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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蝉鸣故人情


                         ——记井冈山

  井冈山是我心中的一首诗,一支歌。中国近代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喜庆欢乐,源头就在这里。中国红色政权从井冈山迈出了第一步,穿过硝烟战火、血雨腥风,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路,转战陕北,取得三大战役的胜利,百万雄师过大江,解放全中国。星星之火,终于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燎原。这燎原的熊熊烈火幻化成鲜艳的五星红旗,1949年10月1日,随着毛主席宣布新中国的成立,永远涵扬在神州上空。
  对一个革命圣地的向往,使得多少人慕名而来。几十年来,几百万人或许近千万人熙来攘往,争相讲述着并冈山给予他们的一种犹如洗礼的神圣与庄严。可是过去很少有人,或根本从未有人向我描述他们目睹的并冈山美丽的自然风光。
  倒是毛主席1965年重上井冈山时定下的《水调歌头》,为我们描述了这样的景色,“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这其实是对井冈山我光的白描,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句如画的诗句,却被解释为仅是对当时中国“文革“大好”形势的比喻。甚至从未听到过任何一个人用毛泽东的诗句来证实井冈山的大好风光。
  这次拍摄《大京九》,摄制组沿着京九铁路的筑路工程进行拍摄,于1995年7月8日抵达井冈山。临来之前,听到剧组同事说过,“井冈山绿化得太好了,不信你去看看!”尽管我对井冈山的绿化已有耳闻,但直到我们从南昌机场如灼如烤的气温中驱车开人罗霄山脉,关上空调,打开车窗时,我才全方位地感到这是盛夏之中的一方清爽神奇的胜地。空气里仿佛掺上了甜香的分子,这不是单纯的松香,不是单一的阔叶林散发出的青色叶片的气息,也不是摆山碧透的竹林的清香,因为所有植物叶子散出的清香中必然会有一种微微苦味,可是透进车窗的空气却是甜甜的。车子沿着铺垫得十分平整的柏油路面逶迤行驶,穿过触手可摸的翠竹、蒲草和片片树木交织的林网。赁窗远望,一幅幅各不相同的美丽画面使我立时精神为之一振。
  离开家门从北京出发是早晨五点多,近两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和近八小时的汽车颠簸,加之前一天录音到深夜,再加之近一段时间各种各样劳力操心的杂务,令我身心疲惫。刚想在放慢车速的盘山行驶相对平稳的车身中,昏昏人梦,却被眼前景色和沁人的馨香驱赶了困倦。一路上同伴们不断的调侃,也在车窗外的迷人风光而暂时打住。
  每一个人都在用全部身心领略眼前的一切,我相信每个人也一定会想得很多很多。

  夜听蝉鸣

  “大京九”摄制组一行九人,受到主人热情的招待,安排我们住在井冈山市政府所在地茨坪的“井冈山宾馆”。
  井冈山最高点不过海拔一千多米,我们的住处海拔不很高。然而我们下车之后顿感清凉,这就要归功于井冈山区的丰厚植被了。因为气温随海拔高度而降低,每上升100米,气温降低0.6摄氏度。当江西全省处在最低气温27C,而我们房内夜间温度只有20度左右,要盖被子睡觉。天气炎热与否,主要看最低温度多少,如果一个地方最低气温超过25℃,那就是高温天气了。有的地方最高温度37度、38度,但只要最低温度不超过25度,就算不得高温天气,日子也好过。我在新疆拍摄外景时,白天太阳晒得人昏头胀,可是夜间拍外景披上军棉衣还冷得打颤。这就是所谓的“晚盖棉被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这种夏天就不难熬。而江西这一带夏季持续高温,能在井冈山上享受清凉、真是身在福中。
  我们的住房没装空调,没有电风扇,井冈山不需要它,纱窗外是竹林和树影。夜卧榻上,忽然觉得很闷,咦,现在已过午夜,而鸟儿还在此鸣彼应,难道井冈山的鸟儿是夜不投宿的吗?正好大家都没入睡,走廊有人走动,我披衣而起,趿鞋出屋,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位当地人笑道:“搞错了,这不是鸟,是蝉鸣。”咦!我到过的地方可谓不少,可从来没有听到蝉这么叫的。
  于是我又回到室内,惭入梦境。
  仿佛睡了很久,又好像刚刚入睡,半夜又被这“鸟鸣”惊醒。我在昏沉中仍坚持认为是这鸟叫。才三点多钟,晨曦尚未开始,可是我却已无倦意,索性静听起来。这知了大约是蝉中之王,“嗓门”可真洪亮,蝉是通过腹膜振动发出一种类似噪音的声响。只有寒蝉即秋后的知了,才会“伏天儿,伏天儿”叫着,抽泣似的预示着萧瑟秋末的到来。可是井冈山的蝉鸣惊人之处,是它同时发出两种音响,低声部位嗡嗡然,颇像萨克斯管奏出的布鲁斯曲调,暗哑哽咽。如果只是这一个声部,那就“寒蝉凄切,对长亭晚”,使人伤感了。井冈山是革命圣地,革命圣地的蝉儿也非同一般。它在低声部行进过程中,又发出了高亢的鸣叫,像号角,像钢琴的强音,更像一支老竹管被敲击的圆润的梆梆声,而且声音大得惊人、震人。听着听着,我觉得蝉儿似乎已钻入室中,于是下床四处找寻,直到我站在窗前,才发现它们停在离我窗子至少五米开外的竹林里,不止一只,高低错落,轮番高奏。如果这是柔情的夜曲,那我可以再睡一个回笼觉,再做一个甜美梦,然而这鸣叫大吵人了,我嘀咕着“纸糊的驴大嗓门。”把玻璃窗推严实了,声音顿时衰减了至少一倍,于是我回床躺下。
  蒙胧中又被惊醒,这是剧组统一的叫早。拍摄日程一环扣一环,稍有松懈就会拖延时间。我们回程机票已订好,大家下一步都有重要工作,只有抓紧仅有的一天半时间,才能拍摄完十余个外景点。何况井冈山地区,十里不同天,阴晴难料,人称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我们就是在和云彩争时间的状况下开始第一站采访,水口。
  路上相互一问,大约都是在凌晨三点左右被蝉鸣吵醒。对于这蝉的特点,不免引发了一场争论。
  我问胡慧中:“你有没有在台湾听过这样的蝉叫声?”“没有哇,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也。”我的问法大概可以称为台湾味的,她的回答就不用说啦,台式国语。胡慧中是我向剧组推荐的嘉宾主持人,她近年来塑造的女警官形象给人留有较深印象,在海外演艺团华人名星中,胡慧中的学历也是高的。她毕业于台大历史系,后来从艺,且英语、粤语、国语都很好。这是她第一回与中央电视台合作拍专题片,也是头一次上并冈山,尽管一路鞍马劳顿,却兴致很高。她也是三点钟被吵醒仅睡了两个小时觉,看她回答的反应,我放心了,此刻她的精神状态是能坚持一整天的跋山涉水兼出镜的。
  那么这蝉为什么能同时发出两种差异明显的声音呢?剧组有人说:“这根本不值得奇怪,因为这是两个或多个知了同时发出的声音,你觉得像是一个蝉叫出两种声音,其实不是。”我说:“我但愿它不会如此,可是,你现在听……”这时远近高低,蝉鸣四起,“你听,为什么在同一个声源里发出两种声音,要奏同奏,要停同停,虫儿哪有那么良好的组织性,又没有指挥,不同个体断无此种整齐划一。”总导演人称大李的李近朱说:“这的的确确是一个虫子两个声部。通过各自的侧耳细听,总算推不倒一个蝉同时奏响两个声部的二重唱的说法。没看过舞台上、银幕上一个演员身背几种乐器,形成一个个体乐队吗?这种井冈山蝉儿早就这么做了。其实,我仍断不定,弄不清真的是这样。就算是吧,反正不是在作科学研究的学术报告,何况即使是科研也会有误区有谬误呢?就算把一个嗓子同时唱两个声调算作为科学假说吧。既然没能提供有力的反驳见解,就应该认为是正确的,直到被高人揭穿真相为止,蝉声之谜就这样印在我脑海中。
  “快看,它飞了。“录音师王文华指着前方要我们看;一个隐约闪烁的小小灰色虫影一折一闪的掠过,千真万确。这就是井冈山漫山遍野特有的蝉,那宏亮巨响竟出自这么小小的蝉儿身上!真有点“‘虫’不可貌相”了。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人又何尝不如此?有人瘦小枯干,可是声若洪钟。已故著名京剧艺术大师、铜锤花脸裘先生,不就是身型与声音形成很大反差么。如果只见老先生在街上漫步,任何一个人都难于想家那“包龙图打坐开封府”威震四方,铜钟大吕的巨人声浪会是这么位爷唱出来的。话说回来,这该叫什么蝉呢?我们苦于不知当地人管这种蝉叫什么名字,以及在科学术语中这种蝉是什么样的拉丁文命名。王文华极为认真地低声对我讲:“这叫金蝉子。”“噢……咦!?”我也悄声对他说。金蝉子这三个字像是佛门中人的禅号,怕不是昆虫学上的真正名字罢,再说啦,金蝉大都是文学的赞美语言,并不像金龟子一样确有那个叫法。当然“金蝉脱壳”早就是人所共知的成语,可那包括所有的蝉,并非单指井冈山的蝉。上过并冈山的人如此之多,竟然没有人向我们讲过这极为特别动人的蝉叫,此为一怪事也!
  一路上,我在想着,井冈山这片圣地,正因为它充满了神话般的革命传奇色彩,才使得大多数的外地旅游者、来访者,集中思考与回味着毛泽东、朱德等老一代革命家的艰难创业的伟大壮举,而忽略了仔细欣赏这里非同一般的风物景观。

  彩练悬空

  我们乘车向离住处约16公里外的水口开进。
  昨天还是山色空蒙,雨雾四布的阴天,今天却是个大晴天。
  日出东方,万山晴朗,在井冈山下的人一定不会认为这阳光灿烂的天气是旅游的好时机,因为那是山下,低温27度,高温37度,火炉般的焦灼,行不了几步,浑身汗透。可是我们是在山里,晌睛白日,仍享得微风习习。
  何况路边斑斑竹影,洒满一进,算是个花荫凉。大家下了车,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赞叹天公作美,向山间石块铺成的小径走去。
  “蝉噪林愈群”,文征明早为我们描摹了这样的氛围。哗哗的溪水,水势旺盛,就在我们的身侧。“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毛主席也早就把这风景告诉了世人,不来此地,不得印证。
  在行进中,还可以得到许多知识,导游杨小姐指着路边宽宽的竹叶告诉我们,这是儒竹叶,当地人端午节包粽子用的就是这肥大的叶片。我虽然不大爱吃粘食,但却可以想见,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粽子冒出的竹叶的清香,想着想着,肚于有点饿,腿也有点酸,“还有多远?”我问小杨,她说:“快啦!”汗水已沁满额头,身有些发粘,不由得心中嘀咕,我深信这“快啦”的含义,本是导游安慰游客,给人们打气的常用方法。
  听到水声,更听到比金蝉子还响亮的声音。“快!快!你到这里来呀!”那是胡慧中在离我约10米的石亭中,急得直跺脚,招呼我。这时摄像师已扛好机器,对准了她所站的方位,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尽量快些走近。
  啊!我面对眼前景色,呆住了!
  轰然奔泻的飞瀑如雪练抖动,就在这水帘之前,在我身前20米处,一弯七色彩虹悬在空中。若非亲眼看到,你断不敢相信,这亦真亦幻,如梦如烟的美景会出现在山谷间,会在你眼前。
  我忘记了腰酸,忘记了腿疼,甚至听不到瀑布的轰鸣,痴痴地盯着这片虚无缥缈的天赐奇观。虚幻的七彩虹影和这蛮荒的山谷那苍苍的石色形成绝大反差,生怕好景不长,因此我睁大双眼,痴心地盯住看!毫无羞涩地牢牢盯住看!当开初的惊愕稍稍平缓,我才理解胡慧中的惊唤是出于完完全全与大家一样的乍逢仙境的惊叹!同时,也理解她生怕错过拍摄时机的急切心情。
  精神稍稍松弛,瀑声与人声与四处赞不绝口的叹声,逐渐传人我的耳中,陪同我们的茨坪市委宣传部李部长用她那略带当地口音的话语大声告诉我“每年从5月到9月,只要是睛天,每天上午8点到11点多,都能看到彩虹。”
  这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这正是9点多钟,但也是机缘巧合,因为夏季井冈山睛天毕竟不多见。
  我们欣赏美景,可是摄像师不能。两位摄像师,一位是膀大腰圆的李军,典型的北方汉子,一位是文静少语的小伙子黄文华,他们扛着机器对着我和胡慧中已抓拍了七八分钟。李军心直口快。他笑着说了一遍刚才是如何拍摄,如何推拉摇移,如何把人物与情景拍得相映成趣。我当然相信,因为在《庐山》一片中,他和黄文华都有出色的构想和上佳的表现。他说到得意处,从肩上御下机器提在手中,冲着胡慧中说:“刚才你跳着脚拍着手,急得大叫快来!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镜头,这才叫不是表演的表演。”在专题中的串场,就是要主持人这种情感的天然流露,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除了规定的词句,更多的是要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倾诉,唯其如此,才能感人至深,也才能与观众产生共鸣。
  一组镜头自然是完成了,大家位足观看,并合影留念。这彩虹瀑布前的合影,更有意味。
  美的长存,是人人企盼的。正因为难得寻觅,或转瞬即逝,才越发使人牵肠挂肚,令人叹息好景不长。可是彩虹瀑布却叫看到她的人,尽情观赏,慷慨无私,她不故作清高,神龙见头不见尾,也不只是昙花一现,让人扫兴,令你又惊又叹,又懊又恼,她知道游人远道来此的辛苦,她知道绝大多数人一生只能与她晤面一次,她往往被人们的真情打动,对着一双双喜悦的目光,能映出她的花容月貌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去。李部长常陪各地宾朋来此观光,她说,她最多曾看到四道彩虹悬在面前。我知道,能欣赏到多么美的景致全凭运气,但毕竟我在仅有的一次拍摄过程中幸运地看到了一道彩虹,我知足了。
  因为,这是我从未在别处看到过的景观。“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毛主席的词句让我们知道了,井冈山的美实在是久已存在的,即使在那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这绝世美景也给革命者以极大的享受与安慰。我又一次感悟到,长期以来,对井冈山的印象,只感受到它承载了太多的艰难沉重,从来没听到,也从未想到过它的骇世惊俗的多姿多娇。
  谁持彩练当空舞?是那砰然落地的瀑布,溅起一潭水花,扬起一股水雾,在峡谷中飘动,而当东方的红日,从山口正好照进时,这缥缈的虹光就在水雾中呈现了。山头要有悬垂水帘,山口又正承受斜射阳光,不是大自然造化神工,何人能有此幸。
  拍摄完了,游客们也在惊喜之后,又意外地发现了我与胡慧中。人们有礼貌地希望我们在瀑布彩虹前和他们—一合影,盛情难却。我笑着说,你们把我们也当成了一景,胡小姐是可以的,只是我怕煞了风景,大家都笑了。再见吧,彩虹瀑布,再见吧,有缘相会的朋友,不虚此行,归程出多少汗,受多大累,值了。

  在雨中

  当我们拖着沉重的步子爬完最后一级回程石阶,汗透衣衫,气喘吁吁,心如鼓敲,要求合影与要求签名的朋友们以返待劳地拥挤在我们的车旁。我钻进车厢,就照例会看到有人满意,有人失望,真是对不住了,要赶路了。
  到达第二个拍摄地点毛主席的旧居时,天空出现了云雾,转眼便浙浙沥沥地下起雨来。我们庆幸井冈山市马书记劝我们更改日程的建议,否则,这时侯去瀑布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们享受了美景,自然饮水思源,究其初衷,还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冥冥中使我们到了井冈山。雨丝飘飘,伴我思考。几十年的岁月是从这里开始的,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是隔不断理不清的。我们曾沐浴过毛泽东思想的阳光雨露,也经受过十年动乱的怵目惊心。但是当我走到这里,我油然而生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激动。1976年,老人家去世时,是我在电视中播送的悼词,我记得当时用16毫米胶片拍摄的大会堂前一组画面,雨中的人们,有的泪水涟涟,有的欲哭无声,最后镜头推向滴着雨滴的芭蕉叶。镜头变虚,再变实时,眼前仍是雨雾一片。从1995年此刻追忆主席离去的时间已过去了19年,而从此刻的时间追忆主席风华正茂初上并冈山的日子,已是66年前了,这里正是1929年毛主席率秋收起义队伍上并冈山的第一站。
  毛主席故居,是在国民党放火烧光后唯一存下的半截土石墙的残迹上重建的。这片建筑,黑瓦白墙,砖木结构。1929年毛主席只在这里住了三天,但是当地的人们却清晰地记住了当时的一切,我们的拍摄先从外面开始。住房门前,一铁栅栏围住了一块青石,井冈山至今植被茂密,土层丰厚,怎么那么巧,在这山坪厚土中突兀着一尊如水登高的光滑石头。毛主席在此期间,曾坐在这块石头上,观看老乡种地,观看王佐操练士兵,更多地是读书凝思,这块石头就被命名为“读书石”,只是我们难以想象主席当年读的是什么书,在生命攸关、刀兵相见的空暇,他气定神用,在阅读着也许与眼前的战事并无关连的古籍。一块石头,只因为主席当年坐过,吸引了无数游人仁足神思,这是一种人格魅力的所在,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平民百姓,崇仰的正是这种伟人的魅力。
  读书石旁有一株树,要不是导游小杨指给我们看,我几乎看不出,这是两棵梨树自幼栽在一起拧成一体的。梨即离的谐音,连成一体,不能分离,寓意深远。据说当年红军把这两株树栽在一块,象征着红四军、红五军永不分离,团结一致。团结就是力量,这个真理已经指导中国革命和建设几十年了。今天看到这不可能再分开的梨树,我想大多数人想到的是全中国、全中华民族的生死相依。
  “请到屋后”,大李发出指令,胡、杨两小姐共撑一把伞,我也撑着一把伞,步向屋后。在主席旧居屋后,现在有三棵树,一株是新栽的,据说原有的这两棵树,1929年红军撤退后,国民党军队上山火烧这片旧犀时,树身被烤,枝零叶落,但这两棵树顽强地活着。据老乡说,1949年,这两株树发出新芽枝繁叶茂,那一年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从此,两树欣欣向荣。令老乡奇怪的是1965年,一株树开了满树的花,而不久,毛主席重上井冈山。毛主席的词中写道:“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换新颜。”无人能解释也无法解释这两株树的荣枯为什么与伟人的活动相关相连,只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可是到了1976年,两株树没有发芽,枯萎了,老乡们口中不语,心中想着可能不好了,这年的9月凄风苦雨,伟人长逝,噩耗传来“泪飞顿作倾盆雨。”
  导游小姐告诉我们:“1982年,这两株树又复活了。”胡慧中点头说:“正是改革开放时期。”杨小姐说,两棵树木情系一个伟人,为他枯为他荣,真是无法思议。所以当地群众把这两株树命名为“感情树”。雨下得更密了,在雨中的这段录像不知观众看过后,有何感想。
  我们走进了主席旧居,看到了新墙中露出的六十多年前火中残存的犹如钢石的一堵旧墙,这是灰、砂、石经大火焚烧铸炼而成,鼓上去发出金属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不,一幢新房矗立人们眼前,不知放火的人可曾想到,火并没有烧垮红军,他们却引火烧身,玩火者自焚。
  蓦然,一只燕子飞过,我们一起仰头惊叹,一个燕巢就在主席旧居内的房顶正中。导游小杨说:“去年还没有呢,是今年刚来的燕子。”我们仰头数着头顶房梁,恰好七根,而燕巢选在当中的木梁上,前三,后三,此巢居中,悬在一进门一抬头就可以见到的位置。两只乳燕嗷嗷待哺,张着小喇叭一样的嫩黄边的嘴,等着吃东西。如一道轻烟掠过,一只紫燕已落在巢边,只见她把什么塞在孩子嘴中,又飘忽飞走;刚过一会儿,又是一道影于直奔燕巢,穿梭往返,父母轮番操劳。在城市中这种情景久违了,楼房四起,堂中无燕,倒是在井冈山主席旧居又重温了儿时之梦,劳燕双飞,无怨无悔。
  “似曾相识燕归来”?
  “到处莺歌燕舞。”我初上山时只闻蝉鸣如鸟,但未见到燕子,此时终于回了主席词中描绘的场景。
  读书石,难离树,感情村,堂前燕,都在如雾的雨丝中与我们告别。

  一连串的五

  记得1992年,我和杨澜在江西录制节目的现场串场词时,曾有过这样一个情节。我们各自列举了对江西的感知后,转身朝向观众:“大家身边都藏有井冈山,井冈山就在各位身上。您可能不曾注意,100元面值的人民币背面就是并冈山主峰,五指峰的图案。”这时,我摸了摸衣袋,“可惜我的演出服衣袋空空没有一分钱。”这时,杨澜从衣袋中拿出一张一百元的纸币,我接过来,举起:“哦,请大家过目,请摄像师推个近景,让屏幕前的观众看清楚。”展示完毕,我把纸币折起来,下意识地往西服里兜放去,“唉,唉,这是我的钱?”杨澜嚷了起来,我笑了,全场的观众也笑了。这是我和杨澜策划好的一幕戏,但当时,我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有机会上井冈山,有机会看看五指峰。此刻,车向五指峰开去,雨仍不停,大家都心照不宜地担心,怕是又虚此行,因为上次剧组把陈香梅请到山前,她拿出一张百元的纸币说,这纸币上印的山景,正是我面前的这座五指峰,然而当镜头摇向五指峰时,却是白朦朦一片云雾,这不气死人也么。
  但是,这回天公作美,我们一行下了车,架好机器,准备了一张百元钞票,雨停了,云开雾散,五指峰历历在目。胡慧中异常开心,她指着票子背面图画上山中的一线瀑布,又指着对面的大山,说:“你看,你看,那瀑布和这票子上印得一样也!”我说:“应当说票子上的瀑布印得像极了这山上的瀑布。”遥望那远远的山中瀑布,像一条白线挂在山腰。我知道,如果能凑近这瀑布,一定会是声势骇人,远离着它,才觉得它纤弱得似有若无。我们在庐山时,就是这原班人马,为了拍摄李白所描述的庐山瀑布,车载人抬,坐着滑竿,爬了半天山,才看到“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片断情景。这香炉峰的瀑布拍得仔细,而那股仙家之气的紫烟,却看不到。我个人坚持认为,正如形容飞流有三千尺那样长的夸张一样,紫气东来,无非也是李白以道教的遐想无中生有。轿夫告诉我,在朝霞初生,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们都看到过这瀑布上悬着层层的紫气,我当时也将信将疑。去过井冈山彩虹瀑布后,我信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是你有没有缘份碰上罢了。我请问身边的当地人“谁上过五指峰?”他们说,从没有人,也没听说有人上过五指峰。我想人虽无处不可以去,无往而不胜,何况这并不险峻的五指峰,可是人毕竟要有不该去的地方。为大家留下一方净土吧,相约谁也不要爬上这面额最大的人民币图案的原生地去炫耀一番。
  正是这时候,我听到了井冈山一系列的五字:

  井冈山方圆五百六十平方公里,号称五百里井冈;
  井冈山有居民五万人,耕耘着五万亩农田;
  它有五个冲,五个哨口,有五龙潭、五指峰;
  当年最后留守井冈山的是红五军团;
  毛主席重上井冈山的日子是1965年5月。


  五在中国古文化中是一个高贵的数字,我们祖先传下的九宫图,五居中央是为戌己土,四面八方,东南西北皆聚于它的周围。在周易的数字中,五更为尊位,古称帝王为九五之尊,五爻是人间极至之位,六爻则不属于人间了,乃神位。从传统文化观念来看,井冈山也是至尊至贵之地。
  离开五指峰乘车一路盘旋到了谷底,这里正在修建一个水电站,大坝规模初具,拦一库水,深处已达60米。这个大坝,与其他电站相比,跨度虽小,可是坝体很高。当我们乘坐唯一的小汽艇时人库区,可以想见未来这里的景象。
  四周青山环抱,谷中碧水荡漾。不是小艇的开动,掀起一路波纹,这里的水就像一面镜子,青山倒彩与青山的原形,相连相接,互为映衬,井冈山的树,生得如此盎然,如此茂密,犹如把库区装上一囵绿丝绒般的围栏。这层层树本青低分布,乔灌混交。可以想象,待到金风送爽,那不变的苍松翠柏和变为黄的、红的秋叶,以及密密丛从的如火的灌木叶子,会把井冈山这片山谷装点得色彩缤纷,烂熳粲然。那映在深不可测的秋水中的倒影,如霞似锦,加这监的天、白的云、鸟的鸣、虫的唱,会是怎样一种打动人心、醉人魂魄的迷人风光闪。仅为这一幅人间难见的图画也值得到此一游。

  永在我心中

  最后的一段拍摄日程,包括五龙潭、天街商业区、茨坪主席旧居、烈士陵园以及归途中的两个铁路施工局,这么罗列说得轻松,但拍摄起来却必须一板一眼。
  不是为了拍摄需要,我如果仅作为游客,真的不想再走上走下700个石阶去游览五龙潭。但工作毕竟不同于游览,不愿去的必须要去,而想多去几处玩玩看看的也不能尽如所愿。最后围绕着整个拍摄计划与时间的考虑,导演决定只拍第一潭,其他四潭留待来日看哪位的缘份了,有缘自会相见。
  和彩虹瀑布相比,五龙潭的优势在于有五个景点的丰富性。若只去一潭那就感到费这样大的力气,有点遗憾。五龙潭有多种神话传说,把美丽的风景与谁也不会相信的神怪之类的故事联在一起,是中国很多风景区的民俗特色,这怕是为了弥补缺少文化历史的一个不得已的做法。我想不仅本地的居民,就是全国的游客很长时忽略了井冈山的文化气象。
  唐代一位二流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使苏州的一处小寺庙成了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增添了许多令人神往的文化风韵,毛主席的气壮山河的词篇不正是井冈山文化的神韵么。
  过去,井冈山给人的印象是它的革命传统与艰苦的往昔,而从文化观念上讲,革命诚然壮丽,但却艰难,而艰难却无法与美丽结缘。因此,井冈山长期令人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似乎很难单纯地给人以诗情画意的轻松意境。
  随着岁月的推移,硝烟渐渐淡去,而毛主席的气壮山河的瑰丽诗篇将以无限的美好意境给人日益增多的文化感受,井冈山将从这个意义上会后来居上,成为泰山文化、庐山文化、峨嵋金顶、黄山云烟等名山大川的又一众望所归的名胜。
  在回程的路上,我觉得这两天的拍摄,是这般充实,这次的一路奔波所获甚丰。
  人们之所以说:“看景不如听景。”是因为很多名山大川给疲劳的游人一种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感觉,可能是辛苦与美景抵消了,或是因着天气、季节乃至心情的千变万化,想象的景致并未能如期出现,不能饱人以眼福吧。而我们这次摄制组拍片,简直出乎意料的风调雨顺。再加上很多美丽的景观是上山以后,甚至从宾馆出发后才听说的,没有先人为主的审美的期盼与欣赏定势,反而经常给我们一个又一个惊喜。车沿着两天前初次上山的路径返回南昌途中,人人都流露着意犹未尽之感和不虚此行的满足。
  窗外又闪现出一幅幅的美景,夏季井冈山给人的是一派丰腴的绿色。春天的十里杜鹃,秋日的万紫千红和冬季的山舞银蛇不可能—一尽览。但这绿色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多方位的,绿色是一切生命和本原。
  正当全世界森林面积锐减之际,并冈山却给我们这样一组数字,560平方公里的井冈山区森林覆盖率达87%,在重点森林保护区森林覆盖率在93%以上。尤其当我们看到一片次生原始混交林时,被那树冠连成密密的,甚至拥挤的态势震惊了,针阔叶林以墨绿、苍绿、浅绿的不同色度汇成绿色的韵律;更难在别处看到的是碧森森的毛竹在这片林中呈现一阵阵一丛丛的嫩绿波澜,更使这雄姿勃勃的森林增添了盎然妖烧的生机。难怪联合国环境部门官员来此视察时感叹地说,井冈山的这一片绿色宝库是全球此纬度上幸存的唯—一片体现亚洲特色的原始次生林。这不仅是属于井冈山的,江西的,也不仅用于中国和亚洲的,它是属于全世界,属于全人类的珍宝。
  啊,绿色井冈山,我们实在无法形容这里的丰硕厚重的绿色,我们不约而同的感叹,并冈山的绿色是绿色的爆炸。无山不绿,无水不清,无红土裸露,无岩石可登临,整个并冈山正像披上了一层茸茸的绿毯,涵养着丰富的水源。
  我们现知的几个景点,散布在以茨坪为中心方圆不过几十平方公里处,只占并冈山区不到1。”10的面积,井冈山还会有多少令世人惊叹的景观,不为人所知,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好这方难得的绿色宝库。
  革命的井冈山给我们以鼓舞。
  美丽的井冈山给我们以希望。
  革命不就是要把美好、幸福、希望洒向人间吗!
  井冈山的“星星之火”,曾给中国半个多世纪的历程带来巨大变化。井冈山“爆炸的绿色”,或许给全人类带来生命的启示和永恒的希望。

                     写于1995年7月16日 井冈山茨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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