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菩提皱了皱眉,说道:“为什么不把路开宽一点呢?”
  老刘说道:“罗大侠在说笑话,这是凿开山壁开出来的,就是这么点宽,也费了上万的人工,整整凿了几年的功夫。如非山主是虎皮夷酋长,免费动用人力,谁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再开宽一点,那得费多大的事?”
  “为什么要把百花山建得这么隐秘呢?”
  “自然是为了安全呀!”
  “安全?”
  老刘点点头道:“是的,何山主立威苗夷云贵,不知有多少仇家,就连她的朋友客人,也未必是真心交往的。可有了这条天险的道路,自然而然地打消了他们生事之心。何况还为了要迁就百兽谷的环境,非由此通过不可。”
  又走出四五里,那匹马慢慢能适应山道了,也不须罗菩提小心控制了,罗菩提好不容易才吁了口气。
  眼看前面有一处较为平坦宽阔之地,才低头去欣赏一下谷底的风景。
  不防一块巨石之后,响起一声闷吼,一只斑斓吊眼的猛虎,突然窜上大石,欲向他扑过来。
  罗菩提虽吃了一惊,还沉得住气,飞身拔剑离鞍,准备上前拒虎迎敌,可是他的马却为猛虎吓破了胆,猛地回头急窜,一个立足不稳,翻落绝谷。
  罗菩提救马不及,含怒去攻击那头猛虎时,它竟翻落石后,在绝壁上几个纵跳,悄然隐去。
  老刘过来道:“这一定是妲妮含恨,把守栅的大猫给放了出来,大侠放心好了,这些猛兽受过山主的训练,最多吓吓人,不会认真扑击的,除非得到山主的命令,这些猛兽才会真攻击人。”
  “我忘了告诉大侠一声,提早作个准备,结果白丢了一匹马,没关系,大侠到了百花山,可以叫萨玲娜姑娘赔你一匹。”
  罗菩提苦笑了一声,道:“不必了,何妙容居于百兽谷,以驱兽而著名,我应该想象得到,提了反而丢人。”
  老刘却道:“不,何山主律下甚严,除非是对付外敌,否则不准动猛兽的,大侠可以据理力争,只要提出来,那个丫头至少也得挨上几十鞭不可。”
  罗菩提苦笑道:“我虽非存敌意而来,可是昨天鲁莽出手,伤了百花山的人,她要找我是理所当然的,何必要借重山规去惩戒一个女孩子呢?她残了一臂,岂有不怀恨于心的,让她消消气也好,到了山上也别提了,就说我的马是失足跌下去的。”
  老刘点点头,感叹道:“大侠如此坦荡胸怀,无怪山主对你推重备至,那就不提了,否则也够那丫头受的,藤鞭是含毒的,二十下挨上去,破皮流血,两年都无法痊愈的。”
  “百花山山规如此严厉吗?”
  “那是必须的,否则这些丫头们更无法无天了,她们跋扈的情形大侠是亲眼见到的,不管得紧还得了?其实她们昨天的行为山主也是不允许的,我是怕她们挨罚后可怜,才没有告她们的状,不然她们可有得受了。”
  罗菩提将剑归鞘,准备步行。
  老刘道:“我们才走了三分之一,大侠还是上我的驴来吧,两人共骑。”
  罗菩提摇摇头道:“不必了,二十多里,我走着去就行。”
  老刘笑道:“二十多里固然难不倒大侠,但大侠要靠步行,恐怕很难走到山上。”
  “这怎么说?”
  “这条山路上不设防,却有很多伏弓暗箭陷阱一类,布置得很巧妙,完全是靠重量来控制的,如果不用代步,简直寸步难行,危险重重。”
  “为什么要这样呢?”
  老刘道:“前面虽然有蛮寨为防,但对于一些轻功身法好的武林高手,仍是不够周密,山主才设下了这一条禁制,如果有人要偷偷进来,自然不会骑马,那么这条山道就有他好看的了!”
  罗菩提道:“步行会触动埋伏,骑马反而不会吗?”
  老刘笑道:“山主设计之精就在此,骑了牲口,再轻也在两百斤以上,可以安然渡过;轻于两百斤的,就会触动消息,所以山中的人出入都以马匹代步,大侠一定要步行,只好扛一块百余斤的大石,再加上你的体重,这未免太辛苦了吧?还是上驴吧!”
  罗菩提不禁佩服何妙容设计之精,防备之密。
  老刘又催促道:“除了百花山的人外,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秘密,以前也有人想溜上山,死在这条路上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他们再也想不到这会是山主的精心设计而使他们中埋伏的。”
  “我现在说了出来,就是怕大侠回头吃亏,最好你骑我这匹驴下山,要不就抢一匹马,实在不行,别忘了带件沉重的东西。”
  罗菩提道:“老丈认为我上山必然会不欢而散?”
  老刘一叹,说道:“你要山主的龙须草,无异是要她的命,就算山主肯舍命割爱,别人也不会同意的。”
  罗菩提道:“那也不至于翻脸成仇呀?”
  老刘苦笑了笑说道:“山主拒绝了你,就是不把你当成客人了,因为山主有个规定,凡是上山的人,有求必应,假如是不答应,就没有交情,妲妮要找你报复,山主于例是不能阻止的。”
  罗菩提想想才道:“我知道了。”
  “大侠的武功当然不会怕她,山路上的禁制与蛮寨都不成问题,安然下山就没有阻碍。”
  “谢谢老丈指点!”
  “罗大侠,我只能为你尽心到此,其他就爱莫能助了,上来吧。”
  “这只驴能载得起两个人吗?”
  “没问题,它能负重四五百斤呢!送东西上山都是它,一年不知跑多少趟,蒙上它的眼睛也掉不下来。”
  罗菩提不禁打量那头老驴一下,笑笑道:“真看不出它有这份能耐,在山下它好象连路都走不动。”
  老刘笑道:“他一上山就活了,因为他原是山上养大的,山上种了罂栗花,他成天吃那玩意儿上了瘾,到了山下就懒得象条虫,只有上山才起劲。”
  “罂粟花,那不是提炼阿芙蓉的吗?”
  “是啊,川中盛产此物,人们都管它叫鸦片,原来是产在天竺的,传到中华后,不知有多少人上了瘾,连这头畜牲也上了瘾,所以它到了山道上就全身是劲儿,急急上去过瘾呢。大侠就别耽误它了。”
  罗菩提上了驴背,两人共骑。
  那头老驴依然健步如飞,在路上为了试探一下老刘的话,罗菩提拾了几块碎石,随意向后掷去,前两三块还没有什么动静,抛到第四块时,果然听到咔咔急响,闪过一抹银光,速度奇快,居然没看出是什么暗器。但为数极多,波及的范围很广,在落下之处两三丈内,无一不及,假如是个人的话,绝对无法避过。
  老刘道:“大侠,我对你是一片诚心。”
  罗菩提道:“老丈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的话,只是想试试这布置的威力,何妙容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老刘一叹道:“这位少主人,我对她也真摸不透,不知道她这身武功,这份鬼才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那老主人不过是个普通人,只会一点粗浅的防身功夫,再也想不到会生出这么个女儿,罗大侠,如果她没有多余的龙须草,你就想别的办法吧!千万别跟她作对过不去。”
  罗菩提忙道:“那是当然,恩师固重,但我不能强取人家的生命来救我的师父,老丈放心好了!”
  老刘轻轻吁口气道:“她对你的品评很好,她这个人脾气很古怪,说不定会豁出自己的性命成全你的。”
  罗菩提道:“那我也不能接受,我只想向她求取一份多余的,如果危及她的性命,家师也不会要的。”
  老刘道:“佛印上人是个活菩萨,她对你们师徒都敬重得很,我倒不是偏向她,有时她的作为也太过份,拿她一条命换老禅师,我亦不反对,可是她在蛮区建下这片基业很不容易。尤其是压制住强梁横行,也颇有成绩,虽然她也杀人,但救的人比杀的人多出千百倍,我是为了公义才提出这个要求,大侠别以为我自私。”
  罗菩提欣然道:“我入蜀滇以来,也打听过何妙容的为人,可是我问的都是江湖人,对她的看法自不尽相同,听了老丈的话后,我已改变了看法。”
  老刘道:“就凭我一个人的话,改变了大侠的印象吗?”
  罗菩提道:“是的。”
  老刘道:“你这么信得过我?”
  罗菩提笑着点点头道:“不错。那些江湖人对她的口碑很坏,似乎想借我之手打击她一番,老丈是她的心腹家人,居然能处处为我设想,我觉得老丈一个人的话,比他们更可信百倍。”
  老刘十分感动地说道:“幸好我问心无愧,否则对大侠的如此信任,我就是人头畜鸣之类了。”
  驴行颇快,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行了一阵,路面渐宽。转过一个大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大片谷地,小丘起伏,有流泉穿插,绿草如茵,百花逞艳,鹤鹿漫游其间,有如人间仙境。
  近谷之处有一道木栅,已经打开了,谷中有许多女孩子,一半是衣着轻罗,在花丛间或倚石读书,或是裸着雪藕似的胳臂,击剑嬉戏。
  另有一半则衣着蛮装,短短的虎皮裙仅及股上,上身穿着一件披肩似的皮背心,坦着前胸,一无遮掩,底下也裸着脚,足登蛮靴,英气勃勃,婉约而自然,个个容貌姣好,却又引不起人一丝的邪念。
  昨天与罗菩提交手的两个女子都身着蛮装,腰悬长剑,等在栅门前,却没看见那个断臂的女子。两个女孩子脸色都很沉重,迎上前道:
  “罗菩提,你来了,怎么没骑马呢?”
  老刘道:“骑了马来的,可是罗大侠的马在中途坠崖,只好和我一同骑驴来了,萨姑娘知道了吗?”
  那年纪稍长的女子冷然一笑道:“老刘你怎么称他罗大侠不再叫他外甥了?你好大的胆子!”
  老刘微微一笑道:“是别人我还可以勉强认个亲戚,大侠是八奇之一,与山主同列,我可实在不敢冒犯。”
  那女子还待申斥他几句,最幼的女子忙道:“姐姐,为了妲妮大姐,你就少说两句吧。罗大侠,昨天是我们姐妹的不是,可是我大姐受伤断臂……”
  罗菩提笑笑道:“昨天罗某也有不是之处,那位妲妮姑娘的手伤势怎么样了?如果疗治得法,应该可以保全。”
  “手伤倒不成问题,只是……”她欲言又止,好似十分为难。
  老刘见她吞吞吐吐的,便笑着说道:“桑妮姑娘,你有话尽管说好了,罗大侠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桑妮顿了一顿,才指着身边的女子道:“我叫桑妮,这是我二姐莎妮,我们三个人虽非同胞,却情胜手足,昨天大姐受了伤,心有不甘,今天不该将……”
  老刘连忙道:“桑妮姑娘,罗大侠的马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幸好他及时跃开,也没受到惊吓。”
  桑妮似乎不信。
  老刘朝她眨眨眼,又继续道:“虽然你们昨天没有告诉他应该在路上小心,或者留匹马给他使用,但我要领他上山来的,这些过失是我应该负的,罗大侠也不会怪罪你们的,放心吧!”
  桑妮忙道:“罗大侠,是这样吗?”
  罗菩提笑了一笑道:“不错,而且这是我骑术不精,怪不得任何人的,当然更怪不到你们身上了。”
  桑妮脸上一红道:“大侠一片侠心,使我们十分惭愧。”
  罗菩提道:“娘快别这么说……”
  桑妮又道:“萨玲娜姐姐是个很精明的人,整个情形她都清楚,已经把大姐囚禁起来,要当大侠的面发落。”
  罗菩提忙道:“这是为什么呢?昨天我们都有不是之处,不能怪令姐一人,罗某应该自承猛浪,当面请求开脱令姐。”
  桑妮低声道:“昨天的事还没什么,主要的是今天。”
  罗菩提笑笑道:“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自己骑术不精,失手将马匹掉落谷下,怪不得任何人。”
  桑妮道:“大侠在萨玲娜姐姐处,坚持这个说法,就可以免去大蛆一顿严责了,我们都会感激的。”
  罗菩提道:“那本来就是事实嘛,我不能捏造一点事故来陷害你们,桑妮姑娘尽管放心好了。”
  老刘也道:“姑娘请放宽心,我已经向罗大侠解释过了山中的规矩,罗大侠是何等心胸,岂会无辜冤屈你们?”
  莎妮的脸红了,低声道:“罗大侠,想不到你如此宽大为怀,想起刚才对你不礼貌,我真太惭愧了。妲妮只是气量小一点,请你多多原谅她。”
  罗菩提微笑道:“算什么呢?我昨天出手太重了,心中很不安,还要请她原谅我呢!请问何山主在吗?”
  莎妮道:“山主因事缠身,如今还没有回山。”
  罗菩提失望道:“这么巧……”
  莎妮忙又道:“萨玲娜大姐知道你要来,叫我们在门口等候,大侠一到就通知她,以便出来迎接,大侠请稍等一下,我们就去通知。”
  罗菩提道:“那怎么敢当?我自去拜见好了!”
  老刘笑道:“大侠别客气,你是山主很敬重的人。理当相迎,否则萨玲娜姑娘也有不是了。”
  经他这么一说,罗菩提只好站住了。
  莎妮返身入内。
  桑妮却压低了声音说道:“妲妮大姐私自纵虎去惊阻罗大侠,萨玲娜大姐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为山规,一定要处分大姐。我们想请大侠代为说一下情,只是不便启齿,想不到大侠如此宽大。”
  老刘笑道:“罗大侠听我说明情形后,自动提出来是自己失手免得妲妮受责,他如非那种侠义胸襟的人,怎会得到山主如此推重呢?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桑妮低声道:“我们只知道罗大侠名列八奇,却不知道山主对大侠的印象如何,昨天才多有得罪。回来一说,已经被萨玲娜大姐骂了—顿,说我们自不量力,活该吃亏,大姐不甘心,今天又犯了禁,被萨玲娜大姐知道了,立刻将大姐囚禁起来,才说出大侠是山主最推重的人,幸而大侠无恙,否则大姐一定会受处极刑的……”
  老刘微笑道:“罗大侠如果经不起那点考验,还能够名列八奇,跟山主同为菩萨蛮上的英雄人物吗?昨天他还是对你们客气的,否则你们那样对他无礼,杀了你们也不为过。桑妮姑娘,你以后可得劝劝你那两个姐姐,幸亏是遇上了罗大侠,换了八奇中其他的人时,你们白丢了性命,还会被山主再鞭打三百的,八奇中别的人不必说了,就是换上终年不醒常醉客,他也不会放过你们,他人虽正直,却是个火爆性子,对逞强凌人之徒,尤为深恶痛绝。”
  桑妮低下头轻轻地道:“那也怪你,我们对八奇不清楚,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老刘笑道:“姑奶奶,我如果早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玉面修罗,还敢冒认是他的舅舅吗?”
  正说之间,萨妮已陪了一个女郎出来。
  罗菩提不禁为之一震,他游侠江湖,各色人等接触很多,也见过不少被誉为美人的女子,但跟眼前这个女郎一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他见到的汉家女子,美则美矣,多半带点人工修饰,涂脂抹粉,掩去本色,而这个女郎所表现出的纯粹是一种天然之美。
  她身上也穿了苗装,只是多了一件薄薄短袄,不象其他的女孩子,将胸膛袒露出来,乌黑的长发用个金环束住,算是唯一的饰物了。
  萨妮恭敬地道:“这就是萨玲娜大姐,这是罗大侠。”
  罗菩提拱手,称了一声:“萨姑娘。”
  老刘在旁边笑道:“罗大侠,萨玲娜姑娘可不姓萨,她的名字才叫萨玲娜。”
  罗菩提颇为尴尬。
  萨玲娜却笑笑道:“没关系,就这样称呼好了,我们夷族的姓氏太繁赘,有六七个字。罗大侠,失迎了,江湖盛传玉面菩提,何师姐谈起来也对罗大侠推崇备至,却没想到会这么年青。”
  萨妮在旁说道:“昨天也是因为他太年青,我们不相信他就是八奇之一的玉面菩提,才多方失礼。”
  萨玲娜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多说了。
  罗菩提忙道:“昨天的事就是罗某太失礼了,深以为歉!”
  萨玲娜笑道:“大侠别客气了,她们冒犯侠威,不知进退,是该好好惩诫一番,大侠给她们的教训太轻了,象她们动辄拔剑伤人的行径,杀之亦不为过。”
  说着又沉下脸说道:“莎妮,你别以为昨天的事我不知道,你们在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的耳目,你还没上山,我已经知道所发生的事了。”
  莎妮吓得脸都白了。
  老刘笑笑道:“姑娘真厉害,连我店里都埋下了人,以后我倒要特别小心了!”
  萨玲娜微微一笑道:“刘老伯,你可别误会,你跟师姐的关系这么深,那些人可不是为了监视你的。”
  老刘笑道:“那是干什么?”
  萨玲娜道:“一来是怕你年龄大了,照顾不到,帮你留神一点,二来是这些女孩子到你店中作威作福,你脾气又好,老顺着她们,我不得不另外派两个人,注意一点她们的行为举止……”
  老刘忙道:“没有,她们都很客气。”
  萨玲娜冷笑道:“客气!一切我都很清楚,你别替她们掩饰了,下次再有人敢麻烦你,你就摔她两个嘴巴!”
  “你这么大岁数了,为师姐不辞辛劳,还要受她们的气,师姐是不知道,否则一定会说我疏于管教,让你受委屈。”
  她对老刘如此客气,使得桑妮和莎妮都怔住了。
  老刘却笑笑道:“姑娘,别怪她们了,要是她们对我一客气,人家都会感到奇怪,我这个店也开不下去了。”
  萨玲娜道:“师姐早就想请你上山来享享福了,你辛苦了这么多年,又对她如此忠心耿耿,不能一直委屈你。”
  老刘忙道:“还是让我在山下好,这把老骨头劳碌惯了,闲下来反而难过,山上又没有我可做的事。”
  萨玲娜道:“怎么会没有呢!山上干苦活的男工还没有人管理,你只来看着他们一点,也不要多费心。”
  老刘笑道:“那些凶神恶煞,我可管不了。”
  萨玲娜道:“到了山上,他们还凶得起来吗?你看谁不顺眼就给他一鞭子,他敢动一动就算有种。”
  老刘摇摇头道:“谢了,我宁可管那家店铺的好,打人的事我下不了手,而且也没这个胆子,他们万一凶性发作起来,随便一伸手就可要了我的命。”
  萨玲娜笑道:“随你的便,只是以后再也不能惯这些小丫头了,给师姐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
  语毕又朝莎妮道:“刘老伯是山主父亲的同伴,何老伯在此地留下后,将经营的全部收入,请刘老伯带回中原去交给家里。刘老伯明知何老伯不会再到中原去了,却一丝不苟,将几万两银子全部交给何老伯的故家,这种操守又是何等难得!他把何老伯的家事料理妥当,帮助山主的异母兄长成家立业后,又赶回此地来追随何老伯。”
  “何老伯不幸亡故,他又忠心耿耿,追随山主,连山主都拿他当长辈看待,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作威作福。”
  莎妮和桑妮为之色变。
  老刘却一笑道:“怪不得她们,是我自愿的,她们这样子,反而使我的工作进行的方便。”
  萨玲娜笑笑道:“刘老伯,暂时你别下去了,听说武林八奇有一大半都来到了边区,不知有何作为?那些人你也对付不了,我已经另外派人去接管你店里的事务了,你在山上安逸的休息几天吧!莎妮,领刘老伯去歇息。”
  罗菩提却一惊道:“什么,有哪些人来了?”
  萨玲娜道:“罗大侠难道不晓得吗?”
  罗菩提道:“说来惭愧,罗某虽然名列八奇,那只是江湖朋友抬爱,以及家师的福荫而已,罗某技疏学浅,实在愧列奇榜,而且所谓八奇,仅只有诸葛师伯是个熟人,此外从未谋面,更不知他们何以前来。”
  萨玲娜的一双香目牢牢地盯住他道:“罗大侠是信义君子,你说不知道,或许是真的不知道,但大侠此来何为呢?”
  老刘道:“罗大侠是来求取一样东西。”
  萨玲娜道:“什么东西?”
  老刘道:“这等会儿再谈,我也不想休息,我们进去再谈吧!”
  萨玲娜点点头,将他们引到里面。
  穿过了一群群的花畦,那些女郎驻足观望,而且对罗菩提投以惊奇的眼光,但因为有萨玲娜在旁,她们不敢上前。
  翻过一座小丘,才是建筑物。
  但见一幢幢的房舍,倚山势而建,在一面空地上,正在建一座大楼,有两三个女郎手执藤鞭监工。其间司操作的,都是些赤膊的大汉,个个彪眼浓眉,满面凶气,身上肌肉虬结,分明个个都有一身好武功底子。可是在那两个女郎的监督下,居然驯若绵羊,有一两个因为他们走过,停下来看了一眼,臂上立刻就挨了一下重的,顿时皮开肉绽,他们哼都不敢哼—声,忙又低着头去干活。
  罗菩提看得不解。
  萨玲娜笑道:“这些人都是云贵川三地的无恶不作之徒,或为绿林巨寇,或为当地的恶霸,被我们捉来,在此地磨去他们的恶性。”
  罗菩提哦了—声道:“他们怎么肯乖乖受驱策的?”
  萨玲娜一笑道:“他们要命就不敢反抗!”
  罗菩提道:“我看他们都有一身武功,也没有受什么禁制,为什么不敢反抗呢?就算打不过也可以逃呀!”
  萨玲娜笑道:“逃?没逃出百花山他们就没命了,刘老伯将山道上的埋伏都告诉过大侠了,但这点还难不倒他们。”
  “他们在上山之前,都服下了蛊毒,除了我们解药之外,谁都解不了,要想活下去,只有在这儿挨着。”
  老刘一笑道:“姑娘把我的话全听去了?”
  萨玲娜笑道:“任何事都瞒不过我的,不过我倒不是存心去偷听你的谈话,我早上发现守山神虎少了一头,问知是妲妮放出去暗害罗大侠,想赶去阻止,那知已迟了一步,幸好大侠技高艺精,安然无恙。”
  老刘笑道:“我说呢!那头大猫怎么会乖乖的回去了,原来是姑娘召回的,要不我可要遭殃了!”
  萨玲娜笑道:“刘老伯,那些安排只是为对付武林不肖之徒的,罗大侠人中麟凤,怎么能用来冒犯呢!你应该告诉我的,不过以后你可别乱认外甥了,这一次幸亏还好,碰上是罗大侠,如果遭上个不肖之徒,你这片菩萨心肠,岂不是给我们惹麻烦。”
  老刘道:“我别的不敢吹,这双眼睛却颇有知人之明,我—看就知道罗大侠是个正直的青年,因为他一来就问百兽山,我以为他是受了蛊惑,前来生事的,想帮他一个小忙而已,相信姑娘也不会见怪的。”
  萨玲娜见罗菩提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做工的大汉,笑笑道:“大侠可是不满我们对这些人的手段,他们都有名册资料在此,大侠不妨过目后,出去印证一下,他们都是罪该万死的凶人,这样对待他们已经客气了。”
  罗菩提道:“这我相信,看他们的形貌也知道绝非善类,被折磨一番是应该的,但至少要给他们一个自新的机会。”
  萨玲娜笑道:“自然有的,每个人的刑期都定为一年。他们如果能改过自新,立刻解除禁制,放他们回去,不能则延长一年,如果到了五年,斯人尚无悔改之心,则是恶性重大,一杀了之。”
  罗菩提颇感兴趣道:“一年的刑期倒不算是太长,但是如何知道他们是真正悔改了呢?”
  萨玲娜笑笑道:“本山自有办法,服刑期满后,有一项测试可以知道其心性如何而决定其处置。”
  罗菩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测试准确吗?”
  萨玲娜得意地笑道:“绝对正确,那项测试中包括人之七情六欲,立见真性,五年来,我们处决了九名恶徒,放走知悔的人,他们出去了之后,素行良佳,已经成为当地众所周知的善人了。”
  顿了一下,萨玲娜又道:“为了隐恶扬善之故,这些人名不便对外公布,而且希望大侠对外也别谈及此事,因为那十六七个人都是知名之士,他们无端的失踪一两年,虽然找了个借口混过去。但此事一经宣布,别人就会怀疑到是从这出去的,这样对我们没好处,对他们都有很大妨碍。”
  罗菩提立刻道:“那当然,贵山以这种措施替天心代行仁道,罗某十分钦佩,怎会加以破坏呢?”
  萨玲娜叹道:“我们倒不在乎,问心无愧,只是替那十六七人着想而已,他们也是知名之士,师姐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曾经受过女子的折辱,损却他们的尊严。”
  罗菩提不禁对何妙容起了一种尊敬之感,赞叹道:“立意行善,不欲人知,何山主被誉为圣女,确是当之无愧。”
  萨玲娜喟然道:“可是,在一般人心目中不是这样看法。”
  罗菩提道:“何必要求别人谅解呢?但求心安即可,如果是为了要别人知道,反是沽名钓誉了。”
  萨玲娜嫣然笑道:“大侠与师姐倒是一般论调,难怪未曾谋面,却已引为神交知己了。如果她知道大侠来看她,一定非常高兴的。”
  说着走到一所华厦前,萨玲娜向桑妮、莎妮一挥手道:“你们去把妲妮放出来。她纵虎之罪,罗大侠不愿去追究,我也就算了。以后可不准再如此胡闹。”两个女子面现喜色,恭身而去。
  萨玲娜接着道:“我听了大侠与刘老伯的谈话,对大侠的胸襟十分佩服,所以不等大侠开口就遵命实施,免得大侠又要拿话替她们遮盖。”
  罗菩提脸上一红,只有谢了一声。
  萨玲娜笑道:“怎么要大侠道谢呢。该是我表示歉意才对。一来是我管教无方,二来也是我失察,没想到她的胆子会这么大。所以将她拘禁起来,使她知所警惕,同时也向大侠作个交代,以免大侠误会我们是心胸狭窄之辈。”
  罗菩提忙道:“姑娘言重了。”
  进入屋中,只见堂轩高敞,陈设雅洁,一尘不染。
  萨玲娜亲自倒了两杯茶奉上,笑道:“这茶水是山泉经过曝晒后煮沸的,不含瘴气,大侠可以放心饮用。”
  罗菩提红了脸。
  老刘笑着说道:“我是怕妲妮那丫头弄鬼,才警告罗大侠要留神,萨姑娘自然不会做那种事。”
  罗菩提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老刘道:“萨姑娘,既然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也知道罗大侠的来意了。”
  萨玲娜道:“那可真不知道,我在看见罗大侠测试过山道上布置后,就离开你们了,以后你们说些什么我没听见。”
  罗菩提道:“罗某此来是为了家师被人用百日消魂草所陷害,命在旦夕,想求取一本龙须草以救家师。”
  “但听刘老丈说,此草为山主继命所需,倒是不便再求,只想问问何山主,此草是否尚有他处生产?”
  萨玲娜一怔道:“龙须草本来有很多,确为何师姐保命之物,但多年前忽被人连根拔除了,仅师姐存有六本,仅敷一年之用……”
  罗菩提脸色黯然道:“那家师就没希望了。”
  老刘忽然道:“令师佛印上人有众家生佛之称,淮会陷害他?”
  罗菩提道:“还不知道,罗某前月回佛印禅院为家师祝寿,到了那儿,见他老人家已昏迷不醒,连口都不能开!”
  萨玲娜道:“是谁说他中了百日追魂草毒?又是听谁说的必须要龙须草才能救治?那根本是胡说,百日追魂草产自蛮区,听说金龙草就可以疗治,本山这两种草都种植有,你不用担心。”
  罗菩提神色也一怔道:“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两种草都是我培植的,我对它们的药性都很清楚,它们互为生克,都是毒草,却可以互相冲和。”
  “那就是说中了金龙草毒,则百日追魂草可解,反之亦然了?”
  “是啊!这两种草原产自雪岭之巅,我移植下来后,将母本全部拔除了,除了此地外,再无他人有之。奇怪了,令师怎么会中百日追魂草之毒呢?我们的人没到中原去呀!”
  罗菩提更觉得奇怪了。
  萨玲娜又皱眉道:“再说,这两种草只有四本,我每天都亲自浇灌,也没有遗失过。罗大侠,你会不会弄错,令师真的是中了百日追魂草的毒吗?”
  罗菩提道:“我并不清楚。”
  萨玲娜道:“那你怎么知道说是……”
  罗菩提道:“是诸葛山真师伯诊断的。”
  萨玲娜道:“圣手儒医名列八奇,医术冠世,他的诊断绝不会错的,但他怎么会叫你来取龙须草为解药呢?龙须草是这两种毒草的冤家,吃下去益增其厉,会立刻送命的!诸葛山真说什么也不应犯这种错误呀?”
  一言未毕,厅后有人接口道:“你错了!诸葛山真判断的完全正确。金龙草和百日追魂草互相冲克,但如果将两种毒草事先并合提炼,兼具其毒性,则必须龙须草才能解除。我本来觉得不解,玉面修罗乃侠中之圣,不会来凑这场热闹的,何以跋涉穷荒,远道来到此地。”
  “我又揣测他是有所风闻,前来阻遏那批邪魔的,但不该找到我头上呀?”
  “现在一听,就完全明白了,同时也把一个心头的悬疑澄清了,诸葛老邪一定也来了,他怎么舍得不来呢?”
  说着,厅后转出一个汉装丽人,罗衣高髻,容貌庄严。虽然也很美,但另有一种惧人的威仪。
  看她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但她雍容的仪态却又使她看来更为成熟一点,总之她给人的印象很特殊,使人绝不会去想到她的年龄,也无从估计,既不是老,也不是年轻,即非华年,亦非妙龄。
  萨玲娜肃然起立道:“师姐,您来了,消息怎么样?”
  老刘一见,也恭敬地作了一揖道:“山主好,老奴参见!”
  罗菩提肃容拱手,不待介绍,已知此人就是蛮荒圣女何妙容,同时也明白她得号之由来了。她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如此,除了圣女之外,也没别的称呼了。
  他才叫了一声:“何山主……”
  何妙容却笑笑道:“坐!罗大侠,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你比我想象中年青,但也恰如我想象的,玉面修罗就应该是你这个样子,坐……坐……”
  她连说了两个坐字,罗菩提只得坐下。但萨玲娜与老刘都不敢坐下,他们在何妙容面前都很拘谨。
  萨玲娜又端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然后道:“师姐,刚才我们的话您都听见了,您说什么百日追魂草可以与金龙草并合提炼,那似乎是不可能的。”
  何妙容一笑道:“怎么不可能,一到了诸葛山真手里,有什么不可能了,要不,他怎会有圣手儒医之称呢?”
  萨玲娜又是一顿道:“就算可能,也找不到这两种药草。举世之间,就只有我在药圃中各留了四本。”
  何妙容道:“你才多大,早在你没有出世之前,就有人在雪岭之巅将三种药草都移植几本去了。
  “龙须草也是那时绝种的,幸亏我为了疗治我先天的痼疾,预先移了六本在百兽谷中,才把命留到现在,也幸亏是在百兽谷中,才能使龙须草留到今天。”
  萨玲娜忙问道:“是谁?”
  何妙容道:“本来我也不知是谁,现在才确定了,你想还有谁能识得这三种药草的性能,还有谁知道金龙草绝了种,更有谁知道龙须草在我这儿?只是此人百密一疏,没有想到百日追魂草是被移植到此地来了。”
  “那个人重登雪岭,发现那两种草都绝了种,大放其心,以为从此也没有人能够认得他的毒谋了。”
  萨玲娜叫道:“您说的是渚葛山真?”
  “不是他还有谁?普天之下,除了我们百花山和百兽谷外,大概就只有他的药葫芦里藏着这三种异草。”
  罗菩提失声叫了起来:“山主,你的意思是说,陷害我师父的是诸葛山真师伯了,那怎么会呢?”
  何妙容道:“假如不是他,就是我这师妹了。”
  罗菩提道:“这更不会了!”
  何妙容道:“只有这两个人拥有百日追魂草,但诸葛山真叫你来求取龙须草解毒,则金龙草也在内了,而萨玲娜师妹恰好也是拥有这种草的人,你自己去判断吧!我不想在此多作解释!”
  罗菩提苦苦的皱眉沉思起来。他自然绝不相信萨玲娜会有此可能的。但他也不相信诸葛山真会陷害多年知交老友。
  何妙容见他脸上充满痛苦之色,也不再多说,只淡淡地道:“师妹,你去把两种草各都摘—株来。”
  萨玲娜道:“做什么?”
  何妙容一板脸道:“我的话就是命令,需要向你解释吗?”萨玲娜不敢说,转身便行。
  罗菩提道:“不必了,在下绝对信任萨姑娘。”
  何妙容微微一笑道:“太信任人会吃亏的,有许多人貌似忠厚,内藏奸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罗菩提不敢多说。萨玲娜转身去了。
  厅中显得很沉寂。顿了片刻,老刘才说道:“山主,刚才听说宇内八奇有—半多都到蛮区来了,不知是真是假?”
  何妙容道:“不假,本来我的消息中独缺玉面修罗与诸葛山真,等我回到山上,才知道罗大侠已经先期光临。”
  “再一听他所说的来意,相信诸葛山真那老邪物一定也到了,加上我这个地头蛇、坐山虎,可以一朝八奇齐聚,倒真是一场难得的盛会,藏龙池畔,可有得热闹看了。”
  罗菩提忙又问道:“藏龙池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热闹?山主能否赐告其详,我越听越糊涂!”
  何妙容道:“罗大侠别忙,等我师妹拿了药草来,我证实了我的猜疑,再看看你的态度,然后决定是否该告诉你。”
  她的脸上有一股令人不敢侵犯的威仪,使罗菩提不敢多问了。说也奇怪,他自己名列八奇,从未对人屈服过,行道江湖以来,他也没落过下风,但不知怎的,今天在何妙容面前,他不由自主地被征服了。那固然是入山之后,种种所见,以及老刘与萨玲娜口中把何妙容塑就一个典型,使他暗生敬意。但何妙容本身也具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质。
  没有多久,萨玲娜拿了两个瓦盆进来。
  一盆中植了—株高及尺许的小草,粗如竹筷,生得密密节节,每一节上对生两片绿色尖圆形的小叶,就象是一条蜈蚣。
  另一盆中则是一株小花,叶大如钱,不过五六片,花作龙头形,巧妙的是花蕊由花萼处伸出,短短的两根,就象是龙的两只角。唯妙唯肖,色泛金黄,不问可知是金龙草了,另一盆也必是百日消魂草了。
  萨玲娜指点着道:“这是百日追魂草。其特点很怪,天生干枯无比,点上火就能如线香一般,只是其味恶臭,入鼻即呕,通体百节,发芽后每天长一节,长到百节后,就停止了生长,要种十年,才由根部长出来二枝新芽。”
  “另一种是金龙草,见形知名,却具有奇香,熏人即醉,现在因为两种草在一起,气味冲淡了,所以才没有多少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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