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死人未死


  “这的确是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蔡旋钟道,“可惜,找我跟人决斗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何时来、何时去,他蒙着脸,听口音,每次来人都不同,根本无法追查,可能是同一伙人马,也可能是根本不相干的人。”
  “如果我不接受买卖,只要把定银退回就行了。我得要先找到最靠近决斗地点的土地庙,掀开香炉下的石砖,把银票塞进去,便自会有人取。”蔡旋钟接道,“至于是谁取回、何时取回,我也不得而知,而且,我受命于人,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他下结论:“所以,这条线索,完全无用。”
  “照你的说法,你究竟有没有把银票退回,也是毫无证据的事了。”追命道,“因此,你也无法证明,是否曾与孟随园决战。”
  “我明白你的意思。”蔡旋钟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同时也无法证实,究竟有没有杀死孟随园。”
  “这实在是件遗憾的事。”追命道,“因为我实在不想跟你动手。”
  “我也很遗憾”蔡旋钟道,“因为我也不想与四大名捕为敌。”
  “只不过这遗憾不只你我,”追命道,“当然还有石兄。”
  石断眉道:“可惜这些事跟我完全无关,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可是那天晚上,石兄也一样身在枯柳屯。”追命又开始喝酒。
  “我在枯柳屯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因为你。”
  这答案不仅意外,简直有点惊人。
  “因为我?”追命问。
  “我是个杀手,这点谁都知道。”石断眉道,“那天,我的‘老板'告诉我,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说要杀一个腰扎葫芦、洒鞋、散发,看来像个醉猫,但眼睛清醒得就像个骗子的人。”
  “听来,你形容的丑八怪应该就是我。”追命笑道,“很多人都认为,当官的人是老千,当差的人是骗子,其实官好当、吏难为;”
  追命顿了一顿,笑眯眯的道:“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因为我接下这笔生意的时候,不知道是你,后来我去了,看见你追踪一群押解的犯人,再暗中观察你的身法,便知道你是追命。”石断眉道,“知道你是追命后,便不能杀了。”
  追命悠闲的问:“为什么?”
  “如果我杀不了你,我就是自寻死路。要是我杀得了你,我还要杀好几个人,”石断眉愁眉苦脸的说,“他们是冷血、铁手、无情,就算我杀得了他们,还有诸葛先生。”
  他苦笑道:“像你这种人,非到万不得已时,我怎敢杀?”
  追命们着下巴道:“所以你也把钱退了回去?”
  “退钱?那是傻子才干的事,”石断眉摇手摆脑道,“我拿钱就逃,再找一个新老板,当然就是妙手堂回家。听说我的旧老板,付出了双倍价钱,正在找另一个人来追杀我。”
  他笑起来的时候,额角竟有两道灰影一场,就像眉毛的幽魂一般:“现在我的价钱,还比你高咧。”
  “我相信。”追命道:“你杀人比我多,恨你的人,也比恨我的多,价钱当然应该比我高;”
  “可惜我却不能相信你另一件事;”追命低头看他自己的一对脚,“你没有杀我,是事实,但没有杀我并不等于你也没有杀孟随园。”
  “很有道理,”七发禅师道:“该我了罢?”
  追命眯着眼反问:“该你什么?”
  “该你问我,一个出家人,三更半夜到枯柳屯干什么?”七发用厚掌抚抚他的戟发:“你要是问我,不如问他。”他用手一指。
  他指的是顾佛影。
  “是我叫他去的。”顾佛影道。
  追命微笑着静待他说下去。
  “我请他去枯柳屯,交给孟太守一封信,”顾佛影道,“这封信,是游公子写给孟大守的。”
  “我知道。”追命笑笑道。
  “你知道的到底有多少?”七发却问。他问得很直接,因为他一向认为,当问题来临的时候,抓住问题的核心切中要害,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你知不知道我在当晚送过了信,便立即离开?血案是在我走后发生的!”
  “我知道在洛阳城里,替孟太守买了度牒、剃度出家的就是游玉遮游公子,所以,只要孟随园一旦进入洛阳,就等于是小碧湖的贵宾,而且也是强助。”追命眯眯笑着,眼角折起的皱纹,既似沧桑的记号,也像爱笑的表症,“我也知道,武林中,单只五台山一宗,就出了三大高手,那是:‘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后一句,系指当今江南霹雳堂的三大高手,而前句则是指多指头陀、顾兄和大师。”
  “武林同道,脸上贴金,”七发大师合什道:“榜上有名,受之有愧。”
  “那封信,仍留在血案现场,我也看到,大意是问候孟太守,要他路上多加小心,并在小碧湖恭候大驾云云……”追命不理会七发大师的谦逊,“他叫人送信给孟大人,理所当然,因为小碧湖如有孟随园臂助,以孟随园的清明声誉、才智武功,必能令游家如虎添翼;顾兄请动大师前往,既是同门,也属合理,只是,”
  追命盯着七发大师道:“你已投入兰亭池家,为何还要替小碧湖游家送信?”
  “原因很简单,”这次七发还没有回答,顾佛影已抢着回答了:“他在送信的时候,还未投入池家,送信之后,池日暮发现他的行踪,力邀他加盟,他便过去兰亭了。”
  追命怪有趣的道:“为啥他不入小碧湖,反加盟兰亭呢?”
  七发立即道:“因为他在。”
  “他”指的当然是顾佛影。
  追命马上就明白过来。古来许多打下江山的英雄君主,对艰辛创业、并肩奋门的老战友,往往赶尽杀绝;同一道上、一同出身的旧盟友,越发容易嫉忌对方的成就。追命了解这些,他不想追究是七发还是顾佛影有这种想法,只说:“当天晚上,在穷乡僻壤的枯柳屯里,能杀死孟随园一家三十六口的,只有大师、石兄和蔡少侠,有这个本领。”
  “到底,你们三位之中,谁才是凶手?”追命游目逡视三人:“还是你们三人都曾动手?”
  石老幺眨眨眼睛道:“追命三爷可查出来了?”
  七发大师也神色不变:“被三捕头点名,也不知是荣耀加身,还是大祸临头?”
  蔡旋钟冷笑道:“这句话,你问我们,我们问谁?”
  顾佛影喟叹道:“可惜孟大守已经死了,谁才是凶手,只怕没有人能说得上来了。”
  追命忽道:“还是有人可以说得上来。”
  顾佛影奇道:“谁?”
  追命道:“孟随园。”
  众人都吃了一惊,顾佛影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追命悠然他说道:“如果他已死了,那么,站在我身边的人又是谁?”
  追命这句话一出口,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名威仪堂堂、盘发长髯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清了清喉咙,道:“你们好。”
  蔡旋钟看直了眼,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本来是死了,”汉子忽然扒开了自己的前襟,他屈肘时已非常不便,胸前赫然有一道凄厉的伤痕!“恰巧我的心脏有异于常人,心房偏右,所以那一击,歪了半寸,我还剩一口气,便死不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如果我也死了,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了,所以我更不能死。”
  七发也目定口呆:“所以你就是孟随园?”
  “我不是孟随园,谁才是孟随园?”那汉子惨笑道,“孟随园遇上这样的事,谁都不顾意当孟随园。”
  众人都静了下来,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追命忽道:“我想,大家都已明白你为什么还没有死,现在,就等你指出谁才是凶手。”
  孟随园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家都静了下来。
  “那在晚上,凶手是蒙面的,可是,他的身形,我依稀可以认得出来。”孟随园厉声道,“易容术最多只能骗骗不相熟的人,或只能瞒骗一时,却瞒不过我们这些行家!”
  “易容术尤其难以在身形上讹人!易容,至多可以鱼目混珠,不能以假乱真,很多武林传说里无暇可袭的易容手段,其实只是说者的凭空想象。”追命颔首道:“却不知凶手的身形最像谁?”
  孟随园一指,道:“他。”
  他指的是七发大师。
  七发大师,又惊又怒。
  顾佛影长叹道:“三师弟,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七发忽然笑起来。
  仰天狂笑。
  “原来你们都是合在一起来坑我的!”七发豪笑道,“这样贫僧还有什么话说!”
  石断眉第一个就跳了起来:“贼秃驴!原来是你干的好事,你害得我们几乎要替你顶罪!”
  七发禅师的短发根根竖立如戟,一字一句地道:“贫僧落入你们的局里,无话可说!”
  “我有话说。”盂随园忽道。
  顾佛影道:“只待大人一声令下。”
  “凶手的身影不错是像七发大师,”孟随园道,“可是那凶手说话的声调,却很像这位姓蔡的朋友。”
  这一来,众人的目光,又望向蔡旋钟。
  蔡旋钟摸摸鼻子:“你的头发很长。”
  孟随园道:“我一向不喜欢剪发。”
  蔡旋钟冷冷地道:“看来,你的舌头一定更长。”
  孟随园居然也脸不改容:“何以见得?”
  蔡旋钟道:“我跟你先前有冤?”
  孟随园道:“在杀我全家之前,咱们无冤。”
  蔡旋钟道:“有仇?”
  孟随园摇首。
  蔡旋钟道:“那我想不透你为何要诬陷我。像你这种人。舌头要不是太长,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也不想诬陷你,”孟随园道,“可是我明明听见是你的声音。”
  石断眉忽道:“凶手到底有几个人?”
  “等一等。”孟随园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说,“有一点很重要:凶手的武器,却是一柄钢叉。”
  他这句话一出,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石断眉背后斜插的钢叉上。
  石断眉的脸色变了。
  “绝对不可能。”石断眉大声地道,“他说谎!”
  孟随园反问:“我为什么要说谎?”
  石断眉怒道:“因为我不是凶手!”
  孟随园疾问:“你的确用这柄叉杀我。”
  “孟家的人根本就不是死在钢叉下,”石断眉吼道,“如果是我动的手,他的胸膛岂止一个血洞而已!”
  追命忽道:“可是在场一名押解差官,的确是背后着了一叉,破胸而殁的。”
  “你别含血喷人!”石断眉怒不可遏,“押解的七名差役,无一是被叉死的。”
  “我有证据!”孟随园突然大声道,“你别冲动!”
  七发、断眉、蔡旋钟一齐问:“什么证据?!”
  孟随园忽然笑了:“杀人的证据。”
  他笑意诡异,突然出手,抓住顾佛影的有手,“嘶”地一声,扯下了他一片袖子。
  只见顾佛影右腕上,赫然有一道伤痕,新痴刚结,尚未痊愈。
  孟随园厉声道:“那天他暗算我,我负伤之余,也刺了凶手一剑,就在他的右腕上。”
  石断眉猛然喝道:“好家伙!原来是你!”
  顾佛影用力一挣,孟随园双手擒拿,紧紧不放,顾佛影气呼呼的道:“不是我!出事那天,我根本不在枯柳屯!”
  石断眉叱道:“口说无凭!你还是趁早认了!”
  顾佛影挣扎道:“我有人证。”
  追命即问:“谁?”
  顾佛影急得额上冒汗:“游公子。”
  石断眉冷笑道:“你们是一伙人,他自然会帮你说好话!”
  顾佛影道:“还有一人一定不会帮我说话!”
  这次轮到孟随园问:“谁?”
  “你儿子。”顾佛影忙不迭地道:“你的儿子孟恕明。”
  “他?”孟随园一怔。
  “血案那天晚上,”顾佛影如即将沉溺的人抓住一截浮木,“我就跟他在一起。”
  孟随园怔怔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顾佛影大声道。
  “不对,”石断眉吼着说,“他说的全是骗人的!”
  “为什么?”追命立即问。
  “因为孟恕明已经死了””石断眉精明老练他说,“孟恕明就死在血案的现场,他——”
  忽然之间,他发现不大对劲。
  谁都没有说话。
  人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色望着他。
  眼神里有鄙夷、有愤怒、有幸灾乐祸。有恍然大悟。
  他也立即住口。
  他已明白原由。
  他说得大多了。
  “就算他在说谎,”追命字句清晰地道,“可是,你既没到过血案的现场,又怎么知道孟恕明就死在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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