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十二道大门通往谎言城市。每一年,当一个斯塔瑞维人对坦率的态度更清楚、不诚实更可信的时候,他就会被告知另一个秘密入口,只有象我这样的初学者才只知道一个入口:尼亚兹区的地下排水道。
  我和托比在维瑞塔斯地下潮湿的迷宫中前进的时候,我想着这里多种下降的道路:有梯子、滑管、狭窄的石梯——我们一路下去,我们的手电穿过黑暗,如同雪亮的大刀在丛林中挥动。我儿子每分钟都很兴奋,“哦!”每当一个令人恶心的东西当现,他就激动地叫起来,——他看到一只黑蛤榆大小的香蕉,一个到处是青蛙的地下湖,一只结实的大蜘蛛网,“好漂亮啊!”
  我们到了目的地,进了天堂旅馆。我们得到的套间和我过去住的大不一样,宽敞而且阳光充足,门通往阳台,阳台上可以看到当地的动植物。“爸爸,这里的马有六条腿!”托比激动地蹦来蹦去。“老鼠抓猫!猪长了翅膀!这真是个魔术王国!”
  很明显,整个斯塔瑞维都在期待着我们的到来。我们成为轰动一时的人物,天堂的守卫们立刻认出我们的脸,任我们到处行走。弗兰兹和幸运儿对托比无比热情,仿佛他是他们遗失已久的兄弟。不论我们何时在这里散步,一些陌生人会来到我们身边,确认我们的身份,给斯塔瑞维悲剧小孩子一枚糖果,一个小玩具,给他的父亲一个拥抱,表示鼓励和肯定。
  甚至雯丽卡·克拉克尔也准备好了,她给托比采了血样——我们告诉他这个王国必须保证游客们没有携带病菌——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带回来一只动物玩具,一只令人吃惊的小狒狒,长着一对特别的眼睛,一张方方的,象狗一样的嘴。
  “这是给你的,彩虹男孩。”她说。
  托比的睑扭曲紧张了,他费劲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倒不是大得不能玩动物玩具了,只是大得对玩这种玩具感到羞愧了。
  “他得有个名字,你说呢?”克拉克尔医生说。“不是个傻乎乎的名字,应该是个高贵点儿的。”
  我继续对他观察,这种观察每时每刻我都在进行。事实越来越不能驳倒了——他的皮肤上的蓝斑点,头发越来越少。
  托比放松了,微笑了。“高贵的,”他说,“不是傻乎乎的。哦,对极了。”很明显,他感到了新家里的真理:在斯塔瑞维,任何事都是可以的,在斯塔瑞维,任何比他年龄小的男孩子都不算长大了。“就叫他巴拉比吧。巴拉比,狒狒巴拉比。”托比皱着眉,舔了一下嘴角。“我想它也许带上了一点儿病毒。”
  “彩虹男孩,你说得对极了。”克拉克尔医生把注射器扎进狒狒的手臂。“我得采点儿填料的血样。”
  那夜里,当我儿子睡着的时候,我跑到天堂旅馆外的电话亭,拔通了创造力中心的电话。克拉克尔明白无误地告诉发我我想听到的东西:克沙威尔检查结果呈阳性反应。
  “仍然有希望,”她坚持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在夏夜的炎热中我发抖了。阳性。阳性。“如果我们让托比觉得乐观,他的免疫系统就会发生作用,然后他的痛苦缓解一点。”
  “对极了。”
  “缓解痛苦会持续多少年?”
  “你不能判断出来的,杰克,有时候时间很长很长。”
  我往维瑞塔斯打了一个电话。
  “你好,海伦。”
  “杰克?是你打的电话吗?你知不知道已经过了十天了,你才打电话?”
  “我很忙。”
  “你的馆长送了一张慰问卡过来,你病了吗?”
  “我好一些了。”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她说。“我得去汽车站了。”
  “不,你不用去。我星期天就去把托比带走了。
  “为什么?”
  “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会让他乐观的。”
  “你是说——你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狗会说话了,海伦。”
  我想像着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住嘴!”她尖叫了。“我要我儿子!把儿子还给我,你这狗东西!”
  “我爱她,”
  “把他还给我!”
  “我能治好他。”
  “杰克!”
  当炎热潮湿的七月变成更炎热更潮湿的八月的时候,我和儿子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户外——或者说呆在斯塔瑞维作为户外的空地上。我们在这里的边境地带转来转去,收集臭虫,捕捉两栖动物,以扩充托比的动物园。金钱果园,我们发现它是个练射击的好地方——我们拔出箭瞄准五美元的钞票——而温暖的雪地不一会儿就被我们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们堆雪人,雪狗,雪牛,还用雪做狒狒,最好是能有一双隔热的手套。
  最后我们到了加登河,这是个游泳的好地方,有时候我们会借来一艘刚朵拉去钓鱼。“你喜欢这个地方吗?”我问托比,一边把我的鱼线抛了出去。
  “这儿真神秘。”他手忙脚乱地收线,把一只犰狳拉到甲板上。
  “但你还是过得很好,不是吗,儿子?你感到很快乐。”
  “哦,对。”他平静地说。
  “你想玩什么?想堆雪人吗?”
  “雪人好极了。”
  “钓鱼呢?”
  “我喜欢钓鱼。”他用靴子踏在犰狳的左鳃上,把鱼钩从它嘴里拔了出来。“你也喜欢射击,对不对?”我对这只犰狳的结构感到吃惊——它的身体是棱形的,鳞片闪闪发亮,鳍看上去相当强壮。“游泳呢?”“嗯。我希望妈妈在这儿。”
  我用一只斯塔瑞维蜗牛为饵。“我也是。你还想怎么玩?”
  “我不知道。”他怜悯地把那只犰狳抛到船外。“我喜欢那些陌生人给我糖果的样子。”
  “你也喜欢钩鱼,对不对?”
  “我已经说过了。”托比耐心地回答我。
  “爸爸,为什么我的头发会落呢?”
  “什——什么?”
  “我的头发,而且我的皮肤看上去也很古怪。”
  我发抖了,我的手指被鱼钓划破了。“儿子,我们应该谈谈这件事儿。还记得克拉克尔医生案的血样吗?似乎你染上了什么病菌。没什么危险的那种——叫作克沙威尔瘟疫。”
  “什么瘟疫?”
  “克沙威尔瘟疫。”
  “为什么是我不是克沙威尔得了这种病菌呢?”
  “很多人都染上了。”
  托比把一只蜗牛挂在鱼钩上。“那就是为什么我的头发……”
  “可能。他们也许会给你吃点药,你并不是真的病了。”上帝,我多么喜欢这样说。多么有力。“情况相当好。只需要对自己说。那些克沙威尔老细菌不了我什么。我的免疫系统可强壮着呢。”
  “我的什么?”
  “免疫系统。托比,来,跟我说。那些克沙威尔老细菌伤不了我什么。说吧。”
  “‘那些克沙威尔老细菌伤不了我什么’。”他犹豫地重复。“这是真的吗,爸爸。”
  “你可以打赌。你没有担心。对吧?”
  托比揉了揉蓝色的前额,“我猜还没有。”
  “这才是我的乖儿子。”
  如果我儿子还没有大到不能玩动物玩具,那么他也没有大到不喜欢在床上听故事。每晚我们一起阅读,挤在天堂旅堂柔软的被单和光滑的棉上,阅读那些躲过了韦津斯汀毁灭的书籍——《汤姆·索亚历险记》,《珍宝岛》,《海盗戈比》,还有最好的皮封面烫金边的童话书《格林童话选》。我颤抖了,不仅仅因为私阅禁果——我过去是多么厚颜啊,我阅读这些材料是为了今后能毁掉它们——同时,我也为童话本身与道德无关的内容激动了,托比最喜欢的是一本《鲁贝尔斯汀斯基》,里边讲了一个喜欢小孩的老头儿的故事。我最喜欢的是《睡美人》。我很喜欢那个父亲——因为他的疯狂举动,他为了避免女儿死去的命运,下令将王国中所有的纺车毁去。我认为他很有英雄气概。
  “为什么鲁贝尔斯汀斯基要小孩儿呢?”托比问我
  “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回答说。我感到自己说的是真话。“鲁贝尔斯汀斯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论玛提娜何时来到斯塔瑞维,她都会参加我们的活动——徒步旅行、游泳、钓鱼、收集臭虫——我不能判断托比对她的感觉。他们处得很亲密,开着关于狒狒巴拉比的玩笑,但偶尔我会从儿子的眼光中瞥见一丝不安的神情,如果他已经是洗过脑的,当然,他就会很坦率地问,爸爸,玛提娜是你的情妇吗?爸爸,你和玛提娜做过爱吗?
  对这个问题,我会回答:不,没有。自托比到来之后,我对性交不再那么急迫了。玛提娜没有反对;象我一样,她也挺后悔我们在台球桌上那次;通奸是不对的,——这一点连撒谎家也知道。于是,我和玛提娜的关系变成那种超越性爱的朋友情谊了,那次做受被淡化,慢慢变成记忆中的一点。
  很多个晚上,我们三个到俄罗斯茶室里去吃晚饭。人们很照顾托比:他想吃什么汉堡就有什么,所有的热狗、炸鸡、牛奶泡沫。没人能否定整个茶室都尽力使托比开心,没人能否定这使他的心请对健康有益。经理是个快乐的瘦家伙,五十刚出头,叫罗伯特·华尔,他觉察到从一个男孩的观点来看,饭店里的甜点太少了,于是他立刻开始解决这件事儿,不久就学会了如何准备草毒饼和柠檬饼。罗伯特的阿拉斯加烘饼,小精灵糖果,樱桃馅饼让托比笑得合不拢嘴。
  在俄罗斯茶室里托比和我第一次注意到斯塔瑞维人的一个怪现象,有四分之一的人穿着汗衫,上面印着双心图案,图案下面写着:心。“‘心’,那是什么?”一个夜里,当我们吃着丰盛的冰淇淋的时候,我儿子这么问玛提娜。
  “这是一个俱乐部——一些成员上那儿集合,谈论哲学。”玛提娜回答说。“你知道什么是哲学吧,托比?”
  “不知道。”
  “这些字母中H代表快乐,E代表平等。”
  “那么A、R、和T代表什么呢?”托比在。(注:英文中“心”由H、E、A、R、T五个字母组成。)
  “代表艺术,原因和真理。”
  心,在托比上床之后玛提娜告诉我,是这里的人们形成的一个组织,目的是为了,她这么告诉我,“想出好办法来治好你儿子的病。”心,五个字母的全称是:托比恢复与治疗协会。”他们每周二晚上聚会。正在策划一些新方案。
  我从没被如此深地打动过,在我一生中我第一次完全被感动了,我的灵魂歌唱了,我的喉咙里象堵了一块苹果,“玛提娜,这太好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儿呢?”
  “因为这使我不寒而栗。就是这样。”
  “不寒而栗?”
  “你儿子病了,杰克。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心’,他需要……奇迹”
  “‘心’就是一个奇迹,玛提娜,你不明白吗?它就是一个奇迹。”
  没什么事儿比花大量的时间和你的孩子呆在一起更让人快乐了,同时,也没什么事儿比这更单调了。我不得不说实话:当玛提娜提出帮我带托比出去玩一两个小时的时候,——她想帮助他扩充他的微型动物园,为他找到更多的种族——我告诉她让她带托比去玩一天。即使是睡美人的父亲,我相信,有时也会对她生厌。
  托比回天堂旅馆的时候已经过了他睡觉的时间了,他背着这一天的收获:地些瓶子、罐子里装着水蜥,火龙,多刺的蜈蚣,还有叫起来象自行车铃声的树蛙。
  他并不喜欢它们。
  “爸爸,我觉得不太舒服。”他说,把那包动物放到咖啡桌上。
  “哦?”那么,开始了,我想。“你是指什么?”
  “我头很痛。”托比按着他的肚皮。“而且、肚子痛。是那些细菌吗,爸爸?”
  “记住,他们不可能长期伤害你的。”
  “因为我有免疫系统吗?”
  “真聪明。”
  那个夜里托比反复醒了很多次,他的体温高达一百零三度。浑身发抖,抖得骨头都在响,牙齿的碰击声也听得到,他汗流侠背,我不得不换了四次床单。它们都弄咸咸的。
  “我想我们最好明天去医院,”我对他说。
  “医院?我觉得并没有生病啦。”
  “你并没有真的生病,”哦,“克拉克尔医生想让你吃点儿药,就这样。”
  “我想我睡不着了,爸爸。你可以给我读一点《鲁尔斯汀斯基》或海盗什么的吗?”
  “当然。快乐点。你会好的。”
  第二天早晨,我带托比到了创造力中心,他得到了一个儿童病房,一个很宽敞的私人的房间。虽然很大,但似乎很快就被我儿子的疾病传染了,小小的病菌从床架上扩散到床头柜上,扩展到更远的角落。他的皮肤变得更蓝了,他的体温在爬升: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四点五,一百零五,一百零五点五。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他的手臂上的淋巴肿块变得象葡萄串一样了。
  “我们应该让他擦酒精降温,”克拉克尔医生领我进她办公室的时候说。“应该注射盘肽米了。它会起作用的,我会试着用纯氧,这能保持头脑清醒。”
  “医生,如果疼痛没有能缓和呢……”
  “我们不应该那么说。”
  “如果疼痛没有缓和,他能活多久?”
  “我不知道。”
  “有两周吗?”
  “哦,当然有两周,杰克。我可以向你保证两周。”
  虽然玛提娜为区代表多林·哈特写政治演讲稿的工作花了她早晨的时间,但她仍每个下午都和托比呆在一起,让他想一些开心的事儿。她让他幻想自己进人了一个不同的地方,这样他就成为第一个在太阳系外驾驶宇宙飞船的男孩子:这样的幻想中,呼吸器插进了他的胸口,在这样的幻想中,塑料管通过了他的左手臂为他供应足够进行一年休眠;在这样的幻想中;供氧装置插进了他的嘴和鼻子。
  “托比,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另一个行星上了——卢拉卢魔幻世界出现了!”
  “卢拉卢?”氧气罩使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仿佛他已经在太空中了。“它有斯塔瑞维那么好吗?”
  “比这儿更好?”
  “有野营好吗?”
  “要好上两倍。”
  托比伸出手,卷了一下他的输液管,让玛提娜称为液体炸鸡的滴液暂时停止流动。“我喜欢你的游戏。”他说。
  我拍了拍我儿子的光头。“你的想象力发挥得怎么样?”我问他。
  “我觉得很好。”
  “你可以描述出药品先生击败克沙威尔那老坏蛋的情景吗?”我问他。
  “当然。”
  “‘打死它们,药品先生,打死它们!’对不对,托比?”
  “对,”他喘息着说。
  一周以来,托比的精神状态都还挺好;可后来,维瑞塔斯人特有的怀疑席卷了他,他的精神垮了。“我觉得自己病了,”他告诉克拉克尔医生,这天下午她准备给他打第二针IV,不过这次是在他右手上。“我觉得那药没用。我很冷。”
  “哦,彩虹男孩,”她说,“克沙威尔一点也没有趣——我得承认——但你认识它之后,你已经可以起床跑步了。”
  “我的头仍然很痛,而且我的——”
  “一种药没有效,”我慌慌张张插话说,“我们总可以另外试一试其他药——对不对,克拉克尔医生?”
  “哦,当然。”
  玛提娜拉起托比的手,当克拉克尔把针插进托比的静脉时她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托比痛得缩了一下,问:“小孩们会死掉吗?”
  “多么奇怪的问题啊,彩虹男孩。”克拉克尔说。
  “他们会死吗?”
  “很少很少死掉。”
  “她是说从来没有。”我解释道。“想都不要去想它,托比。这对你的免疫系统没有好处。”
  “他真的很冷。”玛提娜说,她的手仍然握着托比的手掌。“我们可以开大暖气吗?”
  “一直在开大,”克拉克尔说。“他的电热毯很热了。”
  麻醉剂开始发挥作用了。“我很冷,”他咕噜地说。
  “你不久就会暖和了,”我撒谎道。“说吧,‘打败他们,药品先生,打败他们’。”
  “打败他们,药品先生。”托比虚弱地说。“打败……打败……打……”
  现在情况更严重了.应该由睡美人的父亲着手打破每一只纺车,把它们劈成一片一片的时候到了。克拉克尔一走,我就求玛提娜帮我联系上“托比恢复和治疗协会”的主席。
  玛提娜没有同意,中介对我嗤这以鼻。“杰克,我觉得你是在向失败狂奔而去。”
  “你是什么意思?”
  “失败,杰克。”
  “太悲观了。你难道不知道精神治疗是我们时代的尖端科技之一吗?”
  “看在基督份上,看看他吧,看托比一眼。他的时间不多了,你明明知道的,对不对?”
  “不,我不知道。”我凶恶地瞪了她一眼。“即使是他时间不多了,玛提娜,这也不是说这段时间就不是这孩子可以度过的最好的时间了。”
  她告诉了我我想知道的东西。天堂旅馆四十二套房,安索尼·维思斯。
  我爬上创造力中心外面的小山,拔通了电话。“心”组织的主席在第一声铃响之后就拿起了电话。
  “杰克·斯伯瑞?”我自我介绍之后他惊异极了。“你就是那个杰克·斯伯瑞?真的吗?天,太巧了。我们正希望为了《托比时代》来采访你。”
  “为了什么?”
  “明天我们发行的第一份刊物。我们记录了你和托比在这儿度过的欢乐时光,他最喜欢的玩具和运动,他采用的治疗方法和药品——我们的成员们什么都想知道。”
  《托比时代》,我觉得这个主意同时充满了激动人心和灾难的意味。“维思先生,我儿子才住进医院,我希望——”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头条报道。一次发作,但没有理由放弃希望。听着,杰克,——我可以叫你杰克吗?——我们‘心’组织的成员希望你们一切都好。一旦托比的心中充满乐观,他的精力就会恢复,那时候他就可以自由地回家了。”
  安索尼·维思那平静、快乐的声音说得越久,我感觉就越好——我把他的形象想象成这样,高个儿,风流倜傥,金发碧眼,微微有点儿胡须。“维思先生,我希望你能调动你的力量。”
  “叫我安索尼吧。怎么样了?”
  “是这样的——在接下来的两周里,托比·斯伯瑞应该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孩。”没有一只纺车能逃过我的眼睛。“不要在意开销。”我补充道。“我们会用我的金卡付帐。”
  我想象着维思脸上坚毅的微笑。“斯伯瑞先生,‘心’为了你们将尽全力。”
  第二天晚上,圣诞老人来到了创造力中心。
  他的红色外套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雪白的胡须垂在胸前,好象瀑布似的。
  “你是谁?”托比挣扎着着坐起来问道。每一天他似乎都需要一针IV注射,各种管道围绕着他,仿佛是一个体外循环系统,“我认识你吗?”他扯下塑料面罩。
  “你好,小家伙。”圣诞老人笑咪咪地说:这是斯巴斯坦,就是在圆屋子里边开会的那个胖胖的撒谎家,我授权安索呢·维思以一小时八十美元的价格雇下了他。“叫我圣诞老人吧。知道吗,托比,圣诞节快到了。听说过圣诞节吗?”
  “我想我们在学校里学到过。不是说那很蠢吗?”
  “很蠢?”斯巴斯坦恐惧地说。“圣诞节是这儿最美好的事儿。我如果还是个小伙子,我肯定很喜欢圣诞节。我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会期待圣诞节到来,我会开心得不得了,克沙威尔细菌都没地方可呆了。”
  “圣诞节很暖和吗?”现在托比是一根头发也没有了,他的头顶就象一只鸡蛋。
  “圣诞节前夜,我就会乘着雪橇跑遍全世界,到每个男孩子和女孩子到那儿去,把好东西送给他们。”
  “你会到我这儿来吗?”
  “当然我会。托比,你想要什么作为圣诞礼物呢?”
  “你什么都可以拥有。”我说,“对不对,圣诞老人。
  “当然,什么都可以。”
  “我想见我妈妈。”托比说。
  雯丽卡·克拉克尔发抖了。“这个圣诞老人管不了。”
  “我想暖和一点儿。”
  斯巴斯坦说。“我是指……玩具之类的。我会给你带个玩具来。”
  “带点特别的,”我说,“比如说你想要的电动小鹿。”
  “不,那是我的生日礼物。”托比纠正我说。
  “你为什么不把它作为圣诞礼物呢?玛提娜建议说。
  托比又戴上了自己的氧气头罩,“哦……好吧,我想我会喜欢电动鹿的。”他的声音在光滑的绿色头套中嗡嗡作响。
  斯巴斯坦说,“电动鹿,嗯?好吧,好吧——我来试一试看能不能办到。任何一种特殊的电动鹿吗?”
  “适合大孩子玩子,”托比的呼吸气的声音就象没有气的轮胎跑起来的声音,“也许我躺在床上你看上去显得小,但实际上我已经七岁了。他会是棕色的吗?”
  “那么——这是一只适合大孩子玩的棕色电动鹿,对不对?我想这能办到,也许还会给你一点惊喜。”
  托比高兴地在面罩里笑了起来。“我得等多久?”
  “得等到圣诞节之后了。”我对他说。”只有几天了,对不对,圣诞老人?”
  “对”
  “那时候我会好一点儿啊?”
  “这有很大可能,彩虹男孩。”克拉克尔说,一边拧开了托比的输液导道开关。现在他不断地输液,仿佛他有两个心脏,一个用来运送血液,另一个用来运送麻醉剂。“这很有可能。”
  我鬼鬼祟祟打开我的钱包,摸出我的金卡,“这是给安索尼·维思的。”我悄悄说,把那个长方形卡片塞给斯巴斯坦。“一切开销从这里面付。”
  斯巴斯坦象个制止车辆通行的交警一样一摆手。“留着你的卡,”他说,“‘心’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我的工资。”他笔直地站着,黑色腰带下的流苏抖了一下,他走出了房间。“下次再见吧,托比——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托比咳嗽着说。他扔掉面罩,向我转过头。“你听到他说的吗,爸爸?圣诞老人还要上这儿来。我太激动了。”他那蓝色的皮肤泛亮了。“他要带给我一只电动鹿,还有一些惊喜,我简直等不及他上这儿来了——我真的等不及了。”
  玛提娜说,“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我想你知道。”
  她领我走进一楼休息室,这儿象个室内森林。粉红的花朵在繁茂的绿叶中盛开,叶片有象耳朵那么大。这些都是假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瓷的,每一片绿叶都是玻璃的。
  “杰克,你现在的行动不是正确的。”
  “那是从你的观点来看的,玛提娜。”我打开电视——是从维瑞塔斯接过来的节目,叫作《小鸟与驴》。“从你个人的观点。”
  “这样做很丑陋的,错误而且丑陋。”
  “什么东西丑陋?圣诞节吗?”
  “向托比撒谎。他想知道真象。”
  “什么真象?”
  “他濒于死亡这个真象。”
  “他不会很快死去。”我意识到玛提娜是对的,但我还是感到被背叛了。“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呢?”
  “托比的一边。”
  我颤抖了,“当然。即使是他病得真的非常,非常严重,他也不应该听到这个。”
  “他快死了,杰克。他快死了,他需要别人对他忠实。”
  电视屏幕上,一个长着暴牙的女人解掉了她泳装的顶端带子,面对着摄相机说,“就是这儿,男人们!这就是你们上床的原因!”
  我关掉了屏幕。这个画面缩成一点儿,然后消失了。
  “这种否定口气让你听起来象我妻子,玛提娜。”
  “别当懦夫。”
  “懦夫?懦夫?没有哪个懦夫会来碰我穿过的这堆狗屎。”我用手掌边缘砍向最近的一株植物,把一片玻璃弄碎了。“而且,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他不理解。”
  “他会的。”
  “我们直接了当地说吧。托比将过一个男孩子所能想象的最盛大的圣诞节。你理解吗?绝对是盛大的,任何东西都不少。”
  “很多,杰克,然后……”
  然后……
  真实如同又冷、又重、又迅速的物体击中了我——我全身如同被潮水席卷,我的膝头不能随承受我的体重了,我坐倒在地板上,一拳砸进玻璃渣中。“不能这样,”我呻吟着,如同一个被洗脑的孩子一样全身发抖。“不能,不能……”
  “事实如此。”
  “我如此地爱他。”
  “我知道。”
  “帮帮我,”我哭了起来,让那些玻璃渣更深地嵌进我的手掌中。
  “帮帮托比,”玛提娜说,然后她蹲下来,带着深深的,真挚的,但是无用的同情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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