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布拉格之链


  谁都不想死。
  但不想死的不是得就可以下死。
  也有人想死。
  想死的人要死倒也不难。
  你只要看到这片刀光,就知道死有多容易,生存有多困难。
  你不知道那是因为没看见过这片刀光,没见过真正的沙场杀戮,没通上过真正的屠杀与搏斗。
  杀人其实一点也不美。
  死本来就是件恐怖的事。
  ——只有为大义、大仁、大理想而壮烈牺牲之时,才把死亡洗涤了、升华了、美化了。
  刀光如电不如雪。
  雷的杀伤力远不如电。
  刀光如梦——现在绝对是场噩梦。
  沙尘挣扎喘息,始能向外大喊增援:“快来——”的时候,他带来的十二名差役,已死了九人。
  没有人能挡得住一刀。
  一刀也挡不住。
  可是,沙尘即使叫到一半,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觉得“灰耳”和那八名伏兵即使进来,也决不济事。
  他何必再找人来牺牲?
  所以他反而大呼:“走!撤回去召大军回来,通知四大名捕——”
  他还没喊完。
  但两件事情的发生,阻止了他的喊话:
  一、他看见“灰耳”已率领他的八名部下杀了进来。
  也许,灰耳已发现不对劲,但以灰耳的为人,以及他们之间的情义,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二、他已喊不出来。
  他已给一刀切断了喉咙。
  他一时还没死。
  但已断了气。
  ——喉管给割断了,自然没有气了。
  他还在咕噜咕噜的说着话:
  那是血水的声音。
  血虽然一样的红,但可能是因为暮色浓了、深了,可能是因为看多了、流多了,自然也没那么怵目了。
  但灰耳还是看红了眼。
  他率他的部下拔出兵器杀了过去。
  他一向厚道,但这次下的命令是:
  “格杀毋论!”
  他带同八名部下、以及沙尘那一队剩下的十三人,加上李忠顺还有孟将旅、鱼天凉等十九人,一共三十三人,全部奋身攻向雷怖。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三十三人。
  他们冲上去很快。
  因为他们已没有退路。
  不拼命,只有死。
  他们已没有别的选择。
  只有拼命。
  ——三十三条命,为了要活命,就得要先取一人之命:
  雷怖的性命!
  其实雷怖这种打法很少有,极少见,而且也颇不明智。
  他以寡击众。
  以一人之力,来对付全部的人,而且,这些人都杀红了眼,敌汽同仇,齐心合力,要杀出一条血路:
  那就是要先杀了他!
  他既不是先分化人心,让人各求自保,他才来逐个击破,也不是猝不及防的愉袭暗算,吓住部分的人、稳住部分的敌,他好逐一清除,取得胜利。
  不是。
  他是一竹杆打一船人的方式——他是以一把刀杀一屋子的人,且还先撩起全酒楼的人都非得要与之为敌,否则无以活命!
  他只有一个人。
  这种“打法”,这样子的“战容”,显然很不明智,还甚自绝后路。
  但他不在乎。
  他像是艺高人胆大——不,简直是自信到了沸腾的地步,自大到了目中无人的境地,甚至没把眼前的敌人当是人,仿佛那只是蚁蝼,他老人家要是一个不高兴,一脚便全给踩死了!
  他绝对有粉碎一切敌人的自恃。
  他横刀。
  拭刀。
  他瞪目。
  横眉。
  看去,他痴于刀。
  看来,他嗜于杀。
  人若要有成就,首先必须得去专注用心在一件事情上,把它做得最好、也最出色,那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如果以这种来论雷怖,那么,他所专注的事物,一定是他的刀,而他的专心的事情,一定是杀人。
  他爱刀。
  他喜欢杀人。
  一个嗜用刀杀人的人,最高的成就,会是什么?
  ——一个成功的杀手?
  还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
  ——他在这里会制造出什么成果?死人?
  ——还是“名利圈”惨案?
  这一次,他们很快的冲了上去,但也很快的退了下来。
  快得像一次潮来潮去。
  三十三人上阵,退下来的时候,三十二人。
  少是少了一人。
  ——但比起前几次,已可谓“折损不多”了。
  这一次,他们只“折”了一人。
  这人便是使铁链的藏族高手布拉格。
  他最勇。
  ——作为藏族的勇士,他历经过数百十次的血战、械斗,曾赤手空拳在遇伏时力战二十七名阻击他的人,也曾身受十四创而奋战到底,所以,遇上这样惨烈惊心的大战,以及这样残暴可怖的敌人,他一样能奋不顾身,豪勇拼命。
  他走在最前面。
  所以雷怖便先选中了他。
  惜英雄者重英雄。
  也许,“杀戮王”雷怖“惜重”的方式是:砍下他的头!
  一刀断头。
  刀很快。
  雷怖一手抓住布拉格后头的发,把他的头颅拎了起来,然而,布拉格的身子仍在动。
  他仍在拼命,仍在挥舞铁链,攻向雷怖。
  雷怖只在必须的时候,微挪身形,避开来势。
  然后他问:“痛不痛?”
  他问他手上的人头。
  人头居然答:“不痛。”
  雷怖说:“我的刀太快了,所以你还感觉不到痛。”
  他这次只杀一人。
  他这一刀只要证实一件事:
  他的刀已快得让对方来不及感觉自己已断了头。
  他也为了要证明一件事:
  他的刀快得足以让断了头的人仍然可以对话、说话。
  那怕只是一句话。
  他已证明了。
  证实了:
  他的刀快!
  ——快得杀了人,而人仍不知自己已死了。
  他很满意。
  所以,当那没了头的残躯还不知自己已经丧命断头,而仍作出垂死的攻击,一链又一链的打下来之际,他只轻轻把手上的人头往上一迎:
  “波”的一声,铁链砸在头颅上!
  头裂。
  脑浆四迸。
  ——雷怖让布拉格杀了他自己,打碎了他自己的头。
  然后他很满足的一步跨到柜台前,抄起帐房算帐用的一支毛笔,还有撕下了一张纸。
  ——他要纸和笔干什么?
  难道他要放下屠刀,立地写作?
  还是要算帐:跟别人以及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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