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红辣椒,我要吃龙眼冰


  温火滚明明挡不住了。
  他的剑还没回得过来。
  他的气也仍未回得过来。
  可是他在势不可继、力将用尽之际,忽然一扭身、一腾空,已挪开了三尺四,刚好闪过了那一只元宝。
  那一只要命的流星。
  这时,无情的那一声叹息刚刚到了尾声,“唉”的一声就像拖着条残余星火的尾巴掠过天(耳)际。
  之后,温火滚忽然发觉自己不妥了。
  很不妥。
  因为他背后全都着了火。
  他正困身在火狱里。他浑身都浴火。
  他乍惕的时候,已来不及,火头已燃点了他全身。
  他一下子就像个火人儿。
  他这时才省悟了一件事:一个可怕的事实。
  原来无情起先那三道暗器先挫了他剑锋的火焰,也挫了他的气焰,可是更重要的是:打乱了他的阵脚。
  阵脚一乱,便连发三道暗器。
  第一、二、三道都旨不在伤他、杀他,而只要他躲、避、闪、退。
  这一来,温火滚在全神贯注、全力逼出自己五昧真火以抗大敌之际,自然就没注意自己其实左挪右腾的,已经退得贴近那口着了火的轿了。
  火是他自己生的。
  他全身火烫,也没留意内火之外真有外火。
  终于,他在挡开那只元宝流星之后,就倒踩入火轿里。
  他形同引火自焚,就几乎没爆炸开来。
  他此际才明白无情的用意:
  从一开始交手,就是一着又一着的布局,而他则完全是身陷局里。
  他省觉的时候,已全身都着了火。
  奇怪的是,此际在他心头闪过的,既不是忿怒,也不是耻辱,更不是绝望,而是忽然想起了一只红辣椒。
  而他自己就像一只大红辣椒。
  他是一个一生都有光亮的人。
  而他现在正是着了人在燃烧。
  他忽然很想喝一样事物:
  龙眼冰。
  ——那雪白肉甜味香的龙眼,掺和在冰里,进口生津,如果此时有一杯可以仰脖子喝下去,那是多美妙的事啊!
  他狂吼着,挣扎着,要挣脱火的纠缠,却在怒骂中竟夹杂了一句:
  “红辣椒,我要吃龙眼冰……”
  这句话全不着边际,令人全然摸不着头绪,连一向对人(尤其恶贯满盈的人)死前刹那的反应索有体悟、见识和研究的人,也觉得甚为迷惑。
  ——也许,那是他死前的一种错乱吧!
  在无情的眼中,浑身人蛇缠舞的温火滚,其实是十分无依。
  杀手也是人。
  杀手也无依。
  通身着了火的温火滚,仍很强悍,犹很威猛,他一面要打灭自己身上的火焰,一面要持剑扑向无情,要与他拼个同归于尽。
  他旋舞着,咆哮着,浑身的火光就像披在他身上的一袭舞衣,让他在摔手扎脚的火光中更孤苦无依。
  就在这时候,温火滚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噗”的一声,一物打入他火焰中的胸膛。
  直没入柄。
  那是飞刀。
  无情并没有出手。
  至少,他没有对着了火之后的温火滚出过手。
  那一刀是刚才温火滚格飞的飞刀。
  那一把飞刀的原意,也产就是要把温火滚迫退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要他去用剑挡飞它!
  这一挡,反而激发了它的蕴力。
  它回旋反攻的潜力。
  由于这一刀给格飞了再绕一个大圈飞了回来,一直钉温火滚,以致在火熬中的温剑种完全无法防范、不及招架。
  所以他硬吃了这一刀。
  这一刀直嵌入心口。
  他着了这一刀,人就愣住了。
  不动了。
  火在他身上、额上、发上、衣上熊熊他烧着。
  然后他就领悟了一件事。
  这是我死的日子……
  没有了。
  没有下文了。
  因为他死了。
  负创的何难过一直在观战。
  他静静地看着,身负重创使他不能动弹,但不能动不代表也没有了希望。
  他本来是仍抱有希望的:
  他把希望放在温火滚的身上。
  可是现在他也没有了。
  因为温火滚死了。
  他静静地、甚至冷冷地看着温火滚缓缓倒地之后,他才决然做了一件事。
  他用手向两支箭尾一抽。
  “嗤嗤”二声,二矢一齐全嵌入他的心房里去。
  他自尽。
  因为他不想死得太慢、太难过——他不想别人用他对付别人的方法来对付他。
  所以他宁可死。
  速死。
  痛快死。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缓、很慢、也很凄厉:
  “无情、戚少商……我知道你们是有一手的!但你杀了我们,只会迫出了要你们命的人来,你们以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的!”
  忽然在这生死之间,他觉得心头有一股极之不平之气,忍不住要大喊出声:
  “罗老幺,你到现在还下出来,你也不会有好死!”
  说完,他就死了。
  ——他死前的一刹那居然看见了:满天神佛。
  大街仍有火焰,但很快就给扑灭了。
  天空密云未雨,雷声隆隆,蓝衫大街依然火腾着热气。
  街上横七竖八,或死或伤或呻吟,倒下了三十二三人。
  伤者很快便得到了救护,死者很快便给抬走,指挥调派、收拾残局的是一个阴阳脸的汉子。
  他调度沉着、有方。
  他的五官总让人感觉到一股悲天悯人之色,但在神色间偏又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悍强之气。
  他一下子已打点好整个大街的局面。
  然后他很快但不徐不疾地向无情作了报告:
  “我们这边死了二十二人,伤了八人,来袭的梁伤心、何难过、温火滚都死在大捕头你的手里。”
  无情脸色苍白,以左手轻抚小腹,似忍受着莫大苦痛,只冷哼道;“这三人都曾杀了不少无辜的高手以祭剑、试剑。我一直想制裁他们,但他们后投效于蔡京,由蔡元长处取得刑部的赦免,不能追究他们过往所犯的事。但我要办他们已久,今天他们发动袭击,杀伤无辜,我就借这个理由除去这温剑神、梁剑魔和何剑怪——可惜还有漏网之鱼,未能一网打尽。”
  张炭抹去额上的汗:他半爿脸黑、半爿脸白,白脸滴汗全无,黑额却汗珠密布。
  “看来我们的情报还是有错漏:罗睡觉没有在这儿出现。”
  无情道:“我能顺利剪除这三个孽障,还承戚代总楼主的通知,我已经非常谢谢他了。”他冷峻的脸容掠过一股忧虑之色:
  “也许,一个罗汉果要比其他六名剑妖、剑鬼、剑仙、剑神、剑魔、剑怪加起来还更难对付。”
  张炭道:“事实上,我们也尝试过五次捕杀罗剑,但都不成功,而且还给他杀得个铩羽而归。就算他今天不在这儿.若没有大捕头,我们也只怕罩他不住。”
  无情悠悠地道:“我担心……倒下是他在这几——”
  张炭眼里露出专注的神情。
  他在等无情说下去。
  无情果然说了下去。
  “我担心的反而是他下在这里——他不在这儿,会在哪儿?”
  这个问题,像他们头上的乌云一样,问得张炭心中一惊。
  无情却又回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倒不是问别的,而是直接问到张炭的私事。
  “最近你的身体不舒服?”
  张炭一愣。
  他抹汗,没即时回答。
  无情深深地望着他,语重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要当心了。有的时候,练武也会伤身,读书也会乱心,念经也会入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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