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血酬知己


  陈玄机到哪里去了?他也正像云素素一样,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接连遇到了许多意外之事。
  他昨晚夜入云家,拼着身冒奇险,无非是想见一见心目中人,果然天从人愿,意中人不但见了,而且芳心相许,蜜意缠绵,不料云舞阳却突然回来,父女相逢,隐情待诉,云素素示意叫他回避,令得他心中甚是不安,思潮纷起:云舞阳愿意将女儿给他吗?自己受了师友重托要行刺云舞阳,纵许云素素对自己倾心,翁婿之间又怎能相处?再说父女之情终究难忘,云舞阳只有这个女儿,若然自己不顾一切将云素素带走,这岂不是将他们父女之情离间,怎能保得住云素素他日像她母亲一样埋怨起自己的丈夫?
  陈玄机的性格正好与上官天野相反,上宫天野爱恨趋于极端,可以不顾一切;陈玄机则冷静得多,正因他对云素素爱得太深,所以也为她想得周密,想到令她父女生分之后,云素素这一生是否能够始终幸福欢愉,心中殊无把握,尤其想到她母亲那副幽怨的神情,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心道:“若然素素他日有半句怨言,我这一生就愧悔不尽。”然而若教他就此舍云素素,那更是不能想像之事。
  陈玄机渴望云素素早点出来,但他们两父女的话却好像谈之不尽,其实也没有等得多久,但一分一刻,在陈玄机都感觉得像一月一年,他轻轻的开了角门;走出院子;心中想道:“好,我就像一个待决的囚徒,等待素素的宣判吧。”他只道云舞阳是和他女儿谈论他的婚事,哪知云舞阳却是向女儿仟悔他平生的罪孽。
  正自焦躁不安,忽听得林子里隐约传来一声尖叫,“这是上官天野!他遇到了什么奇险?”陈玄机无暇思索,上官天野曾冒了性命之险要来救他,他听到上官天野的叫声,又怎能踌躇不去?
  他追入了密林之中。只听得铁杖触地的叮叮之声,声音就在前面,然而任他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却总是追之不上!过了一会,那里又传来了一声尖叫,这回听得更清楚了,绝对是天野的声音,而且声音中充满骇惧。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天野,居然会发出这种骇惧的声音,真真令人难以相信!然而这却实实在在是上宫天野的声音!
  陈玄机稍为一慢,那叮叮之声渐远渐隐,是什么方向也分辨不出了。就在这个时间,林子里传来少女的歌声:“天上的月亮赶太阳,地下的姑娘赶情郎......”这是萧韵兰的歌声。陈玄机又忙向歌声相反的方向逃跑,跑了一会,歌声也听不见了。”陈玄机本没睡,连遇奇险,这时疲倦不堪,椅在一棵树上稍歇,忽然听得离身几丈之外有谈话的声音!
  只听得一阵极其刺耳的笑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笑声过后,接着说道:“上官天野,你给我这老怪物吓着了吧?”陈玄机在大树后面偷瞧出去,这一瞧直吓得毛骨悚然,但见一个相貌奇丑的怪人,脸上伤痕纵横交错,而且只有一条手臂,左足又跛,正以铁杖支地,向着上官天野说话。
  陈玄机用了最大的定力才镇得住心神,心中想道:“怪不得上官天野刚才骇叫出声。他怎的落在这个怪物手中?”正待掏出暗器,只听得上官天野说道:“多谢老前辈救我出来,只是,只是——”陈玄机怔了一怔,料不到这老怪物竟是救上官天野的恩人,伸入暗器囊中的手又缩了出来。
  这老怪物正是毕凌风,上官天野在石室之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出了石洞之后,在晨光蹑微之中骤然见着这副奇丑的颜容,确是心中惊悸,但说也奇怪,相对稍久,反而觉得在毕凌风奇怪无比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种令人感到温暖的慈祥,上官天野双亲早丧,自小便是孤儿,长大之后,苦恋萧韵兰,却又遭她冷淡,但觉一生之中,从无一人像这个“怪物”一样的关心他,救了他还怕吓坏了他。”
  毕凌风微微一笑,脸上肌肉牵搐,在陈玄机瞧来,更显得狰狞可怖,上官天野却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避开。毕凌风一笑说道:“只是,只是什么?”上官天野道:“晚辈曾在心中自誓,若非凭着本身之力,决不出那石洞。”毕凌风道:“如此说来,那你倒是怪我救你出来了。”上官天野道:“不敢。但晚辈确是想待自己练成本领之后,才与那姓云的老匹夫算帐,报那夺谱辱身之仇。”
  毕凌风道:“大丈夫不愿因人成事,你这副硬脾气正合我这老怪物的心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纵许你在石室之中练成本领,那还是沾了云舞阳的恩惠。”
  上官天野睁眼说道:“怎么?”毕凌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云舞阳若收你为徒,那你定然不愿。他将你关在石室之中,墙壁上刻有达摩剑谱,在你的心意,以为这剑谱原是你派之物,只要不是云舞阳亲授,那你学了也是心安理得,是么?”上官天野点了点头,毕凌风道:“云舞阳为什么要将你关在石室之中,那还不是有意要成全你!”
  这本来是极易明白的道理,但上官天野素无机心,而又一意要练成本领自己复仇,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想起,顿时神沮气丧,毕凌风道:“何况你要练成本领,最少也得十年,云舞阳若是早死了呢,没人送食物给你,那你也不出石洞吗?你真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时兴起,就不再想及其他。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个倔强的孩子。你要亲自报仇,那也不难,我管保你三年之内,便可练成绝技!”上官天野道:“不,我不能拜你为师!”毕凌风哈哈笑道:“我岂会勉强你拜我为师!”
  上官天野道:“待我回到武当山禀明本派长老之后,他日若还有缘相遇,那时再请你老指点武功。”须知在武林中的规矩,改投明师,那是一件大事。但若只是以私人情谊,传授几手武功,其间并无师徒名份的,那就不算违反门规。不过上官天野乃是掌门弟子,所以纵许只是私人之间的切磋,也得禀明长老。
  毕凌风笑道:“你要禀明长老,何必要回武当山去?贵派的五个老头儿一直就在你的身后,你不知道么?”上官天野愕然回顾,道:“什么?五位师伯师叔都来了么?”毕凌风道:“你前脚下山,他们后脚就跟着出门。现在只怕正在山前跟云舞阳要人了呢,你要见他们么?”毕凌风所料不差,这时武当五老正在以“五雷天心掌法”合战云舞阳,上官天野侧耳细听,还隐约可以听到五雷天心掌独具的风雷之声。
  上官天野一片茫然,十分不解,喃喃说道:“他们怎知道我是到贺兰山来找云舞阳?为什么不与我说明?暗暗跟在我的后面?”要知他受了师父牟一粟的临终遗命,向云舞阳索回剑谱,这事情极为隐秘,他从未向任何人露过半点风声,只在下山之前留下一封密信,请智圆长老在一年之后才开拆的。这也是牟一粟临终时的吩咐,用意在于顾全亲戚的情谊,若然云舞阳善罢干休,交回剑谱,那么上官天野在一年之内必定能回到武当山,那封密信也就可原封取回焚毁,这样便连武当五老也不知道此段情由,免得与云舞阳留下芥蒂。若然一年之后不回,那就是上官天野遇了意外,那时智圆长老拆阅留书,自会替他报仇。
  可是他们现在就赶来,不由得上官天野心中大为疑惑,毕凌风双目炯炯,逼视着上官天野道:“智圆长老对你如何?”上官天野道:“爱护我有如子侄。”毕凌风冷冷一笑道:“只怕是爱护那本达摩剑谱吧?”随手取出一封书信,道:“你瞧这个,智圆长老正要招集他在外云游的八个得意弟子回山呢。”
  那封信是写给其中一个弟子的,叫他就近通知其他两人,说明上官天野已去索剑谱之事,叫他们急速回山,果然是智圆长老的笔迹,看来除了这封信之外,定然还有写给其他弟子的相同的书信。上官天野所留下的那封密信,早已被智圆长老拆阅了。
  上官天野呆了一阵,道:“智圆师伯这是什么意思?”要知上官天野虽属晚辈,但究是掌门人的身份,在约期之前偷拆掌门人的密信,那就是对掌门人的羞辱。毕凌风叹了口气道:“私心自用,贤如武当五老亦自不免,岂不可叹?”上官天野叫道:“老前辈此言何来?”毕凌风道:“你当我是低毁你的师伯师叔么?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牟一粟是怎么死的?”
  上官天野愕然说道:“我师父可是寿终正寝的啊。”毕凌风道:“不错,你师父是病死的,但他不过五十之年,便溘然早逝,那不是很可惜么?”上官天野听他话中有话,愤然说道:“请前辈明言,我师父是否死得不明不白?”毕凌风道:“那倒不是,但俗语云:忧能伤人,自你师祖死后,十多年来外忧强敌,内又见逼于同门,忧郁交煎,早死亦不足怪了。”上官天野叫道:“什么外敌内忧,请老前辈说个明白。”
  毕凌风道:“其实你师父所忧虑的强敌,早已死了,只留下一个外孙,不足为虑,这事以后再说。你师父的忧焦至病,据我看来,倒有一半是你那五位师伯师叔逼出来的。”上官大野惊愕之极,道:“师伯师叔为何要逼我的师父?”
  毕凌风道:“你师祖得了达摩剑谱,其事甚秘,但智圆长老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声,他本意以为你师祖必然会传给他的,这剑谱给云舞阳盗走,他却并不知道,你师祖死后,他只当是你师父独得传授,所以屡次前来,要逼你师父交出剑谱,公诸同门,你师父一来是碍于妹子的情份,二来也忌惮云舞阳,不便把内情说出来,你那几位师伯师叔此去彼来,不但用说话逼他,还要试他武功,你师父涵养算好的了。如果是你,我看你更受不了。”
  上官天野一想,自入师门,果然是每年都有师怕师叔轮流而来,而每次去后,师父总是郁郁不乐的经常达十天半月之久,不由得对毕凌风的话信了几分。
  毕凌风又道:“智圆长老逼他,其中还另有私心。武当一派,素来有道家俗家之分,在你师祖之前,一向是道家弟子掌门,你师祖文武兼修,以俗家弟子接任掌门,这些牛鼻臭道士不敢闲话,传到了你的师父,他们可就不大一样了。所以这次智圆长老拆了你的密信,就急急要招他在外云游的八个弟子回来,用意就是待取回剑谱之后,叫你和他的八个弟子一齐练剑,武当最重剑法,哈哈,待到他的弟子练成,总有一人会胜于你。那时,他可就要以长老的身份说是传位应该传贤,你掌门人的地位可就要废了哪!以后武当的掌门,也就总得由道士来做了。”
  上官天野心头大愤,但仍是半信半疑,毕凌风道:“你以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哈,哈,不瞒你说,我与这剑谱也有一段渊源。你师父死后,我料他必有遗命,是以暗暗跟踪你到武当山上,我本想盗你留下的那封密信,没有到手,却把智圆长老送出去的信盗了一封。还偷听了他和四位师弟的说话。这事情我已说得一清二楚,信与不信,那就全在你了。”
  上官天野最恨人不够光明磊落,听了这话,大声叫道:“我才不希罕这武当掌门!”恨恨的将智圆长老那封信撕成片片。”
  毕凌风道:“好,有志气,那么,那部达摩剑谱呢?”上官天野道:“那剑谱虽然是我师祖之物,究竟应属武当派所有,我既不做武当派的掌门,这剑谱也不希罕他了!”毕凌风忽地冷冷说道:“那剑谱其实也不是你师祖的!”
  上宫天野道:“怎么?师父临终之际,对我说得明明白白,那达摩剑谱乃是师祖在一个石窟之中寻获的,难道也是假的吗?”毕凌风道:“有一半真,有一半假。”上官天野拜师之时,他师祖早已逝世,但他听长老所言,深信师祖乃是一代大侠,对他景仰之极,此话老是出于别人口中,他定然不肯放过。出在毕凌风口中,可教他怔着了。
  毕凌风看了上官天野一眼,道:“难道你不肯相信,若非我曾亲见,我也不信牟独逸会为了这本剑谱,与和他齐名的一位当代大侠,舍死忘生的斗了一天一夜。”上官天野道:“请道其详。”
  毕凌风沉吟半晌,道:“这事过于离奇,我老头子有个脾气,非有确切凭证,就宁可留住不说。不过要找凭证,那也并不很难,那剑谱确是封在一个主窟之中,所以我说你师祖的话,一半是真。但那却是另一位世外高人临死之时,郑重付托给与你师祖齐名的一位大侠的。那日恰巧两人都到了那个古窟,你师祖与那人斗了一天一夜,抢了剑谱,但他也给那人宝剑所伤,你师祖发了狠,就想连他那把宝剑也抢了,那人与你师祖齐名,虽然被你师祖用太清玄功所败,宝剑可并没有给他抢去。只是剑上的两件玉环,却被你师祖扯断了。现在这两件玉环,就在我的手中,那柄宝剑,却在云舞阳手上,待我去找云舞阳,将那把宝剑抢回,让你看看那剑上的爪痕,再将玉环嵌上,你就明白了。好吧,听得山上的恶斗之声,武当五老就要落败了,我本来不是云舞阳的对手,趁此时机,正好与他斗斗。你且在此等我,日落之前,我就可回来,那时我再把详细情由,一一告诉于你。”
  这一番话在上官天野的心中起了极大的反应,但觉举世茫茫,要找一个光明磊落、舍利取义的人殊为不易,但他这番感触,若比起陈玄机来,那却还远不及陈玄机心灵所受的震憾之深,陈玄机听了这话,几乎震骇欲绝!心中想道:“与牟独逸同时并称的当代大侠,除了我的外祖父陈定方之外还有谁?云素素那把剑,剑柄之上确有指甲的抓痕,从我外祖父所遗留下来的记载,剑上也确是有两件玉环作为饰物。这把剑,这把剑,难道当真是我外祖父之物,却怎的到了云舞阳手中?”
  只听得上官天野忽地长叹一声,道:“我知道老前辈的意思,老前辈冒奇险要在云舞阳手中夺谱抢剑,无非是为了我。我现在甘心情愿拜老前辈为师!”
  居于武林领袖的武当派掌门弟子,竟自拜这怪人为师,陈玄机亦不禁骇然,他深悉上官天野的性情,见他三个响头磕下,这事情已是无可挽回。
  毕凌风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拜我为师,不怕将来后悔么?”上官天野道:“不管前辈是谁,弟子是跟定师父的了,正要请教师父法号。”毕凌风大笑道:“你连我的姓名来历都一概不知,居然如此信赖于我,心甘情愿拜我为师,哈哈,你不但是我的好徒儿,竟是我生平的第一知己了!”陈玄机心道:“这怪人的说话也像他的面貌一样,真是怪绝人寰!”
  只听得毕凌风大笑之后,忽地面色一端,一字一句的郑重说道:“我叫毕凌风,二十年前,别人尊称我为丐侠,而今我可是风高月黑,放火杀人的大盗!做我的徒弟,就要跟我做强盗,你当真不后悔么?”
  上官天野怔了一怔,忽听得林子外隐隐传来萧韵兰的歌声:“天上的月亮赶太阳,地下的姑娘赶情郎……”歌声间歇之中,夹着她对“玄机”的呼唤,上官天野但觉万念皆灰,对原来的师门,对未来的事业,对暗恋了多年的心上人儿,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泡沫一般破灭了。但见毕凌风的怪脸上全无表情,淡淡的又问了一句道:“你当真不后悔么?”
  上官天野叫道:“与其做欺世盗名的侠士,不如做杀人放火的大盗,天下汹汹,黑白混淆,但求无愧于心,做一个令奸人震慑的大盗又有何不好?”
  毕凌风接声说道:“对极,对极!做强盗的痛快,最少要比做一个循规蹈矩的掌门人胜过多多。好,从今之后,你是我的衣钵传人,我且到云舞阳那儿把剑谱拿来,作为给你的见面之礼。”铁杖叮叮的触地之声,有如骤雨,当真是去似飘风,倏忽之间,不见了踪影。
  陈玄机在树后一跃而出,叫道:“上官兄,你想念得小弟好苦!”正欲问他这两日来的经历,上官天野忽地一瞪眼睛,厉声斥道:“谁要你想念?别人对你思念的苦处,你也知道么?”
  陈玄机一怔,只见上官天野伸手一指,喝道:“韵兰姐姐唤你,你听不见么!”陈玄机道:“上官兄,你,你,你听我说——。”上官天野毫不理睬,连珠炮似的接着说道:“你若还对我有一点朋友之情,快把韵兰找回来见我,我要见你们在我面前订下鸳盟,我心中才能了无牵挂!”
  陈玄机道:“别样事情,粉身碎骨亦所不辞,唯独这件事情!小弟万万不能遵命。”上官天野剑眉一竖,霍地拔出护手双钩,喝道:“我已立志去做强盗,你对韵兰如此负心,要吗就是我把你杀了,断了韵兰之念,免得她终生受那相思之苦,要吗就是你把我杀了,免得我一世伤心!”
  霍的一钩刺出,陈玄机竟不闪避,反而迎了上来,上官天野喝道:“你怎么还不拔剑?”陈玄机道:“但愿你与韵兰能免伤心,小弟宁愿死在吾兄钩下。”上官天野怒道:“你,你宁愿死也不要韵兰,你怎的对她如此没有心肝?”陈玄机道:“我的心早已交给了另外一个人了,你叫我拿什么来给韵兰?”
  上官天野心头一震,道:“原来你果然是给云舞阳的女儿迷上了,哼哼,给仇人的女儿迷上了!”陈玄机勃然怒道:“你把我的素素看作什么人了呀,上官天野呀上官天野,我原来还是把你看错了!”上官天野道:“怎么?”陈玄机道:“我看你对韵兰姐姐的一片痴情,一片苦心,我只道你是一个懂得用情的男子,原来你竟不解情为何物?”上官天野喃喃地说:“情为何物?情为何物?”
  眼光一瞥,只见陈玄机神光焕发,带着一种异样的激情滔滔不绝的说道:“情为何物?那就是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更不要说计较什么成败荣辱了!那是以心换心,在形骸上是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任教地裂山崩,风云变色,这挚爱真情总不能为外物所移!”上官天野一片迷茫,心中说道:“呀,难道我对韵兰不是这样?”
  只听得陈玄机道:“我打从见素素的第一眼起,我就把自己的心交给她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世界上有这样纯洁无邪的少女,有这样肯为别人忘了自己的少女,我把她尊敬得如同对我的母亲,只要我在这世上活着一天,我就不许别人对她有半句亵渎的话。哼,你怎能叫我舍了她另爱别人?”
  上官天野喃喃说道:“难道她竟然胜似韵兰?”陈玄机纵声大笑道:“好啊,你总算懂得一些了,每个人眼中的情人都是世上最完美的女神,我爱素素就像你爱韵兰一样,你懂得了吧?”
  上官天野呆了一呆,忽地掷钩于地,一把抱着陈玄机痛哭起来,陈玄机想不到这粗豪的汉子竟哭得这样伤心,然而在爱情中的男子心念相通,转瞬之间,不待细思,他已懂得上官天野这一把伤心之泪是因何而至,他紧握上官天野双手,像对待亲兄弟一样柔声说道:“如果素素欢喜了第二人,我也会像你这样做的。不过,素素她也真心的欢喜我,那就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拆开了。天野,你不必为韵兰难过,这世界上没有人爱她更胜于你,古语有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韵兰总有一天会给你感动的,她和你结合,对你们两人都是终生的幸福。你不必动什么傻念头了。好兄弟,听我的话,你自己去找她吧!”
  上官天野眼泪渐收,但仍是一片迷茫,喃喃说道:“呀,你不知道韵兰的心意,她一片真情向的是你。这叫我怎么办呢?呀,我不愿拆散你们的神仙眷属,我又不愿叫韵兰姐姐伤心。”
  就在这时,忽地听得有人冷笑说道:“你这两个傻小子哭些什么?”
  两人吓了一跳,霍地分开,上官天野道:“我哭我的,与你何干!”抬头一看,只见这人大约五十左右年纪,身材魁伟,鹰鼻深目,炯炯有神,好像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方自一怔,那人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武当派新任的掌门人上官天野,年纪轻轻荣任掌门,还不称心如意么?”
  上官天野道:“你是什么人?我做不做掌门,你管不着!”那人笑道:“哈,原来是这样,想必是智圆长老要把你的掌门位子夺过来给他的徒弟。你不必心烦,我与你师父颇有交情,我给你撑腰便是。只要你也帮忙我一件事情。”
  上宫天野极不耐烦,正待发作,只见那人哈哈一笑,指着陈玄机说道:“你把这小子的身份来历说与我听,他是不是奉了周公密之命去找云舞阳的那个陈玄机?你可知道他和云舞阳说了些什么?还有一个人叫做石天铎的是否也曾来找过云舞阳?我知道你到云舞阳家中求索剑谱,这两日你定然住在云家,见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快快说与我听!”
  陈玄机这时早已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凛然一惊,此人非他,正是那晚曾与云舞阳一同回来,央求云舞阳替他翦除张士诚旧部的那个锦衣卫总指挥罗金峰,心中想道:“他那晚下山的时候,正巧就是石天铎与七修道人等相继上山之时,想必是他发现了石天铎的踪迹,当时不敢出面,过后一想,又怕他与云舞阳有什勾结,所以折回来探听消息。但我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卒,他又怎知道我的名字?陈玄机这一猜猜到了一半,只有一半猜不到的是,他自己也被其他的大内高手暗暗跟踪。
  原来朱元璋对张士诚的旧部最为忌惮,除了派出罗金峰招降云舞阳之外,另外还派有人明查暗探,那周公密乃是张士诚在江南旧部的首领,他的家中,便有串通朝廷的人卧底,陈玄机奉命出发之后,这风声便泄露出来,幸而他骑的乃是宝马,又早走了两天,这才不至于给朱元璋派来的另外三个大内高手追上。罗金峰就是在下山之后,在山口碰到那三个同伴,得知了陈玄机的消息的。所以他这次回来,第一件是要探听石天铎上山之事,第二件便要捉拿陈玄机来拷问。
  上官大野怒道:“凭什么我要说与你听。”罗金峰道:“好啊,你记不起我是谁了么?”上官天野这时已经记起,大声说道:“你是锦衣卫的总指挥罗金峰,我师父要卖你的情面,我可不必卖你的情面。”
  罗金峰笑道:“你的掌门位子还未坐稳,你不想我给你撑腰么?你既知我的身份,那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位朋友的身份?他是张士诚旧部的遗孽,碰在我的手上,怎能放过?你若肯把所知尽告于我,那未你不但为朝廷立了功劳,掌门的位子也没人敢动你的了,一举两得,对你岂不是天大的便宜?”
  上官天野怒不可抑,大声喝道:“咄,你这厮快闭鸟口!我上官天野岂是卖友求荣之人。”罗金峰哈哈大笑,道:“到底是初出道的雏儿,一套便给我套出来了。哈,你这小子果然便是陈玄机?”陈玄机道:“是我便怎样?有话尽管问我。上官兄,事情与你无关,赶快走吧!”陈玄机知道罗金峰乃是朱元璋手下的第一高手,云舞阳对他亦甚推崇,只怕武功不在云舞阳之下。他把事情包揽过来,乃是有意将上官天野开脱。
  岂料罗金峰冷冷一笑,道:“我就不信你这小子会说实话。上官天野你再三思,为了你的锦绣前程,我信你不会对我说假。”话声未了,只见上官天野已拾起地上的双钩,朗声说道:“大丈夫岂能受人污辱,这厮把我当做卖友求荣的小人,辱我太甚,我非与他拼命不可!玄机兄,你有重任在身,你走了吧。”
  罗金峰哈哈笑道:“够朋友,够义气!两个小子都争着要来送死。不必争啊,你们两个都走不了!”双掌一拍,左手抓陈玄机,右手抓上官天野,立心要把他们两人全都捉住,严刑拷打,对证口供。
  上官天野双钩先出,但听得“呼”的一声,罗金峰左掌一拍,双钩反弹回来,掌缘扫到了上官天野的胸口,不料上官天野勇猛之极,不退反进,双钩一个交叉,剪他手腕,罗金峰这掌力若然用实,上官天野的胸骨便要立时碎裂。但上官天野这一拼命,却反教罗金峰踌躇了,须知上官天野到底还是武当派的掌门人,罗金峰若是将他毙了,可就要结下天大的冤仇,何况他本意只是想把上官天野捉住,想从他的口中,探出陈玄机的秘密,作为旁证。那一掌虽是杀手,其实不过是用作威胁而已,想不到上官天野竟不畏死,竟然要拼个两败俱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罗金峰这稍一踌躇之际,陈玄机剑诀一领,避开了罗金峰的右掌,剑走轻灵,反刺回来,但听得“喀嚓”一声,罗金峰缩手不迭,左边的衣袖,已给上官天野的双钩剪了一段。
  罗金峰面色铁青,喝道:“好,你这两个小子要死,老爷偏偏要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衣袖一拂,将陈玄机的青钢剑拂开,三指蓦然一伸,欺身直入,来扣陈玄机的脉门,这一招使得阴毒无比,上官天野援救不及,叱咤一声,左手一扬,金钩脱手飞出,化作了一道长虹,射向罗金峰的后心,罗金峰大怒,反手一接,将金钩抓着,喝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手腕一抖,只听得“卡喇”一声,那金钩竟自被他的内家真力震断,可是如此一来,陈玄机也已脱出险境,但见罗金峰也叱咤一声,那半截断钩,挟着一溜金光,向上官天野飞去。听这暗箭嘶风之声,劲道之强,绝非上官天野的功力所可抵挡!
  陈玄机飞身掠起,一剑劈下,只听得叮当一声,火花四溅,那半截金钩,虽给打落,但陈玄机的青钢剑上也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虎口震裂流血!上官天野见了,也不由得暗暗心惊:“若不是陈玄机这一剑格开,只怕我就要给自己的兵刃穿心而过了。”
  这两个既是知己又是“冤家”的小伙子,彼此感激,互相救护,均是奋不顾身;陈玄机的剑法兼各家之长,上官天野左钩右掌,金钩锁、刺、勾、剪,掌法沉厚绵密,也是牟独逸的不传之秘,威力不减于双钩同使之时,两人同心合力,但见剑气如虹,钩光胜雪,又接了罗金峰的十来二十招。
  罗金峰乃是大内的第一高手,不意竟被两个后生小子,接了二十来招,心头大怒,杀机陡生,霎然间掌法骤变,迅如疾风骤雨,掌劈指戳,其中还夹杂着刀剑的路数,竟在钩光剑影之中,着着抢攻,而且他那掌力已到了轻重随心的地步,对上宫天野还稍稍留情,对陈玄机却是连下杀手!不过数招,只见他左掌一招“人隔天河”,将上官天野拦在外门,右掌一招“五丁开山”,五指成钩,倏的便向陈玄机肩头抓下,只凭这一抓就要抓裂陈玄机的琵琶软骨,废掉他的武功。
  上官天野大为着急,挥钩急刺,但觉罗金峰的掌力重如山岳,上官天野狂冲猛打,竟自进不了分毫,上官天野急怒攻心,猛地一声大喝,使尽吃乳之力,将仅剩下的一柄金钩,又再脱手掷出,这时罗金峰的五指刚刚沾到陈玄机的肩头,猛听得金钩破空之声,也不由得稍梢移开,让过了金钩的来势,陈玄机趁这时机,肩头一沉,避开了他的一抓,乘机一招“举火燎天”,剑锋自下反削而上。
  但听得“咔嚓”一声,罗金峰抓着了钩柄,只一抖,那金钩又断为两截,但见他左掌往外一击,掌力一吐,上官天野大叫一声,栽倒地上,竟然晕了过去。陈玄机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一招“举火撩天”还未使足,罗金峰双指一伸,已把他的剑脊钳住,半截金钩一举,就向他的胸口“期门穴”戳下。
  就在这危险万分之际,忽听得一声冷笑,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娇声斥道:“什么人敢在我云家的门前放恣?”当的一声,一粒石子突然飞来,将罗金峰那半截金钩打得歪了准头,罗金峰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叫道:“云嫂子,这小子可是想刺杀云大哥的刺客啊!”
  陈玄机突然脱险,抬头一看,见来的竟然是云夫人,几乎疑心是梦中,但见云夫人柳眉倒竖,脸上仍像前晚那样的忧郁,却多了几分怒气。冷冷说道:“我不管他是谁。就是不准你在我的跟前下手!”
  罗金峰愕然变色,忽地仰天笑道:“我只道他是云大哥的仇人,却原来嫂子对他如此庇护,那么,这倒算是我罗某人多事了!”笑声未绝,人影已消逝在丛林茂草之中。
  云夫人眼珠一转,优郁的脸色稍稍开朗,露出一朵淡淡的笑容,好像幽谷中绽开的百合,眼光注射到陈玄机的身上,透出一点喜悦的光辉,微笑问道:“你就是陈玄机么?”
  陈玄机正自在迷惘之中,被她一问,霍然惊醒,答道:“正是。嗯,云夫人,你回来了?”话说出口,这才感到失言,心中想道:“云夫人弃家出走,一定很是伤心,伤心之事,最怕别人提起,我这说话,不是露出了我知道她的隐情么?”
  云夫人却似不以为意,缓缓说道:“不错,我回来了,我是为素素回来的。见了你,我的心事放下一半了。”陈玄机心头上跳,只听得云夫人续道:“你和上官天野所说的话我都听见啦,你真是这样的爱素素么?”陈玄机道:“我和素素认识的日子虽然不多,但我已感到她像我至亲至近的人。我爱她超过我自己!”云夫人道:“缘份二字,真是神奇,素素对我虽然没有明言,做母亲的也总会感到她心中的情意,我看她爱你只有更深,我听过她在梦中呼唤你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缕歌声从山巅上传下来,声若游丝袅空,隐约可辨,正是云素素曾为陈玄机弹奏过的那两节诗经,那感人肺腑的惜别相忆的诗篇又一次的从山峰上飘下来:“皎皎白驹,食我场苗,挚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遗心!”陈玄机听得心神俱醉,泪珠滴了下来,也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别有感伤,但听得歌声飘散林中,辨不出歌声的来处。
  云夫人呆呆的出了一会神,叹口气道:“素素对你的思念竟是如此之深!她在找你,可惜她走错方向了,听这歌声,她走到与咱们相反的方向去了。不过,也不要紧,她找你不着,总会回转家中。”歇了一歇,缓缓说道:“我本来不愿再见舞阳,为了素素为了你,我就为你们再去见他一次。嗯,你跟我走吧。”陈玄机刚踏出一步,又缩了回来,摇摇头道:“我不能走。”云夫人随着他的目光所注,但见上官天野仍躺在地上,晕迷未醒。
  云夫人道:“你舍不得离他而去?不错,我就是欢喜像你这样的性情中人,我放心将素素交托给你了。也好,我就独自去见舞阳,你这位朋友也很好,待他醒来之后,你和他一起来吧。”听她这话,说得极是寻常,竟似把上官天野的伤势并不当作一回事儿。陈玄机待她一走,急忙去看上官天野,却见他双目紧闭,只有一点轻微的鼻息。
  再抚脉息,细若游丝,而且一长一短,混乱无度,凶象毕露。陈玄机放声哭道:“上官兄,是小弟累了你了!”抱着他的躯体乱摇,顿足喊道:“苍天无眼,多少坏人不死,却偏偏要夺走我的上官兄弟!”想起上官天野英年豪迈,肝胆照人,哭得越发伤心了。
  蓦然间忽见上官天野双眼一张,跳了起来,怒声叫道:“好呀,玄机你这小子,为什么要咒我死?”陈玄机吓了一跳,呆了一呆,狂喜叫道:“你没有死?你没有死!”上官天野道:“我当然没有死,你哭什么?”陈玄机破涕为笑,向天长揖,笑道:“多谢苍天,我错怪你了。”
  原来罗金峰的掌力运用神妙,控制随心,他打上官天野那一掌,出手虽然凶猛无伦,其实他哪里敢把上官天野打死,掌锋一触到上官天野的身体,立刻变为闭穴的手法,掌力收回了八成,这样轻微的掌力,仅仅可以阻滞气血运行于一时,即算无人解救,也可自醒。陈玄机抱着他乱摇,气血一行,他当然醒了。
  上官天野道:“咦,你小子呼天抢地,装神弄鬼,干些什么?罗金峰那老贼呢?”陈玄机道:“给打跑了!”上官天野说道:“你居然把他打跑了?”陈玄机道:“不是我,是云夫人。”上官天野道:“哪一个云夫人?”陈玄机道:“除了云舞阳的妻子,还有哪一个云夫人?”上官天野道:“她来救你?”
  陈玄机道:“嗯,你不必多问了。咱们赶快到云家去吧。”上官天野双目一睁,道:“去做什么?”陈玄机道:“我向他要女儿,你向他要剑谱。”上官天野道:“他会把女儿给你吗?”陈玄机道:“他内疚于心,愧对妻子,不能不卖她的情面。”上官天野道:“什么,是云夫人替你求情。好呀,你这小子真有本事,居然先巴结上未来的岳母了。”陈玄机面上一红,道:“上官兄休得取笑。”上官天野道:“谁和你取笑!把情由告诉我知,不许半点隐瞒。”
  陈玄机知道上官天野的脾气,若不说明,休想他走半步。只得将云夫人适才来到的情形,和她的说话复述了一遍,上官天野听得呆呆出神,心中混乱之极,既为陈玄机欢喜,又为萧韵兰伤心,半晌说道:“好吧,那你就去吧。”陆玄机道:“你呢?”
  上官天野道:“我现在已不希罕那本剑谱,再说我也不愿沾受别人的恩惠。我不去!”这三字说得斩钉截铁。陈玄机不敢再劝,怔怔的看着他的友人,他的心早已飞到了素素的身旁,然而却又舍不得立即离开上官天野。上官天野也呆呆的看着他,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已是天近黄昏,山风陡起,上官天野气血刚刚恢复运行,有点寒意,忽地握着陈玄机的手问道:“你冷么?”
  陈玄机道:“不冷,你冷吗?”上官天野道:“我也不觉什么。嗯,打风啦,还飘下了雪花,咱们在林子里也有点寒意,林子外面想必更冷了。韵兰姐姐她孤伶伶的一个人在林子外跑来跑去,你担不担心她会受凉。”
  陈玄机心中一酸,道:“上官兄,兄弟求你一件事情。”上官天野道:“请说。”陈玄机道:“听我的话,去找韵兰姐姐吧!”上官天野默默不语,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玄机,你别管我。我已决意继承毕凌风大盗的衣钵,从今之后,你做你的侠士,我做我的强盗,咱们彼此两不相涉了。你走吧!”
  陈玄机知他伤心之极,想道:“别人是失意逃禅,他却是隐身盗跃。照他的性子,不知今后还要做出些什么事情?失意逃禅还好,隐身盗跃,把持不定可就要误入歧途。”心中一急,脱口说道:“你不去找韵兰,我就不去找素素!”
  忽听得一声冷笑,有人说道:“不劳相找,我来了!”上官天野道:“韵兰姐姐!”只见萧韵兰双目红肿,脸上泪痕未拭,却自仰天狂笑,招手说道:“上官天野,你来呀!啊,你为什么不来?你若不来,可就要误了人家的神仙眷属!”若在平时,上官天野得她相招,当真是如奉纶音。然而此际,不但陈玄机明白,上官天野也听得出她乃是心中愤激之极,所以才说出此等言词,想来她已到了多时,陈玄机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陈玄机呆若木鸡,上官天野心如刀割,叫道:“韵兰姐姐,你,你——,不知如何劝慰方好,只听得萧韵兰又是一阵狂笑,比痛哭更叫人难受万倍,萧韵兰在狂笑声中又招手说道:“来呀,你怎么不来。连你也看不上我了吗?”蓦然间笑声变了哭声,萧韵兰双手掩着脸孔,转身便跑。
  上官天野再也忍受不往,叫道:“韵兰姐姐,你等等我,我来啦!”飞身追赶,一先一后,穿出丛林,只剩下陈玄机呆呆发愣。
  陈玄机叹了口气,目送他们的背影,心中说道:“我这颗心已交给了素素,兰姐,我这一生也不指望你再原谅我了!”撮土为香,暗暗祷告苍天,保佐他们良缘早缔,但想起萧韵兰那副神情,心中禁不住不寒而栗!只怕好事多磨,只怕他们难结鸳盟,心头的疙瘩永生也难磨灭!
  霎时间思潮纷涌,但觉人世之上,最难解开的就是感情的葛藤,晚霞消褪,林子里更黑更冷了,陈玄机一片迷茫,即将得到云素素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然而要不是想起素素,要不是可以会见意中人的希望支持着他,他已经是无力再走了。
  陈玄机走出林子,朝着山顶的云家,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心中不住的想:素素现在做什么?是还在遍山找我还是已回到家里?云夫人对她的丈夫说了些什么话?她见着女儿了么?
  云舞阳这时正独自在书房,倚窗凝望梅花,经过了昨晚那一场大战,老梅树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朵梅花了,院子里满目苍凉,墙角那一杯黄土,更在苍凉之中,平添了几分明森的“鬼气”。
  院子里静寂如死,云舞阳轻轻的叹了口气,唤了一声:“素素。”晚风穿进窗户,正送来素素那隐约可辨的歌声。素素去找陈玄机还没有回来。
  云舞阳的脑海中,重现出刚才的一幕情景,他仗着半颗少阳小还丹和那一葫芦掠花天香回阳酒之力,支撑着身子,终于在石洞之中,将自己终身抱撼的一桩罪孽向女儿说了,“可怜的素素,她也许从来想不到父亲是这样狠心负义的一个坏人吧?”云素素惊骇、震粟、伤心而又带着怜悯的神情如在目前,“呀,我真不该告诉她这样可怕的事情,令她纯洁的心永远蒙上一层阴影,但我不向她仟悔,我就是死了,也要带着痛苦到坟幕里去,死也不能瞑目!”
  “素素流着泪,听我说这桩可怕的罪孽,她静静的听着,什么话也没有说。呀,她在想些什么呢?在我说完之后,她哽咽说道:‘爹爹,你疲倦了,这石洞中黑得可怕,我扶你回家去歇歇吧。’素素,你为什么不责备我,反而这样爱惜我呢,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素素和父亲回家之后,服待父亲睡了便独自出门,云舞阳想了起来,心中暗暗好笑:“女儿啊,你难道当我不知道你是去找谁么?我是故意装睡,让你去的。”
  晚风吹来,云舞阳突然打了一个寒噤,接着想道:“素素会不会再回来呢?我不配做她的父亲,她鄙弃我,我也只能甘受。可是她若不再回来,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云舞阳好似大病初愈的人,但觉浑身没有半点劲儿,院子里静得令人害怕,忽地里一阵微细的脚步声传来,云舞阳抬头一望,颤声说道:“宝珠,是你!你回来了!”
  云夫人拂开梅枝,在那叶黄土之前沉默了半刻,缓缓走进书房,书房里云舞阳已纱灯点起,灯光之下,但见云夫人的脸色,更是苍白得令人寒凛。
  云夫人避开了她丈夫的眼光,好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似的,淡淡问道:“素素呢?”云舞阳道:“她出去了,还没回来。嗯,宝珠,我知道你很难过,我昨晚不应杀了天铎。呀,我这一生做错的事很多,我也不敢再求你的饶恕了。”
  云夫人道:“这些事现在说也迟了。舞阳,我平生没有向你求过一件事情,今晚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求你答应一件事情。”云舞阳面色大变,颤声说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是不是要把素素带走。”
  云夫人道:“我本来想把素素带走的,现在想过了,素素纵然愿意跟我,我也不能令她快乐。”云舞阳道:“那么你让她留下来了。嗯,宝珠,你也留下来吧。”云夫人续道:“我想过了,素素跟你,你也不能令她快乐。”云舞阳黯然说道:“我知道。”云夫人道:“我知道你疼素素不亚于我,那么咱们为什么不替素素设想,让她快乐?”云舞阳默然不语,云夫人道:“你舍不得她,我又何尝舍得她?但我思之再三,她还是离开咱们的好!”云舞阳哼了一声,凄然地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
  云夫人道:“你懂得就好,这世界只有一个可以令她快乐的人!”云舞阳叫道:“陈玄机!”云夫人道:“不错,就是那个想刺杀你的青年。”云舞阳又默然不语,云夫人道:“我已察看过他的为人,他对朋友尚自肯舍身共难,对心爱的人更不会负心。我将素素交托给他,放心得很!”云舞阳叹了口气说道:“我的一班旧日同僚,齐心合力教他,就是望他能够杀我,这冤仇是无法化解的了。”
  云夫人幽幽说道:“二十年前,你求我为你盗爸爸的剑谱,我答应了。那时你怎么说?”云舞阳道:“我说我愿意答应你一千桩一万桩事情,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做到。呀,这二十年来,我实在待错你了。”云夫人道:“二十年来,我没有向你要过一件东西,更没有向你求过任何事情,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
  云舞阳心中酸痛,正想说话,只听得妻子已抢着说道:“这些旧事也不用再提了。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情,让素素跟玄机远走高飞,最好以后永不再见咱们的面。”云舞阳道:“不错。免得她记起曾有我这样的一个令她心伤的父亲。宝珠,我答允你了!其实我也愿意她和玄机同在一起!”
  云夫人听了这话,转身便走。云舞阳道:“宝珠,你就不再留一会儿,素素她就要回来了。”云夫人道:“我这一桩心愿已了,反正都要分离,何必再见她令她伤心。”云舞阳:“你去哪儿。”云夫人道:“你杀了人,我替你还债。”云舞阳喃喃说道:“天铎,天铎,最后还是你赢了!”
  云夫人听了这话,又回过头来,道:“我把天铎当做最好的朋友,对他可并没有半点私情。但你可知道他家中还有寡妇孤儿?这一幅画也还要给他送去。免得他死不瞑目!呀,若不是为了素素,今晚我就不会回来!”云舞阳有气无力的倚着房门说道:“好,宝珠,你去吧!”
  院子里又归于寂静,云舞阳放声吟道:“生死幽冥两渺茫,人间苟活更心伤,残梅冷月临新家,泪洒西风总断肠!”吟声方毕,忽听得有人阴恻恻的笑道:“舞阳兄好诗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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