
  哪里知道,窗户刚刚开了一道缝,已被外面的裘方用力推开了。
  她惊呼了一声:“啊!”
  第二个字还不曾说出来,裘方早已带着一股子劲风,由她头顶上掠了过去!
  那个丫环啥也没看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就觉出腰眼上麻了一下。她顿时倒地人事不省,昏了过去。
  裘方把丫环摆平了,然后关上窗子。
  只听见房间里面妇人咳嗽的声音,停了一停道:“彩霞,给我倒杯茶来!”
  裘方怔了一下,略为定了一下神,抬手把背后的刀抽了出来。
  他一手端起了纱灯,即向内室走去。
  两间房子当中隔着一扇门——门还是虚掩着,地上铺的是厚厚的地毡。
  门推开,借着他手里的灯,可就看见这间房里摆设着一张雕花的紫木大床。
  床上显然睡着两个人。
  男的睡着了。
  女的看见了灯光,由床上欠身坐起来。
  她是一个三十来岁、面目姣好的年逾花信的妇人。
  她只当是彩霞给她送茶来了呢,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白嫩的、戴着翡翠镯子的手。
  然而她的手没有摸着茶杯,却摸着了冰冷冰冷的一口钢刀。
  这一惊,吓得她立刻睁大了眼睛。
  可不得了!
  当她猝然看见了眼前情形,吓得打了个哆嗦,道:“你……不得了!”
  裘方的斩马钢刀已倒抡了一个圈儿,沉实的刀背,一下子砸在了她脖颈上。
  妇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头就倒下闷过气去。
  这么一来,自然惊动了床上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修地一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
  一口冷颤颤、寒森森的钢刀已经抵在了他面前,锋利的刀尖指在了他的喉咙上。
  这个人,显然是盛京将军良弼。
  他总有六七十的年岁了,白发如霜,身上穿着一袭鹅黄绸子宽松衣褂,小辫盘置在脑瓜顶上,像一条小白花蛇似的。
  裘方认了一下,正是初夜时分在鼓楼前面看见过的那个人。
  那时候,他是一身锦袍,八面威风,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这般老衰!
  “这……”
  良弼显然被眼前这番出乎意外的举措,吓得呆住了。
  但是他到底是个武将出身、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瞬息间,他就恢复了镇定。
  “你是什么人……”一面说话,一面抬起一只手来,想把对方的刀推开。
  裘方当然不会让他得逞。
  他的刀向前推了推,锋刃的刀尖,几乎要扎进他的喉咙里,良弼顿时吓得不敢动了。
  裘方冷笑着道:“你要是敢动一动,我就要你的命!”
  良弼那张原先发红的脸,这时变白了。
  为了躲避对方锋利的刀尖,他的头不得不向后面仰着,现出了一副怪不得劲儿的姿态。
  “你的胆子不小!”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拿着官腔吓唬人。
  “我这府里面高手如云,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裘方冷笑道:“我能进来,自然能出去!”
  “你……你是做梦!我只要一出声,你就跑不了!”
  裘方咬了一下牙,把刀子又向前送进一寸去,刀尖已经扎进良弼肉里去了!
  “哟!”良弼仰着头道:“你……你敢?”
  鲜红的血,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你出声试试看!”裘方嘿嘿笑着道:“只要你吆喝半声,我管保叫你脑袋瓜子搬家!”
  良弼这才知道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是……壮士,你快收下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老小子,你身上有功夫,还当我不知道?你没想想,难道我会上你的当?”
  “我……”良弼频频动着喉节,“壮士,你到底打算要什么……要钱,还是要啥?”
  “我是向你要一样东西?”
  “要什么……我给你……喂,你的刀……”
  裘方嘿嘿地笑了几声,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快意。
  穷小子一个,居然使得堂堂一品大将军听凭主宰!
  他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老狗,你听着!”
  他把手里的灯先搁下,然后把空出的一只手抓住了对方手上的脉门。
  这一手看似无奇,其实暗藏着拿穴的手法,中食二指力抓之下,已经扣住了对方手上“太渊”、“大陵”两处穴道。
  此时,他的刀也就收了回来。
  良弼顿时觉得身上一麻,接着全身乏力动弹不得了!
  “你到底要什么东西,我给你!”
  “好!”
  裘方的那口刀虽然抽了回来,却在他眼前晃着,给他一种随时会死的威胁。
  人都怕死!
  有钱人更怕死!
  当大官的更更怕死!
  良弼面临着死的一刹那,确实是神气不起来了,那双翻起来的死鱼眼睛,只是在对方那口刀上打转儿,生怕随时随刻那口刀就会向着自己身上某处砍了过来。
  裘方此番前来,早是胸有成竹。
  他不慌不忙地道:“老小子,我要的这件东西,你乖乖地给我交出来,我们才好再说话。”
  “你倒是说……呀……我说了我给你嘛!”
  “先谢谢啦!”
  裘方冷冷地道:“我要的是翡翠塔。”
  “翡……翡翠塔?哎哟……我哪里有这个宝贝,听也没听说过呀!”
  “别给我来这一套,快说放在什么地方!”
  “这……真是胡说八道,我哪里有这个东西?你是听谁说我有这个东西的?”
  “听铁王爷说的。”
  裘方的表情异常地冷静。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用不着保密了。
  良弼猝然一惊,面如死灰。
  “铁……王爷,你说的是热河郡王铁崇琦?”
  “不错,就是他,就是你屡次三番想谋害的那个人——现在他忍无可忍了,所以要我来向你要这个东西。”
  “他……他放屁!”
  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良弼居然还有这个脾气。
  “姓铁的……我跟他有什么仇?他……他老跟我过不去!好,好……这件事情以后,拼着我这个前程不要,也要好好斗斗他!”
  “你还有前程?”
  裘方钢刀一抬,已贴在了对方的脸上!
  “说,放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刀锋一转,“嘶”一下子,血光乍现,一只耳朵掉了下来!
  “啊……哟……”
  良弼闷声叫着:“你……你敢?”
  “怎么不敢?”
  紧接着,刀势一转贴在了他另一边脸上,而且毫无商量的佘地,把他第二个——也是剩下的一只耳朵削了下来,被褥枕头上立刻染满了鲜血。
  “啊,我说,我说!”
  良弼全身抖成了一片,面无人色地道:“壮士刀下留情……在我……在我……请拿开手,我自己来拿!”
  “那倒不敢劳驾,你只告诉我放在哪里就行了!”
  “在墙角上暗门里!”
  裘方偏头看了一下,那里挂着幅画。
  “是在画后面?”
  “是的……但是你不会开!”
  “你还是实在地说吧!”裘方冷笑着道,“最好我会开,要不然,嘿嘿……”
  刀尖子放在了他胸脯上,良弼顿时紧张地颤抖了一下。他的下已抖动得那么厉害,一脸都是鲜血。
  “你……在墙角两边每边重击四掌……门就自动开了。”
  “很好,那么就先委屈你一下!”指尖一挺,已点在了他的“麻哑穴”上。
  这位大将军顿时就像吃了烟袋油子一样,抖得更厉害了。
  裘方搁下刀,端起了灯,转身走向壁角,仔细看了看,见不到一点异状。
  墙是大理石块砌的,上半截是雪白的底子,上面加绘着仕女戏春的壁画。
  那些在绿野戏春的仕女个个衣衫儒雅,端的是惟妙惟肖,美极了!
  裘方当然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他立时按照良弼所说的,重重地用力在两边墙上各自击了四掌。
  果然,掌势过后,就听得墙内传出了暗锁开启声——“卡”地响了一下。
  那扇墙壁遂徐徐地启了开来。
  裘方高高举灯,看见这扇暗门设置得实在很巧妙,支点是墙角正当中的一根钢柱子,两侧墙壁每边分出三尺来,内设壁柜,分出一层一层的柜格来。
  那柜格全系钢铁所制,每一格都有一扇铁门关着。
  裘方哈哈一笑,随手打开一扇铁门。
  灯光照处只是一片宝光,眩人神目,尽是些明珠美玉、金银宝石!
  他一扇扇地打开来,直到最后的一扇铁门打开时,才霍然发现到了那件世上罕见的异宝——翡翠塔!
  然而,就在这扇铁门打开的同时,两支箭弩,夹着两股尖锐的劲风,陡地由柜门发出,直向他面门射到。
  裘方一手执灯,一手开柜,原是毫无防备。这猝然射出的箭,使得他大吃一惊,身子倏地向后一仰,两支箭由他的腮旁滑了过去,连着皮肉,显著地留下了两道血糟!痛得他身上一颤,差点把手里的灯摔到地上。
  翡翠塔是放置在一个敞开的匣子里面,碧光闪闪,宝气万千。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件无价之宝。
  吃了这个哑巴亏,裘方更把良弼恨入骨髓。他匆匆把这件东西放入事先备好的一个背袋里,目光到处,尽是些珠光宝气的东西。
  一想到这些珠宝都是良弼搜刮百姓而来,他也就不客气地往袋子里装;直到装满了一袋子,再也装不下为止。
  关上了暗门,他冷冷一笑。
  心里想的是,这扇暗门关上以后,只怕永远也不会再开了。
  因为除了自己以外,可能只有良弼一个人知道,而良弼马上就要死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子来,一直走向良弼身前。后者似乎有了预感,虽然嘴不能言,心里却清楚得很。
  良弼睁着两只肿泡泡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裘方,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闷哑吼声。
  裘方冷笑了一声,道:“良弼,这也是你为恶地方、作威作福的报应!”
  说时,他的刀已经缓缓地抬了起来。
  就在这一刹那,耳听得卧室边窗“喀嚓”一声大响,一个人倏地破窗而入。
  这人身子一纵进来,大吼一声道:“好刺客!”
  随着此人跃起的身子,两只手掌交错着,用“进步劈身掌”,猝然逼向裘方!
  裘方闻声侧头,发觉来人正是那“辽东一怪”索云彤,不禁心里一惊。
  来人索云彤,显然功力极高!
  随着他抖出的一双手掌,劲风十足,裘方竟为他掌上风力逼得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拿桩站稳了步子。
  “辽东一怪”索云彤用心当然不在于伤人,主要目的是为了救人。
  他的掌力一经发出,即侧身、抖掌,“卜”的一声,击在了盛京将军良弼的左面“气哑穴”上。
  这是一手“开穴手”!
  索云彤情急之下,力道用得极猛。
  床上的良弼被打得腾身而起,“砰”一下子撞在了石壁之上!
  这一下子虽然不轻,可是正因如此,把他身上禁闭的穴道解了开来。
  良弼原也是擅武的,只是官作大了,功夫无形之中拉了下来。
  然而,他总算是一个练家子。况乎,值此要命关头,他定会放手一拼。
  他身子就地一滚,穴道已开!
  裘方大吼一声道:“狗官纳命来!”
  斩马刀猛挥出,直取良弼项上人头!
  良弼却在滚地的一刹那,手上抓住了一只椅脚,霍地抡起来,架住了裘方落下的钢刀。
  钢刀把椅子一角,砍了下来!
  良弼大吼一声,把手里的椅子直向裘方身上砸了过去,这时,现场已是大乱。
  原来,就在良弼滚落地面的时候,窗外人影一闪,已经扑进了另一个人——江浪。显然,江浪是跟在索云彤身后紧紧追过来的。事实上,他们两个在院子外面早已经动过了手,所以乍见之下,二话没说,又战在了一块儿。
  裘方眼看着即将斩杀良弼于刀下的一刹那,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番意外。
  他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虽说良弼早先练过功夫,可是一来多年不曾练过,二者没有称手的兵刃,三者他已然负伤,惊骇之下,战志早已丧失。
  此刻,他侥幸地被索云彤解开了穴道,却也摔得头冒金星,哪里还敢在现场恶战。
  是以,他在抛出椅子的一刹那,本能地向室外闯去!
  裘方大吼一声,挥动手中刀,把迎面而来的椅子劈落刀下,足下一点,已扑向良弼的身后。
  索云彤本来正与江浪战在一起,见此情景,便大吼一声道:“打!”
  索云彤一抖手,打出了两枚黑黝黝的三寸钢钉。
  裘方的刀身已抖出,直向良弼背上砍去。这时见状,自然是先救自己要紧。
  他的刀向后一挥,只听得“呛啷”一声,把两枚钢钉斩落在地。
  良弼竟然把握着这一刻良机,霍地纵身而起,“哗啦”一声大响,扑碎了一扇窗户,直由三四丈高的楼上跃身而下。
  现场战局显然在这一瞬间起了变化!
  江浪见良弼破窗而出,顾不得与索云彤交手,卖了个破绽,腾身而起,循着良弼翻越的那扇窗户,紧跟着纵身跃下。裘方却心愤索云彤数次破坏,大吼一声,舍弃良弼而反扑向索云彤。
  他的一口斩马刀,挟着凌厉的刀风,直向索云彤身上劈去!
  索云彤一心护主,忧心如焚,怎会与他恶战?
  就在裘方的刀落下的同时,他左手突出,只一下就抓住了裘方的刀锋。
  他右手快出一掌,正好击中在对方刀身之上。这一掌之力,竟然使得裘方再也无力持刀,五指一松,掌中刀脱手而出。
  索云彤怪笑一声道:“小辈!”
  他的身子,随着喝叱声,如同暴风袭了过去,猝然一掌直向裘方当头劈下!
  不要说被他真的劈中,只凭这一掌落下的劲风声,就知道不是好兆头。
  裘方身子向后一个倒侧,迅疾抬起左足,用脚尖猛踢对方的印堂中心,同时上躯已倒向地面,向外滚出。
  这一招果然厉害,迫使得索云彤掌势稍偏,失了准头儿。
  只听得“喳”一声大响!
  索云彤这只手,真比上一口锋利的钢刀,地板上顿时破裂了道大口子!
  裘方这时乘机抓起地上的斩马刀。
  索云彤带出一声长啸,破窗而出。
  裘方喝叱道:“老儿!哪里去?”
  他腾身而起,紧循着素云彤身后追了出去。
  于是,战局再转——由室内移到室外。
  这时,整个将军府已经被惊动了——锣声、人声、斗械声乱成了一团!
  但是,这些人似乎一时还没有摸着头绪,只是乱哄哄地拥进来。
  现场战况,已经有了极大变化。
  良弼尽管脱身越窗而出,可是他依然逃不开江、裘两个人的掌心。
  他虽然暂时逃开了裘方的追杀,却惹来另一个更厉害的要命煞星!
  这时,他挥舞着一棵小树,与江浪交战在一起。
  他遍脸是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到生死紧急关头,常常会生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来。这种力量支持着本身,作为保护本身生命最后的一点突破力量——这种所谓的“突破”力量,常常是出乎意外的强烈,不可思议。
  如果这种力量并不能够突破眼前的困境,那么只有接受死亡命运之一途了。
  良弼正是在作这种生命力的最后“突破!”
  只可借,他的对手实在太强了。
  他已是精疲力尽,再也不能希望有什么奇迹出现了。
  把良弼推向死亡之途的,归诸江浪的一剑!
  这一剑,江浪是施展的旋风剑招,旋出的剑光,像是一道极大的光圈,只那么轻快地一闪,就劈中了良弼左面腹侧。
  良弼哑声呼嘶着,倒了下去。
  一道孔明灯光,匹练般地射了过来!
  灯光照射之处,正是江浪站身处。
  紧跟着,一阵阵弓弦响起,射来了一排弩箭。
  这些箭矢自然难以射中江浪。
  可是,在这一排箭矢之后,有三四条持刀拿剑的人影,飞扑而来!
  江浪身子原本已抢扑到良弼身后,后者在性命系于关头一刹那,早已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他扑倒在地上的身子,狗也似的往前面爬着……
  江浪的剑已经举了起来,迎面却扑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无疑是将军府的保卫。
  在一阵惊慌忙乱之中,他们已经认出了倒在地上血泊中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将军本人——这一惊,当然非同小可!
  其中之一,顿时向良弼扑到,嘴里大声道:“卑职该死!大人受惊啦!”
  他说“该死”,可真是该死!
  话方出口,江浪的剑,已由他背后深深地刺了进去!
  剑拔出来之后,他的身子立时倒了下去!
  地上的良弼发出了鬼魅似的一声尖叫,慌张地继续往前爬。
  江浪抢前一步,一脚踏住!
  良弼再次怪叫了一声。
  两名侍卫左右奔到。
  另一方面的“辽东一怪”索云彤,也纵身扑到。
  他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啸声,两只手各打出了一枚“丧门钉”!
  两枚“丧门钉”,先后打中了江浪后背。
  只听得“突突”两声脆响!
  钉尖穿过了他的衣服,穿透了他用以护身的牛皮。
  因为这样,力道大大地减小了。
  饶是如此,兀自在江浪的后背左右两侧,打进去寸许深浅,穿皮破肌,血流如注。
  江浪为他一双丧门钉所伤,当然是有目的的。
  也就在一双丧门钉打进他后肋的同时,他掌中剑顺势刺进了良弼的后心!
  良弼滚地惨叫不绝。
  他已是不行了。
  “辽东一怪”索云彤抢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大人!”
  良弼仅仅吐出了几个字:“铁崇琦……他害……死我……他……”
  一头垂下来,命归西天!
  索云彤呆了一下,霍地跳起来。
  只此一时间,江浪、裘方已运施刀剑,一连剁倒了六七名:侍卫。
  现场灯光火把渲染着,人越聚越多!
  索云彤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长叹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忽然,他大吼一声道:“闪开!你们都给我闪开!”
  这声吼叫还真有用。
  原本是乱哄哄一团,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打斗的都不打了。
  江、裘二人背靠背地站着。
  他们二人态度从容,神情昂然。
  看上去,两个人都挂了彩,满身血渍。然而,刀剑依然紧紧地握在手里,目光炯炯,气吞山河,哪里有丝毫畏惧之色!
  “盛京将军”良弼的尸体,冷冷地躺在那里,为现场带来了一片森森凉意。
  裘方眸子里闪烁着一片凶光。
  他心里的激动情绪,督促着他要把良弼的头颅砍下来。
  江浪却比他沉着得多。
  面对大敌,江浪显得异常镇定。他注意着眼前的大敌索云彤,倒要看看他意欲如何。
  “辽东一怪”索云彤大声地吩咐道:“你们都退后,待我来擒下他们!”
  卫兵依言纷纷向后面退开,形成环状团团地把三个人围在当中。
  索云彤频频冷笑道:“好小子,原来是铁王爷差你们来谋刺的……我擒下了你们,再会同有关当局一齐去见姓铁的,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江浪冷冷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又与铁王爷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诬陷忠良!”
  “忠——良?”
  凛云彤仰天狂笑了一声,道:“你居然把那个水晶狐狸说成忠良?”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又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什么好说的,我先擒下你们两个再说!”
  说着,把手伸进背后,叮当一声,取出了一双铁护手来。江、裘二人打量了一下那对铁护手,不禁心里一惊!
  那实在是一对很奇怪的护手,通体雪白,打磨得极为明亮,扁平扁平的,两处刃口地方,看来真如巨斧一般锋利。只要把双手向里面一探,即可抡起施用。
  江浪一看见这对玩艺儿,心里已有了几分见地。
  他嘴皮微动,用“传音入密”功力,传话向裘方道:“这老儿功力深厚,久战对我们不利!”
  裘方道:“你预备怎么个打法?”
  江浪道:“等一会儿动手之时,我用‘乾坤小八剑’迎他正面,迷其视线,你即用你最得意的‘一刀勾魂’,取他后心,万无一失!”
  裘方一怔道:“妈的,我竟然把这一招忘了!”
  江浪匆匆道:“一刀施出之后,无论胜负,我二人必须尽速离开,否则,对方大兵一到,再想脱困,可就不容易了!”
  裘方还待说话,只见索云彤已把一双铁护手戴好。他匆匆回身,吩咐了几句,即见一名府内侍卫飞快奔出,想必是安置埋伏去了。
  江浪冷笑一声,足下跨进一步。
  他把掌中剑向外一指,剑身与手面一平如水。看来,劲力已经蕴藏剑身,因而剑上光华益显。
  索云彤狞笑了一声,身子猝然腾空而起。
  江浪的剑势也在此时发出。
  两点星光,裹缠着一弯长虹,双方的势子,都是那般快捷!
  一阵金铁交呜之声,在众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当儿,他们已过了三招。
  江浪的这套“乾坤小八剑”,顾名思义只有八招。但是,八招剑式,妙在一气呵成,施展时不容许换第二口气,必须在一呼一吸之间,一口气把八式剑招同时施展出来。
  “辽东一怪”索云彤在起初迎接对方这套剑法时,已觉出来这套剑法大异于一般。
  紧接着三招之后是第四招、第五招……以至于最后一招——第八招,势同奔雷狂电,像长江大河,一涌而出!
  索云彤在接到第六招上,已是疲于应付。
  总算此人功力深湛,反应灵敏,犹能在紧要关头化险为夷。
  他的一双戴有铁护手的双手,在江浪施展到第七招时,已连用“十字摆莲”的手法,把对方的剑身交叉地夹击在两腕之内。
  也就在这一刹那,裘方已把他最得意的一招“一刀勾魂”施展了出来。
  空中人影疾闪之下,带着裘方倒卷而出的一蓬刀光,有如电光石火般地闪烁着。
  “嘶”一声,这一刀在万险之中没有刺中索云彤的后腰,却戮在了他右面大腿上!
  算他命大。
  裘方这一刀,由于是双手握着刀柄,全力施展,当然不轻,致使血光猝射。这一刀由后而前,实实在在地在索云彤大腿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窟窿!
  由于斩马刀的刀头略略向上勾着,所以在他插进去再拔出来的时候,给伤者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因为锋利的刀头着实把索云彤腿上的一片肉勾了下来。
  索云彤痛得“哼”了一声。
  他可真够狠的,受了这么重的刀伤,竟然不出声呼痛,身子仍是硬硬地挺着不倒下来,而且脚后跟用力一顿,跃出了一丈以外。饶是如此,他也禁不住跄跄踉踉地向后倒退了六七步,由两名奔上的侍卫扶住。
  裘方一刀得逞,江浪更不怠慢!
  就在索云彤身子跃出的同时,江浪身子倏地纵出。
  他大声招呼道:“老二,外头见!”
  江浪身子一起一落,一口长剑已抡出!
  寒光一闪,只听得“喳”一声,这一剑不是砍的活人,而是砍了个死人。
  剑锋之下,却把良弼一颗老朽人头砍了下来!
  他顺手提起来,足下再也不停留,一伸腰施展“燕子飞云纵”的轻功绝技,“嗖”的一声,把身子纵出了五丈以外。紧接着,足下倏起倏落径向将军府外飞扑而出。
  裘方早已得了江浪的关照,所以在他一刀得手之手,身子丝毫没有停留,猛地向外纵去。
  现场一阵大乱!
  惊乱中,有人喝叱着放箭,一时箭矢如雨,奈何二人身法奇快,看起来这些人倒真像是“无的放矢”。
  如蝗箭矢,纷纷射向夜空,竟然没有一支射中二人身上。
  眼看着这两个人,如同星丸跳掷,一路起落如飞,刹那消失于夜空之中。
  杀出重围的江浪与裘方,狼狈之至!
  江浪首先扑上高大的院墙,一眼看见将军府外,早已人马齐集。
  一名武官提着一口刀,大喊道:“刺客!”
  一排箭矢直射了过来。
  江浪猛地挥剑,形成一道护身的剑圈。凡是来犯的箭矢,全都被格落在地。
  混乱中,似乎还有人在呼喊着放枪。
  江浪陡地一惊,得悉此时不走,可就难以脱身了!
  他心里记挂着裘方,回头大声招呼道:“快走,老二!”
  话声出口,再也不敢逗留片刻,左手四指用力在铁丝网上拉了一下。借着这股子劲道,他身子如同穿天的燕子,足足拔起七丈高下,从众官兵头顶上掠了过去。
  在他起身的一刹那间,似乎注意到了裘方的人影,继他之后扑上了院墙。
  显然,裘方是想施展同样的身法,纵身而出。不幸的是,他慢了一步!
  火光连闪之下,只听得“轰隆”“轰隆”一连几声枪响。
  出管的铁砂子,就像是离巢蜂群!
  裘方正待腾起的身子,似乎迟顿了一下。
  无数的铁砂子,几乎打遍全身。
  他身子还是腾了起来,可是仅仅蹿起了三四丈高,就“扑通”一声,跌落在院墙之外……
  两名军官持刀奔上来就砍!
  空中江浪去而复还。
  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长啸,猛地自空而降。在他自空而坠的同时,双腿一分,把那两名军官踢翻出去!
  紧跟着,他的剑又劈倒了一名持着红缨长枪的兵士。然后身子前弯,把倒地的裘方扶了起来。
  四下里喊声震天。
  三四名手持长枪的兵士叫喊着猛然冲到,持枪就扎。这时,江浪的剑旋出了一团白光!
  江浪在愤怒之中,手下再也不留情。他一连劈出几剑,把奔上的兵士劈倒在地。在大片喊杀声中,他身子已腾身掠起,带着裘方,跃上了一片瓦檐。
  似乎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着,就在身子方扑上的一刹那,倏地一伸腰,毫不迟疑地打了个旋儿,把身子旋出丈许以外。
  果然,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出的一刹那,枪声再响,一蓬铁沙子像云也似的打在了屋顶上。唏哩哗啦一阵乱响,屋瓦被打碎了一大片。
  江浪就在这个空当里,再也没有停留。他一只手挟携着裘方,施展出极上轻功,一阵快速地起落,飘然而去。
  在距离盛京三十里以外的一所废弃石楼里,江浪与裘方度过了最长的一日。
  整整一天,江浪都没出大门一步。
  他厮守着身受重伤、看来已回生乏术的拜弟裘方!
  一片夕阳照射着裘方那张面目全非、形同蜂巢似的脸。他双目已瞎,自颜面以下,全身各处,被铁沙弹打了个千疮百孔!江浪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为他拣挑着身上的铁沙,把所带的刀伤药全都敷上了。
  目睹着这位自幼同生共长,亲逾骨肉的拜弟落成这般模样,江浪感到说不出的伤心。他的热泪,不止一次地由眶子里滚出来。
  裘方紧紧地握着江浪的一只手,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行了。他心里更是悲伤,因为他是多么难以割舍这位拜兄啊!
  两个人默默地厮守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兄弟……”江浪轻轻地唤了裘方一声,眼泪顺着脸淌了下来,“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裘方断断续续地道,“这一次总算不辱使命……我们对得起……姓铁的了。”
  江浪点点头道:“我会转告他的!”
  裘方忽然咧开嘴,露出染满了血的两排牙齿。那副样子真怕人,他哪像是在笑!
  “也好,早死早托生……就是有一点不甘心。”
  一面说一面挺着脊梁,全身起不来的样子。
  “告诉我,老二,我会替你干!”
  “你……也好!”
  他脸上兀自现出了笑容,只是那副笑,看上去太令人心碎了。
  “将来……老大……”
  他吃力地道:“你手刃‘独眼金睛’褚天戈的时候,不要忘了……代我……代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了。
  江浪觉出,他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握得更紧了,他想要欠身坐起来,却是力不从心,抖动得竟那么厉害!
  江浪用力把他托起来。
  “老二,你安心地去吧!”
  “不要忘记……不要忘……了代我也……加一………刀。”
  “刀”字出口,他的头陡地垂了下去!
  江浪全身一震,两汪泪水再次的由眸子涌了出来。
  裘方紧紧握着的手,在劲力丧失之后忽然松了开来。原本们楼着的七尺长躯,慢慢地舒展开来了。
  “生”与“死”之间的关系,竟是这般微妙!
  江浪虽然尽力地压制着自己悲痛的情绪,然而这番情绪竟是出乎他意外的强大,一时间攻破了他的克制功力,变成了澎湃的浪潮!
  这条汉子,情不自禁地扑抱住裘方的尸体,悲痛地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笑过,哭过,乐过,悲过……
  掌中刀参加过数不清的硬仗,砍过许多人的头颅。在沙漠里,他流浪着,过了多少看似痛苦,其实是惬意的日子……
  他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喜自己所喜,恨自己所恨;即使在死前的一刹那,他仍是那么洒脱……
  裘方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能称得上是一个大英雄吗?不!他只是默默无闻的一个小人物!
  但是,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想一想吧,二十多岁的生命,原该是何等奔放狂勇的年华!然而,他竟是这般不幸,盛年而夭!
  少小孤苦,及长流浪。这其间,外加上拼、杀、搏、斗,只是为了要生存下去、为了使生命更有意义,总想着在有生之年成就些什么。
  一切都没有了,都丧失了!
  死亡就像一声叹息那么无聊,那么空虚,那么不着边际!
  难道能沉沦下去吗?
  古往今来,多少人这般沉沦下去了。在沉沦的念头来临时,生命只是一片灰色,何曾有一点点复苏的新生思想?来生的一切是那样遥远,那样不可捉摸。那么,来世将怎样?
  都是些空话!骗人骗己的空话!
  江浪似乎由另外一个世界复苏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停止了哭泣。
  脑子里是一片自。一片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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