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刺客中的刺客


  原来许显纯挥舞缅刀,如一张天罗一般,来使自己得以不受人偷袭,恢复视力,但失手一刀砍在假山上!
  许显纯的刀是软的,但力是清劲至刚,一刀便劈人山石之中,山石坚硬,一时抽不回来,王寇那里等他把刀扯回,匕首抖动,直挑许显纯手碗筋脉。
  但这时许显纯眼已微可视物,及时缩手,长刀便留在岩上。王寇一刀也刺空,待要刺第二刀,许显纯迷蒙着双眼,望着自己背后,脸露狂喜之色,居然对王寇那一刀理也不理,扑地跪倒呼道:“公公您老来得正好——”
  王寇心里一栗,知若非高手赶到,许显纯乃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如此放心、干冒奇险的,大吃一惊,人未反身,已在背后刺数刀,回过身来时,已在前身舞起一团护体刀光。
  但是背后黑黝黝的,哪有半个人在?
  这时只听“咯”地一声,王寇立时晓得,那是长刀在假山中被拔起的微响!
  王寇不及回首,脚下一滑,飞掠而出!
  只闻“嗖”地一声,急风剧过,王寇背后,又着了一刀。
  许显纯一刀得手,八步赶蝉,挺刀飞刺王寇!
  他在王寇腿上、腰间、背后都斩了一刀,小腹的一刀,入口足有二分,腰上是王寇人在半空时被刀扫中的,而背上仅划破一分,王寇避得太快,只是抹过,但许显纯知道,对方暗杀自己的无畏胆气,必已摧毁七八,自己乃正可趁此手刃追击!
  但他身形甫动,忽觉背后被一物一冲,冲前两步,怪叫一声,反手一摸,指尖触觉之下,竟是一枚匕首柄锷,刃身没入自己体内!
  他一面向前冲步,但后脚撑出,“砰”地一声,接着是女子的一声哀呼:他这时脑中己乱到了极点,猛扶着石桌子,大口喘息了起来。
  他这时也知道自己一时大意,顾着对付王寇,忘了背后还有一个负重伤未死的水小情,水小情与王寇同一师门,也是使短刃的。他才喘息数口,猛见王寇已荡了回来!
  王寇背后中刀,便知不妙,一直发足往前奔,以避许显纯追击,但闻异响,虽未回头,已知有异,他这时奔势可谓万分之急,他猛藉势跃上一棵粗桠,双手一搭,提力一反,“呼”地一声,身形如一只狸猫,已到了许显纯面前!
  许显纯情知此刻自己生死之际,左手一抓,抓起弃置于地的桌布,“呼”地盖向王寇!
  王寇暮地瞥见许显纯背上插了一柄匕首,心头大喜,却不料一面大布,迎头罩下,他避已无及,眼前一黑,但他把握时机,不退反进,“嘶”地一声,刀破帛出,在未被罩落前刹那认准许显纯位置,一刀措去!
  许显纯左手抓起桌右同时,右手长刀便要斩出,要将王寇斩杀于布里,但这时骤然发现王寇的刀,已自布里伸了出来,两人相距太近,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刀本已砍中王寇肩膊,尚未入骨,却硬生生收回未,“叮”地架住短刃一击!
  “砰”地一声,王寇竟布里出拳,击中许显纯下颔!
  许显纯大喝一声,倒翻出去!
  王寇的短刃,却紧紧扳注长刀,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布罩之下,对方的长刀,是随时可使自己送命的。
  许显纯中拳后仰,右手的刀又被制住,便松手向后跌去,“叭”地一声,沙尘翻滚,王寇裂帛而出,只见许显纯狂嚎振起。但口吐鲜血,脸若赤金,状若疯狂,气喘如牛:原来他往后跌时,背触及地,又将背上匕首撞人体内,及至没柄。
  许显纯伤上加伤,一跌再起,在王寇尚未甩掉身上布之前,像一枚弹九般射人月洞门去!
  王寇起身猛追,匆忙之际,竞一脚踏进一盘碗里,“呼噜”一声,摔了个仰八叉。这在作为一流杀手的王寇而言,是一个又惊又羞又气愤,这一交再摔十次八次也伤不了,但是像他这一流杀手居然在这节骨眼上摔了这一交,才教人丧气的事!身负重伤的许显纯,竟然身法快极,只见他“砰”地踢开木门,正要闪出,摹然间,门裂处人影一闪,一道刀光,好像一座开山的神斧,向许显纯当头劈落!
  这一刀鬼斧神工,天外飞来,当前那人,也如铁塔巨岩,这一刀凌厉突兀,沛莫可御。
  许显纯忽大喝一声,这一声宛若焦雷;那人算准许显纯退路,在他身负重伤之下,夺路逃命之际,一刀劈下,得心应手。也就是他手起刀落之际,身体上每一分每一寸,每一个感应,都是期待一声惨呼而不是一声断喝。
  然而许显纯及时半途喝了一声,这一声令那人一震,但这一震也只是像耳朵听到一个声音然后立刻分辨出那是什么叫声的时间一般短促,那人的刀,也不过稍为慢了一慢,这一缓,在动作里就算高手也难以看得出来,可是许显纯就在这短之又短的时间险之又险的时机里,“砰”地一掌击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人一呆,着了一掌,这下击实,许显纯吃痛负伤,拼死出击,功力虽只剩下四五成,但仍如二三百斤铁锤之力,敲击在那人胸膛!
  在这一刹那,那人已被打得往后仰去,喷出一口鲜血,但那人脚下功夫极佳,仍如钉子一般吃住地面不退!
  许显纯也就在这刹那间,看清楚了来人,而王寇自后叫了一声:“唐斩!”
  许显纯一听,声音已贴近自己背后不到七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身形一折,已绕过唐斩,疾奔而去!
  这几下变化交手,当真是兔起鹞落,迅捷无备,唐斩骤然出现出刀下斩,许显纯一掌击中,然后闪了开去,直扑屋内,这时水小情叫出一声:“唐斩——”下面的声音,已无力微弱得难以卒闻。
  而就在这刹那间,唐斩的身子大翻身后仰,但他那当头斩落的刀一刀仍双手回劈,倒挂向了后面,许显纯一掌击得他后仰,身法极快,又到了唐斩背后,可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息问,唐斩那夺命之一斩,竟倒行逆施,本由上劈下,现在由前反兜向许显纯背后飞斩而落。
  许显纯虽然身负重伤,但是身法快极,所以在唐斩后仰之势未弹回之时,已掠到了他后面。唐斩却藉后仰之势,往后劈出这一刀;谁知道是不是唐斩故意中他一掌,因为情知对许显纯迎面之一斩,必不能奏效,故意最后杀着,蓄于反兜一斩中……
  这一道刀光,宛若白虹过空,唐斩、许显纯同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许显纯继续往里奔去,只见他奔出七八步,背上隐见一道血口,又奔七八步,血口越来越明显,还有血泉喷出,再奔七八步,身形一阵跄踉,竟往左一侧,左半边身子,连肠脏落到地上来,而右半身子,居然还跑了一两步,才蓬然倒下。
  这几个变化发生得极快,唐斩仰天喷出的一口鲜血,化作一团雨雾,这时才纷落在自己脸上。
  但这种情形,只有水小情,一人看到,因为当唐斩划出那一刀后,他便知道自己得手了。王寇见唐斩倒劈出如紫电穿云的一刀,也明晓许显纯是死定了,所以他们都没有看当外水小情再望回两人时,两人早已发生了更可怕的变化!
  王寇本来就是苦追许显纯,他杀了许显纯数刀,另加一拳及使其大摔一交,加重伤势,但始终未手刃此人,反而受了四道伤。唐斩倒劈出那一斩时,他就在唐斩身边。这一刹间,他决定了一件事。
  唐斩倒劈奏效,正想反弹起身,腰身甫动,“哧”地一声,胸部一冷,王寇的刀己刺人他胸膛半寸有余。
  他这下惊骇夺魄,知再失手,必死无二,刹时间,他的身子完全僵硬,本来往上弹跃之势,在迅不交睫的瞬息间僵死!
  但王寇的刀,又人肉二分,唐斩的肌肉,已由僵转散,“砰”地倒摔在地上!
  这一下巧到巅毫,唐斩由上弹之势,变作“铁板桥”式的头脚成拱型触地僵直,到完全散脱劲力跌倒落地,这三下转换,不过霎眼间的事,王寇的刀刺人唐斩胸膛,始终不及一寸。
  王寇手脚一沉,刀已疾刺而下,刀人肉刹时间已逾寸,但他急于求取唐斩之命,也有大弊,唐斩上身完全肌肉松弛,胸膛挨着王寇之刀,但双脚已疾踹了出去!
  这两脚一蹴在王寇左脚胫骨上,一踢中王寇胸前,唐斩踢这两脚时,性命宛若在阎罗王面前兜了一转,因为以王寇武功,还是可以沉腕加速把刀刺入他心脏后,才硬挨对方一踢的。
  但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发间,王寇本来以刃待唐斩挺身上来,自行送到刃尖去的,因为用任何方式刺杀唐斩,都不免带有刀风,惟有等唐斩自己送到刀口上来,方才是万全之策。
  果然唐斩中计,刀入半寸,但唐斩即自行脱劲坠地,王寇急沉时下刺,但弯身下刺的动作,带动背、腹两道创口,一痛之下,动作稍缓,唐斩双脚,已先后踢中工寇!
  唐斩那两脚,只求退敌,力道、准头都不够,但脚胫骨是足部大关节,稍受轻击,即痛人心脾,腹部一脚,也牵动了王寇的伤口,王寇连中两脚,登时倒飞丈远,一时无法再作主动攻击,场中变化可谓瞬息问数变,令人目不暇给,水小情才转睛看这边,而许显纯这时才奔出二丈余远,裂身倒下。
  然而唐斩那边更惨,胸膛心脏是人身要害,这一刀幸未深插,伤及心脏,但胸肌肺叶,已伤得不轻,加上适才同样在胸前着了许显纯一掌,伤得更重,唐斩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刀还明显是留在胸前,却不好用力拔除,怕失血过多,只觉大旋地转,金星乱飞,他此刻只怕王寇再拼死攻来,便强笑三声,道:“你好!青出——于蓝,犹胜——于蓝,今日我是终年打雁,今个儿叫雁啄瞎了眼,我帮你手刃许显纯,看来倒是帮错了忙。”因为胸疼难当,有几句话,故意拖长,才不让王寇听出忍痛之声。
  王寇着了两脚,不便于行,背伤腹伤有大量血水涌出,身体只觉渐寒,巴不得唐斩不要过来,脸上倒镇定得如一张不畏火叉的铁砧,道:“你帮的忙,我心知肚明,许显纯是我伤得也无还手之力的,却教你斩杀他于刀下——成名的还是你,我可不是为人作嫁!没你一刀,我也杀得了他。”
  王寇顿了一顿,又冷冷地加了一句:“我也杀得了你,不信,你过来试试。”心里却自忖:千万不要过来!自己浑身发软,怎抵受得住对方具有大威力的斩刀!!
  唐斩闻言大笑道:“我们原来就约在三天内,在凤洲山、榕树下……咱们还不急在此时定生决死。”说着反转左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抽,便将匕首拔出,胸口流血如注,唐斩却脸不改色。
  王寇心想:这人体力过人,要是现在跟他交手,准死无疑。但外表装得一副生恐唐斩溜掉的样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天内,凤洲山。榕树下,不到者,今生今世,不准踏入江湖一步!”他先用话来挤兑唐斩,以使唐斩毫无挽回的余地:
  唐斩听王寇说得如此坚决,而又见他脸色过于苍白,便有些起疑:这小子跟自己相遇数次,都是以定力镇静擅胜,而今莫不是……心里一动,有些跃跃欲试,但拔刀后,胸口剧痛难当,实无力再战,只得说:“三天内,榕树下、凤洲山之约,谁不去,就是孙子王八蛋,天下武林人士,家喻户笑。”
  要知当时武林,狡诈不妨,但极重然诺,诈谋好计,你虞我诈,在所难免,但断不可留然失信于人,尤其是江湖上人最重“决斗”、“比武”的“规距”,这一出口相约,若然弃诺传开去就遭人一辈子唾骂,休想再抬得起头。
  王寇冷笑,唐斩也冷笑。这时草丛中忽传来一声呻吟,是水小情的声音。王寇心中分明:刚才若无水小情从背后暗算许显纯一刀,只怕他当场就死在许显纯的手下。他一生中杀人无算,但从未遇过像许显纯应变如此敏捷、如此剽悍的人!
  唐斩道:“若不是她,你早死了,现在眼见她不活了,还不照料照料去。”
  王寇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儿么,我分心于照顾她,你好来下手。”
  唐斩摇了摇头,“别的没有,杀手的多变无情,你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这时候水小情的呻吟已甚为低微,唐斩勉力走过去,长叹一口气,把水小清横抱在臂上,道:“你不理她,我来背这包袱好了。”唐斩这一下,不只因对水小情毕竟旧爱难忘。而且也要在王寇面前显示自己确实伤得不重,否则怎敢抱人面对他?还有一方面,是让水小情的身子掩饰自己胸膛的大量溢血。
  王寇见唐斩将水小情抱在怀里,眼看水小清脸如紫金,奄奄一息,心中有点难过,但心头依然冒火,哪怕他所碰过的女子成了尸体,他也不容人沾上一点,但他眼见唐斩居然有恃无恐,知此刻自己确敌他不过,惟有强忍下来,所以他的脸色,反而好看多了。
  “你既要条死尸,就拿去好了。”
  水小情紧闭的眸中,有两行泪,流落到颊上来,唐斩用臂襟挨近,替她擦去,王寇见了,心中愤怒至极,却忽然想到:要是唐斩还有余力,大可一只手横揽水小情,以另一只手袖袍替她揩泪啊,又何必如此费工夫以衣襟挨挨蹭蹭来抹泪呢?想到这里,心头怦怦跳动起来,蓄力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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