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终南山上




  “费家”——这名词在江湖上,不仅代表一个家族,而且还代表一种特殊的势力。
  姓费的人家,每个大城里都常见,但一直到隋唐时“饮马黄河双枪大将军”费耿正出来时,费家才慢慢在江湖人心中,建立了独特的形象。
  直到宋初费天清,武功高强,又在西土一带练得各种异术,尽悉传予其子;费盂亭、费弗亭、费季亭三人,自此之后,“费家”逐渐成为一个武林人心目中相当不可思议的家族。
  到了费渔樵的曾祖父费玫,不但精通天文、数理、医术、相学。卜卦,还在东瀛一带练得忍术、剑道,但他回到中土时,己然垂老,将绝技悉传费金人后、即撒手尘寰。
  费金人即费渔樵之祖父,并有四个儿子,即费飞天、费晴天、费殷重、费仇。四兄弟继其父,正式创立“费氏世家”在武林中熔赫一时。尤其是老四费仇,武功最高,在一次武林盟主竞技赛中,连败十七名一等高手,几乎跃登室座,后被慕容世家中的慕容世情打败,差点活活气死了费金人。
  慕容世家除武功高绝,有名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外,对易容等杂学,也十分渊博;费仇被慕容世情所击败,心怀不甘,因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两家斗争。
  慕容世情是时虽然年轻,但惊才羡艳,这一场两族之争,继续了整整二十年,结果费、慕容两家俱元气大伤,费殷重、费飞天早年战死,费金人因要苦练绝技,结果走火人魔,全身瘫痪,
  而费家嫡系仅存的费晴天与费仇,又起阅墙;费仇锋芒过人,费晴天忍无可忍,终于成仇,于是费家分裂,费氏力量大力削弱。
  故此届年选拔的武林四大世家中,只选了“慕容、墨、南宫、唐”,费家只名列三奇门中的“慕容、上官、费”之未。
  费晴天与费仇苦斗的结果,要到下一代解决。费晴天有一子一女,男的叫做费骨送,女的叫费维维;费仇却有两子,一个叫费耕读,一个就是费渔樵。
  费家的人依然拼斗不休。费耕读与费骨送,就是这样互拼身亡。费晴天巧施暗狙,斩掉了费仇一只脚,却误信了费渔樵的投诚,终于被这年方二十岁的冷毒侄儿所毒杀。
  更荒谬的是费晴天之女费维维,竟下嫁杀父仇人费渔樵,于是两家合并,又成一家,不从者皆被费渔樵的人诛杀。
  费渔樵在二十五岁统一了费家。于是费家声望又告大增。费渔樵在三十岁时,名气如日中夭,使得费家重振声威,并角逐“武林四大世家”,而且野心极大,欲居座首。
  这次他横扫武林,先后击败上官、南宫世家,再险胜墨家代表,却命运不济,遇要了唐老太太之得意传人唐尧舜,终于一败涂地。
  这下对费渔樵打击甚大,三十五岁后,全心掌理门户,一旦牵涉江湖时,多下手狠辣,动辄杀人,而且钻研异术,费家的人变成了武林中的一个“神秘帮派”,据说有十二件巨案、惨事,可能都是费家一手策划的。
  这个费渔樵有二子二女,长子费逸空,次子费士理,都在江湖上令人闻名色变的人物;女儿的名望也不低,长女费鸦子,下嫁长安封家,次女费鸣儿则早夭。长子费逸空丧妻,次子费士理已娶妻,并且是皇甫家的后嫡:“摘叶飞花”皇甫漩。费宫娥则是费渔樵之远亲。
  费家的旁支、分系不算,门徒弟子也除外,单止嫡系的高手,就有费渔樵本人,费逸空、费士理、费鸦子、皇甫漩、封十五等。而费逸空有两子:费洪与费晓,虽然年青,在武林中也大是有名。费鸦子亦有二女一子,江湖人称“封家费氏,二剑一刀”,亦是相当难惹之辈。还有一个费家中极有实力的年轻高手:费丹枫。
  也就是等于说,萧秋水欲要救大侠梁斗等,则等于与费家为敌。
  要与费家为敌。至少也得与以上那么多不易惹的高手为敌。
  ——这种梁子,就算权力帮,也未必愿意挑。
  也许就是因为不愿挑,而费家又加入了朱大天王的背景,柳随风等人正要藉费家来除去萧秋水,或藉萧秋水来除去费家。
  无论是哪一方面获胜,对权力帮都大大有利。
  萧秋水苦笑。
  他感觉到连阳光罩下来的光线,也是苦的。
  紫凤凰临走时,头还翘得高高,她人也高,就像一只很倔傲的凤凰。
  “你要与费家为敌,我也不阻你,我在这儿等你,是柳五公子要我完成的责任。”
  “你的死活,本就不关我事。”
  “反正费家现在正要到处引你出来。你只要去到终南山,就会遇到费家的人。”
  “也许……我也会去终南山,或者上华山,亲眼目睹你怎么死去吧!”
  萧秋水终于上了终南山。
  终南山云烟围绕,宛似仙境。
  萧秋水想起:他一生中很多重要的战役,多在山中或水边进行。
  山是名山,水是名水,山水能留名千古,但他那些战役呢……随着山的风化、水的流逝,如人的消殒般逝去……
  ——他在水边望见唐方渐小的身影在崖边……
  ——他在山上目送唐刚带走了受伤不知生死的唐方……
  他真想折回川中去找唐方。
  可是他还是到了终南山。
  而且往华山翻越。
  到目前为止,他还未遇见所谓的“费家的人”。
  萧秋水往长安南行约五十里,经“弥陀寺”后至“流水石”,再转至“兴宝泉”“白衣堂”、“大悲堂”、“甘露堂”“竹林寺”“五佛殿”,但见山中森林蔚绿,清石灵泉,秀发莫已,类近江浙山水。
  然后再经“朝天门”,景色至此,仰望可见三峰并峙,高耸云端,云烟围绕,有说不尽的舒情与苍寞。
  过“五马石”后,即登“一天门”。“一天门”虬松苍藤,石隙奇状。岸岩奇突,与“胜宝泉”的“漱石枕泉”各具奇胜。
  然则萧秋水却无心赏胜,只从“圆光堂”的沙弥处得知,近日在终南岱顶,亦即北五台(就是“文殊台”“清凉台”“灵应台”“舍身台”与“岱顶”共列五台,另岱顶之西有“兜率台”“太乙台”等,不在此列)、常有陌生人来往。此乃自岱顶“圆光台”所传达的消息。
  萧秋水于是决心上岱顶。
  如果费家的人匿伏在华山,那终南山就是他的前哨,欲图攻到中心,先毁了前哨再说。
  上访顶的险道上,一直有两个人,跟在萧秋水不远处,高谈阔论。
  萧秋水初以为这两人是为跟踪他来的,所以十分留意,后来听他们的谈话,知并无恶意。
  “你看,一路上来的寺庙,挂满了什么御赐的匾牌,每个皇帝都有,好像替他们供奉长生殿位似的,真是无聊。”较为高爽利落的男子说。
  “简直讨厌死了。小时候母亲强迫我念《论语》,啊呀呀,一个字,七八个意思,五六种读音,什么古今字呀、考证呀、注释呀,真是我的妈。孔子的话,很有道理,这点我承认,就是文章太刁难人了。”另一个精明精悍的女子接道。
  “胡说,”那高的男子道:“你真没念过书,孔子是‘述而不作’,书不是写的,而是他说的,他弟子来誊抄,就是手抄本啦。”
  “嘿”那矮的女子说,“那么文字艰深,势不于孔老夫子的事了。我知道了,孔子可能写作慢,讲话快,他就请人来当他的文书,他来说,别人来写……”
  “是了。孔子写作不擅长,这点倒是发人所未见呢……”
  “说不定他在创作上还有挫折感呢……他弟子促他成书之后,还到七十二国去周游,定必是推广他的著作……”
  “喔,当时他的名声一定是不够响,各路关系没有搞好……反观老子,就聪明得多了。”
  “何解?”
  “老子的道德经,人人朗朗上口,都不是‘道德’两个字吗?!”
  “有道理……没料你我两位大学问家,在此明山秀水间,研究得出一段学者们皓首穷经未解的公案!”
  ——诸如此类的无聊对话,实令人喷饭,而两人犹津律乐道;
  萧秋水心下里倒有点觉得,这两人的疯疯癫癫,有点像死党邱南顾和铁星月。
  不过他为求小心起见,一路上还是用他母亲一路上所教的易容法,化妆易容,扮成一个镖头打扮的人。
  费家跟萧家原有渊源,但费家既心狠手辣,杀死萧秋水之祖父。母在先,萧秋水也与之情断义绝,即准备与之展开一场舍死忘生之战。
  登顶后但见大气沉沉,俯视群山,如浪波之折叠,真不知是俯视海洋,还是尽瞰群山。
  萧秋水心头感慨,眼界空阔,但心中依然有蔡回。那两个“怪人”即行去圆光寺,萧秋水尾随,进得了寺里,香客、杂人、游旅都非常之少,萧秋水忽闻一似甚熟悉的声音在问:
  “请问大师,近日来可有见到一名姓萧的青年施主谪居贵寺?”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敝寺并无此人。”那僧人又道:
  “真是奇怪,近日来常有人来此间起萧姓檀越,不知所为何事?”
  萧秋水听得心里一动,返转头去,只见探问的人就是那两名两女。
  只见那两名男女十分失望、怅恫的样子,一个大声道:“萧秋水是位好汉,我们是闻其名,负长剑、背行装、带一腔热血,来找他的,大师若知道,请赐告。”
  另一人也道:“我们久闻萧大哥令名,所以来投,可惜一路找下来,萧大哥似已不出江湖,直到长安,才得一渔人指点,说是先行赶到终南,或可遇见,所以才前来……”
  那老和尚歉意道:“阿弥陀佛,世俗事之欲望,贫僧久己绝缘,不知世间出了这么个人物……可惜贫僧并未见过。”说着作礼离去。
  这两人十分懊恼。萧秋水本已隐绝失意了一段时间,现听得二人闯关万里,前来寻找自己,心下十分感动,一腔热血都贫腾起来,在这沁凉的灰蒙山间空气里,直想长啸作龙吟。
  这时忽听一人冷笑道:“萧秋水有什么了不起?”
  另一人冷笑道:“他只配替我倒洗脚水。”
  还有一人慢条斯理地道:“只有猪才会找他,供宰。”
  三人说毕,哈哈大笑。
  有三人几乎在同时间霍然回首。
  其中一人,就是改装易容过后的萧秋水;另外两人,就是那两疯疯癫癫的男女。
  只见在膳食堂的桌上,斜里歪气地坐了三个人。
  三个年青人。
  一人十分桃达,一脚屈惭挂在长凳上,一眉既高,一眉既低地望昔对方;一人一脸煞气,一手卧案,样貌十分威凛。
  另一人则双目垂视,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似场中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五人对峙,所散发出的杀气,顿令全场都蓦然感受到,截然静了下来。
  那高挑长发青年一拱手道,“在下人称秦风八,这位是义妹陈见鬼,请问有何得罪之处,阁下何必出语伤人?”
  那较矮的女子也正色道:“你伤我们不要紧,要骂萧大哥,却要交待则个。”
  那桌子上三人中的两人,又哼哼嘻嘻地笑起来,愈笑愈忍俊不住,终于抱腹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名青年,气得鼻子都白了。
  而且笑声越来越响,原来他们背后,也有一男二女,在捏着鼻子嗤笑。
  秦风八怒问:“笑什么?!”
  那两个女子中,浓妆艳抹的那个嗤笑道:“这么怪的名字呀,男的却似女的,女的却似男的!”
  另一个装模作样的女子道:“——找他?萧秋水是你干爹么?”
  那个阴阳怪气的男子也道:“你们要找萧秋水,不如找我们:费家”一一”
  他接着说下去:
  “萧秋水的冗弟朋友,全在我们处作囚中客哩。”
  费家的人!
  萧秋水立起警惕。
  猜这两女一男的形貌,显然便是费鸦子的一子二女,“二剑一刀”。
  而那在座中的三人又是谁?
  萧秋水此番首度与费家的人接触。
  费家的人显然不知道那镖客打扮的人就是萧秋水。
  陈见鬼怒道:“你们擒萧大哥的兄弟朋友,有何居心?!”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道:“你这是多问!”
  陈见鬼瞪眼道:“就算是多问,因为是我的事,我是要问的——”他昂然接下去道:“我虽未与萧大哥谋面,但私下当他作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装模作样的女子道:“那你就先在黄泉路上等萧秋水好了。”
  一说完,“刷”地抽剑。
  同时间,另两人,一人拔剑,一人猛拔刀。
  在拔刀剑的刹那,阵势己布成。
  三人双剑一刀,已围住秦风八与陈见鬼。
  三人包围,气势凌厉。
  秦风八兀自笑道:
  “没想到未见着萧大哥,却先打了这一场。”
  陈见鬼哗道:“也好,先杀这一场,好给萧大哥作个见面礼。”
  萧秋水听得热泪几乎夺眶而出。而“二剑一刀”阵势,即要发动,就在这时,只闻一个女音呼道:
  “慢着!”
  另一个女音叱喝道:
  “萧秋水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要打架,算我们一份!”
  萧秋水一听这语言:好熟。蓦然回首,只见两人已掠入场中,正是:
  “疯女”刘友与紫金阿水!
  广东五虎中的两名女虎将!
  萧秋水一见心中大悦,但他们却认不出萧秋水来。
  只其见疯水跳入场中,劈面对秦见八、陈见鬼就“嗨”了一声,道:
  “我门也是从老远来找萧秋水的。‘神州结义’盟主的事,萧秋水非去不可,但至今仍未露面,我们也是得一蓝衣女子指点,上山来找……恰好碰见你们,哈!可真是同一道上的啊。”
  阿水想挤上来说话,一不小心,却给炉角绊了一交,“叭”地跌得荤七素八,刚齿怒道:
  “可恶!”
  萧秋水看见为这两个不速客而犹在莫名其妙、愕在当堂的陈见鬼与秦风八,不禁暗笑,顿忆起昔日的风云人物——
  ——大肚和尚之奇特、铁星月之放屁、邱南顾之歪理、李黑之古怪、洪华之朴实、施月之急直、林公子之自命风流……
  终南山绵亘不知若千里,兄弟、朋友,——你们都在哪里?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叫费心肝,装模作样的女子叫作费宝贝,那阴阳怪气男的,就叫费澄清。
  这二人都是费家之后,除了精干刀剑之术外,都有一两手绝艺、他们眼高过顶,本就没把中原武林高手放在眼底里。
  费澄清膛然问道:“……你们……是一伙的?!”
  疯女刘友道:“既都是萧秋水的朋友,当然是一伙的!”
  秦风八“得”的一弹拇指,道:“对!既是萧大哥的兄弟,自然是同一路的!”
  ——萧秋水在江湖上名气大,但武功本来不高,有这么多人矢志同心追随,不依靠势力的支持、或世家的撑腰、更无钱财的力量做后台,他的倔起,全凭是志气、侠气、正气的感召,才使到素不相识的人服膺。
  费澄清大喝一声,一刀扫了过去。
  刀锋本来砍向秦风八,中途一回,反扫疯女。
  疯女陡遭此变,急危不乱,张口一咬,竟咬住刀身。
  费洽澄甫动,费心肝与费宝贝的长剑,也就动了。
  两柄剑如两柄闪动的银蛇,直向秦风八、陈见鬼背心刺来。
  阿水怒叱一声:
  “让我来!”人已如旋风,抢了过去,起时,撞向费心肝,抬膝,顶向费宝贝。
  于是阿水与疯女,跟费家“二剑一刀”就打了起来,反令原先的陈见鬼、秦风人二人,有无从插手之感。
  这“二剑一刀”配合起来,至少已经变幻了二十六个阵势,随时因情况而改换,对疯打狂斗的刘友和阿水说来,是无比的压力。但刘友和阿水奋勇闯阵,也是这“二剑一刀”的克星。
  陈见鬼、秦风八见五人打作一团,难分高下,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座上三人,举上轻桃的,也引颈张望,样貌威煞的,也凝视场中,惟有中央那年轻汉了,身裹锦衣,依然不抬头,不举目,望着桌上他前面的一双筷子,宛若那双筷子长了对翅膀似的,任何事物,都换不掉他的专注。
  第十二章秦风八与陈见鬼
  费家三姊弟的刀剑之阵,一波三折,原本是冲杀千军万马之中,而又能回身互救,首尾呼应的战阵、普通都是在以寡敌众的情形之下施用,费家姐弟,一向自恃过高,所以此战阵换作敌寡我众之时,围杀一、二人之战术,反而无从发挥。
  疯女的疯癫泼辣拳法、阿水的跌撞碰砸拳路,把费家三姐弟打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情势又变。
  费澄清的刀身,“嗖”地逐然遽长,成了扫刀,费心肝与费宝贝的剑身,也骤然加长,变作长刺,刹那间兵器机簧发动而变形,使阿水与疯女猝不及防,身上都挂了彩。
  但是这两人不挂彩倒好,一旦受伤,更加凶猛:“两广十虎”,无一不是从市井中一层一层打上来的,身经何止百战,所以越战越勇,疯女使出“疯癫拳”,阿水则使出“跌撞拳”。
  “疯癫拳”的秘诀就是“疯疯癫癫”,“跌撞拳”的秘决也就是跌跌撞撞,这本来都是犯兵家之大忌,但在最险中求胜却是兵家之上策,这两种拳头,故意破绽百出,但因以绝对个人意旨为中心,反而把对方千变万幻的攻势,消解于无形。对方只能打起十分精神,以应付这种疯狂的拼决。
  疯女为人甚是大路,不像一般扭忸女子作风,所打法大开大合,眼看几次要被刺中,可是对方也怕与之拼个同归于尽,只好跳闪逃开。
  阿水天生残缺,马步浮摇,她却利用这个特点,碰撞顶靠,连消带订,反而逼住了敌手。
  一时之间,费家“二剑一刀”,大力吃蹩。三人忽然长呼一声,刺、刀骤折为二,三人俱变成双剑双刀,展开奇异刀剑之阵,砍划而至。
  但也在同时间,阿水和刘友同时长啸一声:
  “破锣!”
  这一声长啸过后,两人猝然抢攻。阿水一头撞入费澄清怀里,费澄清双刀不及封锁,“砰”地被撞得口喷鲜血。
  费心肝挥剑求救,疯女大喝一声,双脚飞起,费宝贝双剑一拦,反斩疯女双腿,但突然间“嗤嗤”两道飞快的影子“啪啪”地打中了她的脸颊上,只觉臭味难闻,人却金星直冒,一交坐倒。
  原来疯女在刹时间,踢出了所穿的鞋子,击倒了费宝贝,费心肝疯病女阻得一阻,阿水己返转过身,却一交跌了下去,费心肝只觉前人影空,双腿却已被人紧紧箍住:疯中“嗖”地一口沫液,吐在她脸上,一时不能见物,“砰”地挨了一拳,飞了出去,半晌爬不起来。
  一时间,费家二姊一弟,尽皆倒地不起。
  原来阿水与疯女的“破锣”一句,是彼此的暗语,此语一出.两人就将平时配合无间的“疯癫拳”与“跌撞拳”得精华发挥,力挫强敌。
  两人虽已击倒“二剑一刀”,但受伤亦不轻,气喘吁吁。这时场中忽又多了两人,原来是那座中三人,也没见他们怎么动,却一下子来到了场中。
  那两人自报姓名,浮滑的青年说:“我是费家费洪。”威猛青年道:“我是费家费晓。”费洪嘲讽地道:“你俩居然汀败了费家的三个没用的人、就让我们教训教训你们。”
  原来费家成员,也各有成见,费逸空、费鸦子两系,因承继费家衣钵问题,也闹得颇不愉快;但费渔樵昔日深受家庭分裂之苦,所以全力压制,才不至酿成分裂,但也成势成水火的现象。
  “不公平!”只见一镖师打扮的黄脸汉子道:“她俩已战累,你们此时挑战,不公道!”
  费洪、费晓相顾一眼,心中都暗想:此人易容!但都不知这两撇胡子的堂堂大汉,是什么来路,费洪当下冷笑道:
  “什么公不公平!看所谓的广东侠女是不是盛的!”
  真是吹胀不如激胀,阿水第一个憋不住,跳起来大呼道:
  “好哇!小兔崽子,就算是车轮战,老娘也挑下了!”
  阿水一跳出来,疯女当然没理由让她独战,也跃了出来,叱道:
  “呸!有胆放马过来!”
  费洪嘻笑道:“这就对了。”
  一说完,手上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也没什么奇特,但费洪眼睛不瞧敌人,只盯着他自己的手中剑。
  阿水、疯女因此也戒备起来,全神贯注。
  费洪忽然将剑迎风一抖,剑身居然寸寸断裂、又似被一条细链穿在一起般,变成了千蛇百星,犹如暗器,又如千百道剑,向两人罩来。
  就在此时,费晓也出手了。
  他用的是十字抢。
  阿水、疯女惊退,十字枪就拦在她们背后。
  阿水一弯臂,一闪身,箍住了十字枪,正想运力一锄,扳断枪身,但十字枪一抖,旋转“嘶”地割入了阿水的胁下去。
  疯女那边也同时遇险,那口“千蛇百星剑”突然却似有什么力量一般,迸喷了出来,千身点剑片,扫向疯女身上。
  才一照面,疯女、阿水已然不敌。
  费逸空嫡系的高手,果然比费鸦子外系的子弟强多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一条人影飞来,一阵急抓乱拨,居然以一双空手,把剑片尽皆扫落,铿锵落地。
  也在同时,另一条黑影一闪,一出脚,不偏不倚,把十字枪予尖挑起,血肉飞溅,另一脚却阿水踢走。
  疯女与阿水死里逃生,犹有余悸,回首一看,却见陈见鬼、秦风八二人,心里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费洪、费晓二人脸上却变了颜色。
  费洪这才重视起来,怒问:“你们……究竟是哪一帮哪一派的人……?”
  陈见鬼冷笑直:“你总听说过‘丐帮’吧?”
  秦风八冷冷地道:“那你也听说过‘丐帮’有两大护法吧?”
  费洪变色道:“两位可是……可是外号‘阎土伸手’和外号……”‘钟馗伸腿’的……两位高人?”语态上已不知客气了多少倍。
  陈见鬼道:“我就是‘阎王伸手’。”
  秦风八道:“我就是‘钟馗伸腿’”。
  费晓插口道:“我们费家……跟丐帮素无怨隙,两位因何来汤这趟浑水?”
  秦风八脸无表情地道:“因为是你们先惹上我们。这两位……姑娘……是因为救助我们,所以才伤成这个样子的。这原是我们的事,我们当然不能坐视。”
  ——他讲到“姑娘”时,目光斜瞥阿水、疯女两人,邋里邋遢的,凶巴巴的,真是有些尴尬,几叫不出口。
  费洪暗笑道:“那我们赏面给两位兄台,也不对付这两个婆娘,这下两不相欠,可得了吧?”
  陈见鬼板了脸孔:“不行。”
  费晓勃然问:“为什么不行?!”
  秦风八道:“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已刺了人一枪,又有千奇百怪的剑狙击,差点都害你们弄出人命——就这般算了?”
  陈见鬼接口道:“更何况……你们刚才语气中侮辱了萧大哥……”
  费洪诧问:“萧秋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陈见鬼断然道:“没有关系。”
  秦风八道:“家帅裘无意,对萧大哥的印象很好,这趟西来,也无非为了劝萧大哥角逐‘神州结义’盟主一事。”
  裘无意是丐帮帮主。——但萧秋水却不认识裘无意。裘无意如何得知萧秋水可敬之处,倒教萧秋水费解。
  ——但是在权力帮未崛起前,丐帮属天下第一大帮,声势骇人,现在虽然声威大减,但费氏兄弟依然不敢随便树此强仇,
  费洪强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对萧秋水,也并无什么渊源,不如就此算了。……”
  只听秦风八冷冷地道:“如果费兄这番话,在咱们亮出字号之前说的话,那一切都好商量……”
  陈见鬼斩钉截铁地道:“等到现在才说,不过是趋炎附势——投人情讲!”
  费晓佛然道:“他妈的的王八羔子,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下成?!拼就拼吧!”
  一说完,十字枪“呼”地一划,戳了出去!
  陈见鬼闪电一般,双手已扣了十字枪的交叉点上。
  就在这时,十字枪突然断了。
  原来不是断了,而是从中折而为二,费晓左手执另一端,端尖突然弹出一截棱形铁刃,直捅了出去!
  这下变化极快,棱刃己刺入陈见鬼的左肩。
  陈见鬼却丝毫不觉痛苦,右拳己挥击,打中费晓。
  “嘶”地棱刃撕下陈见鬼丘臂一截衣衫,才看出陈见鬼的这只左手,是铁铸的:
  费晓被打飞出去,咯了一口血,可是他手上的兵器,又有了变化。
  十字枪的枪尖猝然离柄飞出!
  陈见鬼飞起,仍被枪尖钉中大腿。
  在电光石火一接触间,费晓被打得重伤倒地,但陈见鬼也伤了一条腿。
  只听秦风八冷冷的道:“费家的兵器,神奇得紧呀!”
  费洪皮笑肉不笑地道:“费家的暗器,也不逊色!”突然,一掌拍出,秦风八一拦掌,格开一招:费洪又一招手,打出四颗琉璃球!
  费洪一出手,秦风八已跳起,霎时间他已踢十四脚,把琉璃球都踢了回去。
  本来他这一下是反守为攻,但可怕的是,那四颗琉璃球才一触及他的脚尖,便炸成烟雾。
  浓雾红色。
  “不要呼吸!”秦风八一面捂住鼻子,一面大呼,他是怕庙里的香客吸着了,会不得了,谁知刚呼叫完,脑中一阵昏眩,只听费洪桀桀笑道:
  “倒也,倒也。”
  原来费洪这琉璃球,是没有毒的.但与秦风八先前所对的一掌,却含有剧毒,烟雾一起,秦风八要捂住鼻子,便中了他手上沾有的迷药,全身发软,费洪得意地笑着走近。
  就在这时,秦风八忽然跳起,踢出。
  费洪早料到秦风八会濒危反击,所以早有准备,一杨手,又打出六道晶光。
  这六道晶光,有快有慢,有的呼啸、有的问光、分六个角度,攻击秦风八。
  但是秦风八却并不是向他跳来。
  所以费洪的出击落了空。
  秦风八是跳向那烟雾袅袅的大香炉,一脚踢过去。
  香炉夹着灰与烫辣的香火,迎头罩下来。
  费洪大叫闪身,因吞着香灰,声音一哑,眼不能视,秦风八一脚喘出,刚好命中,费洪一面捂脸,一面咯血,情形甚是狼狈。
  但是秦风八已然力竭,萎然软倒,想是毒药发作了,无法再支撑下去。
  费家费澄清、费心肝、费宝贝、费洪、费晓与阿水、疯女、陈见鬼秦风八力拼的结果,是两败俱伤,玉石惧焚。
  这时在战斗中、烟雾中,一直没有抬过脸来的青年,忽然抬头,目光如上,大喝,桌子粉碎,拔刀,飞跃十上人,到了秦风八身前,一刀斫下去!
  这下突变,陈见鬼、阿水、疯女三人鼓全力截击,但三女虽分三道防线分袭来人,但在同时却被反弹了出去,伏在地上,喘息不己。
  到第三道防线,来人才稍停下,只见目光锐厉,一张脸不知怎的,就是不像人的长相,全脸发黄,目光发黄,像患了黄疽病的人一般.可是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稍停着,双手抱刀,竖与眉齐,
  费洪忍痛笑道:“这是我们费家年青一代第一高手:费丹枫。”
  陈见鬼等听到这名字,知道:“自己真的快要见鬼了。
  费丹枫在江湖以及世家中的地位、类似昔日费家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费仇。
  费仇连挑十九高手,几乎重振费家声威,差点就跃登“武林四大世家”首座——如果不是遇到了慕容世情。
  费丹枫是六十年后,费家最出色的后代。
  费渔樵最赏识的就是费丹枫——虽然费丹枫并非嫡系所出,但他却是在费家子侄中,最具才华及最有杀伤力的一人,就像一颗大海中的明珠,虽非人造的夺目抢眼,却自具连城价值。
  但这几年来,费丹枫因练奇门杂学,不但人心大变,连容貌也大为变更,——也许他一心想承继费家的衣钵吧,但这点利欲也唆使他成为费家中杀人夺权取名获利最凶最狠的一人。
  然而费丹枫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十七岁即击败大行山之王薄小天、二十岁在一夜之间,连败“长山四四义”,而且在诗坛上,被称为“诗鬼”,诗风淬厉狂诞,在书坛中,也被誉为斧笔,每一笔俱有大点刷下来,如惊天地,位鬼神一般的厉烈。
  费丹枫主掌在终南山,就是等于守住了费家在华山的咽喉。
  而他阵守的三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过得了他这一关。
  他决定要杀死秦风八,再杀陈见鬼、阿水、疯女这一干人。一个活口也不留。
  他不希望与整个丐帮为敌。裘无意的威名,虽略不如少林天正、南少林和尚、武当太禅,但绝对在其他十四大门派掌门人加起来之上。费丹枫还想闯荡江湖,且还要崭头露角,这还得要“神行无影”裘无意的提携,他野心愈大,愈不想开罪裘无意。
  所以他更加决心要杀人灭口。
  杀掉丐帮两个护法,也许有一日,这使到他更容易当上丐帮的长老。
  ——这就是费丹枫无所不在的野心。
  就是费丹枫踌躇满志的时候——他每次杀人,因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这个意念而兴奋得全身发抖——忽然有人喝道:
  “住手。”
  费丹枫勃然冒火,他慢条斯理地斜盯过去,其实要掩饰自己被人所阻的愤怒——只见一两撇胡子的黄脸汉子。
  费丹枫马上意识到:这人是经过易容的。
  易容的手法,是费家的,而且十分粗陋,令人一看就看得出——但是这人却令费丹枫感觉到,此乃平生劲敌!所以他又兴奋得全身微微抖着。
  “你是谁?”
  那人掀开了易容之物,好一个眉清目秀但英悍神气的青年!
  费狄不希望多结怨隙:今天上终南山来的人,看来都不怎么好惹。于是问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不跟你有关。”
  那汉子道:“跟我有关。”
  费丹枫冷冷地,冷冷冷冷地,再问了一次:
  “你,是,谁?”
  那汉子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回答这句话:
  “我是萧秋水。”
  ——萧秋水来了!
  ——萧秋水终于出现了!
  受重伤的阿水和疯女,忍不住雀跃欢呼,但都不能宣泄心中的喜悦。陈见鬼与秦风八却直瞪了眼。
  ——这人哪,原来就是我们要我的人!
  费丹枫目光收缩,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没有答这一句话。他反问:
  “我的朋友呢?”
  费丹枫一脸狠色,道:
  “闯得过了我这一关,再到华山去找吧。”
  费丹枫说完,心里却一凛,怎么能这样子说话!好像这人已能过得了他这一关似的,自己已透露出他朋友的困囚处!他转眼一看。萧秋水眼睛里己有了笑意。
  可恶!
  ——不能愤怒。愤怒易败。
  费丹枫立即这样告诫自己,可是他又因自己意识到“败”而懊恼着。
  然而秦风八、陈见鬼都亮了眼睛。萧秋水果然是萧秋水!一上来第一句后,就是问他朋友的下落!
  第十三章第二次决斗
  费丹枫信任他自己的刀,他的刀有十六种变化,任何一种,都足以使一流高手丧命,费家的所谓“变化”.不是招式上的“变化”而是致命、恨辣的、融合各种奇门异木的“绝招”。
  “你既是萧秋水,便活不下终南。”
  萧秋水淡淡地道:“我不下终南。我上华山。”
  费丹枫怒道:“把‘天下英雄令’拿出来!”
  带秋水眼光注视远处,仿佛只有终南那山、那水,方才值得他一看得。
  “你配吗?”
  费丹枫一下子愤怒得全身抖了起来。
  一一不要生气,费丹枫,不要生气!
  他暗自警告自己,一面抑制愤怒。
  偏偏萧秋水的眼里又似乎有了笑意,仿佛以为他的发抖是闲为惧怕——
  一一我才不怕你!
  费丹枫终于按捺不住,一刀劈出!
  刀风霎时间布满了狭厌的膳堂。
  萧秋水的身形已飘出了膳堂,到了神殿。
  刀风立刻又追到了神殿,且充斥了神殿:
  萧秋水又逸上了神殿,到了门槛、
  刀风又粉碎了寺前门阶的宁溢。
  萧秋水义飞了出去,到了摆在天坛前,那一日极大的、六人合抱宽的繁茂香炉边缘上。
  ——你这岂不是找死!
  费丹枫心忖。他跟着也飞上了香炉边缘。
  寺里的人都追出来看:只见灰蒙山景,两人宛在天边,衣快飘飘,来往闪忽,背后是一片空茫的天色,好像连沁凉的空气,袅升的香烟,也是一般无情。
  大家却没有注意到围观的人丛里,多了五条戴竹签的鲜衣大汉,静静地默视着。
  费丹枫一刀劈下去,这一刀尤腾虎势,不但可把人劈成两半、也可以把铁炉斩成两半。
  但是到了中途,刀势全改。
  刀改由刀背拍落,击在香炉里!
  “逢”香灰激扬,全进喷向萧秋水1
  然后费丹枫的刀横扫,却在刀柄间,忽忽二声,喷出大量的毒液。而他空着的左手,也打出四、五种不同的暗器!
  有些已经不可以说是暗器,而是毒物——活着的毒物。
  随便任何一样毒物,或一件乓器,只要沾着萧秋水,——萧秋水必死。
  可是萧秋水没有死!
  他突然脱下镖客的披风,一张一罩,便把费丹枫连人带刀带暗器包住。
  ——当然连香灰也裹了进去。
  费丹枫才挣扎了一下——才挣扎了那么一下子,便不动了。
  萧秋水打开布包,费丹枫七孔流血,“砰”地倒在香炉里,身子炙着了香灰,“吱吱”地烧响了起来。
  ——也许他以刀拍香灰,亵渎了神明吧?死了后连香都要烫他。
  费丹枫中了自己的毒,——连香灰给他那一拍,都是有毒的。
  所以他死得很快——虽然死得双目凸露,死得不服气!
  这是萧秋水第二次决斗。
  ——其实应该说,萧秋水得“无极仙丹”之助,受武当、少林、朱大天王一系及权力帮一脉“八大高手”相传后,第二次单打独斗,面对高手的对决。
  ——萧秋水是用了章残金、万碎玉连使“残金碎玉”掌法时的“金五游龙”身法,退出寺内,而在香炉上乃运使“东一剑、西一剑”的“东忽西候”轻功与之周旋——但这一战最令萧秋水愉悦的是:他在博杀强敌时,用的却是他自己的手法。
  他已经越过前人,有了他自己。
  他在与娄小叶一战中,以对方断剑绝招搏杀对手,已经稍具雏型:而这与费丹枫的一战更能确立他的未来趋向。
  他望着空蒙的天色;大意无情、是在人心。每一个人都有他特殊的形式,而也有特殊的安身之地,所以也有特别适应他的生存方式和死门。
  只要运用高超的武艺与智慧,找寻那安命之所,就能无敌,就像蛇畏硫磺,大象惧鼠,蝴蝶都知道季节流变飞往一个地方一佯。只有天地是阔大宽逸的,所以无理可袭。
  萧秋水站在香炉上发怔,远眺苍白的天色,加上深锁的剑眉,袅袅上升未灭的香烟,倒在脚下的尸首,使萧秋水看来犹如诛杀恶魔的天将,在替天行道后又生了大慈悲,故有忧色。
  要不是有这样的感觉:阿水、疯女、秦风八、陈见鬼等必定已欢呼。
  费家的其他五个人没有上前来收尸,他们已不见了。
  费丹枫一死,他们就溜了,逃得一个也不剩。
  这尸首后来还是萧秋水亲自挖的,亲自埋的。
  他在墓碑上用剑刻了几个字:
  “费家的人”。
  ——生为费家人,死是费家鬼。
  他以为费丹枫会喜欢。
  ——他当然不知道费丹枫是因为不想仅止作为费家的人,所以才野心勃勃,自诩高明,结果死于横逆,成为费家的冤魂之一。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反正终南山多雾,不久墓碑即生青苔,连那几个字,也被蔓长得看不见了。只是那青苔不似一般绿茵,反倒是生得一片惨黄,长在墓碑上,乍看来就似一张人脸,不,像费丹枫生所的脸一样。
  萧秋水决意上华山。“我也去。”陈见鬼说。“我们一齐去。”秦风八道。
  “我们本来赶到陕西来,是要接萧大哥过去,参加‘神州结义’同盟盛会。我们皆一致认为,这领导非萧大哥莫属,故此才要萧大哥去一趟。”疯女道。
  萧秋水这时再没有谦让。因为他已看出了这武林的情形,要一个年轻的“盟主”出来,一定要能代表的正道力量,而不只是“荣誉”而已,更重要的是“责任”。以及负担起这个“责任”的“责任心”。
  所以他只是问:
  “是在哪一天?”
  “三月十二。”
  陈见鬼即道:"那天阴雨."
  秦风八皱眉道:"腥风血雨。”
  这两人是丐帮的重将,在裘无意严训之下,对星象,卜卦、气候.时令等都有特殊了解的异能。
  “我会去的,”萧秋水道:“但是我要先办完这件事再说."
  “那未我们一起去,”阿水说。
  “反正要回去,就一道回去."刘友也道。
  “一齐去闯荡也好,”萧秋水对阿水等笑着调佩道,“可别又摔交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于是一行五人,同上华山。烟雾空蒙,山风飒烈,他们自终南山发。
  到了玉泉书院,萧秋水等人虽艺高胆大,但也素闻西狱华山的。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们在这“千古华山一条路”下,酣饮清泉,然后才背上行囊出发.
  所谓行囊,秦风八与陈见鬼二人,大大小小的麻袋背了十七八包,也不知是什么物事。萧秋水等人都知道丐帮门户中有许多奇文异规,所以并不过问。
  阿水,换上一袭朱赭劲装,膝上还是照惯例,开了两个洞,以免摔交时把裤子磨破。刘友,还是疯疯癫癫,神经兮兮的,不过也有几分姿色僚人。萧秋水心想:要是那好色的林公子在,一定过去打情骂俏,那说不定会被忽发花痴的刘友咬上一口。
  他心里想着,不觉暗笑。旁人看去,只见他眉带优色,却精悍过人,穿白衣长衫,介于文秀与英气之间,很难捉摸。
  “萧大哥,如果你当上了‘神州结义’的盟首,你有什么打算?"
  这时阳光照在松林中,一络一络的阳光,好像到了树枝遇到了弹性似的,反照下来,洒在人的身上,好像细雨一般舒畅。萧秋水仰着脸好像在鹊饮蓄无私的和照的阳光。阳光好金好亮,当华止的风挥过,全座山的松树都摇首摆脑,发出“呵呵”的声音。这就星华山有名的松涛。
  “没有打算."萧秋水答。“我是从一座山,走至另一座山。"萧秋水笑得温照如春阳:
  “我不是去打猎的,我爱这些山."
  疯女和阿水都似懂非懂,好像松风在诉说些什么,是华山上那秦宫女玉姜的故事吧,还是齐天大圣打翻太上老君炼丹炉的传说……她俩不懂。
  陈见鬼说:“不过一般的领袖都是先有所允诺,他出任后要做什么做什么的……"
  萧秋水望着对面的山.这边的山柔静阴郁,对面的山被金色的阳光洒得一片亮晶。
  真是好象仙境一样,有什么喜乐的事,如升平的音乐,在那儿树梢间荡跌着、回乐着的……
  “我不是领袖,我只是决斗者,或宁写诗、给画、沙场杀敌."
  秦风八道:“那你跟什么决斗?"
  萧秋水脸中掠过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他说。
  “我跟自己决斗."
  “我不懂。”连秦风八也嚼咕着。
  “要跟自己决斗……”
  萧秋水笑了,“首先要择剑,排除万难、找到自己……”他诵咏着两句: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信步前行,走上千尺幢。石上写“回心”两字。还有石壁右书“当思父母”,左书“勇猛前进”。这千尺幢扶摇直上,不知深远,仅一铁练供手攀扣,上天开一线,几至爬行,始能宜立,是谓万夫莫开之势。萧秋水微笑,把他头上的儒中濒掉,绑在"回心石"上,然后洒然前行。四人茫然相顾,只有跟着过去。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少年脆弱的萧秋水,进入成熟生命的伊始……
  回心洞夭插壁立,登华山仅此一道。
  蹬道共二百七十四级,既陈且长,阴森逼人,阴凌凌空,出口只有一个,圆若盘盂,古称天井。
  在此狭厌的洞口,有一块铁板,只要一经封盖,即与山下的人断绝了。
  此刻“天井”没有封盖。
  萧秋水的身子几与蹬道梯级平行,昂首望去,犹可见一丝天光~
  但萧秋水望不到“天井”旁的事物。
  所以更不知道那儿匿伏着有人。
  四个人。
  费洪和费晓。
  费洪和费晓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费洪与费晓身边的两人。
  一个人,书生打扮,但脸色惨青,一柄扫刀,就搁在从千尺幢登百尺飞峡的蹬石上。
  这人不曾抬头,但没有人敢走近他:连费洪、费晓都不敢。
  在“天井”隘道上,有一妇人,高大,挽髻,长脸,高颧,双手高高举起一柄劈挂大刀。
  刀漆黑,至少重逾七十来厅,而妇人脸上凝市之煞气,却至少重若万钧。
  他们正在等待。
  等候萧秋水一步一步走上来。
  萧秋水扶级而上。千寻的壁谷,群山深远处,那么静静的翠谷,真该有唐方迎照在阳光下,吹首小笛……萧秋水是这般想。
  仰头可眺重蟑叠翠,奇峰丛峙的高山;俯视则可见潺潺长流,清可鉴底。那高山是我,那流水是唐方……不知是什么乐曲,给萧秋水改了歌词,这样地唱。
  然而危机布伏在蹬道的尽头。
  那是必杀之机。
  那一男一女,是夫妇,而且是费家的要将。他们就是费鸦子与封十五。
  费鸦子是费渔樵的长女,她专霸之名,传遍武林,使高傲慢倔的没落世家子弟封十五,也有平常之癖。
  封十五就是那惨青脸色的汉子。“封家扫刀”本是天下闻名的“八种武器”之一,后来封家败落,为唐家所摧毁,封家使扫刀的高手,只剩他一人。
  他向自负做岸,又不肯将绝技授人,“封家扫刀”于是没落,他也因此入赘费家,心里有怀才不遇的志魄,所以出手就似每一刀每一扫都要别人以血来洗他的耻辱一般狠绝。
  费鸦子的劈挂马,封十五的扫刀……在江湖上、武林中,是二绝。但他们骄傲得从不肯合击过。所以费鸦子守着“天井”,封十五则望着山谷。
  费鸦子的劈接刀高高举着……
  还有十来步,就到“天井”之处了,萧秋水俯手仰着,看过去,望不到什么。
  然而那首歌,遥在萧秋水心里蒙回不绝。那松风籁籁地吹过林子,催动了萧秋水的衣角:是要细细地告诉我什么吗?萧秋水没有听见,他想,一定是唐方寄溪流,传山风,写在云上、水上的话语。
  他真懊恼他未曾听见。
  然而风,是逆着吹的。
  也就是说,风是钻过“天井”,吹送下来的,风穿过费鸦子高举挂刀的衣角,费鸦子全神贯注,双手高举,所以不能捺住衣袂。
  “来的确定只是萧秋水和丐帮的人吗?"
  “还有广东五虎的人."
  “那不打紧。肯定上官族的人不在吗?"
  “不在,他们的人,都出来了?"
  “你们二个,去通知山上,”费鸦子道,“你们四个,留在这儿."
  “几个小毛贼,还用这般阵仗?"
  封十五冷冷地、毫无表情地讪嘲着,
  他被费渔樵安排到这山隘上截杀上官族的人,他本就觉得大材小用,很不服气。所以他就采取个合作的态度,把扫刀放在一旁,闹着没理。
  费鸦子也没理睬他。她也自信她应付得了,不过她是费渔樵爱女,遇事甚有分寸,先嘱她自己的子女费澄清、费宝贝、费心肝等人先上山报告去,却把哥哥费逸空的一对儿子:费洪与费晓留下来。
  “能杀丹枫的,多少有些能耐."费鸦子道:“不可以轻视."
  她明知一个萧秋水没有什么了不得,但她定是要在这隘厌的进口里施狙击,除此强敌,这是她的本性。
  费洪与费晓目睹过萧秋水的本领。他们知道萧秋水并不好惹,所以弄了一块巨大石头,对着瞪道,准备姑母一击不中时,再推落石块,瞪道如此狭隘,石块滚下时,一个也躲不掉。
  ——其实谁能躲得忏姑母那百发百中,且意想不到的一击呢!
  ——如果躲得过,也成为这石下冤魂罢了!
  ——就算连石也砸不死他,还有姑父的扫刀——他们虽是费家的人,但敢知道谁也躲不过封家的扫刀。
  所以萧秋水是死定了。
  萧秋水离石蹬隘口只有几步路了。
  然而他心里还是在响着他认识唐方时的那首歌……
  郎在一乡妹一乡;
  有朝一日山水变……
  第十四章第三次决斗
  萧秋水踏上了最后一步石阶。
  下一步石阶,该通向哪里呢?
  就在这时,萧秋水突然感觉到一件怪事。
  风自“天井”的缝隔里吹来,本来渐次强动,使他的眼有些睁不开来。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想着唐方,冥想着走上来的。
  但是风势忽然弱了。
  迎面的风势陡然终止,但两侧与下摆的风劲依然。
  萧秋水心念一动:洞穴那边,有物事在挡路。
  但在窄狭的蹬道上,不可能植有树林:如果有人,也该有声音
  就在这瞬间,他边思想着,头手已穿过“天井”。
  也在这瞬间,费鸦子尖喝一声:
  “暖呀一一"
  以泰山电砸之势,直砍而下!
  这下间不容发,萧秋水无可退,闪电般出剑。
  他拔剑的动作与出剑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
  出剑的动作与收剑的动作也是在同一刹那间。
  费鸦子掣刀的手停在半空——仅差萧秋水额前不到半尺,萧秋水的剑己闪电般刺入费鸦子的胸脯,又拔了出来。
  在费鸦子背后的费洪和费晓,只见姑母高举起劈挂刀,只到一半,忽见她背后“突”地露出一截剑尖,又“嗅”地缩了回去——。
  然后姑母的劈挂刀就止住在半空。
  费洪十分机警,他知道姑母完了。
  他立刻与费晓招呼,两人推动巨石,直滚落了下去。
  就在费晓与费洪一怔之间,萧秋水的身子已完全穿出了隘道,看清了当前的情势。
  费鸦子却完全看不清。
  她不相信她已中了剑。
  但是事实上她不但中了剑而且对方已经把剑抽了回去。
  她的体能力量已被这一剑粉碎,但精神力量未死,她还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而诧异着。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自背后撞上了她。
  当她省及,这股莫可形容的大力就是两个子侄推动之巨岩时,她已经被辗在石上,直向蹬道撞落!
  萧秋水乍见那妇人还凶神恶煞向他扑来,吓了一跳,马上发觉她背后有块大石。
  萧秋水原来得及跳避,因他己穿出“天井”;但他知道他背后的人,在狭窄的蹬道,这大石滚滚,无论是谁,都死定了。
  所以他没有避,反而迎上去,双掌拍出!
  就在石块仅开始滚动,但未带起长距离的飓力之际,他已以深厚的内力,双掌极力镇住了巨石!
  他顶住巨石的瞬间,头上白烟直冒,陈见鬼,秦风八这时己双双穿过“天井”!
  巨石顿住,费洪,费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竟有此神力!
  可是封十五已确定了一件事:他妻子死了。他铁青着脸,比什么都还快地抄起了地上的扫刀!
  这时疯女与阿水也掠过了“天井".可是因为太急,阿水因一个不留神,在石瞪上摔了一跤。
  萧秋水大吼:
  “快跑!"
  巨石轰然滚下,萧秋水似游鱼一般,在电光石火刹那,已自岩石沿侧穿了出来。
  费洪、费晓两人,立时迎上了他。
  惊魂未定,内力耗尽——正是除掉对方的好时机。
  所以费家兄弟要把握这个绝好时机。
  同时间,封十五己横执扫刀,冲了过去!
  秦风八,陈见鬼二人要拦,全被这铁青脸孔的人凌厉逼人的心魄和气势震开。
  疯女也不敢挡,封十五冲人四人之间,疯女尖叫:
  “阿水小心一一!”
  但是已迟。阿水刚刚起身,封十五一刀横中,阿水哀号倒地。
  封十五回刀,摆起架势,正要再斩,忽然背后碰到一人的背后。
  两人同时回身,眼睛里交击着夺人的精光!
  背后的人是萧秋水。
  费洪、费晓已倒下:萧秋水同样用“东一剑、西一剑”的快招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他俩。
  可是他背部触及一人,回头,只见一铁青脸色之汉子,横是着扫刀,疯女撕心裂胆的呼号,而阿水已倒在血泊中。
  他日中坚定地发出必杀的厉芒:
  他知道他与这铁青脸色的汉子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风势很大。
  群树在远方哗然。
  但封十五却无法利用风势。
  因为他平时太高傲:明知费家的人,很会利用天时,气候,地势……等等环境,但他总认为一个高手,必不屑学这些……
  就算是利用风势,使萧秋水无法全张目瞳,乃至于费鸦子利用“天井”地形暗算,——封十五都以为无此必要。
  现在他认为必要了:因为他的拦腰扫刀,气势还完全无法化解萧秋水的端然。而且山风直往他眼里吹…
  他稍微有些后悔的时候:萧秋水就出了手。
  千尺幢上,是百尺峡。
  百尺峡高高耸峙,远较千尺幢力险,不攀石壁上的铁索,根本无法登步。
  蹬道犹如直上青天。
  这一行人哀伤地上去。
  这广东五虎中的女虎将之一阿水,未咽气前流着眼泪,很是脆弱。
  萧秋水凑过去,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
  阿水也流着泪说一句。
  “我这一交,摔得好重……是我自己没有走好……”
  她断气的时候,封十五被萧秋水打落深崖的身体,大概也落到了崖下,作为了豺狼虎豹的午宴。
  ——华山,还是要去的。
  ——尤其因阿水之殁,更是矢志要上去。
  ——待解决的问题是,何处埋葬她的尸身?
  四人默默地前行,而景色渐渐迫入华山精毕之所在,奇峰怪石,苍松青藤,山色叠翠,重嶂千峰。可是四人却怀了四颗哀伤的心。
  群山似在远处,又似在近处,在这孤寂的山谷里,却像哀伤的笛韵,流露出人间侧排的哀息。不知萧秋水此刻经过山里的迎着阳光或者躲在松荫里的小花,招招曳曳,有没有想起唐方?
  在寂静无声,大气薄凉里,萧秋水没有回头,却说了后。
  “在我们后面,跟有五个人,不知什么来路。”
  三人俯视下去,从百尺峡望千尺幢的细路上,果然有姗姗而行,头戴竹笠的五个人,穿鲜花色泽的衣服,正停在适才“天井"一战之所在,
  “不知是谁."陈见鬼喃喃自语。
  在其他人俯瞰的时刻,刘友却抬头,只见萧秋水冷静深沉,精悍的体魄,衣袂随风飞扬。
  ——这跟昔日在五龙亭救拯的萧秋水,有多大的不同呀。
  疯女心里边如此寻思。
  千尺幢,原来的瞪道上,站着五个人,他们各穿红、蓝、黄、绿,黑五种颜色的鲜衣。
  “好厉害。”黄衣人判视现场,这样说。
  "萧秋水方面,也死了一个同伴,只不过已给他负走."绿衣人指着地上有一滩鲜血无尸首处道。
  "连被打落悬崖的封十五,一共四个人,全死于萧秋水一人的剑下;萧秋水这个人,诚如老大所说,不可轻视."红衣人凝重地道。
  “封十五掉落山下至一半,攀住岩石,却恰遇我们经过……我补他那一轮,他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萧秋水替我们打前锋……”
  黑衣人用拳顶起竹笠,仰脸,阳光照在他纵横刀疤的脸上,他截断了蓝衣人的话语。
  “萧秋水也不简单,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在上面已发现了我们."
  “车箱入谷无多路”一是杜工部的诗。
  萧秋水等人这时己到了车箱谷。
  华山雄奇严峻,共有五峰,分东峰,南峰,中峰,西峰。北峰,五峰笔立,高出云表,远远望去,如指微张,这五峰亦宛若莲瓣,故名华山。华山虽属秦岭山脉,但却孤耸于太平原上,千切峭壁与但但平原眉目分明。
  秦风八由是问:”华山有五峰,费家的人,把梁大侠等,掳去哪一峰?"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唯有从最近的山峰开始找起。”
  陈见鬼瞠然道:“如果都没有呢?"
  萧秋水淡淡地道:“那就一寸一寸的,找遍华山."萧秋水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失踪的是我们,梁大哥也会这样来寻索的。而且……”
  萧秋水领首引了引向山下,道:
  “山下跟踪我们的人,已经发现我们发现他们了。”
  三人随而望去,山下的路道上寂寂,果然已不见了五人的踪影。
  ——那五人躲到哪里去了?悄然身退?躲在松林里?还是伏在峭壁上?他们到底是谁?
  “不管他们是谁,但都不是费家的人。”萧秋水说。
  “为什么?"这两个在裘无意座下相当足智多谋、博学广识的人,也不禁迷糊了。
  “我把封十五打下山崖,他的叫声到半途,好像攀着了什么,没有再叫,变作呻吟……”萧秋水回忆道:
  “然后又一声惊骇欲绝的惨嚎。是那五人杀死了他."
  秦、陈二人,这才省及,适才在蹬道上,萧秋水把封十五打下山涧,好一会仍默立,原来是随风仔细地聆听,从封十五堕崖的讯息来辨识来人的意图。
  “不过,要我们打前锋的,也绝不是我们的朋友。”萧秋水冷然道。
  这时来到几处,瓦舍几槛,很有山水画的意境。岭上还有群仙庙,建筑清丽,真令人感叹其建筑材料是怎样运上山来的。
  但是到了一处:只见迎面飞来一道白练,如万丈银河,泻入深谷,若似静止一般,不闻其声。这刻情景,如图画里万壑千谷,壁上一道飞瀑,云烟处茅舍几间、小桥一抹,画意诗情。
  四人看待怔忡。萧秋水忽向刘友问:
  “就葬此处了,刘女侠您看……”
  刘友抚然道:
  “好."
  萧秋水横抱阿水,走入瀑下碧绿的深潭中。如此一步一步下去,寒沁也愈渐甚深。直到没顶,萧秋水一沉即起,阿水已然不见。萧秋水喃喃地向周遭苍葱的绿茵满壁道:
  “就葬在这里吧……”
  此时风至,瀑布半途忽然如花雨散开,没有直接垂下来,而变成雾雨,洒落在水边哀悼的三人身上,疯女把手往脸上一抹,也不知是雨是水还是泪。
  萧秋水此时却想唐方有一种暗器,叫"雨雾”……他休在瀑布下,心中的哀伤如同那置放的尸身,沉入潭底……而心头的志向、却如纷飞白瀑、散飞如雨……
  萧秋水在泉水中闭目。乍然张目,只见云上又一徘石壁,峻雌若削,壁中有一裂缝,直如引绳,凿石为梯,高入天庭。
  在这一片几百丈刀削般的绝壁半腰上,用铁索挂着一巨大的铁犁,便是传说中太上老君所用的开拓华山之犁。
  这就是著名的夭险“老君犁沟”。
  在阳光下,这尖壁上有一道人影。
  萧秋水缓缓走出了水潭。他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却直觉到,这必是他第三次决斗…
  背着闪的的阳光,那人的黑影硕大无比……
  那人手上也有一张犁,却举重若轻。
  那人就在这“老君犁沟”的蹬道上,充满了必杀的信心。
  背后的山影犹如幢幢魔影,一夫当道,万夫莫开……
  可是他看见萧秋水慢慢拾级而上;从眼中间望过去,萧秋水渺小的人影,越来越大,就在距离他还有十一个蹬阶之遥,止住。
  那人忽然望见了自己的鼻尖布满细微的汗珠。
  “你是萧秋水?"
  那人用他一贯傲慢的声音问,就像问一个后辈小子。可是这对萧秋水没有生效,他没有答。
  于是那人几乎用愤恨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就是费逸空,”看到萧秋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他喊道:
  “我派去的人呢?"
  “他们暗算我."这次萧秋水答了:“已经给我杀了."
  费逸空几乎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费鸦子的三个怪物——费逸空常这样叫.因对这脉“外嫁女"的歧视——回来报说萧秋水居然在终南山杀了费丹枫,已够令他不信,而今萧秋水居然抢得过“天井”,杀得了……?!
  费逸空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秋水的确是穿过了百尺峡与千尺幢,上到“老君犁沟”来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怒极。可是他很快地抑止了自己的愤怒。
  他当然已经看得出来:在这青年面前愤怒莫抑,只有速死一途而已。
  他毕竟是费渔樵手下第一人。
  所以他反笑,拔出了一根竹简,厉笑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费逸空也当然会说下去。
  "这是信号。你杀了我儿子,我一燃引信,峰上的人便杀光你有朋友,哈哈哈……"
  他大笑,却姿态不动,眼睛全无笑意,只要萧秋水也躁急稍动,上来抢爆筒,他就即可惜此有利形势,一举击杀萧秋水。
  可是萧秋水没有动,因为他自水中上来,经阳光一晒,使他身上升起蒸腾的白烟,令人看不清楚。于是他决定燃起了竹筒,
  这地方群峰如剑,天绝地险,是有名的地方,就叫做“猢狲愁”。
  火花一旦放上去,轻功再好的人也无法飞身去颓。
  ——除非萧秋水不关心梁斗等人死活。否则一定得分心。心意一乱,即置死地,如果萧秋水不关心,便不必来华山硬闯了。
  ——就算萧秋水不为所动,但先把梁斗等诛杀,以防万一,而且无疑给萧秋水心理上一个重击,也是好的。
  费逸空作如此想。
  萧秋水勒然未动。
  但火花忽敛;原来萧秋水背涉张出二面小网,撒向半完一左一右,收入竹筒,抽了回来。
  原来萧秋水背后有人!
  也不知怎的,费逸空的心神,像给萧秋水的气势吸收过去似的,而且他自蹬道一直延蔓上来,角度刚所遮去了藏在萧秋水背后的人物。
  而在萧秋水背后一直匿伏着三人,一字成行地拾级而上,且没让费逸空发现。
  其中两人在萧秋水后说:“不要怕他燃起信号。”“我们有办法."
  ——所以萧秋水才不急的,才不动的。
  这两人当其时打开其中一个麻袋,即放出小网,套住竹筒,收了回来。费逸空的讯息,费家的人是收不到的了。
  这两人是裘无意座下的高手——丐帮的有袋弟子,向来都有很多出人意表的法宝与绝技的。
  萧秋水就在此时冲了上去。
  风势向下,极厉,故此陈、秦二人向萧秋水低声说的话,位居其上的费逸空丝毫听不见。
  但上冲之势因此而稍慢。
  这一慢正在费逸空因竹筒被网心神震动时。
  两人所处地利在这瞬间恰好扯平。
  萧秋水冲上,挥剑,费逸空一犁劈下。
  “蒙"的一声,星火四溅,连太阳乌金亦为之失色。
  阳光本来照在萧秋水的脸上,萧秋水要眯起眼睛,才隐约可以见敌。
  但星火四溅的一刻,两人皆目不能视物。
  这下又恰好把天时之利扯平。
  萧秋水就在目不能视的这一瞬间,以原来认准地形的直觉,闪身而上。
  他间不容发地在费逸空挥舞犁锄的缝隙穿了过去。
  费逸空再睁目时,只见下面石蹬是三个陌生人。
  萧秋水已不见!
  糟糕!费逸空猛回身,山风扑脸,阳光耀眼,费逸空用臂遮眼,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了萧秋水就在自己上面。
  也在同时间,萧秋水猛蹲身,费逸空只觉金阳乱舞,而“嗤”的一声,萧秋水的剑自下胁刺入他胸里!
  他狂嘶,一犁击下!
  这一下开山劈石,势无可匹!
  萧秋水斜飞,落于山壁所谓半个足尖的“鹞子翻身”之处,贴壁稳住。(在此石壁悬有一铁轭,凿有石孔,传为老君挂犁,乃由太上老君骑青牛附会而成,谓触此铁犁者,可获莫大幸运也,但历经万难始获幸福之寓意却是甚好。只容半足之石孔,乃供人攀登之途径。)
  费逸空挥犁乱挥乱舞,追上数尺,倏失萧秋水踪影。乱挥数十下,眼前一片金垦,铁犁飞脱,落入涧中。
  费逸空摇摇欲坠,萧秋水飘然而下,“刷”地抽回他体内的长剑,鲜血乍然狂喷,萧秋水轻轻叹道:“你去吧."
  费逸空想说话,却喷出一口血箭,终于错踏一步,呼——地坠落到万丈深崖去。
  这时阳光罩在秦风八等人的脸上,只见萧秋水高大黑沉的身影,配合着远处背影耸峙如魔峰的峦嶂,脸目甚不清楚,只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语音:
  “这是第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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