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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抗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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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宾特洛甫曾出任“第三帝国”外交部长,预定将于3月26日,星期二,出庭为自己辩护。一个星期前,里宾特洛甫的新律师马丁·霍恩曾在上午十时许的上午中段休息时,把吉尔伯特上尉逼人困境。年轻的霍恩一头黑发漂亮地向后流,一到自命不凡的样子,问吉尔伯特是否注意到近来他的当事人有何异常之处。霍恩说,毫无疑问,医生知道里宾特洛甫给军事法庭写过一封信,提出对他施以酷刑致死,以为纳粹犯下的暴行抵罪。吉尔伯特说,是呵,他熟悉这封信。霍恩继续说,很显然,他的当事人神经决崩溃了。吉尔伯特嗅到一种神经错乱似的抗辩的味道,借故走掉了。
  跟他的前任弗里兹·索特一样,霍恩发现里莫特洛南确实令人恼火。霍恩抱怨说,他的当事人注意力不能长时间集中,在一下子扯到之前,不能从A转到B。里宾特洛甫在牢房里不停地踱步,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中搜寻一份可能救他一命却永远找不到的文件。霍恩让他玩一种测试神经错乱的游戏,因为他觉得他的当事人可能是个候选人。
  在里宾特洛甫开始出庭为自己辩护的前一天晚上,安德勒斯上校检查过监狱区。他视察了里宾特洛甫的牢房,但未曾驻足停留。牢房里那种混乱和具烘烘的味儿使这个讲究仪表的军人感到厌恶。他只是问了一句里宾特洛甫睡得怎样。里宾特洛甫好不容易才止住了颤抖,道:“当然,你们美国人的安眠药比我们德国人的要好。”安德勒斯点头表示同意,并继续往前走。他同负责战俘保健的医生路德维希·弗鲁克探讨过里其特洛甫的失眠症。安德勒斯担心,要是里宾特洛甫把安眠药都存了起来,他可能要自杀。要是服了安眠药,他在审判室里就会昏昏欲睡的。上校害怕报纸L出现大字标题:狠毒的囚犯给拖上了纽伦堡被告席。弗鲁克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他服用餐厅烘烤小苏打压制而成的安慰剂。这样,里宾特洛甫就睡得跟一只小羊羔似的。
  那天傍晚,里宾特洛甫给带到会客室,以便在第二天他的抗辩开始前同霍恩举行最后一次会晤。当他们隔着铁丝网相向而坐时,霍恩把一张纸条递给看守检查,而后从铁丝网眼里交给他的当事人。早些时候,里宾特洛甫曾给戈林写过一张便条,要他为自己作证。戈林参加了希特勒召开的关键的外交政策会议。里宾特洛甫认为,帝国元帅可以证实,他身为外交部长总是竭力提出和平的外交方案。里宾特洛甫一把抓过那封信。戈林在他的要求下画了一条线,在线的底下写道:“我只知道里宾特洛甫主张战争。”
  德雷克塞尔·斯普雷彻在饭店与哈伦·阿门上校用晚餐时,商讨方略,为驳倒里宾特洛甫的辩护作最后的准备。阿门喝了不少酒,不过对他的思维或好斗劲儿却无明显影响。斯普雷彻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与阿门共事。他通常的顶头上司是阿门的对手罗伯特·斯托里上校。
  在杰克逊对赫尔曼·戈林进行的盘问结束后的晚上,斯普雷彻就即将审理的里宾特洛甫的案子与首席检察官进行了谈话。后来他认为,自己将协助杰克逊为盘问里宾特洛甫进行准备。他为辩驳一事做了一段时间的工作,发现杰克逊因头痛感冒而痛苦不堪,性急暴躁。杰克逊通知斯普雷彻,阿门上校将处理对里宾特洛甫的盘问工作。当杰克逊打断他的谈话时,斯普雷彻开始表示失望。他说,情况就是如此。斯普雷彻纳闷,杰克逊为什么要离开竞技场。难道戈林的案子把他搞得那么惨?
  里宾特洛甫违反狱规,在熄灯号后跳下床。监狱办公室里的一台收音机大声播放着美国流行歌曲。看守们在操场旁边的体育馆里打篮球,没完没了地大声喧闹。在牢房里甚至听得见篮球打在体育馆地板上的撞击声。里宾特洛甫朝他的看守大喊大叫,要他们停止大声吵闹。明天他将去受审以决定他的生死存亡。看守命令他住嘴,上床睡觉去。
  里宾特洛甫让《得克萨斯之魂》搅得心烦意乱。对他来说,古典音乐总是莫大的慰藉。他想起他最心爱的小提琴曲《永远催我奋进的同志》。他母亲英年早逝后,这支歌曲给他以安慰。他的小提琴抑制了他的青春激情。当传来最为可怕的战争消息时,他亲手拉起这支曲子。但是,在加拿大广表的原野上奏出了他最甜美的音符,那是他失去的天堂。
  里宾特洛甫青春年少时因迷恋一个女孩一直追到加拿大,他失去了这个女孩却爱上了这个国家。当然,加拿大人或许有点粗俗。他是在英国学的英语,加拿大人老爱笑他说话的b-d。由”D音。他们总是捉弄他。每次要穿那件英式花呢夹克时,他总发现每个衣袋里部塞满了石子儿,到最后他只得把这件走了样的衣服扔掉。他认为,这正是他们天真单纯的幽默感呢。他留了下来,先后干过几样工作——在蒙特利尔当银行职员,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制图员,为纽约的一家报纸写新闻稿。1914年一次大战爆发。那时他已回到加拿大,打算在加拿大安身立命。他身上只有一个肾,本来可以轻易逃避兵役的。但祖国的吸引力证明是太大了。里宾特洛甫回到德国参战。
  鲍里斯·波列伏依侧身俯在俄国大名鼎鼎的漫画家鲍里斯·叶西莫夫的肩上。波列伏依观看着,为艺术家如此迅速地勾画出里宾特洛甫之魂而深为惊叹一一惊吓而锐利的目光,寒酸破旧的衣裳,无望找到工作的失业的售货员似的神情。“你把衣服做得太邋遢了。”波列伏依说。“别担心,”叶西莫夫笑着回答,“等他们把他送上绞架时衣服就会拉平的。”
  “他总是提醒我们,自己厄运当头。”霍华德·史密斯说。“过去那些日子里,他显得满英俊的,甚至很强壮。他会来到会客室,说几句俏皮话,如:“先生们,我们无限的耐心就要耗尽了。一小时前,国防军已越过俄国边境。’那阵子我们实际上害怕里宾特洛甫。”
  劳伦斯法官要求保持法庭秩序。马丁·霍恩传入他的第一位证人,来自莫伊兰的要人古斯塔夫·施腾格拉赫男爵。男爵头已秃顶,仪表端庄,穿一身深灰色的西服,左胸前的衣袋里插着一条手绢。里宾特洛甫追随希特勒时,男爵曾掌管外交部。在证人席上,对他的老上司来说,他起了如果说令人羞辱却也有益的作用。他作证说,里宾特洛甫曾不止一次告诉他,希特勒不需要外交部长。他里宾特洛甫不过是元首的旅行秘书而已。
  里宾特洛甫的私人秘书玛格雷特·布兰克夫人第二个出庭作证。霍恩问,她的上司对希特勒的态度怎样?“里宾特洛甫先生对元首总是表现出最大的钦敬和崇拜。”她回答,“赢得希特勒的信任是他一生的主要目标。在执行元首所规定的任务时,里宾特洛甫先生完全不顾自己的利益。”检察官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对助手耳语道:“难道他们没有事先讯问过证人?”检察官没有要求盘问布兰克夫人。她口里几乎讲不出更好的内容。
  4月三日,里宾特洛甫出庭作证。在霍恩进行直接讯问后,哈伦·阿门上校以他惯常的猎狗咬脚踝般的凶猛,对证人发起凌厉攻势。然而,只有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才吸引住了观众,旁听楼座里挤满了观看他的人们。里宾特洛甫在回答霍恩的直接讯问时辩解说,他对希特勒的侵略意图是清白无邪的。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爵士说,他手里有一份把捷克剩下来的独立部分交给德国的文件,标的日期是1939年3月15日。“你是否同意,该文件是通过最难忍受的侵略威胁才从捷克斯洛伐克总统手里获得的?”检察官问。“我不同意。”里宾特洛甫回答。那么,你还有什么比你扬言将以排山倒海之势挥师而来并同时轰炸布拉格能对国家元首施加更大的压力呢?比如说,战争。’”里宾特洛甫一本正经地答道。“战争!”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爵士以疑惑的呻吟声重复道。“除了战争还能是什么?”雅尔马·沙赫特侧身靠向站在被告席附近的吉尔伯特,小声说道:“里其特洛甫应该为其愚蠢而上绞架。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罪行了。”
  里宾特洛甫曾试图弄个党卫军名誉将军军衔,并由希特勒亲自授衔。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爵士看到过一份申请报告,表明在希特勒任命他担任任何职位之前三年,里宾特洛甫早已要求加入党卫军。而且,这些文件证实,他还申请参加负责管理集中营的“死亡之师”──────-骷髅师。“你是说你并不知道德国以庞大的规模继续搞集中营?”“对此我一无所知。”里宾特洛甫答道。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于是要求打开证人席后面那幅卷好的德国地图,然后他开始读出里宾特洛甫的几处宅邸的单子。他指着地图说:“地图上的这些红点都是集中营。”里宾特洛甫能看得出,他的五处宅第离这些集中营有多么近吗?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迅速掩上他的文件夹,结束了他的盘问。
  第二天,里宾特洛甫面对的是法国和俄国的盘问人。里宾特洛甫先生对灭绝犹太人之事一无所知,可能吗?法国检察官埃德加·福雷是这么开始盘问的。随后,他宣读了一份由希特勒的译员保罗·施密特起草的备忘录,记录的是元首、里宾特洛甫和匈牙利摄政者米克洛斯·霍尔蒂之间的一次会谈。备忘录援引希特勒的原话说,要求霍尔诺交出他的国家的所有犹太人。福雷从施密特的记述中宣读了里宾特洛甫的一段话:外交部长宣称,犹太人要么被灭绝,要么给关进集中营,没有别的选择。”“你说过这话吗?"福雷问。里宾特洛甫吸嘴回答:“原话并非如此。”
  轮到鲁登科时,俄国人问里宾特洛甫:“你认为攫取捷克是一种侵略行为吗?”“我不这么认为。”里宾特洛甫答。“那波兰呢?”“不是。”“丹麦呢?'“不是。”“挪威呢?”“不是。”一希腊呢?”“苏联呢?”“不是。”就这样,里其特洛甫给打发走了,回到被告人席。“作甚至引不起别人的兴趣。”戈林这么咕哝了一句。
  比尔·杰克逊在司法大厦咖啡厅里啜着咖啡,这时一名看守走上前来告诉他,一个女人想要见他。她自称是里宾特洛甫太太。比尔让看守把她带到办公室来。
  安纳莉斯·冯·里宾特洛甫高挑的个儿,举止优雅,神情庄重。她解释说来纽伦堡是想见见她丈夫,希望杰克逊先生能帮忙。比尔解释说家属不许探监,但他问除此之外说不定他还可以为她效劳。她说,是啊,这她知道,她希望有人转告里宾特洛甫,他应当立下遗嘱。
   
9

  十八岁的一等兵比尔·格伦尼唱着歌儿进入监狱区。“有朝一日我的孙儿会问我:爷爷,战争期间你都干了些什么?我究竟告诉他们些什么呢?我把牢房门儿打开又关上,打开又关上!”这部滑稽作品是另一个看守模仿(假如我长上了天使的翅膀)的调儿写成的。格伦尼在结束这首抒情诗时泪儿满面流;“噢,假如我肩上有上尉的几杠,或者少校的几片金叶儿,我要从这纽伦堡大牢飞走,飞走呵,永远离开这囚房户格伦尼解救出他的前任,开始用两个小时限定时间看护威廉·凯特尔玩单人纸牌游戏。
  这很可能是纽伦堡最糟糕的活儿:其范围使人麻木不仁且枯燥乏味,更兼以安德勒斯不停的施压。几乎所有打过仗的老兵都早已离开监狱管理人员的队伍。格伦尼就是安德勒斯当时所征墓的一些人的一个典型,这些人是战后新征入伍的娃娃兵。上校亲自向格伦尼和其他几个新兵讲授报告执勤情况。他们坐在一间屋子里,嘻嘻哈哈地说笑话,椅子给弄得歪歪斜斜的,直到一名头戴闪亮亮的钢盔,拿着一根马鞭,脸上长着一撮小胡子的军官出现在门口。陪同他的中尉大吼一声“立正!”几个新兵跳将起来,把椅子弄得哗啦啦地响。几乎没有打个招呼,安德勒斯上校开始大声地断断续续地训话:“你绝不能把目光从囚徒移向他处,你绝不能让床上的囚徒背朝着你,你绝不能让囚徒之间相互交谈。”对格伦尼来说,这些狱规听起来有点牵强附会,而上校的行为给他的印象是做得太过分了。
  许久以前,安德勒斯上校就放弃了要把保安部队建设成一支精锐之旅的尝试。正如最近的一批补充兵员到达后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所写的:“有的新兵完全是废物,有些军官甚至就不该应征入伍。”不过,现在他至少明白了,尽管保安部队缺员百分之二十,为什么他提出的需要较多和较合格的人员的要求均遭拒绝。现任第三军团司令的卢西恩·杜斯考特将军总是截走了最优秀的新兵。安德勒斯写道:“我得到的都是些他们不要的吴大粪!”他觉得内中的意蕴是不言而喻的:随着美国人对俄国的态度转趋强硬,对德国人的态度正在软下来。给他补充弱劣兵员并不是偶然的。显而易见,军方的政策是把经受过战火锤炼而可能有报复心的老兵调离德国,而代之以未曾经历战争的美国大兵,而且他们跟德国人民挺合得来。安德勒斯在信的结尾写道:“杜斯考特将军不赞同这场审判。希望审判失败。”在纳粹空军猛烈空袭伦敦期间,伯顿·安德勒斯恰好在那儿当军事观察员。他依然记得与清扫旅馆房间的一个女服务员之间的那次谈话。在敦克尔克之役中,她失去了丈夫和一个儿子,她的住房遭到轰炸。他亲自去达豪参观过。这一切,人们怎么可以忘得这么快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显然,他严重依赖这些新兵,但他只不过奉上级之命而施压于人。安德勒斯还被勒洛·沃森将军匆匆召去,并因纽伦堡所发生的很难归罪于他手下的人的每一起小偷、强奸妇女或打架斗殴事件而受责备。上校写信给他的堂兄克林特·安德勒斯将军的鸣冤信在美军驻欧洲战区总部激起强烈反响。这位参谋长回信说,如果上校与沃森将军合不来,或许他应要求被免职。安德勒斯觉得,要是那样的话,就会不光彩地断送他的前程。
   
10

  如果说安德勒斯上校有模范囚徒的话,此人便是毫无怨言的陆军元帅凯特尔。然而,凯特尔的这种超然淡泊在他的本国同胞中并未赢得什么信誉。戈林把他说成是“中士的思想,元帅之躯”。一次,吉尔伯特上尉建议凯特尔写他的回忆录。凯特尔反问,如此毅然决然地正视他的人生何益之有?他觉得这是一根未曾断裂的痛苦之链;1940年,他的小女儿死于肺结核;他的一个儿子战死在俄罗斯,两个儿子失踪;他的家毁于空袭;蒙朋友厚待,他的妻子苟延残喘守活寡。到头来,那个使他付出这一切牺牲、蒙受这一切羞辱的人却报之以蔑视。希特勒在他最后的遗言中写道,凯特尔和统帅部要对德国的失败负责。
  战争期间,凯特尔偶或也曾试图捞到一鳞半爪的荣誉。他知道,国防军情报部门的头头威廉·卡纳里斯将军爱国心重,却在“七·二O”阴谋策划后的大报仇血案中死于非命,他是被处死的近五千人中的一个。凯特尔暗地里送钱资助卡纳里斯的家人。但这仍很难赎其罪过。
  审判之初,他的律师奥托·纳尔特,一个五十九岁的务实主义者,力劝他坦白。纳尔特说,即便法庭判明他有罪,他赤忱肝胆般的供认,会使法庭从轻量刑。凯特尔同意考虑他的意见,但他得先与戈林商量,在操场上他同戈林商量了一下。戈林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们必须统一口径。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后,凯特尔对纳尔特说了声“不”——由于戈林反对,他不能供认。甚至在纽伦堡,他依然服从命令。
  走狗、应声虫、马屁精、懦夫、替罪羊、低能儿、传令兵——所有这一切嘲笑他都忍受了。事到如今,这样的人怎能指望重新得到别人的尊重呢?不容讳言,4月3日凯特尔阔步走向证人席开始答辩时仍然仪表堂堂,昂首挺胸。然而,他的外表风度看来只不过在嘲弄他的同僚们所知道的那个深藏于内心的胆小鬼。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急不可耐地等着盘问凯特尔,好像一头撕咬猎物之前歇息着的狮子。
  凯特尔的律师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纳尔特意在效法戈林开的先例,询问当事人问题,从而引导出全面而自我吹嘘的回答,因为劳伦斯爵士似乎乐于让被告畅所欲言。谁应当对德军铁蹄之下所犯下的罪行负责?纳尔特问。凯特尔稍事思索,而后以坚定的口吻答道:“作为一名德国军官,我认为我有义务回答我所做的一切。要把所犯之罪与命运之弦的捉弄完全分开总是不可能的……如果最高领导人拒绝承担责任,那么,前线人员,包括身在战争前线的军官和土官,就不能被指控有罪。逃避罪责是错误的,也是不足取的。”被告席上的被告人挺胸而坐,法官们向前俯着身子。凯特尔口出此言殊非所料。
  纳尔特指出,凯特尔的名字出现在最令人反感的命令书上。律师问道:“对于你的答辩你有什么意见月“我为这些命令所产生的一切后果负责,而且我还负有道义和法律的责任。”纳尔特提出了一个触及英国人耻辱感的问题,即凯特尔在转发希特勒关于处死逃出萨甘监狱的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的命令中所担任的角色。凯特尔说,最初他试图瞒住,不上报希特勒,因为他知道元首会图谋报复的。但是希姆莱业已通知希特勒。此后,凯特尔反对元首枪杀越狱犯的决定,不过这使他成为希特勒出气的对象。他解释说,他的确至少说服了希特勒不要枪毙已被送回第三战俘营的逃犯。他承认,他最后还是屈服于希特勒的处死逃犯的要求。
  约德尔将军坐在被告席最后一排,以一丝同情之心看着他的这位老战友。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他知道,在这一问题上,凯特尔是不能同希特勒对着干的。同时他也知道,这桩暴行无论如何辩都无济于事。事实上,在英国人1945年5月逮捕他们时,约德尔已告知凯特尔:“他们这是冲着第三战俘营那桩事而来的。”
  凯特尔的答辩已进入第四天。4月6日星期六,罗曼·鲁登科率先盘问。鲁登科对这一场面津津乐道。对这位苏联检察官来说,凯特尔突如其来的声望对于那些因那个人的命令而遭涂炭之苦的苏联人民乃是一种菲薄不济的补偿。他宣读凯特尔发布的R-98号文件,即“报复令”。根据该令,苏联游击队员每击毙一名德军,就要枪杀五十名苏联人质。鲁登科援引凯特尔的话说:“人们必须牢记在心的乃是,在受侵入的诸国中,人的生命毫无价值。”他签署过包含这段讲话的命令没有?鲁登科问。凯特尔做了肯定的回答。鲁登科又问,他是否认为这是一项正当的命令。凯特尔眉毛上挂满了汗珠子。他解释说,最初他要求枪杀五至十个人质,但希特勒把数目增加到五十个。鲁登科接着宣读同一份文件:“因此,授权和命令各部队不受限制地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包括对妇女儿童。”“任何措施”难道不包括谋杀在内吗?“是的。”凯特尔承认道,声音几乎听不见:“但不包括妇女儿童。”
  戴维·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爵士站起来继续盘问。他就罗伯特·保罗·埃文斯事件质问凯特尔。埃文斯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英国水兵,他把一个鱼雷移置到挪威的一个峡湾里,企图炸沉德国军舰“铁比兹号”。“你曾告诉本庭,”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说,“你戎马倥偬四十一年。在任何军事传统的名义之下,这个小伙子动用鱼雷攻击战舰何错之有?”难道这不是一个出色的勇敢行为吗?“他没有错,”凯特尔同意,“我承认这是一次正确的、完全允许的攻击。”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爵士指出,果然,罗伯特·保罗·埃文斯一被捕就没有被当作勇敢的对手来对待。根据凯特尔发布的“突击队命令”,埃文斯被枪毙了。“我想了解的是,”他继续说,你身为陆军元帅,处在布吕歇尔、格奈泽瑙及毛奇的地位上,怎能容忍所有这样的年轻人遭到杀戮!”凯特尔说,他已经解释过,如果说不是不正确的话,他没有能在以前的证词上顶住希特勒,他不能退而去改变这一切。但是,他认为:“我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并知道由此产生的后果。”他说,他所赞同的大多数事情,都“有悖于我内心深处良知的声音”。
  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爵士抓住了这个词组。“你能告诉本庭你所做的有悖于你内心深处良知的声音的三件罪大恶极的事吗?”这是致命的一刀,被告通常回避自认有罪的那类问题。凯特尔非但不回避,反倒从容而谈。他两眼平视前方,似乎在一面看不见的镜子面前审视自己的面孔。他说,第一件是“那些指导东方战争方式的命令,这些命令违背了公认的战争惯例”。他稍事停顿,清了一下喉咙。“五十名皇家空军飞行员的问题。而且,最糟糕的是夜雾命令’……我个人认为,把个别人员秘密驱逐出境比判处死刑残忍得多。”马克斯韦尔一法伊夫未进一步提问。凯特尔的表情表明,他身上的沉重负担终于给卸下来了。
  当凯特尔回到被告席时,戈林倚着他的身子嘘声责问:“你为什么不说盟国方面是怎么对待我们的破坏者的?你这蠢驴!”凯特尔回到自己的座位。戈林说的是少数人的意见。被告席的人,法官和检察官,都不约而同地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离开证人席那个人要胜过进入证人席那个人。
   
11

  2月中旬以来,特尔福德·泰勒就一直待在华盛顿,实际上担任招募新兵的中士的工作。检方自动停止对其案件提出证据后,其工作人员大批离去。五十来岁的罗伯特·斯托里上校,离家多年,他打道回府了。杰克逊好不容易才留住了他手下的头号人物,活泼的托马斯·多德。多德天生健谈,喜欢交际,颇重家室,每天给爱妻写家书一封,也早就渴盼与妻儿团聚。杰克逊恳求他留下来。
  特尔福德·泰勒也对自己的前途颇费思量。大家公认他才华过人,无疑是美方成员中最具才智的人物。研究泰勒的博比·哈迪发现泰勒在三十八岁的年龄,“太年轻,不能这么聪明”。她认为,泰勒“有一条我所领教过的最犀利的思路。在你尚未解释之时,他便能单刀直入,抓住你的论点的核心”。3月29日,杰克逊正式任命泰勒上校接任他,担任首席检察官。在主要的审判结束之后,对数以百计的集中营管理者、纳粹“科学家”以及形形色色的刽子手进行后续审判。对于一个过去担任政府的律师、其军职主要局限于密码工作的人来说,泰勒的上校军衔已经够耀眼的了。另外,如果他要继续干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一些文职律师在纽伦堡挣着一万美元的可观的年薪,那他就需要更大的诱惑:在肩章上加一颗星。这样,那年春天,特尔福德·泰勒耀升将军。这件事使安德勒斯上校和沃森将军暂时团结起来。沃森出身西点军校,安德勒斯驰骋疆场近二十八年,他们对于一个穿着军服的文职人员能赢得普通士兵终生追求的军衔一事耿耿于怀。
  新近擢升的将军返回华盛顿。他在签约招雇律师方面并不走运。现在已是和平时期,男人回到家里,不急于再离开。泰勒报告杰克逊说,有一项征募奖励就会行之有效,如果允许带家属,他能说服律师们签约应聘。
  这年春天,军方终于撤销了不准带配偶的禁令。弗朗西斯·比德尔立即把凯塞琳请来。4月间,凯塞琳与比德尔的主要助手赫伯特·韦克斯勒的妻子埃尔齐·韦克斯勒一起到达。比德尔离开他和帕克法官及其助手合住的黑伯尔施特拉斯附近的寓所,占用了一套仍在最漂亮的住房之一的康拉蒂别墅。忙得不可开交的康拉蒂太太成了他的女管家。
  凯塞琳·比德尔发现纽伦堡颇多讥讽之事。白天,她视察城市;入夜,她安抚着她感情受折磨的弗朗西斯,试图捕捉他们奇特的生存。她坐在图书馆里,鸟瞰着一片绿色的田野,挥笔写下这首《被占国度的情歌人》
  比暴风雨袭击后孤岛孤儿还要冷寂,
  四周满是异域人的声音和面孔,
  异域人的面包和土地,
  心连。心我们相知相识。
  爱心涌动在这座破碎的城市,
  山塘窗闪烁着丽人情影。
  树叶下坟壶里躺着的又是谁?
  草床衾冷你就转向我,
  羽绒被儿飘荡异草花香,
  亚麻布儿又粗又冷。
  不再是异域不再迷失。
  你的胸膛永是我温馨的家,
  你要我把你搂抱把你搂抱。
  比德尔夫妇搬到康拉蒂别墅,这使帕克法官的助手罗伯特·斯图尔特少校更形孤独。比德尔回到黑伯尔施特拉斯附近与斯图尔特合住的房子以后,一直颇通心曲地怂恿他大胆地与塔尼亚·吉莉亚雷夫斯卡娅谈恋爱。如今,塔尼亚无影无踪。一夜之间,她干脆消失了,在俄罗斯这个无底洞里消失了。与她相交甚厚的研究员凯瑟琳·沃尔克去找“大饭店”的一位苏联军官,要求了解她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塔尼亚卢“是哪一个塔尼亚?我们有许多名叫塔尼亚的。”
  一俟开始答辩,罗伯特·杰克逊就几乎从法庭上消失了。但是,他的属下告诫他说,法官们允许被告方提出一大堆不相关的文件,使审判陷入漫无止境的困境。因此,杰克逊于4月9日重返法庭,强烈批评法庭的上述随意性。他争辩说,这些文件中的绝大多数都毫无价值,完全是浪费本庭和翻译的时间。杰克逊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深信自己受到法官的恶意对待。杰弗里·劳伦斯吹嘘的“公正竞赛”使法庭乱了序,他对属下这么说。或许那个人可以主持一场审判,但他似乎把握不住在这间斗室里发生的一切的历史意义。劳伦斯裁决这场道义竞赛,就好像是一场斗鸡比赛,甚至更动规则给外国队休息的机会。杰克逊对劳伦斯只是感到失望而已,而对弗朗西斯·比德尔则大发雷霆。此公曾一度与他交谊甚欢。如今,在众目陵膝下法庭里的一再拒绝,他看见的只是一个自我鼓吹的自负形象——此公在炫耀自己一口流利的法语的同时,还仿效英国贵族,挎着一口小胡子道:“唉,时局不安啊,时局不安!”
  法庭刚宣布休庭,弗朗西斯·比德尔就匆匆往家赶。他已归心似箭,妻子在家里等着他。但是,他的秘书报告说,杰克逊法官要求马上见他和帕克。
  杰弗里·劳伦斯爵士总是否定他,杰克逊暴躁不安地说,双手插进衣袋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当他要求将答辩限于相关文件时,劳伦斯刚才又是这么干的。他充分认识到,比德尔像操纵木偶似地操纵劳伦斯。杰克逊问,比德尔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吗?他使那些为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赢得正义而日夜奋战的人们灰心丧气。比德尔坐在办公桌后,十个指尖挤在一起,五代家传的良好教养使他显得沉着冷静。帕克也坐着,双手交叉在肚子上,两眼上翻越过他的眼镜端详着杰克逊,那张圆脸露出痛苦的表情。杰克逊继续说下去。他早就说过,而且还会再说的。要是他和他手下的人还是接二连三地遭到压制,而法官们置法律于头顶之上偏向被告,那么他还是打道回府吧。言罢,杰克逊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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