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奋闯三十六奇僧大阵


  天龙大师感觉到寒意渐去,才睁开眼睛,眼皮上俱为汗水所湿,望见模糊中的方歌吟,以清明坚定的冷冽眼神,看定自己。
  而自己如同在地府转了一个圈回来。
  方歌吟开口了,还是说:“惭愧,惭愧,大师武功高强,在上仅凭运气,实是汗颜。”
  他既得胜,不骄矜,不夸妄,反而说天龙大师的好话。天龙大师低首合十。
  方歌吟闪身一避。他知道少林“佛心功”非同小可,而初入江湖,屡遭暗算,使他心中大加警惕。
  但天龙大师丝毫没有发出内劲,铁脸色说出了几个字。
  在少林这一代的人,做梦都没想到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的天龙大师兄,也会说出这几个字。
  “奶不用过谦”他说:“我服了你。”
  ***
  方歌吟居然在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使得少林掌门以下的一代高僧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对他来说,很是重要。
  方歌吟现刻在武林中的地位,已经在高墙上。
  天龙大师这一句话,可以等于替他建造这一道墙的根基。
  现在武林中,已无人敢瞧不起这个新任的“天羽派”掌门。
  但高墙前面呢?
  还有高树、高塔、高山、高溪□□□天象大师硕壮如一棵长白枝开白花的大树。
  他的胡子有风拂动时,好似白花一般好看。
  方歌吟从来没有看过那末漂亮的胡子。
  他心突发奇想:如果天象秃顶上也有头发的话,那也一定会银白得很好看。
  他暗自想,所以怪有趣的望天象。
  天象大震怒。
  有一种人,你用有趣的眼光向他看,他都会受不了,拿拳头来揍奶的。
  天象大师无疑就是这类型的人。
  他自小就出家,自小就被人也若眼睛看他的光头,仿佛觉得他的光头比纺球还好玩的事一般。
  他恨死了,所以他蓄胡子,证明了他如果能留头发,一定比谁都好看。他不是个不长毛发才剃渡掩饰的人。
  为了这股佛家所谓的“嗔念”,他有时也怀疑自己怎么如此注重俗世的眼光,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当“和尚”的资格。
  然而他今天却当上了名赫八表的少林“掌门”。
  这使得他更加自律、庄重起来。
  自这白花花的长须,也成了他气派的特征。
  而今这小子,击败了他最赏爱、倚重、栽培的师弟,居然还“怪有趣”的望他。
  他大步踏出。
  长门上人轻咳一声,忽道:“大师。”
  天象止步,问道:“啥事?”
  长门上人心念方歌吟这次击败天龙,断无好了,天象大师若出手,其人掌力,足可开天辟地、震岩裂壁、开碑碎石,而他自己对方歌吟营救车莹莹之印象不恶,自己又是车占风、桑书云的至友,当然不希望方歌吟被伤于此,当下道:“大师是少林至尊,何庸对小辈出手?”
  天象没好气的瞪过去,道:“怎么,你出手么?”
  长门上人一愕。心忖:自己尚远非天龙大师之敌,何必自讨没趣。眼光一转,见天象背后一列传人,心想,与其天象出手,不如卿少林其他高手擒住方歌吟,听候发落,自己再图营救好了,当下便道:“大师不必亲自出手,派座下高手便了。”
  天象一愕。他座下第一高手,要算是天龙,现下天龙败了,又能再请谁?
  严苍茫却恨方歌吟入骨,唯恐天下不乱,眼珠子一转,即刻将计就计,道:
  “这可是少林名动天下的三十六奇僧”,少林三十六僧,鬼厌神不憎,对付一个区区方歌吟,小意思而已,怎么不敢结“铁桶大阵”?”
  此语一出,少林僧人,怫然变色。
  原来少林重要阵仗,有鼎鼎大名的“十八铜人阵”,“达摩廿四罗汉阵”又更高一层,到这“卅六房高僧”的“铁桶大阵”,简直是天罗地网,昔年“血河派”
  第十二任掌门卫悲同的嫡传大弟子“掏心挖肝”寄尘生,就是死在十三奇僧大阵下。
  少林实力宏厚,当然还有更巨大的阵势,如“一百零八罗汉阵”,甚至“一千零八沙弭大阵”,但这些属于群殴的阵法,甚少用来对付不到十人的,更遑论用来对付一人了。阵势太大,目标愈少,反而碍手碍脚。
  “少林卅六奇僧大阵”,几时被人看低过,唯方歌吟曾破过“十八罗汉阵”,闯过“廿四达摩阵”,少林引为奇耻大辱,再经严苍茫如此一激,三十六名健人,齐步向前,迫向方歌吟。
  长门上人大急。他原本想令方歌吟较为安全,却不料反被严苍茫利用,三十六僧阵一排,非死即伤,尤其少林僧人已恨方歌吟入骨,下手自然更重,长门上人正待排解,只听天象大师亮如洪钟的声音道:“拿他下来”
  三十六僧齐应道:“是”
  僧衣翻动,阵势一展便把方歌吟围在阵内,真似铁桶一般密实。
  方歌吟出道虽不久,但他所历数十场战役,无不惊心动魄、狡诈百出、险象环生、转危为安的。长安城中,大战辛深巷、桑小娥;长安城郊,力战严浪羽、铁狼银狐。石洞中,遇奇人宋自雪;画舫中,战师母林雪宜。在江中、雪夜、古刹,三战异人严苍茫,又于江上打败无情公子以及铁肩大师;中条山上怒杀邓归、腾雷、尚拍魂,打败严一重,又曾勇闯少林,山下打到山上,旋又从山上打到山下,更曾与天下第一高手任狂交过手、对过招,现刻正虽败“三正四奇”外中原第一少壮派高手天龙大师,从隆中的勇战奋杀,到洛水力斗劫余门、恨天教的高手,至今天奋敌少林三十六僧,可谓身历奇险,阅历不浅,加上天生聪悟的应变能力,当机立断,在江湖上已经是个角色。
  但是他一见这廿六奇僧阵之声势,心中仍禁不住忽忽地乱跳。
  而卅六名僧人,一出手,不做什么,只向他走来。
  大步走来。
  这比什么都可怕。
  三十六个人,一齐行入,圈子缩小。
  这不止是像个铁桶,而且像个锅子。
  热锅。
  而方歌吟就似热锅上的蚂蚁。
  何况这锅子会缩小。
  这三十六个铁一般的僧人,似乎要一出手就把方歌吟箍死、压死、挤死。
  方歌吟图冲天而起。
  可是他冲不上去。
  压力太大了。
  比灰暗欲雪的天,那压力还要大。
  那是什么样的:天愁地惨的压力方歌吟在寒冬渗出了汗。
  冷汗。
  他大喝一声,“长天一剑”撩出。
  少林僧人稍稍一分,四人僧袍,便使“长天一剑”威力全消。
  当先一名僧人,双指迸企,直戮方歌吟双目。
  方歌吟及时一招“石破天惊”,就回了过去。
  但僧人依然攻来,视若无睹,在他一左一右约两名僧人,十指并击,一拍开他的长剑的“石破式”,一拨开他的“天惊式”。
  方歌吟心下一凛,及时展开武当派内家长拳的“错步连环”,一连在极小极窄的范围不下十几下急走,共听“喳、喳”连声,数道指风,迎脸划过,有一两根手指,几乎已刺在他眼盖上。
  方歌吟闭上双目,心道好险,要不是自己错步连环,只怕避得了一指,也避不开两指。
  原来这“三十六奇僧大阵”,不但令敌人无还手之力就连出击,也令人神眩目迷,应付不及,适才双指夺目,吸住了方歌吟全神贯注,真正杀手,还是躲过方歌吟视线外的几指并点。
  方歌吟险险避过,但掌风又到,方歌吟一招“怒剑狂花”扫了出去,却又为僧人所牵制,交次不到十招,已遇到七次奇险。
  到了第二十招时,方歌跨已通十六次险死还生,到最后全仗“天羽奇剑”的奇险招数,方始能绝处蓬生。
  在圈方歌吟感受的压力当然是大,几乎不能展移寸步,但在圈外的梅醒非、辛深巷、严浪羽,甚至长门上人、严苍茫,无不感觉到这摧满于天地间的煞气与压力,奇巨无匹,连呼吸都为之急促起来。
  方歌吟还能不能支撑下去?──这卅六奇僧大阵,昔日曾以此一阵困死长白山掌门海大公、观澜派掌门荣锦衣、衡山派掌门全正渊,方歌吟出道未及一年,能活出此阵么?
  ***
  连方歌吟都感觉到自己这次的无望。
  他甚至不能中掌,一旦中击,则等于是三十六名僧人回击,非死不可。
  他感觉到压力愈来愈重,自己的手臂,也抬不起来,双腿也逐渐麻痹。
  可是他要拼。──桑小娥不能落发桑小娥不能为他削发他不能让桑小娥为尼他宁可死──死也要见到桑小娥,死也要闯出此阵去他大喝一声,施出了“天羽廿四剑”中,威力杀气最大的一招:“血踪万里”
  “血踪万里”是宋自雪少时目观天下英豪围剿卫悲同时,这血河派第十二任掌门屡冲屡杀,所向披靡,有感而创的,其中杀戮之大,可以从剑锋剑气中迫人而炙,这一剑划出,“铁桶大阵”登时有了缺口。
  方歌吟挺剑便闯,但就在这刹那间──就在这瞬息间,缺口已然不见。
  方歌吟持剑闯了过去,心却往下沉──他冲到那缺口时,缺口已给僧人封住,他等于是向刀山火海冲去一样:七八只注满内力的手,和十余双讥诮冷锐的眼神打了过来。
  这“铁桶大阵”,没有缺口──就算有破绽,当你发现时,缺口已给缝合,你闯过去,只有送死。
  但方歌吟已闯了过去。
  就在这刹那间,他把心一横。
  把剑也一横。
  剑尖远挑对方无尽处,目光也望向无止处。
  “天下最佳守式”:海天一线。
  可是“海天一线”纵守得住别人攻来的招式,能不能守得稳掌力。
  方歌吟不知道。
  他只有拿生命去一试。
  ──也许生命不只是该做有把握的事,没把握的事,也该去一试;这正如生命里不尽是该做别人认为对的事一样。
  ***
  如果是一双手,方歌吟这一招,当然守得住。
  如果是十双手,方歌吟这一守,以精湛内力论,仍然吃得住。
  但此刻是三十六双手,三十六个高手的全力施为。
  “海天一线”依然稳得住,但却被带动了──带移了一点点、一些些、一微微,但情况立即完全不一样了武功招式,本就分毫不得偏差;偏差毫厘,失之千里,生命悬于一线的事。
  也许因为武林人每时每刻,都可能面临死亡于一瞬,所以他们更珍惜生命,更加顾全每一枝节每一小处的偏差与失误。
  “海天一线”被三十六人的掌力稍为带动──这“最佳守势”全失。
  要不是三十六双手掌全力在甩脱“海天一线”的粘字诀上,方歌吟早要连中数十掌。
  方歌吟把心一狠。招式突变,“玉石俱焚”
  天下最佳攻招本来一守一攻之间,变换瞬间,这三十六名高僧,至少可以击中方歌吟逾三百下,但“玉石俱焚”招式未出,声势便起,众人来不及反击,无可抵御,只有纷纷退避。
  “玉石俱焚”,无可争锋。
  但是僧人退避,阵势不乱。
  “铁桶大阵”依然未消散。
  “铁桶大阵”,仍如铁桶般慎密。
  排山倒海的压力,待方歌吟一招“玉石俱焚”消散时,又再回复。
  方歌吟一咬牙,使出一招他向来末用过的招式:“老牛破车”。
  天下最佳慢招。
  这招在这时候,有什么意义,方歌吟不知道。
  但不是知道的事才做,有时候也该做做不知道的事儿。
  方歌吟使出这一招,后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天象大师心中踌躇满志,正在得意自己少林人才辈出,这样一个大阵,他心中想,只怕连卫悲同再生,也未必破得了。
  ──任狂破不破得了?
  他觉得对这后生小辈用这大阵,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就在这凝结了一般,随时决定生死的关头,局势剧然缓慢了下来。
  天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那小子似发羊癫一般,手舞足蹈,跳起舞来,而困住他的三十六僧,开始时候脸部都是极端可笑、惊奇、不信、忍唆的神情,但不过片刻,人人目光迟滞、疑惑,甚至如斯如醉,行动了慢了起来,居然也缓慢地舞动起来。
  天象大师啼笑皆非,又勃然大怒,正要喝止,但觉自己声音缓慢,遥不可及,他毕竟是有道高僧,忙镇定心神,收息省心,一下子又清明过来。
  但三十六僧人已被带动,舒缓无力,又如痴似狂,这天下最佳慢招,原为当年“权力帮”第一高手赵师容所创,她是第一舞蹈能手,才气横溢,少林的阵式,能抵挡住任何招式,这点无人可破,但“老牛破车”却慑住了他们的心神,使到“铁桶大阵”自动不能运行,这就与“海天一线”本不能破,但为众多人力量所移,以及“玉石俱焚”势无可挡,但“铁桶大阵”只避不挡,所以方歌吟还是冲不出去的道理一般。
  三十六僧招法尽慢,严苍茫邪心邪道,反不受影响,纳闷忖道:莫非这小子会妖法……就在这时,白光一闪,快若惊虹,出招前全无半点徵兆,两名僧人惨呼倒地,方歌吟已闯出阵来。
  原来方歌吟趁慢之间,突然使出“天下最佳快招”:“闪电驾虹”来,这一快一慢之间,少林僧人怎受得了,当下被方歌吟破阵而出。
  那两名僧人受伤得以不死,这是方歌吟连人带剑逸出时,剑下留了情,否则就要身首异处,焉有命在?
  局势急剧直下,严苍茫天象大师也愕在当场。
  ***
  方歌吟连战三场,俱是苦斗、力拼、恶战,但三场连胜,蠃得令人不得不心服。
  单打独斗,方歌吟战胜了天龙大师;群殴闯关,方歌吟克服了“铁桶大阵”。
  无论那一方面,方歌吟现刻的声名,已直追“三正四奇”,不遑于后。
  天象大师大步跨出。
  长门上人没有拦,他知道自己拦阻不住。
  天象根根白须,倒竖而起,道:“你究竟是那一宗那一派那一门的?”
  方歌吟摘下长剑,道:“天羽门下,一名弟子而已。”
  天象怒道:“天羽门下,没有人才”
  梅醒非冷笑加了一句:“宋自雪也不是人才么?”
  辛深巷补加了一句:“昔年大师大战宋大侠,历三百回合,未分胜负……”他笑了一笑,调侃道:“除非大师不把自己当作是个人才,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天象哑然。他素倨傲、自恃,但昔年华山一战,对宋自雪倒是惺惺相惜,他再傲慢,也不敢违心说话,干咳一声,道:“宋施主剑术精奇,老纳佩服得很;但天羽剑法,老纳有缘数会,几会有这般歪道魔招?只怕宋施主在世,也不以为然。”
  宋自雪已逝一年,现早已传遍江湖;但天象大师为人刚直不阿,而今挑上方歌吟,毕竟是为雪少林之辱,并非乘人之危,趁其师殁而侮之的事,天象是绝不肯为的。
  辛深巷语锋伶俐,打趣道:“那一门那一派?如果无门无派。却败了天龙,闯了大阵,少林岂不更没没那个面子”
  天象大怒,道:“奶是何人,敢在老袖面前撤野”
  辛深巷笑道:“在下辛深巷,长空帮白族堂主。”
  天象大师冷笑道:“奶的礼貌是桑老儿调教的么?”
  辛深巷笑答:“桑帮主生平只教人礼仪,但不对无礼之人多礼。”
  天象怒叱,连白眉都根根竖起:“你敢骂我无礼?”
  辛深巷晒然:“是大师自己承认,在下可没那末说。”
  天象大师怒极,双目似凸出来一般暴瞪,猛喝一声,长身而起,飞袭辛深巷。
  就在他掠起同时,金虹一闪,拦在他面前。
  天象完全不理,冷哼一声,伸手一抓。
  他出手如电,金虹剑已被他抓在手。
  他随手一拗,以本身精通少林内功,纵是碗口粗铁,也给他一拗就断。
  但他这一拗,剑弯成弧形,却未断。
  剑“翁”地一声,剑寒迫人。
  而且剑气一道挑起一道,连续迫来。
  天象大师心下一凛,立即松手,身形一沉,落下地来,气得僧袍无风自动,全身骨骼,拍拍作响。
  他贵为少林掌教,武林泰斗,几时被人如此气过,又给如此一个年轻小辈迫落于地过?这下杀机大现,怒到极点,下手已不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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