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哈丽雅特·斯图尔特·凯利的身世慢慢被揭开。原来她和她儿子已在巴利哈拉住了一个多星期,斯佳丽却毫不知情。哈丽雅特是一个英国教士的女儿,在惠特利男爵家里担任助理女家庭教师。十九岁的她,作为一个女人,受过良好教育,但是涉世未深。
  她的工作之一是在早餐之前陪主人家的小孩子骑马,后来与同样陪孩子骑马的马夫坠入了情网。这位马夫微笑时会露出一口迷人的白牙,说起话来俏皮而轻快。当他要求哈丽雅特跟他私奔时,她认为这是天底下最浪漫的冒险旅程。
  冒险旅程在丹尼父亲的小农场结束,他们的专长在那儿根本派不上用常丹尼随父亲和兄弟在贫瘠的田里干活,哈丽雅特则听他母亲的吩咐做事,大部分是洗刷、缝补之类的家务活儿,为此而学得一手刺绣好手艺,这是一个女士必不可少的。哈丽雅特只生了一个男孩比利,夫妻俩的感情就出现裂痕。丹尼怀念起昔日的生活——雄伟的马厩里的骏马,马夫的制服:条纹背心、高顶帽、高统皮靴。他怪哈丽雅特害他堕落,整日藉酒消愁。他的家人也恨她,因为她是个英国人,又是个新教徒。
  有一天,丹尼在酒馆打伤英国军官而被捕。当他被判鞭打一百下时,他的家人认为他是死定了,并未采取营救的行动,甚至已准备好为他守灵。哈丽雅特则牵起比利的手,带着一条面包,步行到二十英里外的特里姆,径往被打伤的军官所在的军营,为丈夫求情,结果只得到可埋葬他的尸体的承诺。
  “奥哈拉太太,假如你肯借我一点盘缠,我想带我儿子回英国。我父母亲都已过世,不过我的亲戚会收容我们,我会找个工作,拿到薪水后就立刻把钱寄还给你。”
  “乱弹琴!”斯佳丽说道。“你没看到我有个野得像匹小马的女儿吗?猫咪需要家庭教师。而且她已经开始像影子似地缠着比利。她更需要朋友。凯利太太,如果你肯留下来,就帮了我大忙了。”
  斯佳丽说的是实话,不过她没说出她不敢相信哈丽雅特能够搭对船回英国,更别说在英国找工作自食其力了。斯佳丽的结论是,她的学识是不错,可是不够机灵,只知道书本里的东西。斯佳丽对书呆子的评价一向不高。
  尽管瞧不起哈丽雅特缺乏社会经验,斯佳丽还是很高兴她留下来。
  从都柏林回来后,斯佳丽就发觉屋子静得令人不安,她以为自己不会想念夏洛特·蒙塔古,结果竟然也想念起她。现在哈丽雅特正好补上夏洛特的缺。从许多方面来说,她都比夏洛特更适合作伴。因为哈丽雅特连小孩子做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感兴趣,以前猫咪认为不值得一提的小冒险,后来都由她传进斯佳丽耳里。
  比利·凯利也成了猫咪的良伴,斯佳丽以前常担心猫咪不交朋友,会变得太孤癖,现在终可安心。唯一对哈丽雅特怀有敌意的是费茨太太。“奥哈拉大太,巴利哈拉不需要英国人,”当斯佳丽把哈丽雅特和她儿子从特里姆接来时,她就开始抗议。“以前让蒙塔古太太住进来已经够糟的,不过至少她对你有一些用处。”
  “你可以不要凯利太太,可是我要,别忘了这是我的房子!”斯佳丽已厌倦了听人指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走了个夏洛特,现在又换费茨大太来管她了。哈丽雅特从来就不批评她,相反,她觉得头上能有一个屋顶可遮,有斯佳丽的旧衣服可穿,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有时候斯佳丽气不过她过分的温驯和软弱,真想对她吼,骂她没骨气。
  斯佳丽也想对每个人吼,但又自觉惭愧,因为她根本没有理由发脾气。大家都说今年风调雨顺,准也没见过庄稼有这么好的长势。小麦已长到一半高度。马铃薯田一片葱绿,晴朗天气更是没断过,特里姆每星期一次的集市,从早上持续到暖和的夜晚。斯佳丽跳舞跳到把鞋、袜都磨破了,然而音乐和欢笑虽能使她振作,却难以持久。每当哈丽雅特羡叹那些手牵着手、沿河岸漫步的年轻夫妇时,斯佳丽总会不耐烦地耸耸肩,转身走开。谢天谢地!幸亏每天邮件里都有请柬,斯佳丽心想。
  家庭聚会活动很快就要开始了。似乎在赴过都柏林高雅的盛宴,见识过琳琅满目的橱窗后,恃里姆的集市已不再那么吸引人了。
  五月底,博因河水位陡降,在浅滩上躺了数世纪、让人涉水时踩的石头,都已露出头了。农夫们焦急地望着云絮被西风追掠过美丽的低空。田地需要雨水,短暂的阵雨只够湿润空气和表土,把麦根和牧草引出表土,对茎的生长毫无帮助。
  猫咪报告说通往格雷恩小屋的北边小径已被踩成平坦的小道。
  “她有多得吃不完的奶油,”猫咪在松饼上涂着奶油。“大家都在买符咒求雨。”
  “你决定要跟格雷恩作朋友了?”
  “嗯,比利喜欢她。”
  斯佳丽欣然一笑。比利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猫咪奉为法典,幸好那小男孩性子好,否则被猫咪这么疯狂崇拜着,他可吃不消。而比利则像圣徒那么耐心。他还继承了父亲与马相处的本事。他将猫咪训练成骑马专家。甚至一些高难度技巧斯佳丽可能都没做过。等猫咪再大一点,就可以骑大马,而不是小马。她一天总得念叨上两次,说小马只适合小女孩,猫咪已经是大姑娘了。幸好比利说了一句:“还不够大。”猫咪才住嘴。若是出自斯佳丽之口,她是一句都不听的。
  六月初,斯佳丽放心地把女儿放在家里,前往罗斯科门郡参加一个家庭聚会。猫咪可能连我在不在家都不会注意。多没面子埃“天气棒极了,不是吗?”参加聚会的每个人都这么说。主餐过后,他们在草坪柔和的灯光下打网球,直到十点才结束。
  斯佳丽很高兴能跟这么多在都柏林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只有查尔斯·拉格兰一个人她没有真心与之招呼。“是你那一团的人把那个可怜人鞭打至死的,查尔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永远也不会饶恕这种暴行。即使你穿上便服,也改变不了你的英国士兵身份,也无法改变军人都是魔怪这个事实。”
  查尔斯出人意外地毫无歉疚之意。“很遗憾让你看到这种事情,斯佳丽。鞭刑确实是很残酷的,可是我们所看到的事情比这个更残酷百倍,他们的暴行必须被禁止。”
  他拒绝举例,不过斯佳丽从别人口中得知爱尔兰各地发生了数起地主被攻击的事件,田地被纵火,奶牛被割断喉咙,高尔韦附近一处大地产的管理人惨遭埋伏,被剁成肉酱。还有一些令人忧心忡忡的传说,一百多年前令地主闻风丧胆,由数帮强盗组成的“白衣会”又死灰复燃了。但自以为聪明的人斥之为无稽之谈,最近发生的零星事件,只是一些爱惹是生非的人制造的事端而已。可是每当他们驾马车经过时,佃农或租户瞪着他们的眼神,委实令他们感到惶惶不安。
  斯佳丽原谅了查尔斯。不过她说,他别指望她会忘记。“如果能让你记得我,我愿替行鞭刑的人背黑锅。”他热情他说。然后像个害羞的男孩涨红了脸。“该死!我在军营里时一面想着你,一面编造足可与拜伦媲美的话,可是一看到你,就变得语无伦次,胡言乱语。你知道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对不对?”
  “是的,我知道。没有关系,查尔斯,虽然我不见得喜欢拜伦,对于你,我倒是挺喜欢的,“真的吗,我的天使?我能不能——”“不能,查尔斯。别摆出这么绝望的表情,不只是你,我想任何人都不能的。”放在斯佳丽房间的三明治,在夜里慢慢变干、变硬。
  “回家真好!我真受不了自己,哈丽雅特。不论玩得有多开心,只要一踏出家门就开始想家了。可是我向你打赌,不出这个周末,我就又开始盼着下一次的聚会了。把我不在时家里所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
  猫咪是不是把比利缠得半死?”
  “没那么严重。他们发明了一种叫‘沉死维京人’的游戏。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从哪儿来的。猫咪说你会解释,她只记得你谈过,就把它用上了。他们在塔上架了绳梯,比利把石头搬上去,然后他们从狭缝把石头丢进河里。”
  斯佳丽哈哈大笑。“那个小顽皮鬼!好久以前她就老缠着我要我带她上去,现在可好,有比利可帮她干粗活。才四岁就这样,到了六岁岂不成了女霸王。你得拿根竹条督促她学点单字。”
  “那倒不必,她已经对房间里的动物字母感到好奇。”
  哈丽雅特的话里暗示猫咪可能是个神童,斯佳丽闻此面露微笑。
  她很愿意相信,猫咪做任何事情都能比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做得更早、更好。
  “能不能跟我说说家庭聚会呀,斯佳丽?”哈丽雅特充满期待地问。
  她的悲惨经历仍未使她的罗曼蒂克梦想破灭。
  “好玩极了!”斯佳丽说,“我们有一呃,大概二十四个人,我想——只有这一次没有无聊的退休老将军谈论威灵顿公爵这种老掉牙的故事。我们玩了一场战况激烈的槌球比赛,有人下注,就和赛马会一模一样。我跟——”“奥哈拉太太!”这几个字是叫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斯佳丽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女佣跑进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厨房……”她上气不接下气他说,“猫咪……烫到……”斯佳丽夺门而出,差点把女佣撞倒。
  她还没穿过从正房到厨房的柱廊,就听到猫咪的号哭,于是跑得更快。猫咪从来不哭的。
  “她不知道锅子很烫”……“已经在她手上涂了奶油”……“她一拿起来,立刻就丢下”……“妈妈……妈妈……”杂乱的声音此起彼落,斯佳丽只听到猫咪的呼叫。
  “妈妈在这里,宝贝。我们得赶紧带她去找医生。”她抱起哭叫的孩子就往门外冲。猫咪的手掌有一道明显的红色烫痕,已肿得把她的小手指全撑开。
  这车道怎么好像走不到尽头似的?斯佳丽在心里诅咒。她尽可能小心地拼命往前跑。要是德夫林医生不在家,我非把他的屋顶拆了不可,也会把他家里所有的家具连同家人一块儿扔掉。
  但是医生在家。“别慌!奥哈拉太太,小孩子发生意外是常有的事,先让我瞧瞧。”
  当医生按了按猫咪的手,猫咪就放声尖叫,听得斯佳丽心如刀割。
  “看样子烫得不轻。”德夫林医生说。“先涂上油脂,等水泡成熟再切开,把脓引出来。”
  “她现在很疼,医生,能不能想个办法止痛?”猫咪的眼泪浸湿了斯佳丽的肩膀。
  “涂奶油最好,伤口迟早会冷却下来的。”
  “迟早?”斯佳丽转身就跑。她突然想起生猫咪时倒在嘴里的液体,它有神奇的止痛疗效。
  她抱着猫咪去找那个女巫。
  好远——她忘了河和楼塔离巴利哈拉镇还有一段距离。她的腿已疲累不堪,但是她不能倒下来。她像被地狱来的恶犬追赶一般没命地跑。“格雷恩!”她跑到冬青树丛时大声叫喊,“救命啊!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救救我女儿。”
  女巫从一个阴影里走出来。“坐下来,”她冷静他说。“不必再跑了。”她席地而坐,高举双臂。“到格雷恩这边来,妲拉,我会把疼痛赶跑。”
  斯佳丽把猫咪放在女巫的膝上,然后蹲在地上,作出伺机抱起她的小孩再跑开的架势,只要她想得出有任何地方或任何人可治好猫咪的伤势,她就会再拔腿就跑。
  “我要你把手放在我手上,妲拉,我不会碰它,你自己把手放在我手上。我要跟伤口说话,它会注意听我的话。然后伤口就会不见了。”格雷恩平静的声音让人信赖。猫咪的绿眼睛看着格雷恩镇定的皱脸,然后把烫伤的手背贴到格雷恩沾着草药的粗糙手心。
  “你有一个很大、很厉害的伤口,妲拉。我必须说服它。那得花不少时间,可是很快就会不痛了。”格雷恩在烫伤的手掌上轻吹一下,两下、三下,再把唇凑近,开始向猫咪的手掌说悄悄话。
  她说的话外人听不懂,声音像嫩叶在呢喃,又像在阳光下清澈的溪水流过鹅卵石的声音。不到三分钟,猫咪的哭声就停止了,斯佳丽这才瘫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低沉、单调、轻松的呢喃声继续着。猫咪的头不住地点,然后耷拉在格雷恩胸前。呢喃声还在继续。斯佳丽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体,随后她的头耷拉下来,人倒在地上,很快就睡着了。
  格雷恩仍旧不断地对着伤口呢喃,在猫咪和斯佳丽睡着时,肿块和红晕慢慢地、慢慢地消退,直到猫咪的皮肤恢复到不曾烫伤一般。格雷恩抬起头,舔了舔干裂的唇,把猫咪的手放到另一只手上,用两只手臂搂着沉睡的小孩轻轻前后摇晃,低声哼唱,过了很久才停止。
  “妲拉,”猫咪张开眼睛。“你该走了,去跟你母亲说。格雷恩很累,想要睡觉了。你一定要带你母亲回家。”女巫扶起猫咪站起来,然后转身双手双膝着地爬进冬青树丛。
  “妈妈,该走了。”
  “猫咪?我怎么睡着了?哦!小天使,对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宝贝?”
  “我也睡着了,可是我的手好了。我可以爬上楼塔玩了吗?”
  斯佳丽盯着她女儿完整无瑕的手掌。“哦!小猫咪,妈妈要好好抱抱、亲亲你,来吧。”她紧紧抱着猫咪,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手。这就是她送猫咪的礼物。
  猫咪亲亲斯佳丽的脸颊。“我现在不想去楼塔了,我想先喝茶吃蛋糕。”她说。这是她送给母亲的礼物。“我们回家吧!”
  “奥哈拉族长被符咒镇服,女巫和丑婴儿用没人听得懂的话交谈。”
  这是内尔·加里蒂亲眼所见,她说,吓得她转身就逃,不小心跌入博因河中,甚至忘了该走回浅滩。若不是干旱水枯,她早就淹死了。
  “一定是她对天上的云下了符,不让云在我们的头顶上停留。”
  “安妮·麦金蒂那一头全特里姆最好的奶牛不就是在那一天开始缺奶的?”
  “注在纳文的丹·霍利亨正为双足长疣所苦,连路都无法走。”
  “丑婴儿骑的是一只在白天会变成马的狼。”
  “她的影子落在我的搅乳桶上,从此就炼不出奶油了。”
  “认识她的人说她在夜里看得见东西,当她在寻觅目标时,眼睛会发出像火焰般的光芒。”
  “你没听说过有关她出生的故事吗,赖利先生?那一天正好是万圣节前夕,天空被替星割裂成碎片……”这些故事从一家流传到另一家,已传遍整个地区。
  费茨太大发现猫咪的虎斑猫被丢弃在大公馆门口,它是被勒死的,而且内脏也被挖出。她拿一块布包住残骸,藏在她房里,然后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拿到河边扔悼。
  罗莎琳·费茨帕特里克连门都没敲就冲进科拉姆的住处。他只抬头看看她,仍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气呼呼地嚷着。“你无法像个老实人到酒馆喝酒,你只能躲在这里借酒浇愁。”她的声音就像脚上的靴子戳斯蒂芬·奥哈拉软屈的腿一样,充满轻蔑之意。斯蒂芬那张松垮的大嘴发出不均匀的鼾声,他的鼻息、衣服上满是威士忌酒味。
  “别管我,罗莎琳,”科拉姆无力他说。“我堂弟和我正在为爱尔兰希望之死而哀悼。”
  费茨太太双手插腰。“那么你就不管你堂妹的死活了,科拉姆。奥哈拉?也许等斯佳丽在为她的爱女之死哀悼时,你还要用另一瓶酒把自己灌醉死?等你的教女死了,你会为她悲伤吗?我告诉你,科拉姆,那孩子有生命危险了。”
  罗莎琳在他的椅子前面跪下来,摇晃他的手臂。“看在基督和圣母的份上,你必须想想办法,科拉姆!每种我所知道的方法我都试过了,可是大家都不听我的。也许他们连你的话也不听了,可是你总得试试呀!你不能像这样躲着,不仅让人们以为你正在堕落,你的斯佳丽堂妹也感觉到了。”
  “凯蒂·科拉姆·奥哈拉。”科拉姆喃喃他说。
  “她的生死操在你手上。”罗莎琳冷酷、清晰他说。
  第二天白天连同晚上,科拉姆从从容容地到巴利哈拉、亚当斯城的每户人家、酒馆作拜访。他的第一站是斯佳丽的办公室,发现她正在翻阅地产帐册。斯佳丽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科拉姆,紧皱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但是一听到科拉姆建议她设宴欢迎斯蒂芬回爱尔兰,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
  正如科拉姆所预料的,斯佳丽最后还是同意了。然后科拉姆就可以用邀请赴宴为由到各家各户拜访。事先得到罗莎琳的警告,他特别留意听人们的反应。但是令他安心的是,他什么都没听到。
  星期天弥撒过后,来自米斯郡的各村村民和奥哈拉家亲戚均前往巴利哈拉欢迎斯蒂芬归来,顺便打听美国的消息。草坪上的长形木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腌牛肉煮甘蓝菜,一篮篮堆得满满的水煮马铃薯,一桶桶冒着泡沫的黑啤酒。天花板上雕着爱尔兰英雄图的客厅的法国式双扇玻璃门敞开着,好像在欢迎所有的人走进大公馆。
  那几乎是一场成功的聚会。
  斯佳丽事后安慰自己她已尽了力,而且她也跟凯思琳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好想你哦!凯思琳,”她对堂妹说。“自从你离开之后,一切都变了。浅滩的水深不到十英尺,而我也不再去佩琴家,省得受她的气。”
  “斯佳丽,假如一切总是一成不变,那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凯思琳答道。她现在是一个壮小子的母亲,六个月后可望为他添个弟弟。
  她一点也不想念我,斯佳丽悲伤地意识到。
  斯蒂芬在爱尔兰像在美国时一样寡言少语,可是其他人似乎并不在意。“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如此而已。”斯佳丽尽量避开他。对她而言,他依然是怪里怪气的斯蒂芬。他倒是带回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罗比亚尔外公去世了,财产全留给了宝莲和尤拉莉。她们一起住在那栋粉红色房子里,每天作健身运动,外传她们甚至比特尔菲尔姐妹还富有。
  在奥哈拉的聚会上,所有的人都听到远处传来了打雷声,每个人都停止说话、吃东西和欢笑。带着希望仰视似在嘲弄他们的蓝天。弗林:神父每天加一场特别弥撒,人们也私下点燃蜡烛,祈求天降甘露。
  施洗约翰节当天,被西风吹送而来的云絮开始堆积,不再飘走。到了黄昏,已是乌云密布。正在为庆祝晚会搭篝火的男男女女纷纷抬头,从断断续续的阵风中,似乎闻到了雨意。要是降雨,农作物就有救了,晚上的庆祝活动就名符其实了。
  夜幕一垂,暴风雨临空而降,炮轰似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把天空照得比白昼还亮。倾盆大雨直泻而下。人们趴在地上,抱住头,只见胡桃般大的冰雹如子弹般密集地往他们身上轰。闪电间断的宁静片刻,痛苦与恐惧的惨叫声随处可闻。
  此时斯佳丽正要离开大公馆,前往篝火现场跳舞听音乐。她迅速躲回屋内,眨眼的工夫,身上就全淋湿了,然后奔上楼去找猫咪。猫咪正望着窗外,绿眼睛张得大大的,耳朵用手捂着。哈丽雅特·凯利紧紧抱着比利躲在一个角落里。斯佳丽蹲到猫咪身边,看着外面大自然暴怒的可怕景象。
  冰雹持续下了半个小时,天空才恢复清澈,星光点点,银月高挂。
  篝火堆已被浸湿、打散,今晚已无法点燃。一层灰白色奇形怪状的冰雹覆盖在青草地和麦田上,把它们压平。一声恸哭从巴利哈拉的爱尔兰人喉咙中发出。它穿透石墙与玻璃窗,传人猫咪的房间。斯佳丽打个、哆嗦,把她的孩子拉近。猫咪低声呜咽,她的小手无法捂住那个声音。
  “今年的收成泡汤了,”斯佳丽说。她站在巴利哈拉大街中央的一张桌子上,面对镇民。“可是还有不少东西可以抢救。草可以晒成干草,纵使没有麦粒可磨成面粉,残存的麦茎也可晒成干草。我现在就去特里姆、纳文和德罗赫达买过冬的粮食。巴利哈拉不会有人挨饿,我以奥哈拉族长的名义向各位保证。”
  大家对她欢呼。
  可是一到晚上,他们却围炉谈论女巫、丑婴儿和楼塔,说丑婴儿在楼塔吵醒了吊死在那里的领主阴魂,阴魂才出来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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